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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全篇
。ㄒ唬:南山仁劍
——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這句話在江湖上被吟唱的范圍是如此的廣泛。但是在一個地方,他們卻不曾開口提起過這句話。準確的說,是在一個人面前,他們從未開口。
紅衣,任紅衣。
鮮衣怒馬,烈焰繁花。
聽名字是個相當任性的人,可偏偏卻是江湖上有名的仁劍。
江湖人敬重她仁心仁劍,敬重她不曾愧對世人,于是在她面前保持沉默,不想揭她傷疤。
親近之人怕她人琴俱亡,怕她想不開目斷魂銷,于是也在她面前保持緘默,與這些江湖人心照不宣。
但其實,任紅衣知道這句話。
“你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難過?”終于有一天,一位初出茅廬的執(zhí)劍少俠前來南山討教技法,實在沒忍住將這話捅破。
場面突然沉默起來。
少年盯著任紅衣黑沉沉的眼珠子,下意識的握緊了手里的劍——他在里面什么都看不見。
“怎么說呢?”
任紅衣最后還是放下劍躺在南山的草地上,
抬頭看向天空中那幾片薄薄的云彩。那些云彩一刻不停的變化著,有點像她記憶里那張不再清楚的臉。
“人生太短了,我當初來到這里就已經(jīng)難過夠了。一直沉浸在悲傷里也沒什么用處,我只是有時候……會有一點點后悔。要不然,我怎么會被叫做仁劍呢?”
這般年紀大小的少年,還是聽不懂她的話的,在他們眼里,無論是成名還是愛情,都應(yīng)當是轟轟烈烈,懷抱一腔熱血。
因為后悔所以才練出了仁劍?
少年劍客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轉(zhuǎn)頭跑去南山之巔打坐去了。
“……年輕真好啊!
任紅衣翻了個身,將臉埋進草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青草的味道沖進她的胸膛,嗆得她熱烈盈眶。
二十三年前,她還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子的。
。ǘ:紅衣拍馬
任紅衣最開始闖蕩江湖的時候,江湖人給她的稱呼并不是仁劍。
紅衣拍馬,年少風流。
剛出江湖的姑娘狂得很也辣的很,勢要一路風風火火的闖出名堂。
這姑娘初出茅廬,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比起一般的毛頭小子,總愛多幾分旖旎幻想。她也幻想過自己某天遇見一個久經(jīng)歷練的帥氣將軍,幻想和著將軍之間的種種事來,也無端的產(chǎn)生了不少的憂愁和哀傷。
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她當真是最好的年紀了。
“你這樣倒也終于像了那些大家閨秀一點!蓖械纳倌曜炖锏鹆烁,錦繡華裳,吊兒郎當,看不出一點習武之人的樣子。“不過總歸是半路出家的,也就我敢陪著你了。”
“任南山你給我滾一邊去!”任紅衣漲紅了臉,“我就喜歡將軍怎么了?”
任南山突然就沉默了。
從艷陽高照到滿天月色,任南山都沒再和她說過一句話,這讓任紅衣有點慌。
“南山我們?nèi)フ肮!?br> “南山我們?nèi)コ燥埌!?br> “南山你要吃什么?路邊攤的話,是混沌還是餃子,酒樓的話,我聽說青云臺的桂花鴨相當?shù)暮贸裕 ?br> “南山你撐不撐,撐得話我們?nèi)ス浼邪!?br>
……
任紅衣一路上說的口干舌燥,但是任南山就是不開口說話。
“南山,你……你理我一下行不行?”
聽聞此話,任南山終于扭過頭,嘴里的叼著的草差點戳到任紅衣的臉。
“那我問你,你是更喜歡將軍還是更喜歡我?”
“……肯定是你更重要啦,但是說實話,更喜歡誰,我也是真的不知道!
“那你怎么才能最喜歡我?”
“呵呵,放棄吧,除非你當上我說的將軍了!
