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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姚依蘭的父親是一名軍人,一直在部隊工作,常年不能歸家。姚依蘭的母親獨自照顧著夫妻雙方的父母和女兒,積勞成疾,早早的離開了人世。見過母親病痛離世,見過父親舊傷復(fù)發(fā)痛苦難忍的時候,姚依蘭就立志當一名醫(yī)護人員。
姚上將的疾病進入了晚期,藥石無醫(yī),只能躺在部隊醫(yī)院里吃著止痛片等死的時候。姚依蘭申調(diào)過來,陪在了父親身旁。
主治醫(yī)師為了延長姚上將的壽命,延緩病情,列出了一長條的禁食清單。而嘴巴都淡出鳥來的姚上將按照他自己的一貫作風,給女兒下了死令,定要她偷渡一些禁飲的二鍋頭來。
部隊的醫(yī)院總是安靜清幽,井然有序的。姚依蘭今天不用當班,當便裝的她拎著酒經(jīng)過醫(yī)院大廳的時候,意外的看到電梯口有幾個護士正攔阻著一個病號。
病號的半邊臉是Ⅱ度燙傷的創(chuàng)面,傷口不能覆蓋,顯得通紅腫脹且猙獰。而另半邊臉卻涎著笑,對著護士求情,“我就去找一下我女朋友,她沒走的,就在外面。我去找一下,一會兒就回來,我就找一下女朋友呀。…………”
護士們卻不依不饒,“你還發(fā)著燒呢,趕緊回床上躺著去……”,“你女朋友昨天就走了,今天沒來的!,“等下醫(yī)生要查房了,你要不在病房里,我們又要挨罵了!
都堵在電梯口了,一時不能上去。 姚依蘭掛起職業(yè)性的笑容,打算上去勸解。
那病號看到笑著走近的姚依蘭,眼睛里突然閃出光亮來,緊接著一把推開護士們,奔到姚依蘭面前,緊緊擁抱住她。嘴巴里還念叨著,“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半天了!”并且警惕的扭頭盯著護士們,“這就是我女朋友,這就是我女朋友,她沒走……”
護士們聚攏過來,打著招呼,“姚醫(yī)生”,“姚醫(yī)生……”
姚依蘭點頭回應(yīng)著。病號的懷抱滾燙,意味著他正在發(fā)著高燒,也許正犯著糊涂。安慰過母親的痛苦,安慰過父親的痛苦,也安慰過別的病人的痛苦。對于從醫(yī)的姚依蘭來說,不要說是當成女朋友,就算是當成媽媽,姐姐,妹妹,女兒,都是有過的情況。姚依蘭鎮(zhèn)定的把裝酒袋子遞給護士拎著,然后伸出手,回抱住對方,輕輕拍扶著他的背部,柔聲道,“怎么不在床上躺著,我就去買點吃的,很快就上去了。你先上去躺著,我很快就回來的!
病人安靜下來,不再吵鬧。但滾燙的懷抱驀然收緊,那火熱箍住姚依蘭幾乎窒息。然后又緩緩放松。
這時電梯門開了,似是病號戰(zhàn)友的一群士兵擠出電梯,奔過來摻扶拉扯住他,打著招呼,說著抱歉,推搡著他進入了電梯。
懷抱松了,火熱突然消失,消散去的人群卻卷來一陣冷風。姚依蘭撣撣前襟,笑著接過護士遞回來的酒袋子,隨口問道,“這病人什么情況?”
護士們爭著開口,“是裝甲部隊的!,“彈殼退膛出意外燙傷了臉!薄芭笥淹ζ恋,叫蘇什么菲的,可來了一次,就消失不見了!薄皞诟腥酒,人發(fā)著高燒稀里糊涂的,天天鬧著找女朋友!”,“昨天還抱住了來實習的小護士,叫菲菲,菲菲,嚇得小姑娘眼淚嘩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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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蘭,我好痛的。”姚上將坐在病床上,緊皺著眉頭,一手掐著舊傷痛處,一手卻伸出空著的杯子!霸賮硪豢冢詈笠豢,……”
姚依蘭手持酒瓶,心酸不已,卻強帶微笑,給杯子里添了一點!暗纫幌箩t(yī)生查房聞到酒味要罵人的,這個真的是最后一口了,不能再討價還價了!
