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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和尚愛上我
晨光熹微,寺廟隨著山林一起蘇醒,山門外卻突然來了位客人,扎著兩個圓發(fā)髻的女童好奇的打量著眼前人,青年一身紫金描線長袍,頂著一頭亂發(fā),看起來風度翩翩,卻翹著二郎腿,坐在石凳上叼著隨手摘來的狗尾巴花,整整半響,他都直勾勾的盯著旁邊打坐的僧人,一句話都沒說。
那僧人穿著一件普通的青色袈裟,面容冷峻,腰身筆直。一雙丹鳳眼始終閉著,薄唇微動,念念有詞。
“師傅!別念啦!那破經(jīng)文也念不出什么名堂!”青年實在忍不住叫嚷了起來,他一雙金瞳,妖冶異常,看起來絲毫不像凡人,把女童嚇得抓緊了自家?guī)煾档囊滦洹?br> 這個人也喊師傅叫做師傅,子黎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把師傅的袍子都揪出了幾道紋路。那個金瞳青年突然蹦過來,瞧她生的肉嘟嘟,便伸手來捏她的臉頰,把她弄的放聲大哭才哈哈罷休。
“悟空,勿鬧!毙试谧永璧目藓柯曋,睜開了眼睛,猝不及防的給孫悟空眉間注入了一團金色光暈,另一只手還不忘安撫子黎的脊背,從袖口掏了塊糖,剝了糖紙喂進子黎嘴巴里去。
小姑娘乖乖停止哭泣,認真的去吮吸糖果,孫悟空用手摸了摸發(fā)燙的額頭:“師傅,你將你的法力給我做甚?”
清風平地起,林間霧散又清明了幾分。玄奘不緊不慢的道:“想托你助為師,暫抽去為師的佛骨,代為保管六十年!
孫悟空仿佛聽見什么不可思議的事,他搔搔自己發(fā)癢的后頸,苦口婆心的道:“師傅,這佛骨可亂抽不得,受盡抽筋剝皮之苦不說,萬一佛骨有損,或你肉身有恙,便無法補救!”
“為師知道!毙书L睫一斂:“悟空,為師曾居仙山的府邸里有許多天帝和如來賜的寶物,你要是愿意,隨時拿去!
聽了這話,孫悟空哼了一聲:“你當俺老孫是見錢眼開的人物嗎!”
他倒是想把事情問個底朝天,但玄奘明顯不愿多說,不肯看他。他便如往日數(shù)次一樣,對玄奘的固執(zhí)與懇求妥協(xié),在人間大好的春光里嘆了口氣:“抽佛骨疼得很,師傅尚且忍忍。”
子黎記得那一日是人間的春分,杏花初來,雨露潤澤,山林里吹著和煦的風,廟宇后有間扎了籬笆的小木屋,是師傅和她的住所。她在門外站了大半個時辰,初雨后的泥土弄臟了她繡著兩株紅豆的小鞋。玄奘和孫悟空進去房中,囑托她守在門口,不喊絕不能進來。
她年紀小,熬不住,便靠著那門口的矮凳打著盹。半閉半睜之間,只覺得眼前金光大作,刺的眼睛生疼,隨后一聲痛苦的嚎叫直入云霄,將她嚇得猛地從木凳子上蹦起來,往屋里沖去。
那聲音雖變了調,但子黎聽得出那是師傅的聲音。
她剛奔到門口,門就吱呀開了,孫悟空低下身子,臉上都出了薄汗,朝她露出兩顆犬齒:“小師妹,師傅身體不適休息了,今兒師兄陪你玩!
子黎之前被他蹂躪了一番,還有點怕他,但是耐不住他笑瞇瞇的,身上還有股好聞的果子味,孫悟空也一直朝她張開懷抱引誘她:“師傅說你饞山下小鎮(zhèn)里的糖葫蘆很久了,師兄帶你去,把一摞都買光了,讓你扛回來!
師傅的房門仍然緊閉著,子黎想起甜津津的糖葫蘆有些發(fā)饞,便同意伸出手抱住師兄的頸子,孫悟空體溫高于常人,暖的人發(fā)困,山路又平穩(wěn),子黎扛不住窩在他肩上睡了過去,還打起了小小的鼾。
糖葫蘆法力就可變幻,不值得山下走一遭,于是孫悟空又回到山上的寺廟去。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幻化出一壺酒一飲而盡,睡熟的小姑娘被他放到了玄奘隔壁的廂房,他沒去探查玄奘的狀況,而是坐在黃昏里看云。此刻人間的黃昏天色尚明,他挽著酒細細酌,天上的云藹層層疊疊,抬起頭好像一直能看到九重天上去。
人間轉眼間竟已過了數(shù)百年,帝王更迭朝代覆滅,滄海桑田萬物都換了一遭。而九重天上,不過是短短一瞬間。他們師徒登上西天極樂仿佛還是昨日光景,四人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被行者領至藏經(jīng)處,看著滿室樓閣里經(jīng)書遍布,欣喜若狂的樣子都清晰可見。
但現(xiàn)在四人各自封佛,府邸屈居一方,二師弟悟能如愿脫了凡胎豬妖的樣貌,掌管四方寺廟香火供奉。三師弟回了流沙河,再無消息。孫悟空自己,堂堂齊天大圣,被封為斗戰(zhàn)勝佛,為天庭已征戰(zhàn)四方幾百年。而師傅玄奘,則整日研究佛經(jīng),閑時便幻出真身在人間開壇傳經(jīng)授道。
他們都是半道上湊到一起的人,三年光陰朝夕相伴,跋涉千里,駝回一大堆佛經(jīng),而后被賜予無量功德,各自成仙封佛,回歸本位。
可是,沒來由的寂寞。
孫悟空閑時便會回花果山,這次一睡三十多年,醒來后見玄奘一紙仙鶴傳音,邀他來人間不知名的山野小廟,幫一個忙。
這個忙,就是以斗戰(zhàn)勝佛自身強大的法力為弓,借玄奘自身法力為箭,強行抽取玄奘的佛骨,存于儲靈袋內(nèi),此刻玄奘的佛骨就窩在孫悟空的胸口,暖烘烘的。
玄奘說,等六十年之后,再回來把佛骨還給他。
孫悟空問了句為何要六十年?被抽掉佛骨后弓著身體在塌上痛苦呻吟的人袈裟散亂,冷汗浸透了內(nèi)衫,一向穩(wěn)重自持的人聲音發(fā)抖:“我曾答應了那人的……”
話未說完,人已經(jīng)昏了過去。
孫悟空一時無言,成佛之后他已學會不再執(zhí)著于任何事物,人與物皆如此,成佛之前是一世,成佛后又是另一世。所謂物是人非就是這樣的道理。
而玄奘,成佛了反而看不破。
抽去佛骨后,玄奘整整昏睡了十天,在這期間,孫悟空回了花果山處理事務,他召喚出來的土地守著子黎,每日好吃好喝好玩的搜羅了一大堆,甚至連自己家的小孫子也召喚出來陪子黎解悶兒,但這個小姑娘仍執(zhí)拗的坐在玄奘門口,紅著眼睛等穿青色袍子的僧人走出來。
土地老頭兒把拐杖往地上一丟,也陪小姑娘坐在門檻上等,這山間的日子細碎又漫長,土地老兒閑的很,就湊到子黎擺弄她粉色襖子上繡著的珠花,嘴巴也不停歇問:“小姑娘,你是圣僧從哪里撿回來的?”
