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你曾說，你是已經(jīng)隕落的月亮。

　　[壹]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再次見到陳才浩，也從來沒想過久別重逢的地點會是這充滿著學(xué)習(xí)氛圍和禁錮意味的重點高中。

　　當(dāng)年他遠赴他鄉(xiāng)踏上火車的背影如今還會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以至于他走近時我本能地以為這只不過是我那過分逼真的臆想。直到班主任揚聲宣布陳才浩和我成為同桌的事實，我才抬起頭撞上他同樣表現(xiàn)為震驚的目光。

　　他仿佛看穿了我這么多年卻毫無長進的膽量，又或者是找到了他所熟悉的事物而變得自然起來。他坐在我身邊將新發(fā)的課本疊得整整齊齊，對我勾起嘴角的模樣一如當(dāng)年般稚氣。

　　就和無數(shù)次在夢里相遇一樣，我想他其實并沒有奔向陌生的城市追逐成為職業(yè)選手的夢想，而是一直在離我不遠不近的地方快樂地生活著，否則我不會在闊別多年之后對他還是如此熟悉。

　　于是我將所有的情緒都收斂了一些，語氣平常得像第一次見面的普通同學(xué)。

　　我說，你好，我叫阿青，夏青的青。

　　低頭寫字的少年先是愣了愣，但隨即就反應(yīng)過來敲了我腦門一個爆栗。我捂著額頭一臉委屈地看他，可他似乎比我更不悅。他指了指自己作業(yè)本封面上的名字，轉(zhuǎn)頭對我佯怒道：“你要是跟我說你把這三個字忘了，小心我把你頭擰下來�！�

　　我向來是個倔強的人�？僧�(dāng)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嘴邊的“誰怕你啊”轉(zhuǎn)而一變，成了那句早該說出口的“歡迎回來”。

　　陳才浩這才低低地笑起來，偏頭去看窗外的綠化。從側(cè)面我能看清楚他彎彎的眼角，最后想起來他也只是一個不過十八歲的桀驁少年。

　　[貳]
　　從小到大，陳才浩都比我更擅長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

　　在我和同班同學(xué)還止于見面時問候一聲的階段，他早已帶著班上的男生霸占了籃球場，引得路過的觀眾頻頻歡呼。所以在被我不情愿地抓回自習(xí)室的時候，他總會對我吹噓道：“你是沒看到我剛才的三分球，可帥了�！�
　　而我每次都當(dāng)沒聽見似的把他沒寫完的作業(yè)推到他面前，毫不留情地戳他的痛點：“那你什么時候也在學(xué)習(xí)上帥一次，這樣我也就不用整天盯著你了。”

　　這樣的話似乎的起了反作用。第一次月考以陳才浩沖刺進班級倒數(shù)前五為收尾，他本人覺得坐穩(wěn)倒數(shù)安枕無憂，反倒是我被班主任叫進辦公室做了半個多小時的思想工作。
　　他還是很喜歡看我出糗，雖然我對此早已習(xí)慣，可還是在被惹得心煩的時候憤怒地瞪了他一眼。

　　“你兇我干嘛，又不是我訓(xùn)的你�！彼f得理直氣壯，眼神卻一直在躲避我通紅的眼睛。我看見他忽然十分別扭地偏過腦袋，聲音弱下去的同時似乎還帶了幾分安慰，“下次我再努力點不就好了嘛。”
　　我忍著蔓延到嘴邊的笑意哦了一聲，他察覺到了這一點，于是后來我只得在他十級的吹牛功力下徹底敗下陣來。

　　事實證明陳才浩是說話算話的。我再也不用頂著大太陽從教學(xué)樓跑到遙遠的操場到處尋找那個高瘦而出眾的背影，他自己會主動地抱著作業(yè)本來到圖書館的自習(xí)室找我，然后在我講題的時候渾然睡去。
　　我并不生氣，耐心地等著他醒來繼續(xù)方才那道他只聽了一半的題。

　　“怎么我都睡了半個世紀了，你還在講這道，你行不行啊小夏家教�！�
　　“那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從第一題開始講。”
　　“……打擾了，您繼續(xù)�！�

　　他也有努力和一堆公式斗智斗勇的時候。我知道他認真起來不喜歡有人在旁邊打擾，便選擇去圖書區(qū)域借些復(fù)習(xí)資料。正當(dāng)我糾結(jié)著如何才能夠到最高的那層書架，一只高出我頭頂?shù)氖直蹤M空截住了我想要的那本書。
　　我仰起頭，正好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穿過陳才浩那蓬松的頭發(fā)，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我錯覺我在抬頭的那一瞬間抓住了少年眼中一轉(zhuǎn)即逝的溫柔，以至于后來我在聽到他對我身高的調(diào)侃時像個愛吃悶虧的白癡一樣忘記反擊。
　　然而不置可否，那時的他于我眼中是一道分外耀眼的光芒。

　　[叁]
　　我會開始玩游戲，完全是因為陳才浩。
　　寒假的時候他突然跑來我家，羽絨服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襯衫。見到他時他正捧著一杯我媽剛倒好的熱水渾身顫抖，然而我也沒有好到哪里去，肥大的睡衣把我撐成了一個球，蓬頭垢面地就差找個地縫往里面鉆。

　　但我們都沒有把自己收拾體面的想法，他進我房間平常得就像在學(xué)校的時候去食堂吃飯一樣。簡單環(huán)視了一圈，大概是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有趣的東西，于是他坐在我的書桌前沖我伸出手：“手機給我�！�
　　我狐疑地瞇了他一眼，但還是乖乖地把手機交了出去。

　　房間里逐漸彌漫的暖氣讓他凍僵的臉色很快好轉(zhuǎn)了一些。我從他的身后望過去，發(fā)現(xiàn)他正在幫我下載一款最近很熱門的手機游戲。

　　我趕忙叫停：“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游戲天賦�！�
　　他自信地擺擺手，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訴求：“我教你，一天包會�！�

　　然而事實是，我看著他在我面前炸毛了無數(shù)次，對于我的操作他只用“沒眼看”來形容�？晌疫�是更在意他會在我的角色死亡后幫我分析剛才的情況如何走位會更好。
　　后來我在旁邊觀戰(zhàn)了他幾把。他告訴我這個可以來回飄逸的小人兒叫露娜，是他最不會玩的英雄之一。而我在看見他用露娜拿到五連勝之后，才會想起來這是當(dāng)年他最引以為傲的英雄。

　　于是我聽見手機里傳出來露娜的臺詞。

　　——月光，映照著我的生命。

　　他突然對我說，月亮隕落了，所以他回來了。

　　我終究還是沒有在一天之內(nèi)弄懂這個游戲，用陳才浩的話來講，有些先天不足真的無法挽救。
　　他口口聲聲嫌棄我那菜到摳腳的技術(shù)，教出我這樣一個連紅藍buff都分不清楚的徒弟簡直是他榮耀一生的敗筆。可當(dāng)他看到別的男同學(xué)拉我雙排時也會在旁邊陰陽怪氣地點評對方的操作，最后得出夏青你還是和我雙排比較好的結(jié)論。

　　之后陳才浩隔三差五就會跑到我家來，沒時間陪他打游戲的時候，他可以窩在我房間的沙發(fā)上睡一個下午。有次他醒來，望著我書桌上臺燈的光問：“你天天呆在家不閑悶嗎�！�

　　不得不說，他的普通話真的很椒鹽。我沒留神的時候總會聽不清他說了什么，我啊地一聲轉(zhuǎn)過頭，正好看見他光著腳丫憤憤地朝空氣踢了兩下。

　　“啊你個頭，明天你要帶我出去玩�！�
　　“為什么是我?guī)愣皇悄銕野��！?br>
　　話說出口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抓錯了重點，于是我淡定地清了清嗓子義正嚴辭道：“陳同學(xué)，明天開學(xué)誒，你是有何居心�！�

　　他見我難得機智了一回，自討沒趣似的躺回沙發(fā)上。

　　“我很乖的，哪來的居心。”