姚上將伸著手不肯收回,“再倒一點點,再一點點,這個還不到一口,喝醉了就不疼了。等下喝完就去漱口,保證醫(yī)生聞不出來!彼迫鰦伤Y囅阎樣肿屢σ捞m添了點,終于是一口喝干,露出滿足的笑容。漱完口,又躺下裝休息,等著醫(yī)生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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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微亮的床頭燈,折射出父親那睡眠中仍然皺緊眉頭熬痛的臉。
姚依蘭看了一會兒,走出病房,跟值班護士打了聲招呼。打算去洗漱一下,回值班室休息一會兒。
這時護士帶著一名中尉來找姚依蘭,中尉年齡大約50多了,正是那名到處找女朋友的病號的父親兼上級長官。那名病號名叫董明亮,由于父親長期駐隊,母親耐不住寂寞跟人跑了,他只好帶著小小的董明亮隨軍。董明亮長大之后也就順理成章的當了兵,跟在父親的麾下。除了兒時開始就沒有母親,在父親的愛護和照顧下,他成長道路一帆風順,幾乎沒有受過挫折。這次軍演意外,無論是工作上,還是感情上,都給了他沉重的打擊,像個不成熟的孩子抵抗著治療,不肯吃藥,不肯掛水,不肯處理傷口。好事的戰(zhàn)友們建議領(lǐng)導找個能制住他的人來勸解一下,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鎮(zhèn)定的冒充他女朋友,勸住他吵鬧的姚醫(yī)生。
也許是同樣沒有母親的悲憫,也許是為醫(yī)的職責與道德,也許是感同于父愛如山。姚依蘭答應(yīng)了董父的請求去勸解董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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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影響病友,董明亮病房里的大燈關(guān)了。床圍簾隔出了他獨立的世界,仿佛隔絕了他與世人的聯(lián)系,封閉了自己。戰(zhàn)友們都已夜歸隊去,只剩他一人。明明很明亮的床頭燈,卻給人昏暗的感覺。董明亮躺在那里,燙傷的的右臉還是通紅腫脹著,還發(fā)著燒,嘴里逸出低低的喃喃自語。
姚依蘭坐在董明亮的床邊,握住董明亮的一只手,那帶著熱度的灼燙,似燙到姚依蘭的心里。當年母親病逝前的記憶,甚至于現(xiàn)在父親躺在病床上情景,類似的情況沖擊著姚依蘭的心理。
“明亮,我剛走開一會兒,你怎么又不聽話了,怎么不掛水不吃藥啊。你趕緊醒一醒,我們先涂上藥,掛上水,再睡啊~”
像似怕她逃走,董明亮倏地握緊手,緊緊握住姚依蘭的手,然后才慢慢睜開眼,直盯著姚依蘭的眼睛。
姚依蘭看他有回應(yīng)了,繼續(xù)柔聲道,“明亮,我先扶你坐起來,把藥涂了,好嗎?”董明亮點了點頭,卻不肯松開姚依蘭的手,只用另一只手慢慢起身,然后緊緊抱住正攙扶他起身的姚依蘭。
董明亮把頭擱在姚依蘭的肩膀上,用完好的左臉緊貼著姚依蘭的肩頸。緊緊的抱住,輕輕的顫抖,然后突然的泣不成聲,“蘭蘭,我的臉好痛,……蘭蘭,我好痛……我好痛……”
這有力的懷抱,緊實而滾燙。能釋放出來就好,姚依蘭心里默默的松了口氣,輕撫著董明亮的脊背,慢慢放松自己,依偎在那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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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夜之后,董明亮開始積極的接受治療。而姚上將的病情嚴重,進入了彌留期。姚依蘭整日整日的守在父親的身旁。再也沒有見過董明亮。
姚依蘭母親的名字里帶一個蘭字,父親甚愛母親,當初給姚依蘭取名字的時候,就說什么都依著母親,就叫依蘭。
父親臨終時,口中反復(fù)的念叨著母親的名字。蘭……蘭……
似叫著母親,又似叫著姚依蘭。姚依蘭心痛不堪,卻不愿讓父親看見自己傷心落淚。只安慰自己父親只是去和母親團聚了。
三個月后,安葬了父親,收拾了遺物,度過了喪假,恢復(fù)了工作,可姚依蘭始終是有些魂不守舍。醫(yī)院領(lǐng)導看在眼里,希望她換個環(huán)境調(diào)節(jié)一下,正好裝甲部隊今年第8次演習,需要醫(yī)護隨軍,董中尉申調(diào)姚依蘭參加。醫(yī)院領(lǐng)導大筆一揮批準了。
姚依蘭和其他醫(yī)護坐在去營地的大巴上,一路上小護士們嘰嘰喳喳的。
“你們科室那個臉燙傷的董明亮就是這個部隊的吧?”