這話題有點羞恥,任紅衣的臉色幾乎可以媲美煮熟的蝦。
任南山盯了她一會兒,隨后吐了嘴里的草嘆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行吧,我就勉強原諒你了,別哭喪一張臉了,讓別人看見跟我欺負你似的!
……可你不就是在欺負我嗎?
這話在任紅衣腦袋里轉(zhuǎn)了好幾圈,到底是沒敢吐出去。
說她神經(jīng)大條也好,說她缺根弦兒也好,任紅衣對這種事兒向來弄不明白?蓪τ诹硪粋問題,一年前對著質(zhì)問她為何要殺死她夫君的娘子,任紅衣便已經(jīng)給出自己了自己的答案。
“你問我為何殺你夫君,那你有沒有問過你夫君,他當時可因那老婆婆的哀求而放她一馬?”
“我任紅衣自認不愧對于本心,生平出劍不悔,收劍亦是無悔!
然而很多年后的事實證明,話不能說的太滿。說的越滿,打的巴掌就越響亮。比如她的仁劍稱號,比如她曾經(jīng)一點都不覺得“想到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這話有多好。
人這一生,總有發(fā)生讓自己后悔的事,或大或小,總在某一刻會產(chǎn)生“如果我沒這樣做就好了”,“我這么做會不會更好”,“我當初怎么能這么做”的念頭來。
她那時還沒意識到,那句“你怎么樣才能最喜歡我”,是來自一個喜歡她的少年的何等嚴肅的問話。
(三):陽關(guān)三疊
陽關(guān)西出,北疆千里。
二月初的塞外,枯草寒霜,官道上的雪前些日子融化了些許,混著泥土呈現(xiàn)出污濁的顏色。馬蹄踏上去,污泥四濺。
塞外雖已是早春時節(jié),但因氣候寒冷,此時官道上更是人煙稀少,幾乎那策馬狂奔的一男一女就已經(jīng)是塞外官道上僅有的人煙了。
女子御寶馬穿紅裳,男子跨白馬披錦繡,正是任紅衣與任南山二人。
“雁城要到了!
任南山瞇著眼,看著遠處的城池,語氣有些沉重。
他們兩人一路向北,越往北走,世道情況就越是混亂,世道崩壞,禮樂崩壞,百姓的冤屈無人應(yīng)答,流寇盜匪數(shù)不勝數(shù),貪官污吏更是沒了數(shù)目。
一路向北,也不知道兩個人的劍上沾了多少血,用了多少手段去保護對于他們來說珍貴無比的人。
長安有多少的歌舞升平,這塞外,便有多少的鮮血和白骨。
——六軍將士皆戰(zhàn)死,馬革裹尸還故鄉(xiāng)。
驗了文書入了城,二人看著街道兩旁叫賣的攤販,有點驚奇。街道兩邊的買賣半點不少,呼聲叫賣此起彼伏,半點兒沒有城外的冷清。
“這雁城倒是好景象。”任紅衣抬手搭在眼上,撐成個涼棚,四處遠眺!把任队悬c濃,不知道城北現(xiàn)在什么樣!
“紅衣,你還是不太了解啊!
任南山臉上的笑容盡失,看著遙遠的天空,恨不得將那飛過的大雁都盯下來。
“城北,是戰(zhàn)場。”
戰(zhàn)場,那是陷阱重重的戰(zhàn)場,更是埋了無數(shù)尸骨的戰(zhàn)場。
城南熱鬧,城北蕭殺,對比何其之大,宛如白骨生花。
“……我們走嗎?要不要去看看能不能幫忙?”