小姑娘很快就眼淚汪汪:”我娘病了,想吃東街曹家的素燒餅,我沒有錢買,摘了幾朵山上的花去賣,在街上碰到了師傅,他買下了我全部的花兒!
“后來,我回到家時娘已經(jīng)咽了氣了……我很害怕,坐在門口哭了好久好久,師傅就過來,問我怎么了……”
穿著一身潔白袈裟的僧人,戴著斗笠,抱著一束開的正烈的野百合,蹲下身來問雙親離世的小姑娘,既已無立腳之地,是否愿意跟隨上山修行,不修長命百歲,只修平安清凈,半生無憂。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點了頭,將淚抹盡,從僧人那接過錢幣,料理好母親的后事,立在家門前發(fā)現(xiàn)天地間無一隅可安身時,差點又要將淚流干。僧人走過來牽起她的手,在黃昏的光影下往山上走,路過街口時停下來買了一串糖葫蘆,遞到她手上。
“塵世太苦,要多吃糖!
二
小姑娘哭的臉上淚痕一片,土地老兒急急的用粗布帕子給她擦臉,不想她沉溺于自己的悲慘往事過度傷心,靈機一動變了張小桌,學著人間說書先生的樣子,驚堂木一拍,講起人間盛行的西行話本兒來。
“多年前人間有個皇帝,他治理國家時正值盛期,人們耕田織布,日子也還過得去,但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人們依舊在煎熬,于是為了信仰統(tǒng)一民心同歸,拯救仍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他就從有名的寺廟里找到一位僧人,認作御弟。指派其前去西天取真經(jīng)回來普渡眾生。西行路漫長,荒野之地常生妖魔鬼怪,喜食生人。僧人自幼浸染佛性,受佛祖庇護,不知哪來的傳言在妖怪中流傳,說食僧人可得永生不老,于是妖怪們紛紛前來抓捕他,天上諸佛憐僧人一心為民,就指派三位神仙下凡,認僧人為師,護僧人一路西行!
小姑娘被吸走了注意力聽的極為認真,眼角還有淚滴,土地老兒替她擦去,繼續(xù)往下講。
“取經(jīng)路上餐風露宿,食不飽腹已經(jīng)是極苦,偏偏各路妖魔神出鬼沒,前赴后繼,師徒四人常常被拐到洞府差點當了妖怪的正餐。要說這路上多經(jīng)磨難,其實是佛祖為了考驗取經(jīng)人資質,特意設的九九八十一難,這八十一難中八十難為妖魔鬼怪所致,唯有一難,是因人而起!
“人也想要吃那僧人的肉嗎?”子黎問。
土地老兒撅了一下自己的胡子,搖搖頭,長長一嘆:“她想要僧人的心。”
“僧人遁入空門,早已斷絕七情六欲。佛祖恐僧人清根未斷,與紅塵過多牽扯,于是在比丘國前方設了一西梁女國,里面均為女子,沒有男人。西梁女王生的美麗動人,一見僧人便情根深種,想了種種辦法將僧人留在宮中,與她成親……但僧人一心向佛,設法出了皇宮,一路西行再也沒回頭!
“僧人不喜歡女王嗎?她生的這么美麗,應當一見就會喜歡。”子黎想起了父母:“我爹爹就是因為見我娘親生的美而喜歡上我娘的!
土地老兒撓頭:“不知道,話本里只講到僧人想辦法逃出了皇宮,想必他這么做,應該是不喜歡那女王吧。”
“女王真可憐。”子黎回頭看了一眼房門,師傅還在悄無聲息的沉睡,女孩生來便百轉千回的愁腸令她為女王嘆惋:“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應該很難過吧。”
土地老兒也跟著嘆氣,吹的胡子飄起來搔到鼻子癢的讓他直打噴嚏,子黎被逗笑了,笑完之后又沉默了半響,問土地:“土地爺爺,當僧人不好玩嗎?”
土地問她為什么這么問,子黎側頭去看房門:“我自從見到師傅,從來沒見他笑過。”
“我想師傅笑,想師傅也能天天開心的玩兒!
土地想再說些什么,身后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伴隨著一聲清咳,玄奘套著一件潔白的僧袍立在門口,風骨盡現(xiàn),如遺世獨立的高人。
子黎幾乎是彈起來,沖進玄奘懷里,委委屈屈的抹淚:“好多天了師傅都沒醒……我以為師傅死了……和爹娘一樣……”
玄奘用拿著佛珠的手去摩挲她的后腦,聲音溫和,聽不出曾緊咬牙關忍耐的痛苦:“師傅不會死的!
“我聽見師傅痛的大叫了!
“師傅能忍,這是修行!
子黎聽得不甚明白,但只要師傅完完整整的活著她便心生安慰,安心享受師傅的懷抱。玄奘為這幾日照顧子黎向土地老兒道了謝,老頭收了書桌,正兒八經(jīng)的道了一句圣僧不必,便退下了。
玄奘取來了飯食,與子黎吃完,然后帶她下了山。他們從如云一般層層疊疊的梨花林穿過,在正午時分到達山下的集市,采買了幾身衣裳,打包了一盒子黎最愛的桃花酥餅,靠著村落中唯一一間私塾租了一間客舍,子黎不明所以,玄奘將手中物什放下,說子黎到了上學的年紀,即使是女子,也要跟著先生上私塾多念些書,因此他們將在人間居住很長的時間。
“那我們不回去的話,師兄還能找到我們嗎?”
“能,師傅有重要的東西托他保管,到了時間,他自然會循著痕跡找過來的!
子黎和玄奘就這樣在人間的村落里居住下來了,剛開始時,子黎常常磨蹭著不肯去私塾,同學都不愿意親近她,功課學的不好也時常被先生打手心。玄奘就親自教她讀三字經(jīng),兩人常常坐在書桌旁,借著如豆的燭火,一人批注佛經(jīng),另一人勤懇的默寫三字經(jīng),如此也算歲月靜好。
剛來村子時,同齡伙伴不愿與子黎玩,她便整日抄寫完功課后纏著師傅買街面上的西游話本兒讀給她聽,玄奘醉心佛學,不知市面上流行各種版本的西游話本,捱不過子黎買了幾本,瞧著都是杜撰,添油加醋的情節(jié)居多,也不給她念了,只叫她多念書,多讀些詩經(jīng)大學這樣的著作,少看些人間志異鬼怪的小說話本。
人間要比山上有趣許多,子黎畢竟還是個垂髫小兒,整日抄書念詩令她發(fā)悶,正想出去玩兒,抬眼一看對面,玄奘正垂眼抄寫佛經(jīng),燈火跳躍,照的師傅面潤如玉,一支狼毫抄的小楷,端正規(guī)矩如其人。
已經(jīng)是深秋時節(jié),屋里點了火爐,門外風仍肆虐,子黎跑去關了門,跑去師傅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師傅,若是你也知道西游的故事,跟我講講吧。整日抄書太累了,我想聽些解解悶,先前去私塾,先生課間也跟我們講了些西游的事兒,講到大堂圣僧帶著三個徒弟跟比丘國三怪比試完,要到西梁國了,土地爺爺曾跟我說,那里有個女王很美,還想著要跟圣僧成親呢。”
玄奘抄寫的手一頓,抄好的佛經(jīng)上便留下了一個墨點,他將此頁揭去,揉了揉眉心:“我倒是知道一些,與流傳的不一樣,你要聽嗎?”
