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緣

　　你騙我，你說麗江沒有賊的。
　　我站在麗江古城里一家賣涼粉的小攤前，氣鼓鼓地看著背包上一個觸目驚心的撕裂的劃口，它像一張丑陋的大嘴，咧開著笑我無知。
　　摸了摸外套的內(nèi)袋，錢包還在，手機(jī)也還掛在脖子上，可是就是很不爽，好像是我那么一相情愿的相信你，才會讓自己像個白癡一樣被劃包，像個傻子一樣在街邊把臉扭曲成一個包子的形狀。
　　“你看那個小女孩，氣呼呼的像個剛出爐的包子，只差沒冒煙�！蔽已曂ィ吹搅四阋性诮謱γ娴囊患揖瓢砷T口，往嘴里拋著炒黃豆，滿不在乎的笑著。
　　沒有人告訴你用包子形容一個年年十八貌美如花的女子是不對的嗎？
　　我無視兇猛的人潮一步一步的向你逼近，短短的幾十米被我走得舉步維接氣喘吁吁。
　　我終于來到你面前，穿過了來來往往的浮生，穿過了白駒過隙的歲月。

　　一

　　“你騙我，你說麗江沒有賊的！”我?guī)缀跏前堰@句話喊出來，聲音那么那么大，大到讓我自己以為我來到你面前只是為了跟你說這句話。
　　這是我跟你說的第一句話。
　　“呵，方嘉南老大，你居然招惹了一個小女孩，看來你有麻煩了�！闭驹谀闩赃叺哪凶訑D眉弄眼的看著我，擺明了要看好戲。
　　可是我是一點(diǎn)都不在乎他輕佻的態(tài)度，因?yàn)樗屛抑懒四愕拿郑郊文稀?br>　　方嘉南，多好的名字。
　　南方有嘉木，北方有相思，嘉木風(fēng)可斷，相思不可絕。
　　“小妹妹，我不認(rèn)識你呀�！蹦阕屑�(xì)的看了看我，說出了這一句煞風(fēng)景的肯定句，你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笑，如同麗江純凈的鋪灑一地的碎金般的陽光，可是你沒有問我我是誰，你沒有叫我小姐，你叫我小妹妹，你對我沒有興趣。
　　怎么可以呢，方嘉南，你要是這樣對我，我要生你的氣了。
　　可是我舍不得呵，我舍不得。
　　我扁了扁嘴，把破了口的包塞到你手里，大呼大叫：“我不管我不管，都是你都是你，我的包都被劃了！我沒飯吃了沒地方住了！我不能去玉龍雪山不能去瀘沽湖了！你要對我負(fù)責(zé)！”
　　旁邊的男子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越笑越大聲，最后終于肆無忌憚的蹲了下去，抽著氣一喘一喘的：“小妹妹你不是仇家派來整我們的吧•••••••”
　　你雖然疑惑地皺了皺眉，但終究從容地做了安排：“要不你在我酒吧里當(dāng)服務(wù)生吧，包吃住，一個月500，把你的損失賺回來再說�！�
　　我看著你微皺的眉頭，雖然知道自己是被你當(dāng)作一個莫名其妙的大麻煩來對待，卻還是忍不住暗喜，書上說，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皺眉，代表他已經(jīng)開始重視這個女人了。
　　先前狂笑的男子很快停住了笑意，急急地問：“老大，不是吧？”見我已經(jīng)登堂入室且滿面春風(fēng)，終于很鄙視的罵了一句：“花癡。”

　　二

　　這間酒吧名叫“華麗緣”，和古城里大大小小的酒吧一樣，木頭房子紅燈籠，窗后是蜿蜒的河流，延到遠(yuǎn)處，不知盡頭。
　　像不像一段穿越了人事的感情，在歲月飄零之中，找不到答案？
　　方嘉南是酒吧的老板，莫離是酒吧的調(diào)酒師——就是那個笑話我并說我是花癡的家伙，廚師楊安是本地人，家就在古城里，臉上有著高原人常見的高原紅，平時有些害羞，不太怎么說話，不過常常給大家做各種小吃，有時候是麗江粑粑，有時候是東巴烤魚，半個月我胖了八斤，氣得我一天沒跟他說話。
　　還有一個趕場的DJ阿圖，總是很HIGH，走路都恨不得蹦著走。
　　我的工作很簡單，點(diǎn)菜，端菜，洗碗，時間相當(dāng)充裕，上午睡覺，下午逛街，晚上開工，店小，又不是在酒吧一條街上，生意并不很忙，客人都是很安靜的那種，靜靜的點(diǎn)一份東西或要一杯酒，就著麗江滿目清冷的夜色一口一口的吞下去，表情迷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麗江是清冷的，不管游人再多再熱鬧，不管街上的燈籠的亮得多明媚，我總能聽到河里流淌著的孤寂。
　　這一場繁華下的蒼涼啊，讓人無處可逃卻又無能為力。
　　“秦明月！不要發(fā)呆！把東西給客人端過去！”莫離惡狠狠的敲了敲我的腦袋，哼，明明是嫉妒我有一顆睿智的頭顱。我碎碎念把東西端上靠窗的13號桌，你剛好從樓上下來，心里有一種無法抑制的歡喜，沒出息！我學(xué)著莫離暴力的敲了敲自己的頭，隨即頭上傳來癢癢的溫暖的感覺，你笑著揉著我的頭：“小女孩，還敲，傻了怎么辦？”
　　我呆了一呆，看著你瞳孔里小小的我，感受著你的手心的溫度。
　　“喲，還真傻了？”你戲謔的刮了刮我的鼻子，我微微偏了偏頭，你的手指擦過我的臉頰，我竭力控制自己，不讓自己在你面前流口水，要保持形象呀。
　　只一愣神，一張放大了的帶著笑意的臉湊到我眼前：“生氣啦？小女孩就是愛生氣�！�
　　我盯著你的眉，你的眼，你的鼻梁，你的唇，以及你的小酒窩，那個小酒窩讓你看上去像一個樂天的少年，帶著一種天真的誘惑，我突然很想很想吻上去，吻你的酒窩，吻你的唇。
　　然而你叫我小女孩呢。
　　要知道，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愿意被自己喜歡的男人當(dāng)作一個小孩，沒有一點(diǎn)欲念。
　　倔強(qiáng)的別過臉去：“不要叫我小女孩，這兒沒有小女孩！我是女人！成熟的女人！”
　　“好好好，女人女人，嘴嘟起來都能掛油瓶了，待會兒讓莫離給你個冰淇淋吃�！蹦愫闷獾男π�，走到吧臺忙了起來。
　　無力感油然而生，你什么時候才能把我當(dāng)女人看呢？我在你眼里真的一點(diǎn)誘惑力都沒有嗎？

