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那一刻。

　　你是誰。

　　斑駁的樹枝縫隙里閃過一雙眼睛。

　　我是一只迷路的貓。

　　雪地踩起來咯吱咯吱的響，僅限于他腳上穿著的厚重棉靴。

　　她赤著腳，像一只蝴蝶輕盈的翻飛。

　　你到底是誰。

　　你知道的不是嗎。你知道答案的。

　　他從夢里睜開了眼睛。

　　黑暗最容易帶來絕望。

　　入睡開始變得越來越難。

　　他從冰箱里扯出一瓶橙汁，又打開了一桶泡面。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吃飯變成了最不重要的事情，好像隨便什么都可以填飽肚子，隨便在什么時間里。

　　隨便什么。

　　墻上的掛鐘在夜里變得有些吵鬧。

　　嘀嗒，嘀嗒，嘀嗒。

　　吵的他心煩。

　　為什么要捂住臉呢？藏起眼睛鼻子嘴巴。

　　就不用再面對了，面對什么呢。

　　面對嘈雜的人群，面對日復(fù)一日的明天，面對未知的未來。

　　面對越來越長的黑夜。

　　泡面口的蒸汽漸漸消失了，他又因為發(fā)呆忘記了食物。

　　猛的回神，打開蓋子，面條吸滿了湯汁，變得蓬松而臃腫。

　　算了。

　　他隨手把那盒不再美味的食物倒掉。

　　喝完了手里的橙汁。

　　快到早上了。洗漱一下吧。

　　可是衛(wèi)生間的洗漱臺上，為什么還放著兩支牙刷。

　　他拿起那支不知歸屬的牙刷疑惑了幾秒。

　　然后自己也不是很理解的又把它放了回去。

　　為什么呢，像是身體自己做出了決定。

　　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家里安靜的可怕，他開始有些懷念大學(xué)時光。

　　雖然自己會嫌那些家伙吵，但到底熱鬧些。

　　思緒進(jìn)入回憶就開始不自覺的亂飄，他狠狠的打斷了自己，有些事是用來封印的，重新浮現(xiàn)只會換來又一捧眼淚。

　　冬日的清晨很冷，他只是出了家門就感受到了寒意。

　　下意識的把外套拉了拉，下巴藏進(jìn)了衣領(lǐng)里。

　　這里一直這么冷嗎？

　　不是的，冬天，只有冬天。

　　路過常去的便利店他猶豫了半晌，還是走了進(jìn)去，收銀員看到他禮貌的笑了笑。

　　他最怕這種時刻，與不是很熟的人寒暄。

　　不，他怕的是和任何人寒暄。

　　孤獨是個舒適區(qū)，但太過舒適了。

　　會死掉的。

　　買了一杯熱飲一塊三明治。

　　付了錢出門的瞬間，看到門邊靠墻的地方放了一個紙盒，盒子里帶著干涸的雨水泥漿，還有一截子斷了的繩子。

　　她逃走了啊。

　　可是她，是誰。

　　手里的紙杯突然變得灼熱異常。

　　他的腿有些不聽使喚。

　　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

　　您好，請問這個盒子里之前裝了什么？

　　盒子？您忘了嗎？是一只貓啊。是一只貓。

　　思緒又開始不聽使喚，熟悉的間歇性頭痛又一次襲來。

　　你該去醫(yī)院看一看。

　　阿瑤對他說過。

　　他知道自己該去的不是那個醫(yī)院。

　　stay with me I'don' t want you to leave.

　　是誰在笑，還是在哭，他分不清。

　　好像不論白天黑夜都很難熬。

　　他不想與那些人打交道，不想為了一些沒有意義的笑話強顏歡笑。

　　他只想對他們大喊l(fā)eave me alone.