子黎頭如搗蒜,玄奘便清咳了一聲,開始講起那已經(jīng)過了幾百年的舊事。
西梁國建在陡峭地丘之上,半圍著一條波濤洶涌的大河,師徒四人到達河邊早已是正午時分,從比丘國與三妖斗法,再到翻山越嶺,干糧早已吃凈。四處無人煙,路途中又遇著一個覬覦唐僧肉的蝎子精,一番惡斗之后妖怪僥幸逃走,孫悟空等人精疲力盡。趕到河邊才發(fā)現(xiàn)潮水翻涌,大浪滔天,無處見擺渡的船只,四人只好自己想辦法渡河。
三個徒弟雖說是來人間護法,但佛祖與玉帝協(xié)商,恐其三人若法力齊全,易生齟齬不服管教。遂在三人身上都下了法咒,法力用到一定程度,就難以維持。此時經(jīng)過斗法,三人都已沒剩多少法力,偏偏天際烏云密布,一場瓢潑大雨傾盆在即,無躲雨之處,三徒弟還好,玄奘肉體凡胎,一場大雨下來,必生大病。孫悟空當機立斷,幻出一只小船,四人下了水行到正中央,法力便不行了,八戒與悟凈兩人連忙加持,玄奘卻滑了一跤,直直往混濁的河水中墜了去。
悟空驚呼一聲,忙去撈人,河水卻湍急,將玄奘越?jīng)_越遠,眼見師傅在水中沉浮,快要溺了。孫悟空打算強力沖破頭上的禁錮,化出真身,卻見河對岸撲通跳下來幾個勁裝士兵,三兩下?lián)破鹪缫鸦杳缘男噬狭税,悟空心中一松,連忙上了岸,恭恭敬敬的道了謝,才發(fā)現(xiàn)對方都是女子,穿著巡邏的士兵裝束,用奇怪的目光盯著濕淋淋的四人,悟空忙掏出隨身的通關文碟,說明來意,請對方先找個醫(yī)館給昏迷的玄奘瞧瞧。
玄奘從館驛中醒來,已是黃昏。徒弟們都圍上來照看,館驛的老板娘端來齋粥,瞧玄奘長的白凈討人喜歡,便笑呵呵道:“圣僧,可是好些了,今晚城中有燈節(jié),又恰逢城中百合綻放,商市常賣些稀罕物,若是身體好些,圣僧可去城中看看稀奇!
孫悟空謝過老板娘,過來詢問玄奘的身體,玄奘除了有些暈,嗆了水有點胸悶之外并無大礙,對面三個徒弟眼睛發(fā)亮,玄奘只得妥協(xié):“明日上朝才能參見陛下,今日去看看燈節(jié)也是可以的,只是要小心些,莫沖撞了人家百姓!
悟空接了話茬:“我們怕還得換換裝束,這城中都是些女子,未見過男人,到時候走在路中怕被人盯著當怪物看。”
四人便都換了衣衫,學女子用白紗遮住了面頰,只露出一雙眼睛。城中燈火通明,照的一條長街猶如白晝,街邊盛開了一簇一簇的百合,雨后污泥沖刷殆盡,暗香涌動。來往裙裾飄搖的女子們鶯鶯燕語,商市開了好幾個攤子,賣些吃食和胭脂水粉。三個徒弟雖說已經(jīng)活過許多年歲,但一直在山野與天庭,未到人間見過這等盛景,紛紛如稚子一般,蜂擁至攤前買了幾個面具戴上,又滿手握了人間的吃食。尤其是八戒,吃的滿嘴流油,玄奘嘆了一口氣,取了帕子替他擦掉油漬,又細心替他掛上面具,免得露出男子模樣來。
忽聞得一聲脆響,似是釵環(huán)掉落的聲音,玄奘環(huán)顧四周,拾起腳邊的翠色釵環(huán),叫住已擦肩而過的白衣姑娘:“姑娘,釵掉了!
姑娘回頭,一雙眼睛如明月光華流轉,面紗擋住了她的容貌,但這半遮面已是風情難掩,一雙纖纖玉手伸過來,取走玄奘遞去的釵環(huán)。身邊隨行的女子委身道了一身謝,便與那白衣姑娘相隨而去。
玄奘立在原地,指尖似乎還停留著女子指尖的觸感。這月色朦朧下,有蝶輕巧停留枝頭,連帶著心臟也似有蟲蛹破殼,蠢蠢欲動。
悟空嚼著糖葫蘆走過來,叫了一聲師傅該回去了。
翌日清晨,女官前來宣旨召玄奘進殿,徒弟們被留在館驛等待傳召,一條紅毯鋪了極遠,玄奘隨著女官走過層層園林,走到殿上早已是下了早朝,官員們早就退下了,唯大殿之上丫鬟們舉著團扇,安安靜靜的。殿上那位披著藍色輕裘閉目養(yǎng)神,珠翠壓頭釵環(huán)琳瑯,女官信步走上臺階在她耳邊輕言,女王才仿若初初睡醒,長睫一顫,睜開了眼。
玄奘站在朝上,望見女王那一瞬,忽感身后蕓蕓眾生如潮水般退去,聲息秉退,耳邊只聞雪融冰化春枝生新芽,心隨著遠處飄渺的廟宇鐘聲狠狠一顫,顫的玄奘低下頭去,不敢再去看那高高在上的女子。
昨夜月色下掉了一支釵環(huán)的女子,也生了那么一雙好看的眼睛。
三
入了冬,玄奘便接連做了好幾日相同的夢,夢里大片星子襯著夜幕,風吹過一大片野蠻生長的草地。夢里自己化身成長身玉立的少年,被一個女子拉著在草地上奔跑。輕紗飛揚,青絲舞動,少女裸著足,遙遙在月色下跳一支纏綿悱惻的舞,動情處回頭一笑,盈盈水眸襯著天上的星子,猶如仙子跌落了人間,輕啟唇,喚了一聲
“御弟哥哥……”
這一聲御弟哥哥猶如驚雷霹靂,將玄奘從黃粱美夢中生生驚醒,汗水浸透了中衣,欲念縱生,念了一夜的波若波羅密心經(jīng)也未將其鎮(zhèn)壓下去。
日子一天天過下去,夢卻日復一日的清晰冗長。玄奘仍然寡言,但眉目難掩憔悴,默寫佛經(jīng)時常弄一手墨,子黎察覺出他的心不在焉,卻不知如何開口問。某日她起夜,在客舍的亭子里,看見玄奘披著袈裟正抬頭看月亮。
她也跟著抬頭,墨黑的天幕月圓如銀盤,傾瀉了一地溫柔。
“詩里說一個人有牽掛和惦念卻又見不到時就會看月亮,師傅也有想念的人嗎?”子黎偏頭去牽師傅的衣角。
玄奘從小便性子發(fā)悶,情緒常憋在五臟六腑未曾流露過。但今日月朗星稀,夜深人靜,身邊的小孩什么都不懂,心中翻涌的情緒似要溢出,他便少見的點了下頭答:“一個故人!