　　三

　　在麗江的時光，是柔軟的。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習(xí)慣了莫離的毒舌，習(xí)慣了楊安的美食，習(xí)慣了看天發(fā)呆看書做夢，卻不能把你也當(dāng)成一種習(xí)慣。
　　你的一舉一動，一字一句，在我而言，都是要虔誠默讀的圣經(jīng)，左右著我生命的悲喜。
　　我知道每日凌晨，客人逐漸散去，音樂由黑人音樂換成了輕柔的藍(lán)調(diào)，你會給自己調(diào)一杯酒，青紫色，美得像麗江有霧的清晨。緩緩的喝掉它，微醺，然后不動聲色的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樓上有四間房，你住在最里面那一間，我住在最外面那一間，相隔了兩間房，卻如相隔千萬里。
　　如果我們相隔的只是空間的距離該多好，這個世界上有汽車火車飛機(jī)輪船，它們都可以縮短空間的距離，如果還不夠，我甚至愿意搭乘神舟七號，只為追趕你的腳步。
　　你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嗎？你肯定不記得了，我敢打賭。你已經(jīng)是個35歲的人了，在你35年的生命里，永遠(yuǎn)都有比我們第一次相遇重要得多的事。
　　可是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忘了我，我不在乎你從來沒有記得過我。
　　只要我是那么的愛你，每一秒都重新的愛著你，就夠了不是嗎？
　　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啊，就像這個酒吧的名字一樣，是一場盛大華麗的緣分。
　　那是爸媽工作的醫(yī)院的周年例會，所有大人都在慶祝著新年，孩子們也在一起玩樂，13歲的我卻感覺到了巨大的落寞，因?yàn)槲乙呀?jīng)13歲了，卻也還只有13歲，大人不允許我介入他們的世界，孩童不接受我介入他們的世界，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異類，唯一能說的話就是“叔叔阿姨好”之類的。
　　好在例會上有各個醫(yī)療器械公司及子弟醫(yī)院的廣告雜志，我隨意的翻看一本，是云南一家醫(yī)院的風(fēng)景畫，突然翻到一頁，是依水而建的木屋，橘色的宮燈在夜色下分外曖昧誘惑。原來是醫(yī)院活動時在麗江拍的照片，從那一刻起，麗江這個詞就留在我的心里，與它結(jié)下了一段不解之緣。
　　當(dāng)然，還有你。
　　我往后翻，愈加歡喜，喃喃自語：“我以后一定要去這個地方的，一定要�！�
　　“那兒小偷可多呢，哈，你不怕？”我抬頭看到一個嘴唇鮮紅的女人，不是醫(yī)院的人，大概是哪個醫(yī)療公司的銷售吧，她神神秘秘的朝我擠眉弄眼。
　　我有點(diǎn)厭惡，卻又什么都不說，只是低下頭去，不愿理她，她卻不肯放過我，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我。
　　“陳小姐，你先去跟王院長介紹一下這一季我們公司的產(chǎn)品吧�！币粋�好聽的聲音為我解了圍，我偷偷瞄了一眼，只一眼，就在我心里種下了魔。
　　我干嘛要看你一眼呢？從此讓我魂?duì)繅衾@，不能自已。
　　幸好我看了你一眼啊，從此在我的年少時光，有了多么瑰麗的回憶。
　　你笑了一笑，很溫和，謙謙君子，溫良如玉。
　　彼時嘈雜的人群都已經(jīng)遠(yuǎn)去，天地間獨(dú)剩你我。
　　13歲呵，我的佳期如夢的13歲，我的豆蔻年華的13歲。
　　我遇見了我生命中的那個男子，如夢如醉的華麗緣。
　　“明月，快叫叔叔，這孩子，越發(fā)不懂事了�！卑謰屪吡诉^來，牽起了我的手，為女兒的無禮道歉。
　　我怔怔的看著他，執(zhí)拗的不肯開口，一個字都不肯，你是我生命里的那個人，怎么能叫你叔叔呢？
　　你倒是沒有在意那些，還是微微笑著：“小朋友，麗江是沒有賊的，你別怕哦�！焙桶謰尯蚜藥拙浔汶x開了。
　　我痛恨自己是那么的小，小到只能作為一個小朋友在你面前出現(xiàn)，在這場初相識里不能給你留下一絲印象，讓你毫無留念的離去。
　　那個晚上，麗江住進(jìn)我的腦海里，讓我想了6年；你住進(jìn)了我的心里，讓我念了6年。
　　后來父母工作調(diào)動，搬家，我再也沒見過你，直到現(xiàn)在。
　　而今，我終于離你那么近，近得只隔了兩間房，近得能與你呼吸一處空氣。
　　但是，我實(shí)實(shí)在在的覺著離你遠(yuǎn)了，因?yàn)槟阈睦镉辛藗�，情傷�?br>　　我該怎么辦呢？我從一開始就晚了，晚了整整15年，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立場讓你等著我慢慢長大的。
　　我該怎么撫平你心里的傷呢？

