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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我看著你
我是在蘇醒一千萬年后注意他的。
我誕生的時候,銀河系還是一個年輕的星系——當(dāng)然,如今的它也年輕,現(xiàn)有的宇宙也不過才一百四十億年,一切都是嶄新的模樣。我在銀河系最邊緣的地帶,距離其他星系是最近的。
也是因為這樣,我才注意到他。
我是一顆年輕的恒星,因為一顆巨大恒星的爆炸,我出生了。我們恒星就是這樣,往往別的星星的死亡是自己出生的契機。
銀河系邊緣星星得亮度并不算強,和中央比起來,這里算得上前途黯淡,好處是被黑洞吞噬的幾率低,如果沒有什么意外,身體又不是巨大到一定程度,可以活很久。從我出生那天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可以活一百多億年。
我時常觀察宇宙,從我的角度來看,周圍顯得荒涼又寂寞,宇宙絕大部分都是死寂,每一天都有新的生命誕生和死亡,短暫的生命像煙花一樣燦爛。我見證了文明的出現(xiàn)和死亡,巨大的氦閃輕而易舉便吞噬了那星球上脆弱的人類文明。我還見過一架飛行器,像章魚一樣,它經(jīng)過我的身旁,我能聽到它內(nèi)核的震顫,那旋律非常美妙,讓我感到一種名為快樂和悲傷的情緒。
仙女座比銀河系闊綽,亮度是銀河系的三倍,因為離得近又亮晶晶,所以我常常望向那邊。
然后我便看到了他。
他來自仙女座星系,誕生于一團非常漂亮的藍(lán)色星云當(dāng)中,出生那天,整個藍(lán)色星云當(dāng)中爆發(fā)出一道閃亮的白光,整個宇宙都仿佛黯然失色。盡管距離256萬光年,我還是忍不住打了聲招呼:“你好!
恒星之間的溝通通常以光子的波動來表現(xiàn),在宏觀上就是我的表面出現(xiàn)了一波小爆炸。這里面蘊含了很多信息,以光速朝著他的方向駛?cè)ァ?br> 我沒有期待他的回答,宇宙中恒星無數(shù),但并不是所有恒星都能進(jìn)化出生命,也就是人類所說的靈魂。我跟他打聲招呼,就像人類對花朵說你好一樣,因為他的美,我情不自禁。
我沒想到,在256萬年后,我接收到了他的回信:“你好!
聲音很沉穩(wěn),一點都不像是剛誕生的星球。
我?guī)缀跻舷⒘恕?br> 在早些年,我跟很多恒星打過招呼,也有行星,但從來沒有得到回應(yīng)。
我感到人類所說的孤獨。
他的光子是年輕的,從對空間的影響來判斷他的體積也不算大,但比我大那么一丟丟。
我斟酌著說什么,我們的溝通隔著256萬年,任何提問都有著巨大的延遲,即便是對方及時回答了提問,也要256萬年才能回來,我們兩個說一百句話,就繞銀河系中心轉(zhuǎn)一圈了。于是我沒有問太多諸如“早上好,吃了嗎?”這種廢話,而是跟他介紹了我們銀河系。
唉,怎么聽起來這么像導(dǎo)游呢?可是我沒有辦法帶著他周游銀河系。
一旦開啟了話匣,落下就不太容易了。在那之后,我?guī)缀趺堪l(fā)現(xiàn)什么東西,都要和他提一句。比如某顆星星炸了,某個地方衍生出文明新鮮的文明形式。他一開始很少說話,只偶爾提問幾句,后來大概發(fā)現(xiàn)這樣有點傻,因為存在巨大的溝通延遲,當(dāng)我聽到答案回答他的時候,答案到他那里已經(jīng)過了512萬年,黃花菜都涼了——答案早就通過自己的觀察得到了。
于是我們就這樣仿佛在各自的頻道兩個自言自語的神經(jīng)病一樣,開始磕磕絆絆地溝通。
宇宙的絕大多數(shù)地方都屬于荒漠,仿佛死寂。當(dāng)你看向深處,如同凝視深淵。
我們繞著各自的軌跡運行,我兩億多年繞銀河系一圈,他需要花七億年,我們距離有時遠(yuǎn),有時近。我盤算了一下,在我們的生命走到盡頭前,我和他最近的距離次數(shù)只有19次,從出生,到我不可避免的發(fā)生爆炸,如同隕落在這個宇宙中的千億星辰,走向自己必然的結(jié)局。
想到這里,我有些悵然若失。我問他:“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會懷念我嗎?”