聞著空氣里漸漸濃郁起來的血腥味,兩人對視一眼,拍馬而去。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而如今這世道,當以壯士斷腕之決絕,去骨求存。
。ㄋ模:春含古血
北墻之下,兩軍對壘,肅穆蕭殺,喊聲震天。巨石亂箭齊發(fā),城下血肉橫飛,血霧彌漫,腥風卷了一程又一程。
敵方的三面軍旗已經(jīng)倒了兩面,還有一面軍旗下,現(xiàn)在兩方的將軍正在決一死戰(zhàn)。
忍著身處血肉橫飛場景里的惡心,兩個人盯著那面戰(zhàn)旗混在軍隊里,隨時準備沖上去。
實際上任南山和任紅衣兩個人不可謂不顯眼,只不過他們二人殺了不少敵寇,兼之救了不少人,軍隊也正值混戰(zhàn)時間,也就沒人分心管他們。
到底還是林將軍更勝一籌,敵方將軍死時,就算是身中數(shù)刀,也還有余力在敵軍里左砍右避。
任紅衣破掉偷襲者的暗器轉(zhuǎn)手砍了敵方軍旗,任南山一手扛著將軍一手提著劍跟在后面,擋路的敵軍都死在了他們手里。一紅一白,在戰(zhàn)場上如此耀眼,如同兩道帶著血腥氣的颶風,張揚的刮回了城頭上。
敵軍失了主帥,最后還是退了兵,營地后撤了半里。任南山托著林將軍的后背,撐著他讓他交代戰(zhàn)后的一切瑣事。將軍聲音很沉穩(wěn),可任南山知道,將軍的脊背一直在顫抖,溫熱的血液澆了他滿手。
敵方失去了主帥丟了三面軍旗,數(shù)月未敢來襲。
“這一次……兄弟們沒了一萬人。”林將軍傷還未好,便迎來了將士們的頭七!案兄x你們二位出手相助,要不然,也不知道我們這次會折多少的兄弟。”
春秋數(shù)載,白骨幾程。
戰(zhàn)爭后第七天,該解決的事情都已經(jīng)解決,唯一剩下的未完的事,便是死去將士們的祭禮頭七。
——這似乎已經(jīng)是寫進軍規(guī)里的規(guī)定了。
城墻上十八面戰(zhàn)鼓齊齊奏響,香案排開,上面擺滿了死去將士的排位。城墻外三軍列定,將士們皆已軍禮單膝跪送,那桿桿長槍沉默的指向天空,槍上的白綾隨風飄蕩。
城下白帆漫,城外青山長。
任紅衣和任南山亦隨了軍禮單膝跪地,而他們身后,是雁城的萬家燈火,是無數(shù)百姓的跪拜相送。
戰(zhàn)鼓聲里,任南山似有所感的抬起頭,看向最前方的將軍。
將軍臉上神情,難以描述。
除了同袍的離去、兄弟的死亡,他的眼里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沉郁。
悲憤于戰(zhàn)爭嗎?
任南山看不懂。
移下目光,他盯著將軍膝下那點初春的青草。有血跡順著將軍的手滴在上面,和那些初春早開的花混在一起,深紅淺紅,寄宿亡魂,如春含古血——
入目猶溫。
。ㄎ澹:上元點鬢
未等將軍給他們的感謝宴,任紅衣和任南山兩個人便已經(jīng)離開了。
也不知道兩個人到底是怎么走的,走到最后居然還走散了。無奈之下,兩個人也就只好在行俠仗義的同時,讓這些他們幫過的人留意一下。
最后兩個人的相遇,是在懷山鎮(zhèn)。
彼時場面有點兒亂套,兩個人一個正在假扮新郎官,一個正在假扮新娘。也不知道到底都怎么想的,兩個人誰都沒想起來跑,最后隨著飄揚的花瓣和滿天的銅錢傻乎乎的拜了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咳,送入洞房。
揭了蓋頭,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額,南山你怎么去假扮新郎了?”
沉默良久,任紅衣率先發(fā)聲。
“那你怎么去假扮新娘了?”
任南山下意識的反問。
“這姑娘不愿意和自己不愛的人生活,和情郎私奔去了!