　　四

　　“誒，莫離，你跟方嘉南熟不熟？”我掏出一把糖炒栗子放在吧臺上，臉上堆滿諂媚的笑。
　　莫離的皺起眉頭，用懷疑的眼光掃了我一眼，那一眼深且狠，我甚至感覺自己的肉被割了一塊，吃了兩個栗子之后，他的臉色終于柔和許多：“干嘛啊，小明月，小丫頭那么八卦，小心更年期提前哦�！�
　　我憤然把尚在吧臺的栗子掃走，他真是刻薄，難怪都找不到女朋友。
　　“莫離你又欺負(fù)小明月了�！蹦阈ξ淖哌^來，把手隨意的搭在我的肩上，一點(diǎn)都不避諱，就是這點(diǎn)不避諱讓我難過了，你根本沒有把我當(dāng)作女的啊。
　　“這可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小明月太像個包子了，生氣時就熟了�！蹦x一本正經(jīng)的說。
　　“呸呸呸，你才像包子呢！我可是年年十八貌美如花啊~~~”我白了他一眼。
　　“貌美如花••••••o(∩_∩)o…哈哈，小明月你再幽默一點(diǎn)直接能上春晚，都不用托兒，全國人民都笑了••••••”莫離邊笑居然還邊捶著吧臺。
　　恥辱啊，絕對恥辱，我無語得很。
　　生平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有以一個淑女形象優(yōu)雅的走進(jìn)“華麗緣”，而是以一個疑似精神病患者的角色走進(jìn)你的生活，失誤呀，到如今整個酒吧都沒人把我當(dāng)一個散發(fā)著女性魅力的女人看，而是直接叫我小明月。
　　我悔得想撞墻。
　　“方嘉南，你一直是開酒吧的嗎？”我故意迂回的問。
　　“不，我以前做醫(yī)療器械的，去年才開的酒吧�！蹦泔@然不肯多說，喝了一口紅茶，眼睛望向遠(yuǎn)處。
　　“為什么呢？”我不肯罷休。
　　“什么為什么？”你放下馬克杯，仔細(xì)的看了看我，啊，你終于那么細(xì)致的看了看我。
　　我局促不安，手不知要放哪里好，你在看我呀，如何讓你看到我——在我最美的一刻？
　　“為什么不做醫(yī)療器械了呀？為什么開酒吧呀？”我忍了好久，才沒脫口而出“為什么不曾注意我？為什么不愛我？”
　　你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哪有那么多的為什么，哪有那么多的答案呀，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無解啊�！�
　　是啊，很多事情都是無解，我為什么要遇見你是無解，我為什么要重逢你是無解，我為什么越來越想留在你身邊，更是無解。
　　人與人的際遇，人與人的感情，從來都是天問，何解？
　　大概是發(fā)呆發(fā)得久了，你捏捏我的臉：“小孩子不要想太多�！�
　　原本是可以很親密的動作，卻被你的一句“小孩子”讓我哀傷不已。
　　我已經(jīng)夠努力的讓自己長那么大了呀。
　　不行，我要展現(xiàn)下我的女性魅力。
　　今天沒什么客人，阿圖也沒來，酒吧里淡淡的散著小野麗莎的歌，我走到舞臺上，扭曲著身體，擺出了一個性感的姿勢，然后，雙手一搖——我摔倒了。
　　“哈哈哈哈哈！”莫離干脆把頭埋在吧臺后，你也咳嗽了幾聲，我無奈的擺擺手：“笑吧笑吧，方嘉南，你笑吧，我不怪你，忍笑是會內(nèi)傷的�！�
　　這句話一說完，臺下本來沒有笑的客人也笑了起來。
　　“小明月，你可真是一個活寶。”你笑著搖搖頭，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心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黯淡了，卻還是做了個鬼臉：“我就是愛瀟灑呀我�！�
　　聲音很大，通過話筒擴(kuò)音隱約有回聲，客人卻沒有說什么，似乎一切都理所應(yīng)當(dāng)，因?yàn)槭窃邴惤邴惤�，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br>　　麗江有一切的可能性，那么，你有沒有可能慢慢注意到我是女人慢慢愛上我呢？

