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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樂悠揚,軟舞婆娑,這喜宴已是高潮。
楓是一個人赴宴的,在滿座衣冠楚楚中,他一襲青衫,實在不怎么引人注目,坐在園中一角無人搭訕。而這份清閑,卻也使他能好整以暇地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衣香鬢影、燭焰搖紅,形形色色的人等在他眼前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入眼的卻只成了兩類:一為名,一為利,于這幻海沉浮中樂此不疲。
百無聊賴中他已打算退席。
這喜宴為的是宋、林二家的公子、千金的文定之喜,但至此尚未見到這對正角,不管什么理由。他也不想再于此間耗費時間。
正象來時,他的退席也同樣是悄若塵埃得不驚一人,眼看過了竹橋,就能走出林府庭園了。
喧囂漸漸留在后面,仿佛他走的是條遠(yuǎn)離人世間的路。走著,便恍惚了起來。月色中的景致一片清皎,橋下流水反射月華,象流動的絲緞般閃亮,一時間他竟舍不得離開,盤桓在了橋頭。
“近來……你好,你好嗎?”
橋邊的密林里竟有人聲,乍聽時楓顯然驚了驚——
語聲清朗,是一年輕人的口音,不知為何顯得有些拘謹(jǐn)。楓自忖著該避開,而剛舉步,卻讓從密林里轉(zhuǎn)出的人影懾住,他忙退到橋下的陰影中,心仍是撼動……
那是一對年輕男女,其中的青年他倒認(rèn)識,是李帥之子,自身也是個青年將領(lǐng),平日英姿颯爽,此時卻因身旁的人兒而顯得局促。
讓楓驚訝的是那名少女!她從林中出現(xiàn)時,楓以為是輪月亮……一襲月白的衫子,在夜色中正如月光流動。
楓覺得好生熟悉,她是——
“我很好!
楓霍然驚悟:這清清泠泠的聲音,他的確聽過,再看看她垂眉斂目的神態(tài)……是的,是那個在宮中見到的少女——林府的小千金。
她,聽說與李帥之子也有段口頭姻緣,今日看來是不假了。
楓慢慢地沿水岸而行,低頭見到的是與搖曳樹影做伴的自己的影子。胸中有一絲似辛酸、似冷落的滋味,也象有些什么遺落在了身后。
走了一段,身后居然又傳來他們的語聲,竟也是往橋下行來。
“回去嗎?林兄他們可能要出來會客了。”李沐的聲調(diào)一派輕柔。
林無垢似是笑了笑,“那與我沒有關(guān)系!
楓的腳步慢了下來。呆了一呆:她說得何以如此輕?那語聲比記憶中似多了些堅冰。
他驀然抬頭,那輪明月雖然清皎幽柔,而高掛空中卻是何其遙不可及……
“李公子,我有話對你說!笨蜌獾姆Q呼里帶著疏遠(yuǎn),李沐卻沒聽出來,微紅著臉一逕的點頭。
林無垢沉吟著,眼光無意中飄到了水岸邊獨立的人影……那頎長的身影她并不陌生,但是他怎么會在這兒?他不是今天的座上貴賓嗎?
很快她收回目光,而驚鴻一瞥中,從她亮若星辰的眸子中已找到些不尋常的意味,雖不明所以,也夠讓他震撼的了……感謝今夜的月光,照徹四周竟亮若白晝。
楓側(cè)過身,讓自己面對 那一泓湖水,徐徐而來的水上清風(fēng),能吹冷胸中那處灼熱……幾年前,那花樹繁茂下的玉人音容,而今重見可謂別有滋味于心頭纏繞不休。
已經(jīng)不同了。當(dāng)年她正及笄,眸中惟有天真清稚;而今——那么寒亮的目光,似乎內(nèi)里掬滿的意志和執(zhí)著,若沒有火焰,則永遠(yuǎn)如冰似劍。
李沐是這樣的火焰嗎?她會對他說什么?
楓攢了下眉,直覺告訴他那不會是什么動聽的話!
“有一事請公子原諒!绷譄o垢凝視李沐,說話時,她那稍嫌濃密的眉毛輕輕挑起,象兩把秀麗的小劍。李沐正滿心醺然,乍見到她眼中的神色是一抹銳定時,驚了一驚,又呆了一呆。
比起先時,面對這同樣細(xì)致的容顏,李沐感到有點兒招架不住得驚怯,他連說話也變得斯斯艾艾起來。
“什么事……不能……到前庭說嗎?”
“不太方便。”林無垢淡道,隨手掐了朵小花,長睫垂下掩住目中神色,月色下這細(xì)細(xì)的臉龐,又是為他所熟悉的柔麗之色。
“那好,你說!