“這個男的……也是!
“那我現(xiàn)在該叫你什么?夫人?內(nèi)子?拙荊?”
任紅衣沉默,任南山忐忑的搓著手。
場面一度尷尬。
最后這一場假的婚禮,結(jié)束在任紅衣的一個巴掌里。巴掌聲清脆響亮,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
……無恥!流氓!
任紅衣紅著臉在前面走著,氣勢洶洶,但是細看,腳下的步伐還有點飄。
怎么就能……怎么就能……怎么就能那么直白的說出那種話嘛!
“哎哎哎,我錯了我錯了,我就隨口說這么一句!”捂著臉,任南山看著前面氣哼哼的小姑娘,追了上去。
哄生氣的任紅衣其實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小姑娘初出江湖還沒磨煉好,愛炸毛還火辣辣的,拿著扎手含著燙嘴,但是奈何人家有訣竅,會順毛。
“看在它們的面子上,能理我一下了不?”捧著一懷的吃食和胭脂口脂,任南山道。
“……哼。”任紅衣斜著眼看了他一眼!袄砟阋幌!
等到入了夜,看見滿街的人和高掛的花燈,他們兩個人才想起來,今天是上元節(jié)。
任南山跑前跑后,小零食小禮物堆了滿懷,任紅衣拿了柄花燈換走了他懷里所有的吃的,卻說是回禮。
他剛想開口抗議,可看見那柄花燈,最后還是將所有的話語轉(zhuǎn)為了笑意。
我來才見月初圓,兩度池開并蒂蓮。
——任紅衣送了他并蒂蓮。
“原諒我了?”
“……早就原諒你了!
怪不得人們形容上元節(jié),說花市燈如晝。任南山提著花燈抬頭,眼里淚光閃爍。除了街上熱鬧之外,煙花也美不勝收。
。:罰酒三杯
南淮箜篌盡,八松晚冷清。
任南山不知道受了什么鬼刺激,這段時間跑出去的越來越頻繁了。最開始出門不過幾天,隨后漸漸變成了幾個月,最后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他們兩個一年見一次面了。
……好在他們見面的時間還是固定的。
“你又來遲了,罰酒三杯!
任紅衣嘆氣,壓下心底那點兒失落感,也不看,手上運足力氣,將杯子當成暗器,狠狠地打向自己身后多出來的那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能這般靠近她的人,除了任南山,根本不用再做他想。
“嚯,梨花白,好酒!”
任南山手法偏的更加巧妙,一杯酒到他手上,竟是絲毫未撒。
“這么好的酒,從哪兒弄來的?”
“前些日子救了個酒坊的老板娘,那老板娘贈我的!比渭t衣拿著酒壺起身,來到任南山面前挑挑眉,“趕快喝你的罷,怎的喝個酒還怎么多話?”
“有酒沒有菜?咱倆好不容易見個面,你就這么敷衍我?”
“……誰告訴的你沒有菜了?”
“那菜在哪兒呢?”
“你往窗外看看!
任南山果真跑到窗前,抻著脖子往外看。然而如眼所見,除了一望無際的白雪之外,什么都沒有。
他有點狐疑,然而還未等他問出口,任紅衣一腳將他踹出了窗外!
“這天下雪,雖不夠填滿山河,但埋你這座南山,也是夠了!
任紅衣站在窗前,看著那半個身子都埋到雪地里的身影,言語里滿是笑意。
“……不過就一撮鹽,還埋不了未來的將軍我。”
任南山聞言哂笑,隨后將自己從雪地里拔出來,抖落了自己身上的雪,幾步竄到窗前,隔著一個窗沿與她對視。
少女的眼睛總是好看的,那里面有春花秋月,有陽春白雪,更重要的是——那里總有一個人的身影存在。
往后要有很長一段時間里這雙眼睛里會沒有自己的存在了,想到這里,任南山突然有點不舍。
“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參軍了!