等待回答的過程非常漫長,我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什么叫寂寞如雪。
也是在那段時間,我聽到了一段宇宙交響曲。
交響曲來源于星系內(nèi)部,因為中心的黑洞的引力,每天都會上演死亡與新生。那樂聲是死亡之樂,也是新生音符,我感覺到自己的運行軌跡改變了。
我距離仙女座近了一點點。
這仿佛癡心妄想,但從誕生那天我就開始觀察四周,這看了千百遍的事物,日復(fù)一日的軌跡運行,已經(jīng)讓我無比熟悉。我確定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在變近。
而在這時,我接受到了來自他的消息:“我想見你。”
那是他的回答。
對于恒星來說,相見不是一件難事,而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們被規(guī)則束縛,有自己的質(zhì)量,有自己的體積,有誕生地點,就有運行軌跡。這時規(guī)則,如同人類“發(fā)現(xiàn)”萬有引力,這只是其中一條規(guī)則。
聽起來像是我們受制于規(guī)則,但其實我們是規(guī)則本身。宏觀和微觀在不同維度上的奇妙統(tǒng)一,令這個世界如同1+1=2一樣完美動人。
我將銀河系正在靠近仙女座星系的消息傳遞給他。
說來好笑,我從未見過他的真容,只隱隱綽綽的看到了他身處的星云,絢爛到極致,也漂亮到了極致?梢哉f這是我二十億年生命見識過的最漂亮的星云。盡管恒星爆發(fā)的物質(zhì)都差不多,但我就是覺得唯獨他的最美,最具有吸引力。
“我們在靠近,還有四十億年,我就可以看到你了!彼l(fā)來一長串的話。
我的心重重一跳,就像是心動的感覺。
四十億年,我?guī)缀跎奶┌,只求來這一次遇見。
星系的碰撞是罕見的事,也只會出現(xiàn)在宇宙新生的前期,也就是我現(xiàn)在所處的生星時代。這時候一切都還是嶄新的,舊體系的湮滅帶來新事物的誕生。而生與滅之間穿梭著文明。
而后便是熄滅時代,因為宇宙在膨脹,星系之間的距離在不斷擴大,F(xiàn)在處于早期,這些星系還能在暗能量的推動下彼此靠近,而后漸行漸遠(yuǎn),膨脹速度大于光速,彼此遠(yuǎn)離的速度大于光速。如果在這個時代有恒星覺醒了靈魂,他也許會覺得這個世界天生黑暗,只能看到寥寥黯淡的星辰,是衰老的、即將走向死亡的恒星。
而那時已經(jīng)沒有我。
我何其幸運,誕生在這個時代,碰見了能和我交流的恒星。也許更遠(yuǎn)的地方也有恒星如同我一樣覺醒,進(jìn)化出靈魂,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和他們打招呼,得到他們的回應(yīng),然而在那之前,我首先看到了他,聽到了他的回答,更幸運的是我們所在的星系會在四十億年后發(fā)生碰撞,那是我離他最近、也許是最遠(yuǎn)的時候。也許我們在這次碰撞中不可避免的會被吞噬或者甩出去,成為黑洞這只饕餮的盤中餐,或者成為孤獨的、永恒的流浪恒星。
然而,那又怎樣?按照現(xiàn)有的軌跡運行,也不過是度過渾渾噩噩的幾十億年。
“到時候,記得靠近我、抓住我!彼f。
“好!