　　五

　　一夢三月，已經(jīng)那么長的時間了，我呆在你的店里，已經(jīng)一季了。
　　我再不會記錯客人要的是什么食物，洗碗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偶爾楊安不在的日子我還能冒充主廚，日子悠閑而充實(shí)。
　　若說有什么遺憾的話，就是我在你面前還是只是個孩子。
　　我不怕，我很乖，我只要待在你身邊就好了，只要待在你身邊。
　　待在你身邊，就可以偷偷的收集你抽過的煙頭，偷偷的用你用過的杯子喝一口水，借此來感受你唇瓣的紋路。
　　你看過茨威格的《巫山云》嗎？那個女主角也會做跟我一樣的傻事——偷偷收集她愛的人的煙頭，只為了留住他的氣息。
　　頭有點(diǎn)暈，麗江的陽光帶著15°的酒精，暈在美得像一個不可碰觸的夢的地方，是幸福的吧？
　　但是，對我而言，最幸福的，是倒在你的懷里。
　　所以，我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diǎn)，我已經(jīng)那么那么的乖了，再多給我一點(diǎn)時間，讓你的眼里有我的存在，好嗎？
　　今天來的客人并不像平常的客人一樣安靜美好，他們很鬧，染著金色紅色的頭發(fā)，要了幾大扎冰啤，大聲的在拼酒。
　　“服務(wù)員，再來一打！”中間那個有唇環(huán)的男生站了起來，舉著酒瓶沖我晃晃。
　　我忙不迭的清點(diǎn)著，送了過去，酒剛放下，手腕卻有些吃痛，那個唇環(huán)男緊緊的捏住了我的手。
　　“先生，你醉了！”我覺得惡心，拼命的扭著手。
　　“我醉了？我沒醉，我還要喝••••••你••••••你陪我喝！”他口齒不清的拿起了杯子。
　　莫離見情形不對，趕緊從吧臺出來，喊著：“先生，你醉了！”
　　一只溫暖的手拉住了我，把我放到身后，一如15年前，你為我解圍。
　　你的背很挺，很直，像一把劍，周身散發(fā)著不可侵犯的光芒。
　　“哎，怎么招？爺我今天就是來找樂子的！”唇環(huán)男噴出一口酒氣。
　　“找樂子不要找我女朋友�！蹦愠林潇o，好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實(shí)。
　　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狂喜嗎？你說，我是你的女朋友，雖然只是為我解圍，也足夠我心跳加速，心臟跳慢一點(diǎn)，再慢一點(diǎn)，我怕我承受不住這巨大的幸福。
　　“行嘿！來，把這杯喝了！喝了就是朋友！我保證！”
　　你從容的舉起杯子，緩緩的喝了那杯琥珀色的液體，我緊張的看著他，怎么可以這樣呢？即使那杯酒晶瑩得像相思淚，我也不愿意你喝啊，你平時只喝一杯青紫色的雞尾酒就會微醺，你還有胃病——我見過你吃胃藥的。
　　你就那么不管不顧的喝了，為了我。
　　“好！好！”那撥人鼓起掌來，再無多話。
　　你像任何電影里的男主角一般帶著我瀟灑的離開，上樓，消失在眾人的目光里。
　　“你有沒有怎么樣？方嘉南，你有沒有怎么樣？”我緊張地拉住你的手，不住的搖著。
　　你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把手從我的手里拿了出來。
　　“我，我見過你吃胃藥，我知道你胃不好的。”在你懷疑的注視下，我終于手足無措起來，慢慢的低下頭去。
　　“呵，小明月，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特長，是低頭？”你終于說話了，還是和往常一般的調(diào)侃語氣，“你就像是《傾城之戀》里的白流蘇一樣，低頭�！�
　　“你喜歡張愛玲嗎？”我欣喜的抬頭，還好我看過她的小說，我與你的話題，又可以多一點(diǎn)呢。
　　你咪了咪眼，眼角有細(xì)細(xì)的紋路，卻絲毫不減你的形象，男人就是老得慢呢，你跟6年前根本沒什么兩樣，我才能第一眼就認(rèn)出你。
　　“我不是特別喜歡她，覺得太瑣碎，不過一位故人喜歡，以前，她總說起。”你目光幽長，像是回憶往事。
　　突然就疲憊起來，你的故人，是一位女子吧。
　　你沒有察覺我的難過——也許是剛剛那杯酒讓你有了微薄的醉意？你以前不會跟我說那么多話的。
　　“她最喜歡的是張愛玲的《華麗緣》，她總是背誦華麗緣里的句子：‘每人都是幾何學(xué)上的一個點(diǎn)——只有地位，沒有長度，寬度和厚度，整個集全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虛線構(gòu)成的圖畫；而我，雖然也和別人一樣地在厚棉袍外面罩著藍(lán)長衫，卻是沒有地位，只有長度，寬度與厚度一大塊，所以我非常窘，一路跌跌沖沖，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傉f人生不過一場華麗緣，她•••••••”你沉溺在往事里，喃喃的述說著，你并不是說給我聽的，只是說給自己聽，借著醉意，不肯回到現(xiàn)在，不肯醒。
　　可是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前幾分鐘，你跟別人說我是你的女朋友，現(xiàn)在，你卻背誦著拗口的句子，僅僅是因?yàn)樗尺^。你很狠心，用你不自覺的癡情，讓我那么的難過。
　　你醉了，所以你告訴了我，你有多愛那個喜歡《華麗緣》的女子。
　　我多么羨慕她呀，能讓你那樣的懷念。你跟我，是兩個人，你跟她，卻是“我們”呢。
　　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愛上一個情深意重的男子真是一種幸福，但是，當(dāng)他情深意重的對象不是自己的的時候，那是多么劇烈的痛苦。
　　“晴紫，別哭，別哭呵。”你完完全全的醉了，捧起我的臉，那么小心的吻了上去，吻我的淚滴，然而，你叫著別人的名字。
　　我終于知道為什么你要喝一杯青紫色的酒，因?yàn)樗星缱希阌靡环N醉生夢死的方式，念念不忘她，讓她的名字不離開你。
　　我哭得更兇了呢，一抽一抽的，擰著鼻子不甘心的聽你叫著別人的名字，把你送到你的房里，然后沒風(fēng)度沒姿態(tài)的背靠著木門，滑下去，滑下去，把頭埋在雙膝之中，嗚咽得像一直受傷掉進(jìn)陷阱的小獸。
　　這是一個陷阱啊，你引誘我愛上了你，自己卻愛上了別人。
　　你為什么不肯等等我呢？我好后悔沒有告訴你，沒有命令你耐心的等著我長大。
　　暗夜里，有誰在輕輕歌唱？
　　她唱：
　　“莫離莫棄，莫失莫忘�！�

　　六

　　真討厭，腿上又出現(xiàn)了青色的淤痕，高原反應(yīng)至今未消。
　　高原姑蘇，麗江古城，天那么藍(lán)，水那么清，可是我卻越來越容易頭暈，越來越容易出現(xiàn)青痕。
　　怪只怪這座城太過美麗，讓人恨不能死在它的懷抱里。
　　這里，連空氣都是故事。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終于20歲了，不再被叫做“小女孩”。
　　給家里打了電話回去，爸媽都很擔(dān)心，畢竟我一個人在這兒，我說，我會好好的。
　　依依不舍的掛斷了電話，卻見你微笑著看我：“今天你生日嗎？小明月，生日快樂。”
　　“謝謝�！蔽覈肃橹豢隙嗾f，自從那天那么痛快的哭了以后，我便不敢面對你，實(shí)在是害怕你的逃離——如果你知道那晚你吻了我。
　　“小明月，放你一天假，我?guī)闳ナ油婧貌缓�？”你仿佛不曾察覺我的異樣，你始終是無心的。
　　這樣在你身邊的日子，能有多久呢？得到一分鐘的幸福也是好的吧，我努力讓自己高興著：“好��！包吃包住哦！”
　　你只是笑笑：“小丫頭�！�
　　我嘟起嘴：“我今天20歲�！�
　　“嗯，好好好，20歲的小丫頭�！蹦惴鲋业募�，打了一輛“面的”，用云南話跟司機(jī)說了半天，而后神秘的沖我眨眼：“小明月，我們運(yùn)氣多好，司機(jī)大哥幫我們逃票呢�！�
　　我很嚴(yán)肅的說：“大恩不言謝呀。”
　　然后大家都笑了。
　　我跟你走在四方街的五花條石上，只有我們倆呢，我可以把今天當(dāng)作是約會嗎？而且還是你約我的。
　　心情像是古鎮(zhèn)上空的藍(lán)天一樣，純粹不帶一絲陰霾。
　　束河比麗江更多了一分意境，寧靜致遠(yuǎn)，滿街是古舊的商店，舊舊的古樸的木門，散座的老人，聽得懂聽不懂的方言，甚至還有老人在說英語！我汗顏了。
　　你帶我去了北泉寺，寺廟里的陳設(shè)與古城其他的寺廟并沒有什么不同，我卻覺得此地分外圣潔，也許因?yàn)槭悄銕襾淼陌伞?br>　　我虔誠的祈禱著，再讓我在他身邊留得久一點(diǎn)吧。
　　我相信，那么純凈的天空，離神比較近，神應(yīng)該會聽到我那卑微的祈求。
　　逛街時我買了一條寫滿了東巴文的披肩，羊毛的，很暖和，店主說，這條披肩上寫的字是“長樂長安”的意思。
　　長樂長安，方能長長久久。
　　我把自己裹緊一點(diǎn)，再緊一點(diǎn)，多么希望神奇的東巴文給予我古老的力量。
　　“冷嗎？”你不解的看著我的動作，我搖了搖頭，你把外套脫了下來，披上我的肩頭。
　　我沒有拒絕，我怎么舍得拒絕呢？那件外套上有你的體溫啊。
　　你帶我去了束河的書吧，有一家叫做“巫山云”的，我站在門口不肯離開。
　　你看了看招牌，若有所思的念道：“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你想起了晴紫，是吧。
　　我想起了你，你想起了她。
　　可是，我又能怎樣呢？告白，我沒勇氣；告別，我舍不得。我只能看著你對她的深情，笑著我的癡愚。
　　還有別的辦法嗎？
　　我走進(jìn)這間書吧，隨意翻看了幾本書，它們封面美麗，語言樸素。
　　接著，在小小的一角，我發(fā)現(xiàn)了一本很厚的筆記本，上面寫著：公開日記。
　　隨手翻了翻，有寫“今天我重了兩斤！”，有寫“今天我遇到了一個特別漂亮的姑娘！”。
　　每一句話后面，都有一個故事吧。
　　“方嘉南，我們也來寫好不好？”我沖著你喊，搖了搖手里的日記。
　　你正在翻看一本書，聽我叫你才匆匆放下了書。
　　我看到了封面：華麗緣。
　　我知道你想她，用看她喜歡的書來想她，給自己的酒吧取她喜歡的書的名字。
　　我不怪你，因?yàn)槟愀乙粯由怠?br>　　我們都是傻瓜，在愛情的泥沼里越陷越深，不得善終。
　　你饒有興趣的翻了翻日記，終于龍飛鳳舞的寫了什么，然后把本子遞給我，我看到你寫著：今天很高興，希望大家都高興，晴紫，這家書吧有華麗緣，晴紫，你還好嗎？
　　你的落款是華麗緣。
　　今天是我生日，今天你是陪我過生日，卻在日記上記著晴紫。
　　我拿著筆，寫下：今天我很高興，因?yàn)槟闩阄遥m然你想著別人。
　　停了停，又加了一句：我只要你高興，什么都好。
　　我把本子合上，放回原處，如果人在心動之后，也能把自己的心合上放回原處，該是多么好。