參軍。
任紅衣手里的劍哐然落地。
無論她如何去想,也想不到他參軍這件事。
“你……參軍了?”
(七):七月流火
任南山參軍了,這是沒法更改的事。而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任南山參軍是件好事,捏著對方的來信,她也真的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么。
正是因為想不通,她才只是一個人悶在酒館里喝著悶酒,看著酒館的老板娘做包子。
“還喝。俊
一身黑衣的老板娘放下手頭的活計,拿著壇酒站到了任紅衣面前。
“來來來,告訴姐姐你怎么了,好讓姐姐我開心一下。”
梨花酒肆,老板娘蘇梨花,于十年前,退隱江湖。
老板娘一手暗器使得巧妙,絕招便是做成梨花狀的飛鏢。十六把梨花鏢,每一把出手都是腥風浪雨,是故江湖人稱——暴雨梨花。
“任南山他參軍去了,我覺得他做得對,但是我還是好難過!
任紅衣揉揉眼,往嘴里灌了一口梨花白!懊髅鳌髅魉龅膶Π!
蘇梨花眼神轉(zhuǎn)了一圈,伸手去奪那封被任紅衣攥在手里的信。任紅衣下意識的掀翻桌子,隨后將蘇梨花推了出去。
老板娘后退幾步停了下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任紅衣隨著她的視線低下頭,驚愕的看著自己擺出的出招姿勢。
這動作里帶著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殺機。
也就是說,任紅衣對著搶信的人,下意識的使了殺招。
“承認嗎?你喜歡他!碧K梨花按下她的手,摸摸她的頭,“當你想到他的時候,你會變得很柔軟,變得比橋上拂面的微風更加柔軟,喜歡這種事,總是這樣的。”
“我喜歡他?”
“是的,你喜歡他!
任紅衣想起了初出茅廬時的那句問話,想起了當初上元節(jié)的并蒂蓮。
她的心臟猛然顫抖起來,像有小貓眼睛濕漉漉的沖著她撒嬌,她似乎整個人都在灼燒,整個人都在軟化。
情死于猜忌,愛生于無懼。
她連聲音都在嘶啞顫抖——
“是的,我喜歡他。”
我喜歡他。
。ò耍:冠你之名
任南山再次回來是在九月份,那時候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涼了。去作坊拿前些日子托人打造的袖箭和馬鈴鐺,任紅衣順著小道前往他們約好的地方。
風很大,護甲貼在身上都有令人戰(zhàn)栗的涼意,可任紅衣卻覺得是溫暖的。她蹦蹦跳跳,在見心上人的道路上雀躍的像個小姑娘。
世界上沒有比這更柔軟更溫柔的事了。
“哎哎哎,那就是嫂子吧?”任南山身后的青年捅捅他的肩膀,“好福氣啊,嫂子那么漂亮!”
幾個青年對視一眼,隨后扯著嗓門喊著“嫂子好”。整個官道上都回蕩著這句話,不少行人好奇的將目光投到他們身上。
“什么嫂子,你這混蛋都教了他們什么!”
任紅衣到底還是個姑娘,臉皮薄,這話說完整張臉都紅透了。
“哎,你這么說我可就不樂意了啊。”任南山挑眉,“咱們好歹也是拜過堂的人,更何況,你看咱倆都姓任,你也算是隨了我的姓了。我是他們大哥,那你可不就是他們嫂子嘛!
隨后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嫂子好”。
“那拜堂是假的!假的!”任紅衣氣到跳腳。
“我管你是不是假的,反正堂拜了,人就是我的~”任南山耍起無賴。
“任——南——山——”
最后任紅衣惱羞成怒,袖箭和馬鈴鐺糊了他一臉。
“哎呀,媳婦兒我錯了,原諒我唄!比文仙矫亲,沒管身后一群小弟的起哄,沖著他寵了小半輩子的姑娘伸出手!霸S久不見,要抱抱嗎?”
