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

　　天青色等煙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撈起 暈開了結(jié)局
　　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
　　你眼帶笑意

　　江南三月依舊溫婉纏綿，湘竹滴翠，綠柳含煙，微風(fēng)中染著一絲清涼的水汽。
　　飛影靜靜立在池畔，凝視著飛入一汪碧水中輕盈潔白的花瓣。
　　“也站在那里很久了，身體才剛有起色。”幽助小心的試探。
　　飛影果然恍若未聞，怔怔的盯著滿池的綠葉，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一種溫和的眷戀。
　　東風(fēng)無意，飛檐下玉質(zhì)風(fēng)鈴叮叮咚咚的響起，驚碎了紅塵迷夢(mèng)。

　　一年前，煙雨中，苔痕深綠。和暖的風(fēng)吹過水磨楠木圍成的雕花窗欄，青色蟬翼紗微微揚(yáng)起，香爐吐出絲絲輕煙被風(fēng)吹散，若有若無的香氣溫柔繚繞。飛影凝眉提筆，龍飛鳳舞游走起來，宣紙上留下或濃或淡的字跡。
　　“有個(gè)叫黃泉的家伙說要見你。” 幽助冒冒失失撞了進(jìn)來。
　　飛影不悅的皺眉：“什么事？”
　　“好像關(guān)于一只什么瓶子，真是莫名其妙！”幽助撓撓頭，無奈的說。
　　“我不想見他�！�
　　幽助了然地笑了笑，轉(zhuǎn)頭便走。
　　飛影挑起眉，抬眼望著簾外。園中的芭蕉被雨水打濕透出濃濃的綠意，分外惹人喜愛，看著看著竟不知不覺中擱下筆……
　　青花瓷瓶，千兩黃金。幽助異常清晰地記得那天，飛影執(zhí)意要買下那個(gè)瓶子的堅(jiān)持和黃泉峭拔眉宇間與季節(jié)不相稱的冷峻。

　　風(fēng)起，雨落，江南地，桃花季。
　　輕紗朦朧，畫簾半卷，一室靜香，默然無聲。
　　是誰信手調(diào)弦，曲聲輕柔，細(xì)雨中無數(shù)飛花紛紛飄落。琴音漸高，行云流水般直上，驚起檐上的雀兒，撲棱撲棱地投向無盡云天。幽助愣在廊中側(cè)耳傾聽：飛影這小子何時(shí)有了這等能耐？不由自主地走到屋前。隔著紗簾，模糊瞅見房中一人正低眉撫琴。幽助聽得醉了，忽的推開那門。誰知琴聲竟嘎然而止，飛影半倚在臨池的窗欄上，略帶詢問的望著他。幽助揉了揉眼，哪里有什么琴？！只見正中梨花木案幾上端正的擺放著那只青花瓷瓶，潑墨似的山水畫里，依稀有個(gè)人影抱著琴靜靜佇立。
　　那瓶里一定藏著什么妖孽！幽助憤然，一把奪過瓶子，狠狠砸在地上。
　　伴著清脆的破碎聲，青花瓷在石板上四分五裂，碎瓷片片映著他的眸光。
　　“又何必如此？”
　　幽助驀然抬頭，不由呆在原地。
　　畫中人抱著琴，纖塵不染的站在面前，那眉眼仿佛工筆精心描繪。他微笑，輕輕地，如花落水，淡淡漣漣。
　　“你…你！”幽助一時(shí)間幾乎忘言。
　　“我叫藏馬�！�

　　盛夏時(shí)節(jié)，庭院里的芙蓉綻放如歌，蓮華灼灼，仿若明焰，碧水漣漪中暗香浮動(dòng)驚艷四處。月光清澈的夜，幽靜的院落如同籠在淡淡的水波之中。
　　池畔小閣里輕紗半卷，隱約可見條幾上放著一把古琴，還有那完好如初的青花梅瓶。
　　藏馬輕輕撥弦，曲聲淡漠高遠(yuǎn)，一折一蕩，一音一切，流轉(zhuǎn)于青萍之末。
　　飛影俯下身，為他撩開一縷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指尖停留在冰冷的臉頰，久久不忍離去。藏馬抬頭，深深地凝視著飛影：“你可還記得當(dāng)年瑤池畔……”
　　飛影只是一臉茫然，藏馬微笑道：“你我的盟約�！�
　　飛影緩緩搖頭，藏馬仍滿是期待的望著他，仿佛想從他臉上看出什么端倪，可惜飛影神色間只有一味的空茫。藏馬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不記得的。”
　　風(fēng)拂過柳梢，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琴音漸漸低沉下去，挽不住淡了的塵緣。
　　飛影默然低頭，輕輕吻在藏馬額頭。藏馬微閉了眼，睫毛低垂，流露出來一種不可言喻的光華，突然伸手將飛影攬入懷中……
　　幽助呆呆站在回廊里，癡癡的遠(yuǎn)望著池邊二人，心事茫然如潮。

　　半冷半暖的秋，風(fēng)中紅葉纏綿。飛影臥在軟塌上，懷抱青花瓷瓶入眠，日光淡淡撒在他的面龐，清淺如浮夢(mèng)……
　　凌霄殿，眾仙云集，不過在他眼中此處只有一片寂寞闌珊，繁華絕艷的天庭如何都掩不住一抹清冷寒氣。他本欲離去，卻突然瞥見了藏馬。白衣羽冠中靜靜佇立，眼中含笑望著自己，身后細(xì)碎的蘿花紛紛如雨，漫成云海無邊。他緩步走上前，藏馬也同時(shí)向他伸出手。就在指尖相觸地剎那，他腳下一空，毫無防備的墜入黑暗的萬丈深淵。
　　“藏馬！”飛影驚醒過來，額頭滿是細(xì)密的冷汗。
　　“我在這里�！倍厒鱽聿伛R溫柔平靜的聲音，他終于放下來心來。
　　“做噩夢(mèng)了么？”藏馬碧眸似水，流淌著莫名的情緒。
　　飛影點(diǎn)了點(diǎn)頭，緊緊攥住藏馬的手逼視著他：告訴我，你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藏馬無奈的苦笑，目光殷切而壓抑，卻終是無言。
　　什么都不必說，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飛影閉上眼，靠在藏馬肩頭，嗅著他身上清淡迷離的香氣。只要這樣就好，一生一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