四十億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滄海桑田的載體出現(xiàn)又消失,文明更替如指尖砂礫傾斜,我眼中的仙女座星系越來越清晰。
我看到了他。
幽藍(lán)色的光芒已經(jīng)褪去,孕育星辰的星云就像被來自更高維度的風(fēng)吹散了一樣,露出真實的面孔。他的光接近接近白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我們在此守望。
“像不像你曾經(jīng)跟我講的交際舞?”他問。
的確是有些像的,音樂響起,來自兩個星系的五千億顆星星在這個巨大的舞池中翩翩起舞。只是舞會的規(guī)則美妙又殘酷,因為星辰之間巨大的距離,并不會有多少恒星相撞,但很多會擦肩而過。
這場舞會將持續(xù)幾億年,屆時整個宇宙都將看到這場星光秀。
舞會開始。
星系邊緣的恒星最先被席卷,在各種力的作用下,脫離了星系的束縛,就像旋轉(zhuǎn)的沙盤一樣,被直接甩了出去。
很不幸,我是那個被甩出去的存在。
在我感受到某個角度仿佛有一道力將我推出去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的下場了。我將成為這場舞臺秀中被驅(qū)逐的存在之一,從此成為流浪恒星。
我竭盡全力轉(zhuǎn)身,看了他一眼。
身體內(nèi)核有一部分已經(jīng)坍塌了,就像有了心臟,有了痛覺。
我看到了他。
他朝著我奔來。
運行軌跡微妙的重合到了一起,又在某個點分離開來,我感覺到他離我越來越遠(yuǎn)。
但好在,我們不會撞在一起。
進(jìn)入安全距離后,他的消息傳過來:“抓緊我!”
他的引力牽引住了我。
我們就像兩顆繞著彼此旋轉(zhuǎn)的球,一路疾馳,從兩個星系交匯的地方以每秒鐘兩千六百千米的速度離開舞臺的中央,重新組成了恒星雙星系統(tǒng)。
“抓到你了。”確定脫離危險區(qū)域后,他對我說。
我們看向危險區(qū)域,那地方高光高亮,是除非死亡那一剎那成為超新星,否則不會有的亮度,那是我一生中僅此一次的光亮,F(xiàn)在,我和一個認(rèn)識六十億年的家伙成為了主星和伴星的關(guān)系。
我內(nèi)心產(chǎn)生了巨大的滿足感。
“你愿意和我永遠(yuǎn)在一起嗎?”他問。
“為什么要問出來?當(dāng)我選擇你的牽引,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離!蔽矣X得他多此一舉。
他說:“因為我想吻你。”
我大窘。
恒星之吻又被稱作死亡之吻,當(dāng)兩個恒星距離過近形成雙星系統(tǒng)時,要么合并為一顆超級恒星,要么成為兩個伴生的黑洞,在通向死亡的道路上奪命狂奔。
劇烈的恒星風(fēng)呼嘯而過,將一切燃燒的物質(zhì)吹向宇宙深處,他看上去熾熱而明亮,我想起從他誕生那一刻我就被他的光芒吸引,看著他就像看著永遠(yuǎn)無法到達(dá)的彼岸。他是我的鏡中月水中花。
現(xiàn)在,我撈到了月亮,也摘到了花。
我靠近他。
他靠近我。
我們就像一對接吻的魚。
——完——
小短篇是我基于“銀河系要和仙女座在四十億年后發(fā)生碰撞”和“雙星系統(tǒng)”兩件事產(chǎn)生的腦洞,充滿了不科學(xué)的地方,隨手寫一寫。我對天文和物理的知識十分匱乏,所以不必強求其中的科學(xué)性。在這里推薦劉宇昆的《宇宙之春》,是很美的一個短篇,美的像詩,大家有興趣可以搜一下。用詩一樣的語言寫了走到時間盡頭前宇宙經(jīng)歷的過程,和科學(xué)相印證,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如果你恰好有煩惱,不妨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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