“正是,后面恢復(fù)不錯,已經(jīng)歸隊了。聽說臉傷可是二等功!
“不是操作失誤要處罰的嗎?怎么變立功了?”
八卦之火熊熊燃起!澳悴恢溃覀兛剖液竺嬗謥硪粋足背骨折的,叫吳昕,聽說是和他一輛車的,足弓廢了,都因病退役了。”
“吳昕據(jù)說還是董明亮的好友,上次就是他操作有問題,要不是董明亮替他擋了一下,搞不好眼睛都要毀了。結(jié)果吳昕完全不承認自己操作有問題,把責任都推到董明亮的身上,董明亮自己又不分辨,全擔了下來,才說要處罰的董明亮的。再后來吳昕又操作問題,這次沒人給他擋了,彈殼彈砸到自己了。事情才暴露出來!
“董明亮卻因為受傷后,總結(jié)經(jīng)驗,提交報告指出武器的不足和新的更穩(wěn)妥的操作方法。避免了更多傷害,加之上次救護戰(zhàn)友,所以請立了二等功!
“因為實施新的操作方法,為了以防萬一,所以這次要求醫(yī)護隨軍的!
“快看快看,那輛開的最快的,最長最大的,就是最新式的裝甲車!
遠遠的后面快速駛來一群裝甲車,為首的正是護士們津津樂道的最新式裝甲車,迷彩色的裝甲車轟隆隆的逼近醫(yī)護大巴,與大巴齊頭并進。裝甲車像是炫耀自身裝備似的,一會兒左右扭動炮管,一會兒轉(zhuǎn)動機槍,戰(zhàn)士更是從裝甲車頂上探身出來向大巴揮手。護士們則更熱情歡呼揮手回應(yīng)著。
一直到進入營地,護士們的熱情才慢慢消退。
這一路上,姚依蘭只是職業(yè)性的微笑著、聆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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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過后是休息時間,醫(yī)護人員都午休去了,姚依蘭在醫(yī)療帳篷里,獨自整理著將要接手的病人的病例。
帳篷門突然被掀起,跨進一個高大的身影來。正是董明亮。
姚依蘭瞪著董明亮,背光的臉部看不出燙傷的疤痕,也看不出表情。只有一雙眼睛是那么的明亮。就像他初次在電梯口看到她時,放出明亮的光來。
明明離開他的女朋友叫非非,卻抱著她叫蘭蘭。他恐怕早就知道她的名字,根本不是發(fā)燒的糊涂。
明明是護著戰(zhàn)友,卻被戰(zhàn)友背叛。他卻咬牙擔下責任,承受著將要來的處罰。默默寫著報告,要修正失誤。
必是知道她父親離世,她心痛難擋,所以利用他父親的職務(wù)之便把她請調(diào)過來。
董明亮閉眼又睜眼,緩了緩視力,終于確定眼前的正是姚依蘭。趕緊跨進幾大步,一下子把她擁進懷里,緊緊抱住。
寬厚,溫暖,安全。董明亮的懷抱對于姚依蘭,有了新的意義。
姚依蘭突然理解了那句,“蘭蘭,我好痛。”不只是眼里可見的創(chuàng)傷的疼痛,更是心里的疼痛,永失所愛的疼痛。而我們所求的,不過是那一點點心靈的慰籍。
姚依蘭捶打了幾下董明亮,抱怨了一聲,“你怎么才來。”豆大的淚珠就沾濕了董明亮的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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