他從馬上下來,擁她入懷。任紅衣沒反抗,默默地抱緊了他的脖子。
“你說你喜歡將軍,我很快就要當上將軍了。這下是不是最喜歡我了?”
“……”
“哎呦,還敢咬你男人,這么潑辣小心沒人要。
“……”
“沒人要我要,都已經(jīng)養(yǎng)你這么長時間了,養(yǎng)一輩子也不差什么,左右都是我養(yǎng)的。”
“……這是你自己說的!
“不和你男人說句歡迎回來嗎?”任南山放開她,和她額頭相抵。“一會兒隨我去南山祭祖好不好?我得讓我家的列祖列宗看看,我家小姑娘有多好看!
“……嗯,歡迎回來!
任紅衣滿眼含淚。
任南山的老家,就在南山。
。ň牛:誰輕聲,喚歸來
戰(zhàn)爭徹底爆發(fā)在嘉慶三十八年。
邊疆戰(zhàn)事吃緊,已經(jīng)升為將軍的任南山也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來。任紅衣掰著指頭粗略算算,自從跟著任南山回家祭祖之后,她已經(jīng)在他家的老宅里住了快一年了。
“小慧?”任紅衣疑惑的看著跑的氣喘噓噓的小姑娘,“出什么事了,怎么跑的這樣急?”
“夫人,少爺來信了!”
周慧將手里的信件舉給她看。
對于小姑娘叫她夫人這件事,任紅衣覺得她已經(jīng)習慣了。
……反正任南山最后也是要娶她的。
“少爺說,疆邊戰(zhàn)事吃緊,今年過年好像沒辦法回來了。”小慧展開信封,念著信上寫的話!芭c妻紅衣親啟:疆域戰(zhàn)事不斷,今年春節(jié)恐無法與之團圓,是故在此信中求取夫人原諒,待到南山歸來,任夫人處置!
“這混蛋越來越……越來越……哼!”
任紅衣默默漲紅了臉。
別人念出來就是和她自己看不一樣。
“夫人要回信嗎?”小慧眼神亮晶晶的看著她。
“當然回,為什么不回!比渭t衣臉上的紅色瞬間蔓延到了脖子根!案嬖V他,讓他回來的時候親自和我說話!我就在這等著,讓他自己來請罪!”
可任紅衣大概等不到這個時候了。
事實證明,很多事情不能等,等了的下場就是天人永隔,倒不如趁著還在的時候說出來,省得自己日后想起來后悔。
——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傷人。
。ㄊ:
紅妝十里
懷山鎮(zhèn)的男丁源源不斷的投入戰(zhàn)場。
任紅衣都不用打聽,就知道國土內(nèi)的每一個地方,都是一樣。正因如此,她也已經(jīng)很久都沒收到任南山的信了。
嘉慶四十年,戰(zhàn)事平定。將士們衣錦還鄉(xiāng)。
彼時任紅衣正在和鄰家的于夫人學女紅,準備著自己繡一套嫁衣。她繡壞的布料幾乎要堆了一個屋子,還在等著拿這一屋子的廢料去換任南山的夸獎。
衣錦還鄉(xiāng)。
收到這消息的時候,她手下一抖,繡花針狠狠的扎在了自己手背上。她身邊的那位夫人和她動作同步,一針狠狠地扎在了手指上。
“為什么我總有點兒不好的感覺?”裹著自己的傷口,任紅衣茫然道,表情有點惶惶不可終日。
“……我也是!
看著自己手上那個冒血的針眼,于夫人突然就哭了。
“……我也是啊!