“師傅可以去見她呀!
“已經(jīng)見過了。”玄奘頂著月色,面色晦暗看不清輪廓:“我只是想起以前的承諾,覺得遺憾罷了!
子黎無法理解這種愁腸,但她最近看了很多書,明白些許道理,她像個小大人一樣拍拍玄奘的手背:“土地爺爺跟我說過了,許多事情雖然看起來未曾圓滿,但它有自行的軌道,人們做這些遺憾的選擇自有自己的道理,所以師傅,你不要為這個而折磨自己!
她正兒八經(jīng)的樣子有點好笑,玄奘難得的彎了嘴角:“土地什么時候教了你這些?”
子黎埋著頭聲音悶悶的:“給我偷偷送話本兒的時候……”
玄奘笑意更濃,揉了揉她腦袋:“女兒國的故事……還要接著聽嗎?”
西梁國雖說是女子掌國,但民生安穩(wěn),風調雨順,繁衍后代靠著沿城的一條子母河,凡適齡女子取一瓢水喝下,翌日便可懷胎,十月后瓜熟蒂落又是女子,此乃西梁國綿延的天機。當日玄奘落入子母河,不小心嗆入了幾口河水,而后急匆匆面見陛下,遞上通關文碟,誰知下朝第二日便鬧起病來,惡心反酸,肚脹如鼓。接著便上吐下瀉,三徒弟連忙請了醫(yī)館大夫來,女大夫聽清來龍去脈,先是捂著嘴偷笑幾聲,而后便叫他們奏請女王,賜皇家秘制丹藥,解這子母河水入腹之癥。
悟空便托當日守城的女官遞請了奏折,一番等待后熬不住要化成小蟲往宮里瞧瞧,門外卻有叩拜之聲響起,浩浩蕩蕩的侍女跟在后頭,前面跟著個妙齡少女,著一襲明晃晃的絳色長裙,滿頭珠翠,套著乳白色鑲珠的披風,八戒看的眼都直了,悟空瞧見這女子氣質非凡,定是皇家貴胄,初來西梁國能因緣際會見到的自然只有女王了,便朝師弟們使了眼色,行了禮。
女王遞來手中的玉瓶,語氣中難掩自責:“當日在殿上聽聞圣僧落水,見圣僧臉色無恙,便沒有多問,卻不知子母河水對男子有如此損害,你且將這藥喂與圣僧,片刻將有好轉!
悟空等人道了謝,扶玄奘起來吃了藥。服下片刻,便嘔了些臟兮兮的河水出來,臉色倒好轉些許,眼前卻正發(fā)昏,看人看出兩道影子來,一只冰涼涼的手貼在額上,女王的聲音在面前響起:“圣僧身體仍舊發(fā)燙,不如好好歇歇,吃些補品,養(yǎng)好身子再上路。”
玄奘心中一驚,自小被告知男女授受不親,他想伸手拂去,但肢體綿軟。那只手擱在額上冰冰涼涼的極為舒適,他便妥協(xié)似的輕嘆了口氣,睡過去了。
一夜無夢,醒來時正是晨光熹微,悟空和悟凈靠在椅子上打盹,悟能露著肚皮早已睡得呼嚕震天。
女王派人送來的補品在館驛堆了滿桌,悟空捏起一只堪堪要化形的人參娃娃,起了壞心思往悟能身上一丟:“女王送這么多東西,千百年的人參跟不要錢似的,是不是看上我們誰了,呆子,說不定女王見你俊俏要收了你王夫呢哈哈!”
悟能哼唧兩聲,拿開人參,繼續(xù)啃糕點啃的香甜:“師兄,那是給師傅的,別拿我打趣兒!
悟空又往正閉眼念經(jīng)的師傅那兒湊過去:“師傅,那女王莫不是要討你歡心收你做王夫咩~”
玄奘用佛珠敲了一下他的頭,一本正經(jīng)的:“女王仁厚,體恤子民才送來的補品,你別胡說!
悟空眼睛滴溜滴溜的轉:“我可不信,那女王看你眼神便不一般,師傅今年十九,我瞧女王不過十六七八,金童玉女的正是極搭,我看師傅不妨留在這西梁女兒國永享榮華富貴,等徒兒們先去取經(jīng),回來探望恐怕有小娃娃抱了哈哈哈~”
玄奘想辯駁幾句,奈何口拙,八戒覺得好玩兒,也湊過來稀里嘩啦的講些胡話,弄得他面紅脖子粗,索性一甩袖到后院里吹風去了。
女王時不時的差人送些補品過來,過了兩日是這西梁女國的年節(jié),又是女王的誕辰,全國都掛上了紅紗,紅彤彤的一片,傍晚女王在宮中設了晚宴,派人請圣僧沐浴更衣焚香入宴。
玄奘本想婉拒,但奈何女官巧舌如簧,又搬上了兩國間的往來,玄奘無法抗旨只得前去。原以為是大眾筵席,沒想著進去的卻是一間富麗堂皇的寢殿,里頭侍女也沒有,女官微微一笑,一句話未說便退下了。
玄奘驚惶又疑惑,他坐在椅上閉著眼睛念了一會佛經(jīng),聽見屋子里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他試探著走過,彈開粉色的珠簾,女王仰于床榻上專注的看書,肌膚勝雪,猶如畫中人,美的令人心顫。
玄奘受了驚嚇一般飛快的退回大廳,珠簾打在門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閉著眼睛,額上都沁出了汗,朝跟著走出來的女王道了一句:“貧僧無意,叨擾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女王走近,裙擺下掛著玲瓏的玉墜,玄奘眼睜睜盯著玉墜瞧,不敢再看她的臉,女王笑了一聲:“今日寡人生辰,是請圣僧來觀賞國寶的。”
玄奘不解:“國寶在何處?”
女王迎著燈光柔柔的一笑,從玄奘瞳孔里看見自己的影子:“我便是這西梁國最貴重的寶物了!
玄奘啞然,女王卻不肯放過他:“圣僧,可喜歡?”
在玄奘的生命里,從未見過女王這般的女子,直白赤城,偏又坦蕩。自小住的寺廟里皆是男子,他只聽住持說過,這女子是世間披著貌美皮囊的豺狼,與其接觸皆要小心,他便聽話的不去接觸?烧l知今日他便遇上了,無法逃避,又不知如何是好。
女王取下一只釵環(huán),遞到玄奘面前,紋路簡單卻似曾相識,玄奘心中猜測已塵埃落定,嘴里卻還是明知故問:“陛下,這是何意?”
“圣僧可曾在燈節(jié)拾到過一枚釵環(huán)?”女王看著玄奘的眼睛:“是我掉的,多謝圣僧!
玄奘別開眼睛,道了一句阿彌陀佛:“陛下如何認得我?”
“圣僧眼下有個疤,在朝堂上便瞧見,我便知道了!
玄奘不自覺的扣著手中的佛珠,眼瞧著女王裊裊婷婷的走過來,將釵環(huán)插上鴉色的發(fā)髻。
“圣僧為何不看我?”
“陛下,男女授受不親。”
“西梁國從未有過男子,也從未有這規(guī)矩!迸鯊V袖一揮,欺身上前:“圣僧不肯看我,便是內(nèi)心有鬼。”
玄奘腳底一滑,跌進椅子里,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囁嚅道:“佛曰四大皆空,陛下切勿執(zhí)著!
