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樹一定不寂寞，我和雅聊天的時候說道。
　　是啊，我們都老了，那棵樹卻越活越年輕。它迎來送往，身邊永遠是十幾歲的少年。
　　你說，那棵樹會記得我們嗎？
　　也許吧？但它記得的人太多了，可能不止我們。
　　我們不是特別的嗎？
　　那個時候或許也特別過吧？
　　那時我們是真年輕，十幾歲的年紀，在學校里最擔心的事不過是期末考試學分不夠高，會被爸爸打屁股。
　　還有，就是早戀會被發(fā)現(xiàn)吧？所以見面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知道。但還是有一些同學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不然我就不會和雅在很多年后聊起這些了。
　　那時候我?guī)褪罱o她傳的情書已經(jīng)在過去灰飛煙滅了吧？哼，那男孩子在走廊上等著她一起去溫書，然后她們各自有了愛人，再沒見過面。還不如我呢！我至少厚著臉皮去見了他一面，在那生滿青草的小河堤岸上，讓他背著我走了一遭。
　　那時候陽光是真明媚啊，小河也清澈，人也純得跟什么似的。所以初戀了，居然連手都沒拉過，只在離別時隔著衣服大大地擁抱一個。
　　我潛伏在籃球場邊的大樹下瞧他好久了，他每天放學之后就和一群小子過來打籃球，他生得又黑又高，身手矯健，特別是扣籃的樣子，真是帥極了！
　　他的長相并不特別，只是汗水閃在陽光里的時候，特別誘人。
　　你看他那被汗水浸濕的球衣，那衣服被打濕后若隱若現(xiàn)的肌肉線條……特別是運球往前沖刺的時候簡直像是一只小豹！特別是他的沉默高冷，不容易接近的樣子，看起來就很讓人想去搭訕好不好？
　　我不喜歡溫暖的小哥哥，我喜歡冷漠傲嬌那一類，所以我就坐在這蹲守了，不信你不注意到我！大樟樹作證啊，我已經(jīng)蹲了足足一個月。晚飯都不去吃，在這里看你！
　　終于有一天，球飛過來了，它砸中了我！好疼，媽的，砸哪不好砸臉？我一邊摸著鼻子，擔心飆出一鼻子血嚇到他，一邊眨巴著大眼睛看他。他站在遠處看到了我，示意我把球扔過去。我一看他那勾人的小手指，立刻抱起球往前一扔……厄，沒有技巧扔得不夠遠，他屈尊又往前邁了幾步，很不意外地看到了我，我立刻臉紅到脖子根！
　　這天我例外地看完球之后也沒有立刻走，而是坐在大樹下的石桌上，將兩條大長腿懸起來晃啊晃，直覺這東西能把人勾來。
　　我真是太不純潔了，怎么能“以色誘人？”然而當時的我，再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用來揮霍了�；伟苫伟�，能晃到最好不過，晃不到反正也不虧。
　　他吃過晚飯，或許又沖了個涼，然后夜幕降臨，第一節(jié)晚自習之后，又返回了籃球場。球場外面是一圈跑道，體育課的八百米就在這跑了。我看到了他高大的身影，我的晃腿事業(yè)還在繼續(xù)，沒有成功怎么就輕言放棄呢？所以我的厚臉皮此時已經(jīng)初現(xiàn)端倪。
　　等他走到我這個位置，我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跟著他在跑道上轉(zhuǎn)圈……關(guān)于他的這個愛好，后來他的解釋是：我在思考。
　　思考個屁啊，十七歲，腦子里一片漿糊的我完全不能理解這個詞。我做事不需要思考，全憑直覺。
　　我還是跟著他，即使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但我心中有一種隱秘的快樂。
　　不知什么時候，我們的腳步一致了。我沒有走在他的前面，也不落后，而是與他并肩。我沒有說話，主要是怕，小心肝在瑟瑟發(fā)抖。
　　“你是今天那個？”他終于注意到我。我啞然失笑：“對�！�
　　我絞盡腦汁想要說點什么，最后只說了一句：“請我吃糖吧？我有點兒想吃，但沒錢�！�
　　學校小賣部的硬糖幾毛錢一板，他從口袋里摸出錢，然后帶著我去買。我吃了糖，有點開心，所以笑了一下。好奇怪啊，我之后每次晚自習都能在跑道邊見到他。我也不打招呼，直接跟上去，然后他總會自然而然地和我說幾句話。
　　這之后的許多年，我再也沒有這樣和人一起走過道。
　　我說過，我沒有什么別的特長，就只有兩條大長腿。但后來聽同學們說，其實我還是有些特別的。比如說情書寫得特別好。這事兒我自己是不知道的，因為我寫的時候，只是比寫作文多花了幾百倍心思，改了無數(shù)遍，簡直能把一朵月季花寫出幾萬字來，再濃縮成短短的幾行，化成一首纏綿的小詩�？傊�，我盡可能地展現(xiàn)自己，卻并不在信中寫：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做朋友之類的話。我想我還是有些許才華的，雖然放在外面幾乎屁事不成，但放在十七歲那一年，放在一個少年的眼里，還是有些許魅力的�？傊�，雖然嘴上不說，我們是朋友了。
　　然后我們在一起了嗎？媽的，過去太久了，我已經(jīng)想不起來。但從后來我收到的信來看，我們確實曾經(jīng)在一起過。
　　大家都說初戀是沒有好結(jié)果的，這話兒怎么就那么準呢？
　　然而這個悲劇想起來的時候總是帶著一些甜蜜。你看，我過之后這么久，想起他來還是嘴角帶笑，即使多年后他寫給我的信里，全是毀滅當初誓言之類的話。然而我一點也不難過，真的。即使我們沒有接吻，我也一點都不遺憾。想起來只是覺得美好、幸運。
　　離別來得猝不及防，真的，這個理由太老土了！我畢業(yè)了！我怎么就畢業(yè)了呢？我還小，真的，我還可以再在學校里拖幾年？然而時光不等人，他考上了重點大學的本科，而我只能在本市讀個小�？啤匾氖�，他的學校在外省。我也是醉了！老天爺他不幫我啊！我天生的一只小學渣，早應該料到有這一日。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日，我穿著白T恤，站在公園的一棵梧桐樹下，等他。為了避開人群，我特意選在晚上，那天風一點也不溫柔。他從遠處走來了，帶著一些夏天的氣息：蟲兒在歡鳴，我卻只想哭泣。我們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還是十分傷感地圍著公園又轉(zhuǎn)了幾圈，最后，我抱了他。媽的，是我撲上去抱了他，我覺得我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了，仿佛這是一個離別的擁抱。雖然我深信我愛他，并不會有小說中才出現(xiàn)的那種不得不發(fā)生的分離。但在這之后的一年里，即使我寫再多的情書，還是比不過別人一雙白晃晃的腿��！所以說近水樓臺先得月，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是的，再多甜言蜜語，比不過近在咫尺的一個笑。
　　比不過一起吃飯，一起唱歌，一起在陽光下奔跑。
　　這不是天意，是人為。
　　沒有能夠走到一起的人，一定有原因。
　　我直到現(xiàn)在也不能說：如果當時我和你考上了同一所大學，我們就一定會在一起。因為這世上沒有如果。所以我也并不遺憾。我依然感謝，那時的我，曾經(jīng)那樣愛你。
　　偶爾午夜夢回，我只是后悔，沒有好好地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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