　　冬日里，飛影毫無預(yù)兆的一病不起。幽助四處求請(qǐng)名醫(yī)，卻個(gè)個(gè)束手無策。藏馬日夜相伴，琴聲自黎明至深夜從未間斷，卻沒有絲毫效果。眼睜睜看飛影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漸漸人事不知。
　　有意無意間，幽助看藏馬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怨恨。
　　這是幽助記憶中最寒冷漫長的冬天。寂靜的夜里只聞風(fēng)吹落枝頭積雪的簌簌輕聲，空曠得只剩心中難耐的煎熬。
　　整個(gè)冬季，飛影的病不見絲毫起色，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這時(shí)藏馬突然消失了幾日，就在幽助大聲咒罵他無情無義的時(shí)候，藏馬又再次出現(xiàn)了，還帶來一面古鏡。
　　“暗黑銅鏡是地府的寶物，據(jù)說在月圓之夜可以滿足一切愿望�！�。
　　“這么說，”幽助幾乎大喜過望，“飛影有救了！”
　　“幽助，”銅鏡在藏馬俊美的臉上投下?lián)u曳的光影，他的目光溫柔得讓人心碎：“你也愛飛影吧？你愿意陪伴他一生一世么？”
　　“你在說什么？我哪有…”幽助急切的辯白，漸漸又沒了底氣。
　　藏馬笑了笑，卻沒有再言語。
　　雪夜明月，紅梅簇簇，陣陣清香若有似無。藏馬站在月下，緋紅的長發(fā)一波一波的泛起漣漪：“幽助，答應(yīng)我好好照顧飛影�！辈伛R說著，將手按在古鏡之上。
　　“等一下，為什么這么說！等飛影身體好了，你們還是可以在一起的！”幽助心頭突然掠過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月華下的銅鏡明亮起來，模糊了藏馬的眉眼，平靜無波的話音回蕩在夜空中：“我的愿望是，飛影的幸福，還有忘記我，永遠(yuǎn)！”
　　“吾即滿足爾等心愿。速速獻(xiàn)上汝之靈魂�！�
　　幽助聽聞銅鏡的回答心頭劇震，不顧一切的沖上前：“用我的命來換吧！藏馬，飛影愛的是你！”
　　忽來一陣疾風(fēng)逼得幽助倒退幾步，藏馬碧眸一閃，微笑囑咐道，“好好對(duì)待飛影�！�

　　凌霄殿前，你止步，回眸……
　　瑤池水畔，我們生生世世的盟約……
　　我在輪回里尋找你，終于找到了……
　　飛影，我知道你都不記得了。不過，我會(huì)替你記得，到永遠(yuǎn)……

　　藏馬淡淡一笑，幽助心如刀絞，但見月色一黯，極明的光華從鏡中沖出直上云霄。藏馬身形輪廓漸漸淡去，最后一次望向那個(gè)熟悉的房間，輕輕回身融入濃濃的夜色消失不見……
　　“藏馬！”寧靜的夜里爆發(fā)出幽助痛苦的呼喊，一顆星辰倏然隕落。
　　三天后，飛影蘇醒過來。幽助雖然一直悉心照料，卻不敢和他多言，生怕飛影問起什么。
　　青花瓷早已失了靈氣，一襲落寞孤單的身影在畫中若隱若現(xiàn)。
　　擔(dān)心的事一直沒有發(fā)生，也許飛影真的忘記了，也許他早已了然了一切。

　　飛影默默立在池畔，凝視著飛入一汪碧水中輕盈潔白的落花。
　　波光瀲滟的芙蓉池水，曾經(jīng)掩映著他溫和的笑顏。
　　風(fēng)露清綿，耳畔又傳來那熟悉的琴音，高一陣低一陣，若有似無的輕。幽助便迫不及待的追了出去，飛影依舊凝立在池邊，抬頭遠(yuǎn)望天邊的聚攏的云。曲聲緩緩，飛影靜靜聽著，昔日只覺好聽，曲中的深意并不十分了然。如今方品出曲中浩茫愁緒，好景不長在、此身無處寄的悲涼。
　　幽助追至園外，竟是黃泉席地而坐，安然撫琴。
　　“緣份已盡，我來取回瓷瓶�！�
　　“壹千兩黃金，你盡管拿去。瓶子我是不會(huì)還給你的！”幽助氣急敗壞的吼道。
　　黃泉慘然一笑：“造化弄人，天命難違，你又何必如此執(zhí)著呢！”
　　原本平穩(wěn)的語調(diào)說到最后也難免現(xiàn)出一絲生澀。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緣生緣死，誰知，誰知。
　　情終情始，情真情癡，何許，何處，情之至。

　　幽助兩手空空的回到飛影身邊，飛影仍是無動(dòng)于衷的看著那片池水云天。
　　凌霄殿前，你嫣然一笑……
　　瑤池水畔，我們有生生世世的盟約……
　　我終于記得你了，再不會(huì)忘記……
　　我知道你會(huì)回來，我會(huì)一直等到你回來，藏馬！

　　天青色等煙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撈起 暈開了結(jié)局
　　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
　　你眼帶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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