“你說四大皆空,卻閉著雙眼,你要是抬頭看看我,我不信你四大皆空!
溫香軟語,綾羅紅帳,不知哪里熏了綿延曖昧的松香,熏的玄奘心底綿軟。他閉著眼睛,陷入了魔咒一般開始念經(jīng),但佛經(jīng)下一句早已記不清,他念了半響發(fā)覺自己揪著一句四大皆空重復了幾十遍。
女王身上有當日聞見的百合香,清淡卻勾人,玄奘依稀覺得自己還在蝎子精的洞穴里,裸露的雌妖們搔首弄姿,他仍定身養(yǎng)性不為所動。唯這一股夾著松香的百合香,讓他的心如擂鼓,跳了個天翻地覆。
光景曖昧撩人,玄奘腦內(nèi)卻如走馬觀花,多年記憶來回跳躍。一會兒是自己從五指山下救下孫悟空,一會兒是自己從妖怪嘴里死里逃生,一會兒又想起了金山寺里的那一日。那時他只是個瘦小靦腆的沙彌,從山民的手中抱下待宰的山羊從佛堂前走過,剛毅消瘦的中年男人正與方丈交談,一抬頭兩人打了個照面,玄奘不知道眼前衣裳華貴的人是誰,規(guī)矩的行了個禮,面前那位貴人爽朗的笑了一聲,也學著佛門弟子回了個合十禮。
翌日方丈就召去了他,對他說那是九五至尊,來尋能西行取經(jīng)的人。唐皇看中了玄奘的慧根,要認他做御弟,去西天取真經(jīng),回來弘揚佛法普渡眾生。
玄奘迷惑不解,方丈便言明,唐皇見著玄奘第一眼,便知其性子溫和,救下待宰的山羊便知其胸懷慈悲,玄奘無父無母,性子又薄涼,不會為外界所困,七情六欲所擾,是個合適的取經(jīng)人。
玄奘不知唐皇為何選中平凡蠢笨的他,只覺受寵若驚,等圣旨一下,便收起行囊,入了山下的朝堂。貴人身著明堂龍袍,在文武百官面前拍了拍他的脊背,道:“御弟,朕這江山百姓的前路興亡,便交于你了。”
寥寥幾語如泰山壓頂,壓的瘦小的取經(jīng)人喘不過氣,從此不敢懶怠,在心中發(fā)誓要對的起那賞識,萬般險阻橫亙在前也要踏平。
于是上天垂憐,他這肉體凡胎,倒也在窮山惡水風雨飄搖里平安的走到了現(xiàn)在,走到了這禍福莫測的溫柔鄉(xiāng)。
四
女王的呼吸帶著淺淺的香氣,玄奘能感覺她朝自己走來,越是閉上眼睛,其他感覺便更清晰,連她移動時頭上的釵環(huán)脆響都如雷貫耳。
“圣僧,我見通關文碟上唐朝皇帝稱圣僧為御弟,我便喚你御弟哥哥可好?”纖纖柔荑覆上玄奘的衣角,小心翼翼的揪緊,留下幾條細小的紋路。
玄奘聽得心頭一震:“萬萬不可!這稱呼陛下可喚不得!”
“為何?”女王直視玄奘的眼睛,她生了一雙上挑的眼尾,此刻微微發(fā)紅,似染了最艷的胭脂。
玄奘不敢看她,只道:“取經(jīng)之人不敢有絲毫僭越。”
女王揪住他的話尾,語氣明朗且天真:“若你不再是取經(jīng)人了,可否留在西梁國,陪我終老?”
玄奘艱難的扯出自己的衣角,他像以往遇到的無數(shù)個劫難時一樣,第一反應就是逃,他想離開這個寢殿,這樣他便不用面對這似水的柔情,也不用為自己砰砰亂跳的心而惶恐絕望。
惶恐自己為擁有七情六欲而欣喜,為不能擁有七情六欲而絕望。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寺廟里的僧人們告訴他不要去接近女子了,他不應該去拾起那支釵環(huán),更不應該去看月亮下那一雙眼睛,他命中注定要獨自往孤苦的修行路上走,不應該與紅塵過多牽絆,更不應該期盼情愛。
這世間萬物都順應天意生長,秩序井然,唯情之一字,最橫生枝節(jié)。
“御弟哥哥。”女王收回空蕩蕩的手,失落的喚了一聲,她垂著眸子:“在未見你之前,我總翻來覆去的做夢,夢中有個十幾歲的男子,俊俏非常。他抓著我的手往山上跑,我在草地上赤腳給他跳舞,他便跟著拍手。西梁國從未有過男子,我不知道那是誰,直到那日在朝堂上見著了你!
“你同夢里的男子長的一模一樣!彼郎\笑,露出兩個少女的梨渦:“我想這是菩薩安排給我的親事,你是我命定之人。”
玄奘愣在了原地,他不知道還有這背后的夢境,只知道自己腦子里的一根弦已經(jīng)斷了,發(fā)出嗡嗡的聲音。他癡癡的道:“陛下也……做這樣的夢……”
夢里少年風姿綽約,笑容明朗,少女嬌俏可人,彼此依偎著跳完了一曲舞。
女王聽了,驚喜的站起來:“御弟哥哥也……”
玄奘蹙著眉頭,心臟莫名發(fā)酸,然而佛門的清規(guī)戒律迫使他站起來,重新恢復成波瀾不驚的神色,沖著女王行了恭敬的一禮,眼瞧著女王的臉上驀然褪了喜色眼圈發(fā)紅。
“陛下,貧僧此生已遁入佛門,若有來世,”玄奘頓了一下:“若有來世……”
但誰也沒想到變故來的如此之快,刀刃輕響,女王驚呼一聲,沖上前將玄奘推在軟椅上,從背后刺來的銀刀鋒利,生生將她臂上劃了道見骨的血痕。
門外很快有士兵涌進來。
年輕的侍女露出蝎子的長尾,趁著兵荒馬亂將兩人擄走,遁地的瞬間,玄奘抓住了女王的手,緊緊的,沒有再松開。
蝎子精先前的洞穴已經(jīng)被孫悟空等人搗爛,如今她換了新的洞穴,麾下集了新的小妖站在門口摩拳擦掌,要將玄奘剝皮放血烹食殆盡。
蝎子精幻化的美顏動人,先前擄玄奘進府時也存了要同他做個一日夫妻的美夢,但現(xiàn)在家破的大仇在前,她只想叫下屬們早點生火好啃食掉玄奘的血肉,好長生不老功力大增。
玄奘被摔進塵埃里,袈裟早已斑駁染血,他縛手倒在地上,佛珠散了一地,倒在他面前的女王早已昏迷,玄奘看見她臂上血流汩汩,順著泥土蜿蜒弄臟了她華貴的長裙。
蝎子精捏住他的下頜,厲聲質問他當時帶著三徒弟掃蕩自己洞府,打死若干小妖,如今落入被吞吃的境界,可知后悔?
