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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禪寺
冷縈第一次來到子禪寺。
坐北朝南的仙風(fēng)古剎,帶著陳年木質(zhì)的幽怨纏綿在其中。它如同一朵金色的蓮花一樣開在山坡上。周遭圍繞著層層疊的湘妃竹,寺院便隱沒在了這斑斑淚痕的糾結(jié)中,宛似亙古不變的牽絆。
當(dāng)時落葉已到了枯黃而隕,頭頂帶著九個戒疤的小沙彌打掃著零亂紛雜的碎葉,每每一動便帶動暗灰色的粗布僧袍。
她散漫的行進,毫無顧忌。或許,或許她忘記了,她是一個女子。
小沙彌緊緊張張的跑了過去過掃帚也來不及放下便慌慌忙忙的行禮道:“此處佛門,佛門圣地,圣地,望,望女施主,女施主自重。”他來的匆忙,話音里還帶著喘氣聲。
冷縈只是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與方丈!
“女施主……”小沙彌此刻正上上下下細細的打量著這個漂亮的女人。一張俏麗秀美的臉,冷傲孤清的氣質(zhì),嬌而不媚,麗而不俗。一襲素縐暗紋紗上衣,配著月白底蘇繡并蒂蓮花的曳地裙,鮮少的配飾,并不如此時那些貴族女子般穿金戴銀,只在頸間懸佩了一枚鎖形和闐古玉,看上去早已不再素潔白凈了,帶著年深日久的古氣與暗啞。當(dāng)然,連不諳世事的稚童都知曉那玉的好。她墨鍛般的纖長秀發(fā)只用了一支看似平常的羊脂白玉簪松松的挽了一個椎髻。清幽的貴氣宛如未正名的和氏璧。這些都令小沙彌恍恍忽忽的猜著了她的身份。
冷縈早已不再搭理她了。
“所有的人都在十丈軟紅里掙扎。所有的人都不例外!
散慢的行進終于令她再一次想起了他。以及他的話。
小沙彌甚是失望。然而這失望很快便落下了。
因為佛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原本便是空的,他又何必再為空而失落呢?于是他又開始周而復(fù)始的打掃,直到秋涼地盡。
她在想,他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一定是心懷虔誠的。然而,最后一次來,一定不虔誠。
“他想,在一個神圣的地方終結(jié)自己的生命是件無比美妙的事。
這種想法或許在他的心里出現(xiàn)過很多次,以致于他每次想到都分外興奮。”
四合院式的建筑群體,規(guī)整而又井然。
只要順著這條鵝卵石輔成的小道一直走。盡頭,便是她要到的終點。
“只為這一瞬,來凍結(jié)我一生的情動。”
這條道,多么像一柄劍。
“他曾這樣想過,在握著她柔軟的無骨似的柔荑時,他想。”
“這一生的情動就該終結(jié)于這一雙,帶著滟滟閃光的嬌小的手里。”
“就是如此!
“明明知道彼此貌合神離,明明知道,然而卻是如飛蛾撲火般的執(zhí)意靠近!
“她是火,他是蛾。”
“她冰冷絕決,像燭火一樣兀自搖曳,縱是粗礫的布衣依舊掩不住她冷傲的氣質(zhì)。她只如一塊冰,千年寒冰。”
“他懷抱著她,明知如此的無能為力。”
“他說,愛,從來都是這樣的軟弱無助!
冷縈的軟底鴛鴦錦鞋被突起的卵石頂了一下。心里偶然有了一下降“咯噔”。
潮休。
仿佛他還在。滿滿的,他的氣息。他曾來過,留連此間。
宛似一場舊時涼夢輕浮在耳畔。
從不曾想過,如此溫潤儒雅的男子,亦會有如此血腥的表現(xiàn)。她一刻都不曾想過。因為不曾想過。所以驚詫。然而驚訝過后,她又有一些難過。
原來,他們彼此的愛是這樣的稀薄,稀薄到她無法了解他。她永遠是他彼岸的花,開了,他也不知道她的美。
“驀然劍”細致的古風(fēng)紋絡(luò)如同眼前的小石塔上的紋絡(luò)。同樣的綿亙曲折,同樣的蜿蜒糾結(jié)。
無名的小石塔,他到時用厚實的手掌輕輕拂過,帶著他微曖的體溫和優(yōu)雅的氣息。
博山爐里的甲煎與沉香繚繞,綾羅綢緞中的“驀然劍”森冷的寒氣猛的破空而出。冷冷的劍氣,冷冷寒氣。
她看到劍上用小篆刻著的“驀然”。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誰在他的闌珊處?