　　我像是聽到了什么稀奇的話，笑著抬眼瞥見墻上的日歷，然后在少年失落的語氣中不由地怔了怔神。

　　明天是情人節(jié)。

　　[肆]
　　然而高三下學(xué)期的忙碌讓我們都很快忘記了這件事情。

　　我還是每天定點定時給陳才浩輔導(dǎo)功課，他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著。第一次模擬考結(jié)束后，陳才浩抱著他滿是紅色字跡的試卷跑來圖書館找我，問我還有沒有得救。我?guī)退繌堅嚲矶甲凶屑毤毜乜戳艘槐�，隨即反應(yīng)過來他只不過是想跟我炫耀他的進步。

　　我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像之前他評價我打游戲一樣語氣老成：“還不錯�！�
　　他不滿地喊了一聲，一副“你說一句很棒會死嗎”的表情。

　　臨近四月，天氣已經(jīng)開始漸漸回暖。陳才浩依舊穿的很少，以至于他總是把手縮進袖子里，露出長長的半截手指。我鬼使神差地拿筆戳了戳他食指的指尖，他像是受了什么驚嚇?biāo)频拿腿惶鹉X袋。而我也沒有刻意躲閃他那過分直白的目光。

　　這樣的對視大約持續(xù)了十分鐘，最后還是他比我先一步移開視線，明澈的眼睛望向外邊已經(jīng)盛放了大半株的桃花樹。他突然問我：“你不會臉紅的嗎？”
　　我疑惑地看著他那朝著窗戶的半張臉，愣了半響才明白過來他指的其實是午后愈加灼熱的陽光。

　　我得意地搖了搖頭，說：“我可能是不會臉紅體質(zhì)吧�！�
　　于是他朝我翻了個白眼，語氣倔強又帶著他獨有的可愛，“那我不是很吃虧。”
　　“是呀�！�
　　“……”

　　后來他又想了幾種能讓人臉紅的方法，然而無一對我奏效，于是他最終得出了夏青你真是厚臉皮這一于我而言莫名其妙的結(jié)論。

　　[伍]
　　陳才浩經(jīng)常找我約架，地點是在王者榮耀的墨家機關(guān)道。

　　我明知道我不可能打贏他，所以某天我心血來潮，和他提了贏了的那方要答應(yīng)對方一個要求的請求。我想他不至于故意輸給我，可那場我確實發(fā)揮超常，以張良5杠6的戰(zhàn)績成功推掉了敵方大喬的水晶。

　　意識到大事不妙的時候陳才浩已經(jīng)給我的微信發(fā)來了轟炸，連續(xù)震動的手機在我手上像個燙手山芋。我有些手足無措地問他想要干嘛，只聽見電話那頭的少年突然和我講起了他在A城的那幾年，訴說的語氣平靜如水。

　　他只顧說，我負責(zé)聽。

　　雖然我聽不懂很多專業(yè)的術(shù)語，但我依舊能想象到他在說這些話時臉上那驕傲的神情。我知道他是觀眾視野中天才般的存在，曾經(jīng)天賦異稟，少年的前途無量。

　　可最后他問我，這一切是不是不值得。

　　我一時間噤聲，他像是料中了我的反應(yīng)。在他快要掛掉電話的時候，我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對著話筒大喊：“不是的！你真的很好！”
　　然而對面好似一瞬間屏住了呼吸，但隨即又聽見他突然兇起來：“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呢，安慰人說話就說一半的�！�
　　我噗地笑出聲，理直氣壯地反問他：“你要我說什么啊�！�
　　“不是有那么一句話叫你很好，我特別喜歡你嗎，怎么到你這你就只說一半呢�！�
　　“那你不是已經(jīng)都說出來了嗎，我還說什么呀�！�
　　彼端的少年沉默下去，最后只聽見一聲咬牙切齒“你這個賴皮”。

　　[陸]
　　你說你是已經(jīng)隕落的月亮。
　　可在我心里，你是永不會熄滅的光芒。

　　你很好，我特別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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