玄奘閉上眼睛,不想同這無理的精怪爭論,這次被擄的悄無聲息,三徒弟身在宮外不知他在何處,他一凡人落入兇殘的蝎子精手中此次便是兇多吉少。但他無所畏懼,古有佛祖割肉喂鷹,現(xiàn)有他唐玄奘魂斷取經(jīng)路,都是為了普渡眾生,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玄奘無所畏懼。
但蝎子精抓住了女王受傷的手臂,她伸出舌頭不懷好意的舔舐女王的傷口,對著玄奘露出森白的尖牙:“和尚,你們佛門不是一向清規(guī)戒律四大皆空的嗎?為何我今日躲在殿后看你和這女王卿卿我我,好不快活?你這禿驢,竟也是說一套做一套?我看這女王細皮嫩肉的,倒可以先當個下酒菜,等你也被我吞吃入腹,倒可以一起去地府做個亡命鴛鴦!”
玄奘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繩索束的他動彈不得,他只好抬起頭,艱難的同蝎子精周旋:“食人是要累惡的,食無辜凡人更是如此,施主若是一意孤行,死后恐怕會魂飛魄散,不得好死。
蝎子精嗤笑一聲,將女王重重的扔在地上:“不吃她也行,讓我把你吃了我就放過她!
一把長刀擲到了地上,蝎子精揮手松開玄奘的繩索。
“你用這把刀,自己剮自己的肉給我吃。”
“師傅。。!”子黎驚恐的拉住了玄奘的袖子,雖然被嚇得不輕,但求知欲支撐著她問出口:“唐僧真的割了肉嗎?”
玄奘站在門口,用染料涂一只紙鳶,子黎湊過去瞧,一朵百合成了形,玄奘低頭涂紙鳶:“割了,但是割的不多,徒弟們就來了。”
三個徒弟沖進洞府時,鮮紅的血流了一地,蝎子精正狼吞虎咽的把血肉往嘴里塞,血流了滿嘴滿身,好似地獄作惡的惡鬼。一旁的玄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條腿早已成了白骨,手里還握著那把鮮血淋漓的刀。
孫悟空從背后一拳就給擰斷了蝎子精的脖子,那精怪臨死前還瞪著眼睛,似是不信自己已經(jīng)吃了長生不老的唐僧肉卻還是這樣稀里糊涂的死掉了。
跟進來的隨從也被這血腥的場面驚到,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把女王和玄奘帶回了皇宮。
玄奘一直昏睡不醒,沙悟凈和豬八戒不敢去碰他的傷口,只好把希望寄托給去九重天上找觀音菩薩求助的孫悟空。
觀音下了界,用玉凈瓶中的水灑在他的腿上,須臾間就生出了新的血肉,玄奘也從昏睡中慢慢的清醒。
幾日后女王也清醒過來,玄奘便派人上奏,奏請盡快下發(fā)通關文碟,西行之路已在西梁國耽擱太久,他們師徒須得盡快啟程。
已是盛春,枝頭花朵累累,女王拖著病體前來送行,經(jīng)此一事她仿佛一夜之間脫胎換骨,少女的稚氣和單純消退,竟流露出些微九五至尊的威嚴和肅穆。
數(shù)丈紅毯上兩人相對無言,倒是西風烈烈,遠去的馬蹄聲迷了人眼,取經(jīng)人再沒回頭。
五
西行的故事就這么講完了,子黎唏噓了一陣很快消停,歡歡喜喜的去放紙鳶。鄰居家的小男孩也跟過來玩,被風嗆的咳了好幾聲,子黎細心的遞了帕子給他擦臉,兩人開心的向遠方跑去,漸漸成了個小黑點。
第二天子黎便落病了,先是發(fā)燒,燒的渾身滾燙,而后就是咳嗽,玄奘熬了幾日藥給她喂下去,仍然是不見好,到后來竟咳出血塊,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只知道昏睡。
玄奘請了人間的大夫,大夫一把脈,嚇得把箱子一背就往外走,他告訴玄奘那是疫病,是會傳染人的。
玄奘抽了佛骨,法力十分低微,他便叫來土地給衙役縣主托夢,告知近日將有疫病流行,要做好防疫措施。
玄奘自小在廟宇里長大,守山門的僧人曾教他辨別草藥,他便每日清晨上山去尋清熱解毒防疫的藥草生火熬藥喂子黎喝下,小姑娘燒的迷迷瞪瞪,嫌藥苦不肯喝,玄奘便掏出曾哄她乖乖寫字的糖,銜在嘴里總算是舒緩了眉頭。
過了幾日,城門便封鎖了。大批衙役守在城門不準出入,挨家挨戶的搜尋有疫病癥狀的人,將他們帶去近郊廢棄的房子,那里有醫(yī)館大夫負責診治,尋到玄奘兩人居住的客舍時,玄奘正一勺一勺給子黎喂藥,小姑娘嫌苦,吐了他一身,
見到衙役時,玄奘并未阻攔。他信手行了禮,整個人看起來莊嚴又虔誠,他向衙役道明子黎為佛門世俗弟子,年幼需人陪同,因此將同她一起前往近郊,照顧其生活起居。
年輕的衙役以為自己花了眼,竟從面前這位年輕消瘦的僧人身后看到了一閃而逝的佛光,愣怔著點了頭,眼見著僧人抱起了小孩,往近郊去了。
但連玄奘也沒有料到的是,這具人類的軀殼是如此脆弱,抽去佛骨的他不過也只是蕓蕓螻蟻眾生中的一個,生老病死纏上了他。此次疫病來勢洶洶,到了近郊的第二日,他便也有了咳嗽,腹瀉之癥,到了第三日整個人便咳血,子黎窩在他懷里喝藥,見他捂著嘴咳出一大灘黑血也慌了神,把藥碗丟了撲過來嚎啕大哭。
玄奘曾經(jīng)成佛,脫去凡人必經(jīng)的生老病死之苦,從此壽命綿延永久。他沒想到有一天他又會重新變成凡人,在這俗世里掙扎。
在子黎的嚎啕聲中,玄奘想起了悟空說過的那句話,抽去佛骨后,若是□□毀損,則佛骨再難歸位,他將衰老死亡再入輪回,將失去永生的壽命和享人間煙火永載盛譽的資格。
“若是這樣”,玄奘清咳一聲,污血順著手指蜿蜒而下,他靜靜的看了一會自己沾滿血跡的手,似笑非笑的躺倒在草席上。子黎早已撲在他懷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便用另一只干凈的手去擦她的眼淚,小姑娘長了一雙好看的眼睛,長睫微顫,當真是像極了故人,看的玄奘心發(fā)澀,苦的四肢百骸麻木,有個念頭在他心里如魔障一般落地生根。
“若成佛要一直這般苦下去,那佛骨我便不要了罷….”