成婚十年,她真的不曾走進過他的心房。只是游離的一滴血而已。
她想,她不過是一面鑲金雕玉的俗氣屏風(fēng),奢華無度的令人生厭。
縱在紅綃羅帳中,他的臉孔,依舊是如古井般的無波無瀾。
流光還在。那柄古氣的劍在他修長的指間。
如果那真只是一柄玩物那該多好。
縹色的纖纖玉手,柔軟的撫過小石塔。
一襲素紗裙的女孩,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靜靜的行過,如脈脈流水。
必是夢中一畫,山寺古剎,清凈女子。
佛說,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
所以業(yè)緣流轉(zhuǎn)。
他常常倚坐在流水輕瀉的小園子里。他叫它“真如園”。
“真謂真實,顯非虛妄;如謂如常,表無變易,謂此真實于一切法,常如其性。故曰真如!
這一切都是真是真的。他想。然而。這一切都是真的嗎?他明明知道她是恨他的,洶涌的恨似是烈烈雄雄的的火焰,在她清明的心上,分外清晰。
他在做什么。
冷縈從來都知道,她無法干涉他。他不過是一個涼薄的男子,縱使情到多時便轉(zhuǎn)薄?墒牵辉械竭^他曾有過的情多。
“你……”
假山上瀉下的流水一下子淹滅了她如蚊蚋的聲音。他仰起頭看著她凝脂般的臉龐。她有些羞澀了,不由的垂首。悄然的一抹飛紅飛上了她纖白的臉頰。
他的眸子永遠是渭涇分明的黑白,不帶一絲其它的色彩。
“很多時候,我發(fā)現(xiàn),其實,我們是一樣的人!
“什么?”她不由的疑惑。然而他旋即便起身。潑墨流水的素色長袍在肅冷空園里更顯寂寥。
一樣?
是我,還是她。
縱然,她走得再慢,她也會到達盡頭。心里的不愿,是抵不過時間的。
世上一種種,都逃不過時間的法眼。
“他說,環(huán)環(huán)癡嗔,如同你的名字一樣。我們都躲不過的!
“他有些失落,旋即又釋懷了,畢竟死亡不過是件再平凡不過的事!3T谠诜种g要了一個人的性命。這一次不過是他自己的性命而已。”
晨鐘揚起,在山里久久回蕩,一聲又一聲。在他耳過。他伸出了一只沾滿了鮮紅液體的手。輕輕的浮臉。
她才七歲,卻已經(jīng)如此的傾國傾城了。美,是一劑毒藥,不是害人便是害已。
她聽到了暮鼓的聲音,晨鐘暮鼓。起于起處,終于終處。
她知道,他死去的時候,帶著笑,寶石藍的團福錦袍里是漸漸冷卻的身體。雖然依舊健碩。
這一場死亡引起了巨大的波瀾,子禪寺原本駱驛的香客稀少了,逐漸成了如同山野荒涼的小寺一般。蕭蕭索索。
不異而飛的神秘少女。
驀然劍刺透了他的身體,緋色的液體在寒光凜凜的劍刃邊上淌了下來,滑過她細嫩的纖纖小手,滑到了手腕,淌過了手肘。
她是如此冷漠的女孩,不帶一絲一毫的人間情感。他握著劍柄。柄尖卻又抵著她。繁復(fù)的古風(fēng)花紋在血液里被扭曲了。原本的綺麗,已是這般的駭人。
所有的一切,早已結(jié)束,而故事卻才開始……
她看到禪房的門縫里有稀薄的煙氣,緩緩的,幽幽的滲出來。她看到他的臉,如同海市般的虛無。
她淺笑。
“是啊,故事才開始……”
她終于明白,卓潮休的心。
他不得不被她牽絆。她也不得不被他牽絆。他們就在這樣的牽絆中,糾纏。
只是那一劍,他的牽絆散了,可是……
她的牽絆卻永遠還在。因為,她早已忘盡了那一劍。
——全文完——
20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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