　　七

　　我曾說過，只要你高興，什么都好。
　　我也一直是這么做的。
　　我更加賣力的工作，跟莫離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讓楊安給我做好吃的，我把自己完完全全定位在“小孩子”這個位置。
　　因?yàn)槟銜䦟櫮绲目粗�，像我是你的一只貓，一只小動物�?br>　　有你那么寵溺的目光，我還要什么呢？
　　就讓我幸福的快樂的美滿的在你的目光里死去吧，雖然我還是遺憾你不知道我愛你。
　　但是，已經(jīng)足夠了不是嗎？我愛你，與你無關(guān)。
　　莫離背著他的筆記本來蹭網(wǎng)線，我很鄙夷他這種貪小便宜的做法，雖然他不玩游戲的時候都是我在拿著看電影電視。
　　我在看的是《天若有情》，一個老片子了，也是一個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故事。
　　今天看的是婚禮的一場戲，男主角要跟女二號結(jié)婚，女主角——男主角收養(yǎng)的孩子不讓。
　　我看著屏幕上董潔倔強(qiáng)的面容，忍不住落淚。
　　是要有多愛他，才能在他面前不惜任性刁蠻也不要他結(jié)婚？
　　又是要多愛你，才能在你面前不惜裝瘋賣傻當(dāng)小孩子？
　　“喲，看看電視就哭了呀�！蹦氵f過面紙，“小明月別哭了，電視里的都是假的�！�
　　電視里的都是假的，可是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呀。
　　你哄得我更想哭。
　　曾經(jīng)有本書上說，當(dāng)一個人很傷心很傷心的哭的時候，最怕聽到的就是，別哭了。
　　你探過頭看了看，說：“參加自己所愛的人的婚禮，是很痛苦的吧。”
　　我不答話，我怕自己說出什么讓你為難的話來。
　　我只能努力的擠出一個像包子一樣的笑來。
　　今天晚上的生意是出奇的好。
　　阿圖放了一系列的90年代的搖滾樂，熱鬧但不嘈雜，客人們都默許甚至是贊賞的。
　　有人來了又來，有人來了又走。
　　當(dāng)一個身著紫衣的女子走進(jìn)來時，我分明看到你的神情變了一變，緊張的把一只腳踩在另一只腳上——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一緊張一激動，就會把一直腳踩在另一只腳上。
　　你看，我知道你那么多秘密呢，而且是那么多你不知道卻又關(guān)于你的秘密。
　　比如，你的小動作，比如，我愛你。
　　那個紫衣女子無疑是美的，像是一只收起翅膀的蝴蝶，分外哀艷。
　　她就是晴紫吧。
　　我看著你像一個初戀的小男生一樣害羞興奮，終于拍了拍你的肩：“方嘉南，你是不是看上她啦？”
　　你有些惱怒：“去去去，小孩子一邊去�！�
　　我怎么會不知道你心里想的呢，我怎么會不知道你跟她的過往呢，在那個醉酒的晚上，你親口跟我說的，你在6年前的一個醫(yī)院周年例會上遇到她，驚為天人，暗暗的愛了她那么多年，但是從未跟她表白，因?yàn)榕聡樀剿驗(yàn)樗幸粋�青梅竹馬的戀人。
　　你只是跳槽去了她的公司，無事人似的稱她“季小姐”。
　　你對她而言，是一個面目模糊的同事，她對你而言，是今生難以逃脫的魔障。
　　后來她離職，據(jù)說是結(jié)婚了，你心灰意冷，在麗江——她最喜歡的地方開了這家酒吧。
　　而華麗緣，不過是你的自欺欺人，明明是你知道她喜歡，執(zhí)著的背下的，你卻固執(zhí)的說是她常在你耳邊說起。
　　像是一個魘，你留給自己虛幻的回憶。
　　方嘉南，你看，我們是何曾相似啊，甚至在同一天里遇見自己命中的那個人。
　　而且，我們的暗戀都隱忍長久，卻又無疾而終。
　　原因都是因?yàn)椋覀兊膼廴�，愛的是別人。
　　只是，你還是有機(jī)會的呢，因?yàn)樗枪律硪蝗耍驗(yàn)樗难劾飳憹M滄桑，她的臂上還挽著黑紗，她跟許多人一樣，是來麗江療傷的。
　　如果你做了能治好她的藥，會很幸福的吧。
　　我想象著你幸福的樣子，一定傻到極點(diǎn)，我不由自主的笑了：“放心，我一定幫你，看我的吧�！�
　　我朝她走去，無視你詫異的目光。
　　我知道自己長得小，偏生還是娃娃音，被人當(dāng)成未成年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我現(xiàn)在終于可以借用無知小孩的身份接近你愛的人。
　　我走到她身邊，拍了她一下：“妞！我一無所有！你何時跟我走！”
　　她嚇了一跳，有些慌亂，那慌亂連我見了都心疼。隨即她笑了，可能覺得我的天真我的魯莽沒有惡意吧。
　　我也笑了，真心的，因?yàn)檫@是能給你幸福的人啊。
　　我走到舞臺上，清了清嗓子：“今天，我要唱一首《一無所有》，請大家先不要吃東西啦，免得到時候吐哦�！闭f完還怪異的向她眨眨眼。
　　她終于被我逗樂了，我是諧星呀。
　　在一出感情戲里，什么人是最可悲的呢？
　　不是被人討厭的女二號，而是諧星，只是為了搞笑，一個小丑的角色，與愛情無關(guān)。
　　我在你跟她的感情戲里，只是一個提供笑料的諧星呵。
　　我的苦戀我的生命，不過是在你們匆匆的歲月里充當(dāng)一個不起眼的笑料。
　　我開始大唱：“一無所有••••••一無所有••••••”
　　客人們笑到東倒西歪，因?yàn)槲疫B副歌部分都跑調(diào)跑得厲害，簡直是重新譜曲。
　　沒有人相信我在他們的笑聲中很想蹲下來大哭一場，連你都不相信，你在吧臺后朝我伸出大拇指，感謝我讓她笑了，然后你跑去跟她聊天。
　　一無所有。
　　我的7年的愛戀，終于在這個繁華的古城笑語里蒼涼地顆粒無收，一無所有。