六
近郊的疫病起初被控制的很好,已經(jīng)有癥狀的人被隔離,由縣衙大人派了醫(yī)館大夫全力救治,到了后來城里的人也出現(xiàn)了癥狀,這種疫病傳染性極強,只要有過肢體接觸就會被傳染,不斷的有居民死亡被拉進亂葬崗焚燒,又有新的人被抬進近郊照顧。玄奘到底是年輕,又有些微法力支撐,倒還過得去,但子黎明顯不行了,這幾日她明顯消瘦了許多,面色蒼白眼神灰暗,醫(yī)館人手不夠,玄奘便自己去煮藥來喂她。開始喝時總能聞到莫名的血腥氣,她鬧著不喝,倒也被玄奘強灌下去,過了一兩日竟?jié)u漸恢復起精神來,臉色也紅潤了。倒是玄奘,似被吸干了血氣一樣,漸漸憔悴下去,袈裟披在他身上空蕩蕩的嚇人。
子黎接連喝了幾天藥,眼見著頭腦越來越精神,而師傅卻越來越臉色蒼白。她便也起了疑心,趁著玄奘出去煎藥躲在帳篷外偷看,只瞧見年輕瘦削的僧人挽起袖子,拿起刀,割了一塊新鮮的皮肉丟進了藥罐里。
子黎睜大了眼睛,她看著玄奘手上刀痕縱橫交錯,還有瓦罐里那塊新鮮的血肉,想起這些日子喝下去的藥,她不受控制的嘔吐了出來,吐的直冒酸水,眼淚直流。吐完了又在帳篷邊哭了個天翻地覆才回到玄奘身邊去。
玄奘再端藥過來,她便不肯喝,哭到喉嚨沙啞都不肯再接碗,玄奘已經(jīng)很虛弱,用了很大的氣力堅持著才不會昏倒,他壓低了聲音,問這個突然嬌氣的小姑娘為什么不喝。
子黎不肯說,他便又問,問了幾遍也不答,他便急火攻心忍不住要強灌進去,子黎哇的一聲哭了:“我不喝!師傅割了自己的肉做藥!我不能吃師傅的肉!”
轟隆一聲,像是天雷炸響耳邊,玄奘只覺得耳邊發(fā)嗡,他直覺要否定,要大聲的反駁,但卻說不出話來。他想起某些發(fā)生過的事情,那些記憶在大腦里循環(huán),一遍一遍。在潮濕的山洞里,自己握著銀色的尖刀,緊咬著牙,一刀一刀的剜去腿上的血肉,身體幾乎要痛昏過去,身邊的蝎子精卻在虎視眈眈,她嘴角流涎,貪婪的伸出長舌吸食他的血肉。那樣的場景到底存在了多久,玄奘記不清了,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往女王的方向看去,疼痛讓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昏迷在血泊中的女子卻張開了眼睛,一行清淚蜿蜒而下,迅速落入骯臟的塵土中。
記憶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玄奘眼前一黑。
醒來時,金瞳黑發(fā)的青年蹲在門口啃桃,見他醒了,露出一口尖牙:“師傅,沒想到才一年多,又見面了!
玄奘直直的盯著房上的梁,問他:“怎么來了?約定之日還未到。”
“我若是還不來,我可愛可敬的師傅便要死了!蔽蚩瞻烟液艘粊G,在衣擺上擦了擦手,收斂了吊兒郎當?shù)纳裆?“若不是土地老兒告訴我,我恐怕得給師傅來收尸了!”
悟空從未這么嚴肅過,他的金眸氣勢逼人:“唐三藏,我看你就跟幾十年前一樣一點長進都沒有!上次我們要不是聽了宮中士兵傳召,循著你的氣味去了蝎子洞,你可就自己把自己給割沒了!魂魄都離體了還在蝎子洞里傻里傻氣的不知道跑,一身好肉白白給蝎子精喂了個飽肚,要不是我們到的及時,就得每逢清明給你燒香磕頭了。”
孫悟空年歲比玄奘大了許多,大抵是他一直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又是被觀音設法在他頭上套了緊箍咒,一直都不太違抗玄奘。這回可能是氣急了,把在花果山教育猴子猴孫的氣勢拿了出來,把玄奘罵了個狗血淋頭。
“好不容易成佛了,能過兩天安生日子了,你又弄幺蛾子要抽佛骨,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就是想擺脫如來的控制下來凡間來尋你的心上人,六十年!你以為凡間的六十年好過嗎。磕阋詾槿怏w凡胎能護心上人一世周全嗎?小姑娘會變老變丑,你卻永遠年輕,你們能相守到老嗎?這一世過后呢,你還要癡癡的又尋下一世嗎?”悟空越講越激動,一激動就揪自己的毛,地下落了一層猴子毛,他嘴上還在不依不饒:“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誰!你是無量功德佛!是天上的金蟬子長老轉世!你入了佛門還想要人間情愛!師傅你該清醒了!”
玄奘半響沒說話,又或許是被罵得愣了,孫悟空瞧著他臉色蒼白,眼下青黑,已然是疫病入體之癥,便立馬想要上手給他施法術驅疫。誰知玄奘惱怒的揮開了他的手,背過身去不再理他。
孫悟空知曉自己話說重了,控制住自己不去給玄奘順毛。在悟空心里,玄奘跟花果山中年幼的猴子猴孫并無區(qū)別,心性單純善良,自小在廟宇里長大性子更沉默內(nèi)斂矜持一些。悟空一路為他保駕護航,雖然常為他的迂腐執(zhí)拗氣得炸毛,但仍舊跟護崽似的,費盡心思為了他的前程著想,要把他往更好的路途上引。
因為三十幾年前,他在五行山下壓的饑腸轆轆心生絕望時,從東土大唐而來的瘦削僧人,小心翼翼的爬上山去揭了咒文,又在他光裸著身子爬出來之際,笑著遞過來一個小桃,那桃干巴巴的,但甜極了。
七
玄奘在屋子里悶了一個下午,孫悟空沒趣就去找他的小師妹,子黎早已哭累了睡得打起了小鼾,唐僧肉果然是靈藥,她已不再吐血,脈象平穩(wěn)起來。
悟空變了根小羽毛去搔她的臉,子黎打了個噴嚏,沒醒,睫毛也一顫一顫的。悟空仔細一瞧發(fā)現(xiàn)她果然同多年以前的西梁女王有點相像。心中一嘆,暗道師傅也是好運氣,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們在天上三十年,地上卻不知過了多少年歲,這么快就在人間尋到了轉世,想必是日日勤懇的來凡間搜尋,他這個性子發(fā)悶的師傅,不想讓如來發(fā)覺,必然也不會去打擾地府,只是自己到處去找,怕是也耗費了諸多心血。
情之一字,當真如此令人魂牽夢縈?
孫悟空不懂,他只是只石猴,不知情愛。當日他們逗留西梁國,見著西梁女王那一面便隱約感覺不妙,那女王美麗動人,說是來探望落病的圣僧,但舉止親密,眼神殷切,一點都不似君臣,倒像是望著心上人的懷春少女。
孫悟空從不信玄奘會動搖,他生的俊俏,一路上多少精怪想同他有段露水姻緣,但每次他都記掛著蒼生,心智堅定的拒絕。偏偏這次,孫悟空沒料到唐玄奘遲疑了猶豫了動搖了,他竟然割自己的肉喂妖精來護那女王周全。
當日悟空一行人在山洞里找到玄奘時差點被嚇丟了魂,玄奘的肉身一半都成了累累白骨,他的生魄離了體在山洞里懵懂的晃蕩,對湊過來的生人不加設防,被悟空擒住往殘破的□□里塞時,他空洞洞的眼神還輕飄飄地投在地上昏迷的女子身上。
孫悟空長嘆一聲,他那清心寡欲冷靜自持的師傅,當年其實才虛歲滿了十九啊,落在人間也正是求取功名,攜手佳人的好年歲。說到底,不過是森嚴的佛門戒律拘束了他,大好的年紀連愛慕的姑娘一眼都不能多看,層層枷鎖將他鮮活的精氣神都抹去,只留下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冰冷軀殼,一生都不能縱情享樂,不能得償所愿,那要這虛無縹緲的無量功德有何用!