　　但是不行。

　　哭泣是背著人的事情。

　　多久了，活在絕望里，五年，七年？追溯起來好像沒有盡頭。

　　媽媽，媽媽，你看。

　　沒有回應(yīng)。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大人只在他們想的時候注視孩子。

　　從何時開始學(xué)會閉嘴的呢？

　　不記得了。

　　那天好像下雨了。

　　對，下雨了。

　　感官記憶替他想起了一陣雨水的泥土氣味。

　　貓，那么貓又是何時？

　　他記得自己沒有雨傘，看著周圍奔跑的人們。

　　他像個另類，沒有撐傘，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任由雨水浸透衣服。

　　反正已經(jīng)淋濕了。

　　淋濕的程度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頂著濕衣濕發(fā)進(jìn)了便利店。

　　不是為了買傘，是為了活下去的口糧。

　　從什么時候開始對這些瑣事失去興趣的呢？

　　各種食物又有什么區(qū)別？填飽肚子，不就夠了。

　　手腕上的腕表滑到了手背上，他隨手往上推了推。

　　表帶有些長了要拿去改一改了。

　　收銀員低頭敲打著鍵盤，為什么總感覺自己在被注視著。

　　他低下了頭。

　　盒子里有只貓，有只被繩子栓住了脖子的貓。

　　正一動不動的蹲在那里。

　　好像放棄了掙扎。

　　他接過收銀員遞給自己的東西，過去蹲在盒子面前。

　　雕像一樣的貓好像突然有了生命，把腦袋探在了他的掌心里，焦急的叫著，蹭著。

　　把脖子上的繩結(jié)蹭到他的手指間。

　　為什么要拴著它。

　　它會亂跑。

　　可是為什么要拴著它。

　　他帶著壓抑的哭腔，但是顯然沒人聽得出來。

　　因為它會亂跑。

　　可是它為什么會在這里。

　　它就是在這里了，從我來的時候就在。

　　你沒問過為什么嗎？

　　我為什么要問，不過是只貓，它有吃有喝不用累死累活，犧牲些自由又怎么了。

　　他的指腹摩挲著粗糙的繩結(jié)。

　　你可不要給它解開，丟了我可負(fù)不起責(zé)。

　　他繼續(xù)蹲在那里，渾身濕漉漉的，雨水順著發(fā)梢下巴滴在硬紙殼上。

　　貓還在叫著。

　　瘋狂的叫著。

　　蹭著他的手。

　　對不起啊。

　　我也想放你出來。

　　但是我們是一樣的啊。

　　繩結(jié)打在我們的脖子上，你至少還有勇氣去乞求別人幫忙。

　　我呢？

　　我是個懦夫。

　　是個膽小鬼。

　　是個無用之徒。

　　是個累贅。

　　衣服開始變重了，吸入了雨水的重量，濕潤的與肌膚摩擦相貼。

　　那感覺糟透了。

　　他從打了五個小時的網(wǎng)游里抬起了頭。

　　凌晨兩點了。

　　該睡覺了。

　　是去躺著，還是繼續(xù)沉在別的世界里逃避現(xiàn)實呢？

　　手指還在鍵盤上動著，明明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做的了，還在虛無的點開一個又一個的頁面。

　　焦躁的虛無。

　　困了嗎？

　　困的睜不開眼了。

　　要去睡嗎？

　　不愿睡，不愿閉上眼睛。

　　不知道為何。

　　她又出現(xiàn)了。

　　還是在夢里。穿著他的白襯衫，露出半邊肩膀，安靜的坐在床上。

　　你去哪了？

　　我去給你買些吃的。

　　不要走好不好。

　　好。

　　過來抱抱我好不好。

　　好。

　　他張開雙臂，抱到一團空氣。

　　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有些分不清。是夢嗎？還是現(xiàn)實。又或者是自己的情況又嚴(yán)重了，到了出現(xiàn)幻覺的階段。

　　他知道自己不對勁，也知道自己該去尋求幫助，但他做不到，他寧愿沉淪。在不作為的痛苦深淵里沉淪。

　　好像只要不說出口，痛苦就會消失，傷口就會愈合。

　　又是新的一天。

　　他做了個決定。

　　他想把那只貓帶回家。

　　他去了。

　　一切出奇的順利。

　　只是繩結(jié)太緊，像生銹了一樣，只能用剪刀剪斷。

　　你要買這只貓干嘛？

　　就是，想養(yǎng)個寵物了。

　　貓在他的懷里安靜極了，沒有焦躁的尖叫，也不會不安的亂動。

　　他把它帶回來家，又靜下來思索自己的瘋狂決定。

　　可是已經(jīng)這樣了。

　　它是我的貓。

　　它需要我。

　　我要為它負(fù)責(zé)。

　　可是貓說她要離開了。

　　穿著他給她買的襯衫牛仔褲。

　　站在門口。

　　可是你是我的貓。

　　我不是任何人的貓。

　　為什么所有人最后都會離開。

　　為什么我總是留不住身邊的一切。

　　因為你生病了。

　　你需要治療。

　　你以為的卻是你需要有一只貓。

　　它需要你。

　　它需要你所以你不能離開。你不能順著你的瘋狂念頭。

　　你想要逃走很久了吧。

　　想要從高處一躍而下。

　　想要一睡不醒。

　　想要封住門窗。

　　但是你不能。

　　因為有一只貓需要你。

　　你并不愛我。

　　所以我不想做任何人的貓了。

　　你也不要再去尋找需要你的貓了。

　　你需要的是什么你清楚的不是嗎？

　　就像你清楚我是誰一樣。

　　又一次驚醒。

　　四周的色調(diào)溫暖至極，讓他很快穩(wěn)住了，心神。

　　這是哪？

　　啊。

　　是療養(yǎng)院。

　　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呢？

　　為什么呢？

　　護士遞過來一堆藥片看著他吃下。

　　他覺得自己像動物園里任人觀賞的熊貓。

　　他是怎么過來的，好像很安靜。

　　打包了行李。從原來的生活里消失了。

　　他想一個人解決一切。但該死的信息網(wǎng)還是把他的情況昭告天下。

　　他拒絕了所有的訪客包括家人。

　　他只想一個人待著。

　　不用說話，不用迎合。

　　隨便沉在什么里面，一本書，一個游戲，一部電影。

　　活在別人的人生里。

　　不間斷的。

　　這樣就不用猛的在現(xiàn)實里驚醒。

　　盒子里的貓呢？

　　她走了。

　　她需要我嗎？

　　她需要我的。

　　所以我不能死。

　　可是她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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