　　八

　　我揮了揮手里的傳真，大聲說：“方嘉南，結(jié)賬！”
　　你疑惑的看了看我，我理直氣壯的說：“我媽要我回家啦，把工錢給我�！�
　　你笑了，幫我打點(diǎn)好了行李，買好了車票，還要給我錢。
　　“我不要錢。”我心虛的不敢看你的眼睛，不敢看你身邊的晴紫。
　　是的，我不敢看你們，所以我要走了。
　　書上說，只要你不看能讓自己傷心的東西，就不會傷心了。
　　所以我讓媽媽發(fā)傳真過來，我不看你們在一起聊天，我不看你們在一起玩。
　　“小明月聽話，你不要錢怎么行呢�！蹦惆彦X往我手里塞。
　　“我要抱抱你們！”說完我便抱住了愣愣的莫離，然后是楊安，然后是晴紫，最后是你。
　　我故意最后抱你的，抱得那么緊，多希望能永遠(yuǎn)的抱著你。
　　你的懷抱是那么溫暖，如一泓溫泉，讓我溺在其中。
　　可是我知道，不可以。
　　于是我還是放開了你。
　　所有人都以為我是舍不得大家，是，可是我最舍不得的還是他。
　　我怕我以后都見不到他。
　　不自覺的紅了眼眶，你溫柔的揉著我的頭：“傻孩子，以后再回來玩玩就行了啊，又不是生離死別的�！�
　　我看了看晴紫，又看了看你：“你們一定要幸福啊�！�
　　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方嘉南，方嘉南。你知道要再見有多難嗎？方嘉南，你為什么不留我？
　　到了昆明，我買了一支茶花，斜斜的插在鬢邊，有一種叫茶花的煙，煙盒上有一句詩：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你的故人終于歸來，我也要離去了。
　　天空突然下起雨，下吧下吧，把我的眼淚，都留在這個彩云之南。
　　正如《華麗緣》所說，我不過是你人生的一個點(diǎn)，沒有重量，沒有厚度，很快你就會忘掉我的不是嗎？
　　只是你從來都是情深意重的人，畢竟我曾帶給你笑聲，你怎么會忘掉我呢？
　　果然呢，在我離開一年后，我收到了你寄給我的明信片。
　　上面寫著你和晴紫的婚訊，特意穿越千里之遙寄給我你們的幸福，是紅色的，喜氣洋洋。
　　我不管不顧的跟爸媽說，我還要去一次麗江。
　　我要親眼目睹你是幸福的，才能放心離去。
　　爸媽總是拗不過我的，只能答應(yīng)，不放心的檢查又檢查。
　　我對不起他們，他們把我養(yǎng)育大，我卻讓他們那么擔(dān)心。
　　然而我還是要來的，因?yàn)辂惤�，在我的心底，早已是一顆帶毒的朱砂痣，那么鮮艷的刻在我心底，一碰都是痛。
　　只有你是我的解藥，然而你不愿意解救我，或者說，你從來不知道我那么需要你。