悟空在天地間自由慣了,自己不愿意受約束,也見不得他身邊親近之人被這勞什子清規(guī)戒律禁錮著,他便下定了決心要幫玄奘這一把,如來無所不知通天曉地那又如何,不過六十載光陰,九重天上只是六天。他堂堂斗戰(zhàn)勝佛,法力無邊,自是連隔絕六天消息都做不到嗎?
決心已下,孫悟空便去敲響了玄奘的門。玄奘暈過去之后,悟空便又將他們帶回了山上他們曾住的廟宇,此時梨花開了滿山,正是欣欣向榮的好時候。
寺里雇了人撞鐘,此刻到了時辰,鐘聲悠揚,孫悟空在玄奘房門口等了半響,才聽見玄奘應聲,哐當一聲推門進去正準備高談闊論,才發(fā)現(xiàn)桌上擺著的玉佛掛件上閃現(xiàn)了金色的佛光,玄奘正跪在蒲墊上,閉著眼睛雙手合十。
“如來……佛祖?”孫悟空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如來突然而至是要揭開一切,罰玄奘個肝腦涂地還是如何。靈長類的直覺讓他隱約覺得不妙,便將要說出口的話吞回肚子,乖乖找了個蒲墊跪下。
誰知如來只字未提玄奘私自下凡之事,只是告知這個村落染的疫病乃天劫,是死去的人們命中注定的劫數(shù),仙佛不要過多干涉,萬萬不可擾亂人間秩序,綱常倫理。
玄奘沉默的低著頭,如來瞧了一眼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又道:“你同凡人有道契在身,便留在人間,等道契終了再歸位佛前吧。”
佛音終了,只余點點蓮香。
悟空琢磨著,如來似乎已經(jīng)知道了玄奘私自下凡的事情,以他通天曉地的本領,自是也知道玄奘抽去了自己的佛骨。佛門森嚴,如來卻什么也沒說,只留了寥寥幾句,甚至可讓玄奘逗留人間。悟空想,這如來是抽什么風呢?
西行路上九九八十一難,哪一難不是佛祖精心設計來考驗取經(jīng)人?佛祖于九重天上俯瞰眾生,萬物掙扎何其微小,或得或失不過是佛祖一念之間,這般特意下凡前來提點,大抵還是顧念昔日座下弟子情誼,給玄奘留了一念生機吧。
孫悟空扶起玄奘,從胸口掏出一個儲靈袋。里面的東西閃著溫暖的金光,他道:“師傅,佛祖允了你留在人間,你便收了佛骨同小師妹過下去吧,六十年一百年都不再重要,陪她將這一世完整的度過便可,人間艱難,沒有法力便難以保全,但勝在時光綿長,自是能好好相守!
玄奘無聲接過,將那光放在胸口處捂著,等完全沒入了胸腔,半響才出了聲。
“子黎不是她的轉世!
“我封佛之后回到了西梁國,那里早已換了新的君主,她自別后便郁郁寡歡,不久便去世了。我四處去尋她的轉世。人間,妖界,地府,連忘川的水鬼我都一一的尋了,都不是她!
玄奘坐在地上,跟很多年前經(jīng)書背不出來被罰在祠堂一樣,將頭埋在膝蓋里喃喃自語:“這三百年來我不敢讓佛門知曉,只能祭出元神四處去搜尋,見到她就好,不管是已經(jīng)變成了嬰兒老翁還是牲畜,我都想見到她,我曾答應了她的,若有來世……”
在光亮的寢殿中,清心寡欲的圣僧胸口悸動無處遁形,情緒幾欲窺見天光,卻被他生生壓抑只露出鳳毛麟角,遭劫前那句話便就這么擱淺了。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我不是佛,定用一生同你白頭!
可是萬物怎能皆遂人愿呢?
“這一世,我終于尋到了她,同三百年前一樣的容貌。卻早已成了婚,丈夫早逝,生女兒時落了疾,替人家浣紗織布日子凄苦,我在門外站了許久,鼓足勇氣從她門前走過!
清秀的女子疾病纏身,靠在院子外曬太陽,僧人路過,自稱能看見前塵往事,能算壽數(shù)禍福。她便邀請他進來一坐。送了杯茶,小心的問我還能活多久?
玄奘看見她眉心黑霧彌漫,死氣籠罩,不忍心將真相說出來:“只有一個時辰了!
女子微愣,隨之釋然,粗布麻衣也笑得燦爛:“我也覺得力氣耗盡了!
末了,她又問:“師父說能看到前世,那我的前世也是這般貧苦嗎?”
玄奘搖頭,胸口發(fā)酸:“不,你前世是個女王,享盡榮華富貴!
“那便好!彼酒饋砹郎箱胶玫陌准,風里飛揚的紗漸漸模糊了她的輪廓,笑容卻還是如此清晰:“我覺得師父很眼熟,我們曾經(jīng)見過嗎?”
不知道哪里來的飛灰熬紅了眼睛,玄奘點點頭。
“我們曾見過的,在夢里。”
女子靠在椅上歪著頭,已沒了生息。玄奘合上她的眼,念了三遍往生咒,往喧鬧的集市上走去。
“她在生前托我去集市上尋她賣花的女兒,將她女兒尋個好人家好生安置,我答應了她,便定要護她女兒一生平安喜樂。”
年幼的女童在人潮洶涌的大街上叫賣采來的野百合,僧人朝她走去,一襲袈裟同百合一般純白圣潔。女童抬頭看見他,眼睛明亮笑的天真無邪,懷里一簇百合堪堪盛放:“師傅,要買花嗎?今年的百合開的很美呢!”
子黎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又回到了山上,師兄握了一把糖葫蘆坐在她的床前,又笑瞇瞇的從身后給她變出來好幾個糖人。
師傅也好好的站在門前看梨花,山上的風大,把他的眼睛都吹紅了,但子黎歡歡喜喜的朝他奔過去的時候,他嘴角噙著笑,袈裟衣袖一擺張開雙臂接住了她。
山下的房子暫時不能住了,疫病也已經(jīng)得到了控制,尚存的人們正在慢慢恢復生機,他們便繼續(xù)住在山上,抄經(jīng)文,早課禱告,看花,發(fā)呆,過著一天又一天。
悟空還是回花果山睡覺去了,臨行前他跟子黎道別,小姑娘病了一場,疫病時的事情都記不怎么清了,她同悟空擺手告別,又從師傅懷中跳下,勤奮的去捉林間飛舞的蝴蝶。玄奘干干凈凈一身青袍,捏著佛珠立在欄桿前落了滿肩的梨花。
悟空回過頭來問:“師傅,子黎以后就跟著你在山上修行了嗎?”
玄奘看著在林間上跳下躍的子黎,彎了彎嘴角:“隨她吧,日后想要回人間嫁人生子也可,在山上青燈古佛清凈自在也可,她的一生,便由她自己決定吧!
遠處山上梨花開的正濃,廟宇鐘聲長鳴,驚起一灘飛鳥,又是人間好時節(ji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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