看著換上縞素又披上嫁衣的于夫人,任紅衣沉默的看了自己的白衣服一會兒。
隨后她也披上了自己未繡完的嫁衣。
女紅的手藝,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像于夫人一樣好。任紅衣看著于夫人的嫁衣,精秀的鴛鴦和春花,突然間有了點奇怪的羨慕。能配上這么好看嫁衣的,一定是十里紅妝吧。
決定了,她也要任南山給她準備個十里紅妝。
任紅衣心道。
到了消息里家屬迎接將士的時間。任紅衣腳尖煩躁的蹭著地面,幾乎要把地面蹭出一個坑。
突然間從遠處穿來了鈴鐺聲。
這聲音任紅衣認得,是當初她托人打造的那個。她抬起頭,望眼欲穿的看著傳來鈴聲的遠方。
這鈴鐺跟了他這么長時間,也不知道那傻子發(fā)沒發(fā)現(xiàn)鈴鐺里的秘密啊。
馬匹的身影漸漸近了。
這匹馬跟了任南山將近六年,已經(jīng)很老了。任紅衣看著那馬掙扎著走進她的視線,連手里的繪扇掉了都沒發(fā)現(xiàn)。
——馬上除了一塊紅布外,根本沒有人。
數(shù)不清的馬近了,每匹馬上都蓋著一塊紅布,那是獻給英雄烈士的禮節(jié)。
站在她身后的于夫人,突然脫下了自己的嫁衣。任紅衣驚愕的回頭,卻聽她說道:“當年他承諾我,若是他無事,定會護我一生不流血不流淚。現(xiàn)在我可以確信,他并非無事了!
“女子一生,莫過于出嫁時最美。時間隔了這么久,我原本只想讓他看見我出嫁時的樣子的。”
“卻沒成想到……這縞素居然穿對了。”
于夫人還在說著,那匹老馬卻已經(jīng)走到了任紅衣身邊。鈴鐺上還掛著血,卻是缺了一部分,像是被什么人急匆匆的擰了回去。
她抖著手拿下那鈴鐺,擰開上半部分——
里面躺著一封沾血的信箋。
“給不了你十里紅妝了,抱歉!
任紅衣拿著信,哭的撕心裂肺。
(十一):結(jié)發(fā)南山
懷山鎮(zhèn)建在南山山腳下。
而南山上住著仁劍。
據(jù)說仁劍脾氣很怪,割了自己一縷頭發(fā)和南山上的草結(jié)發(fā)不說,每年除了九月十九號到二十五號之外絕對不會踏下南山一步。
至于下山那幾日仁劍都干了什么,這大家也不知道?傊人嬲雒臅r候,仁劍的名頭就已經(jīng)傳開了。
南山之巔。周慧提著飯盒走到任紅衣身后。“夫人,該吃飯了!
“我不想吃。”
“你還在想南山少爺?”
“……小慧,別和我提他,至少現(xiàn)在,別提他!比渭t衣抱著劍面相石壁,心魔叢生。
“多少吃點吧,三天了!
小慧將飯盒放下,掰過了她的身軀。
“別讓他難過,也別讓自己后悔。”
“可我已經(jīng)后悔了!
“那你后悔的都是些什么呢?”
“當年我不該說喜歡將軍的!比渭t衣向后一倒,整個人癱在雪地里!昂蠡诘氖虑樘嗵嗔,我當初怎么就能那么做呢……”
“那你最后悔的是什么呢?”
“最后悔的啊……”任紅衣看著靜寂的天空 “大概是當年那封家書,我沒原諒他吧!
為什么不是最后悔當初說喜歡將軍?
小慧年齡太小,暫時還聽不懂這話的深意。
她不知道的是,有些事只適合埋在心底,說不得看不得,只能慢慢咀嚼其中的酸澀和苦楚。一旦一次性的從心底拿出來,那痛苦不是常人所能受得住的,就像有人拿刀一刀一刀切在你的心臟上,千刀萬剮,痛到瘋狂。
“山頂?shù)拿坊ㄩ_了。”任紅衣翻了個身,將自己面朝下埋進了雪地!坝袝r間……我們?nèi)タ纯窗。?br>
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現(xiàn)在梅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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