　　九

　　再一次踏上麗江的石板路，再一次走入華麗緣。
　　我戴了一個很討喜的帽子，是一只粉色的小豬，莫離還是那么毒舌：“哈，小明月，其實(shí)你不戴這個東西我們也知道你是小豬的�！�
　　我吐了吐舌頭，瞪了他一眼。
　　沒想到楊安也不放過我：“是啊是啊，還很能吃呢�！�
　　我把紅包遞給你，你伸出手來打算揉我的頭，我卻躲過了，笑著看著你。
　　你大方的揮了揮手：“小明月，當(dāng)時多虧你犧牲形象我才能和晴紫說上話，紅包就不要了，你放心吃�！比缓髶Я藫缱�。
　　你和她臉上都是幸福的表情。
　　我放心的閉上了眼睛，終于沖向木桌：“好吃的，我來啦！”
　　你們異口同聲的說：“真是小孩子�！闭f完對視了一眼，又笑了，為了你們之間的默契。
　　你們在一起，是幸福的呢，是愛笑的呢，是相看兩不厭的呢。
　　我努力的填飽自己。
　　“老大老大，說說第一次見嫂子是怎樣的唄？”莫離這家伙上串下跳的搗亂。
　　“那是一個醫(yī)院的周年例會，我喝不了酒的，可是沒辦法不喝，喝醉了，跑到洗手間吐呢，可是跑到拐角就已經(jīng)吐了，真難受啊�！蹦憧戳丝此�，牽緊了她的手，“晴紫過來了，幫我用手絹擦了擦臉，我雖然醉了，卻還是感覺她的溫柔，我想，我從那一刻開始，就愛上了她�！闭f完吻了吻晴紫的面頰，酒吧里的人都鼓起掌來。
　　我卻幾乎要落淚，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方嘉南，你記錯了，因?yàn)槟阕砹�，給你擦臉的，是一個13歲的小女孩，我還在你的額上吻了一下，來了人，才慌慌張張的跑了，你記錯了呀！
　　想來，那后來的人，便是晴紫了。
　　可是又能怎樣呢？錯了又能怎樣呢？你已經(jīng)是那么幸福了呀。
　　我一口一口的吃著飯，每一口，吃到的都是我鮮血淋漓的破碎的心。
　　我多傻，13歲的我多傻，以為吻你一下，便是下了記號，沒有人可以把你奪走。
　　卻不想你連記都不記得我。
　　我多傻，21歲的我多傻，以為看你一眼，便是斷了念想，不會再為你傷心。
　　卻不想我的一世已經(jīng)注定了。
　　吃了喜宴，你們都留我，我卻堅(jiān)定的要離開。
　　坐在麗江至昆明的車上，我捂著自己的頭，把包抱到前面，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說：不哭呵，我們不哭。
　　血液生成障礙，還有一堆其他的醫(yī)學(xué)術(shù)語，影視劇里常見的白血病。
　　是的呢，14歲，我查出來了，我的血液，不支持我慢慢長大去找你。
　　茍延殘喘的長到19歲，在醫(yī)生凝重的表情里，我知道我的病情已經(jīng)沒了控制。
　　所以我要來麗江，爸媽也不再反對，因?yàn)檫@是我夢想了那么久的地方，因?yàn)槲視r日不多。
　　上蒼何其厚待我，讓我在夢想的地方重逢了夢寐的你。
　　雖然頭暈得愈加頻繁，雖然淤青出現(xiàn)得更多。
　　我卻是幸福的啊。
　　即使你的幸福不是我。
　　但只要看到你的笑，我就是幸福的。
　　因?yàn)槲医o不了你幸福。
　　眼淚被我死死的控制在眼眶里，我沒哭，你不用擔(dān)心。
　　你曾問我，參加愛人的婚禮，是不是會很痛苦。
　　我現(xiàn)在可以回答你，是。
　　真的是痛苦的，痛到我差點(diǎn)不能呼吸，然而，你是幸福的。
　　你幸福，什么痛苦都不再是痛苦。
　　所以，我沒有哭。
　　經(jīng)過一個高坡，車子顛簸了一下，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對不起，方嘉南，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在你大喜的日子哭的。
　　方嘉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別怕，麗江是沒有賊的�！�
　　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是：“都怪你，你說麗江沒有賊的！”
　　事實(shí)證明，我是對的，因?yàn)槟莻�偷我的心的賊，此時就在麗江那座美麗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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