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可是這一天并沒有下雪。
　　反是初晴。
　　晴天的冷，冷過下雪。
　　冷得每說一句話呵出來的氣都帶著詭異。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在霹靂堂的淡水茶室里燒起紅泥小火爐，沏一盞釅釅的普洱，飲一杯暖徹心肺的熱茶。
　　江湖跑得越久，人心越冷，所以我愛茶。
　　——因為茶暖人心，一如酒暖人胃；冷的江湖，亂的煙雨，也只有一盞暖茶才能重溫冰冷的心。
　　——或許還有一個原因：每次我一端起茶碗，就會想起他。
　　我曾聽人擊節(jié)狂歌：天下風云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摧。
　　入了江湖就好象出家，越少牽掛越好。
　　可我不能不牽掛。
　　牽掛，只因放不下。
　　自從我與他相遇，我就沒有放下過。
　　人生中總有一些事，是需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些錯，是需要明知不可犯而犯之的。
　　錯就錯了。
　　我不后悔。
　　每年小雪，他都會從京師跑來看我，帶著一盒好茶。
　　有時候，我聽他談論京師里的龍爭虎斗；有時候，我們比試武功；更多時候，我看著他喝酒，他陪著我喝茶。每當這種時候，堂堂金風細雨樓的樓主，就會笑得象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孩子。
　　我每次都一臉冷漠地訓斥他：不許胡鬧。
　　我知道每次我訓斥他，他就很沒轍。
　　習慣是一種可怕的力量，所以就算我錯了，也是錯得很對，他就算對了，也是對得很錯。
　　這樣很好。
　　我已經不在乎對錯了，我不想連他對我的敬重也徹底放棄。
　　今年的冬來得早。
　　入冬以來，我的眼睛越來越不好，那是五年前逆水寒一役里落下的病根。
　　昨夜我聽見院子里的梧桐又落了一十三片葉子，我知道，很快就連最后一片葉子也會凋落；而且很快，我會連那葉子的輪廓也看不清了。
　　節(jié)氣的盡頭是冬，人生的盡頭是死。
　　死并不可怕，與其廢了，不如死了，雷門弟子都有這樣的烈性。
　　可我現(xiàn)在還不能死，我還要再見他一面。
　　那個我一朝的牽掛。
　　一生的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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