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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記得我離開三清山到汴京的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的夜晚,汴京城落滿白雪,街道上渺無人煙。
我身上只穿著三清山帶下來的一套衣服,實(shí)在是冷,便想著能趕快去白帝城,好歹有個落腳的地方。
可大年三十的夜晚,我連個能問路的人都找不到,就在我不知所措時,忽然看到金明池畔的花燈下,站著一名身著玄衣的男子。
我仿佛見到了救命稻草,忙朝他跑去詢問:“公子,請問去白帝城該走哪條路?”
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天,他轉(zhuǎn)過身的瞬間,我仿佛看到了比金明池滿池河燈,更耀眼絢爛的色彩。
他看著我凍傻的模樣笑笑,解下肩上披風(fēng)給了我。他告訴我,大年三十大家都回去過年了,百里家的馬車最晚要到初三過后才能乘坐。也就是說,我至少要在汴京呆三日。
我問他,人們都去過年了,為什么他還在這里?他說他沒有家人,浪跡天涯而已,因風(fēng)雪滯留汴京。
于是那一晚,我便披著他的披風(fēng),和他一起坐在金明池畔聊天,一直到月東升西落,一直到黎明破曉。
余下的三日,他帶著我在汴京游玩兒。我們?nèi)タ戳私鹈鞒嘏系乃幇l(fā)木偶戲,一起去喝了三合樓的酒,我還女扮男裝,跟著他去甜水巷看了李師師名動天下的雨霖鈴……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不去白帝城追求什么流派武學(xué),就這樣和他一起浪跡天涯,也是一件很讓我滿足的事。
他許是看出了我的念頭,便告訴我,這江湖中危險很多,美好的東西轉(zhuǎn)瞬即逝,如果想留住那些美好,就需要用一身高強(qiáng)的武藝去保護(hù)。
三日后,他將我送到百里家的馬車前,我問他,日后我學(xué)成下山,該去何處找他。
他笑著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長/槍,告訴我他是碧血營的弟子,若有機(jī)會,他也會來白帝城看我。
馬車緩緩前行,我坐在馬車?yán),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br>
從那天起,我的心中便有了一個夢,帶著一身好武藝,在碧血營與他相見,再叫他吃驚下我的進(jìn)步,然后和他一起浪跡天涯。到時候,我們?nèi)ズ贾菘磾鄻驓堁ピ茩褝u看廊橋飛花,去五重溪看夕陽殘血……
為了這個夢,去了白帝城后,我沒有一日懈怠,為了修學(xué)武藝,琴弦彈斷了一根又一根,手指破了一次又一次……
就這般過了一年多,有一日晚課歸來,在懸崖邊那棵矮松下,我終于見到了那個叫我魂?duì)繅衾@的身影。
我朝他跑去,按住心頭想要撲進(jìn)他懷里的沖動,笑問他:“你怎么來了?”
他的笑容還像一年前那般明媚。
那一晚,我們又像一年前在汴京一樣,坐在矮松下,看著白帝城夜里炫目的極光,聊了一整夜。
不知為何,這一夜,我在他的神色中,瞥見一絲視死如歸的堅(jiān)定。但我覺得我大概是看錯了,他那般自在逍遙的人,又怎么會有這種煩惱?
天明時,他告訴我,他要走了,我是他在這個江湖中唯一的朋友,希望日后他還有機(jī)會,和我一起再去三合樓喝一杯酒。
我送他離開白帝城,此后的三年,他再也沒來過。我終于學(xué)有所成,得到城主允許的那天,我便收拾行囊前往碧血營。
我在碧血營的赤焰烈日中,等了一日又一日,始終見不到那個讓我朝思暮想的身影。于是,我便離開碧血營,走遍江湖的每個角落。
風(fēng)也好雨也罷,什么都不能阻止我,我只盼望著,忽然在某個時刻,他就在站在某處,依舊是那身玄衣,依舊是那明媚的笑容……
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直到有一日,我收到幫派的飛鴿傳書,要我們一起去攻打作惡多端的舞陽城。
一個幫派的人拼荊斬棘,一路殺進(jìn)舞陽城。但沒想到,那一日在舞陽城,我終于知道了何為徹骨之痛。
魔姑手下傀儡藥人,身中蠱毒,武藝高強(qiáng),六親不認(rèn)……
我到死都不會忘記他的樣貌,他的身影。那站在暴雨中,手持長槍,一頭白發(fā)的赤焰尊使,不是他還會是誰?