“前日家父提到我的婚事——”她抬起頭,神色不變:“我已對父親提出解約,但尚要李公子相助。”
李沐陡然煞白了臉,那份被震得渾渾噩噩的樣子任誰看了都得不忍,他可能還要說什么,但張開了嘴卻對眼前的人發(fā)怔。眼看這絕麗的音容似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成天邊一抹月色,總也不能觸及……
楓在不遠(yuǎn)處聽見、看見……那年輕人的表情讓他嘆了嘆,深心處何嘗沒有對自己的嘲弄。
——他是不是該接受祿王招婿的美意?或是聘下許翰林的千金,那也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子……都成!這些年來,孤孤落落的滋味也真嘗怕了!
世間人——他也只是個世間人,而那輪寒月卻是十丈軟紅之外的……遙不可及,遙不可及呵!
楓不想再細(xì)聽了。順手兜了一手的柳絮,依稀見到她似又對李沐說了些什么……惟見那青年的神色越來越惶急。
楓讓這些柳絮以舞風(fēng)的身姿從他手中飛向湖心;眼角余光竟覷見她沿水岸走來,意態(tài)悠悠,衣裳隨風(fēng)。李沐沒有跟來,許是跟不上了。她還是垂眉斂目的姿勢,象一尊在香霧繚繞中的細(xì)瓷玉器,親切又遙遠(yuǎn)……似乎,還能尋到一絲兩縷,昔日繁茂花叢中女孩的影子。
楓等著看她從身邊飄過……等著她象天上月色,偶爾拂在他衣上一縷……
“想念卿容,想念卿容怎見卿……”他輕喃時眼光投向湖中,連水波都皺成了落寞。
可是——她的腳步怎么停了?
不可能!腦中如此想著,卻在瞬間連心跳都止了止……短短片刻間,楓全身皆緊繃如弦,但還是忍不住回頭——
真的是——她的確在他身后不遠(yuǎn)俏然而立!
她唇邊有笑,近在咫尺的臉龐比遠(yuǎn)看時還要吸人,這種麗色象冰上燃著的火,可以使人熱,也能令人寒。
愕然間只相看無語,長久的凝視連沉溺于其中的楓也感到失措。內(nèi)心卻有股灼燙的力量……模模糊糊的似喜似悲的情懷——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竟然還記得。
那次相識得匆促,而他也非今日榮寵的身份。
——但她笑意盈盈的樣子分明這么告訴他的。
“好——”一個“好”字就再無法成言,想到他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刻,只有自譏的一笑。
林無垢倒是清定溫雅,然而眼神更亮:“我知道你要來參加喜宴,但花園中卻找不到你!”
“找我?”楓的呼吸又窒了一窒。
“你忘了這個——”不知何時,她白玉一樣的小手中竟多了個翠綠的小頸瓶,笑吟吟的面靨上又復(fù)現(xiàn)了那日的稚氣。
楓一震,眼光卻無法從那笑容上移開;她的確記得,他也沒有忘記——怎會忘記呢?那天在花樹下嬉鬧而被蜜蜂蟄了下的小姑娘,正巧撞上他,那時她伸著手臂,泫然欲泣的容顏至今還鏤在在心底,難以釋懷。
“那一次多謝你的藥!彼⑿χ斐鍪。
“不客氣!睏鳡科鹱旖,語聲低;正要接過藥瓶,孰料她竟又縮回了手,他怔了一下。
但楓沒有說話,眼色深晦起來。林無垢卻知道他內(nèi)里并不如外表這樣平靜。那五官深刻,挺鼻薄唇,剔挑出的都是冷靜堅毅。他。真的對什么都不在乎嗎?
她不知道……但忘不了那次他為她抹藥時溫和的聲音、眼光,還有他在時就有的安全氣息,這絕對不是李沐等一干未經(jīng)世情冷暖,而心浮氣燥的世家子弟們所能給她的。
所以,打那時她就有個心思,要賭一賭……他自然不知今天其實并非他們第二次相見。
她眼眸中有一絲□□的光,纖巧的一笑:“這個給我,行嗎?”
“為什么?”楓說得很慢,怕的是自己的隱情已經(jīng)泄露。
林無垢沒有回答,只盈盈把玩手中的小瓶;那笑容中的靈氣忽讓楓感到自己在她面前這般掩飾,只落的“弄巧成拙”四個字——聰明如她,早看出來了,是吧!
他倏然嘲弄地笑笑,撣撣衣袖,不過懸著的心卻是落地了。
支字不再提藥瓶的事,楓只是指著小竹橋,神態(tài)寫意:“那兒景致不錯,可愿過去看看?”
林無垢很快收起小瓶,眨了眨眼;這一次卻是想遮住目中的霧氣,可她知道那雙深眸把什么都看見了。
幸好,她不在乎……
月至中天,光華如練;小橋、流水,還有水岸分花而綠的垂柳……
望見彼此的容顏,恍覺此處就是畫上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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