他那么自在逍遙的一個人,卻成了魔姑手下的傀儡,我不敢想象這些年他經(jīng)歷了什么。
忽然想起多年前白帝城的那晚,我本已經(jīng)看出了他的反常,我若是多問一句,興許就能阻止他,我為什么不多問一句?為什么害他在舞陽城做傀儡這么多年?
赤焰尊使的名號早有耳聞,這些年,我找遍了江湖,找遍了紅塵,又如何能想到,他早已成為了江湖中惡名昭著的六藥人之一?
心中的痛苦幾欲將我撕裂,可我必須要救他,可真的交戰(zhàn)在一起,才知道我的武藝是多么蒼白無力。我們失敗了一次又一次,卻始終無法打敗六藥人,更何況救他。
我忽然想起他曾說過的話,這江湖中危險很多,美好的東西轉(zhuǎn)瞬即逝,如果想留住那些美好,就需要用一身高強(qiáng)的武藝去保護(hù)。
我不記得那日在舞陽城我有沒有哭,我只記得我們浴血奮戰(zhàn),人人都拼盡了全力,眼前的一切都是血色……
我半生的美好和期待,都是他給我的,現(xiàn)在我想保護(hù)這些美好,可我卻沒有足夠的實(shí)力。
我忍痛離開,再次返回白帝城,潛心苦練,整整二十年。這二十年中,我每聽說一次六藥人的傳聞,心便痛一次,可我必須臥薪嘗膽,忍住一時悲痛,才能救他……
二十年光陰匆匆而逝,我青春不在,榮華亦不在。
而我也終于明白了當(dāng)初剛到白帝城時,長老們常說的神相流派武學(xué)的真諦。
我將二十年來的思念和執(zhí)著,譜寫成了一曲《長相思》,唯有我自己知道,這首曲子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
曲譜寫成的那日,我?guī)е,?dú)自去了舞陽城。
再次見到他的那一刻,他依舊是二十年前的容貌,絲毫未曾老去,看著地上雨水倒影中,自己滿是滄桑的面容,我心間說不出是酸澀還是欣慰。
我看著他,奏響了《長相思》,他便是我的長相思啊……
最后的最后,我終于喚醒了他,也喚醒了其他的五個藥人。
后來他們告訴我,是我的琴音,叫他們想起了曾經(jīng)為人時心中的牽掛,想起了一生都無法割舍的那些思念……
我只得以笑回應(yīng),所以那日,他和妙醫(yī)尊使才會同時醒來,緊緊相擁在一起。
原來,當(dāng)年他去舞陽城,是為了救自己的摯愛。可現(xiàn)在……我也是啊。
但又有什么用,我早已不再年輕,他和妙醫(yī)依舊是當(dāng)年的模樣,他們站在一起,才是真的般配。
那天他牽著她的手,來跟我道謝,我笑著對他們說,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舞陽城為害江湖多年,鏟除它是白帝城弟子的責(zé)任,沒想到還救了當(dāng)年的老朋友,更是喜上加喜,祝你們琴瑟和鳴。
他贊我長大了,不再是當(dāng)年感情用事的女孩子,而是有擔(dān)當(dāng)?shù)慕纻b。其實(shí)我很想告訴他,我沒有變,我還是當(dāng)年那個感情用事的我。
但是話到嘴邊,就又成了另外一番模樣。
他邀我再去三合樓喝一杯酒,我笑著婉拒,與他們告別,之后再也沒見過他們。
我只記得很多年前,我有一個夢,和一個人去杭州看斷橋殘雪,去云櫻島看廊橋飛花,去五重溪看夕陽殘血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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