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言吾妻見信如唔：

　　你在那邊過得好嗎？

　　每年寫信都會問你這句話，可會覺得煩？

　　剛剛清霜過來跟我分享她今日遇到的趣事，看見我在給你寫信，便小心翼翼地問起關(guān)于你的事情。

　　這還是她記事以來第一次主動向我問起你，她一向是個懂事乖巧的好孩子，想來是害怕我會傷懷，所以從不過問你的事情。自你離開將近十年了，清霜也從那么小小的一只長成一個大姑娘了，再過幾年就該議親了，也不知道最后會便宜哪個臭小子。

　　清霜所知曉的所有關(guān)于你的事情，幾乎都來自于景行和你的親友，可是她從不問我，我這個父親做的真是失敗，反倒需要女兒來擔心我。當我告訴清霜，你是個膽小又可愛的小姑娘時，她瞪大了眼睛，顯然不相信我的說辭。那模樣與你如出一轍，真真是可愛極了。

　　也許你在景行眼中是可靠堅強的長姐，在親友眼中是為國為民的英雄，可在我眼中，你永遠是那個膽小可愛的小姑娘，只想將你放于掌心小心呵護。

　　我同清霜說起我們的第一次相遇，講到你如何將我從沙暴中救出時，她的眼中滿是崇拜，似乎在說“阿娘真厲害！”

　　是啊，真的很厲害。于是自那一刻起，我便一直記著你，回到中原那么久，我都還在想著下次見到你時便報了這救命之恩。奈何，再次相見時，你卻將刀刃架到我脖子上，當真是嚇了我一跳。

　　那時你傷得厲害，血污擋住面容，我沒有立馬認出你。被挾持的我所能做出的唯一反應，便是反手一道勁氣將你擊倒。虧得我是萬花弟子，身為醫(yī)者不可輕易傷人，若是換作他人，只怕你的處境會更加兇險。幫你清理傷口時，我終于看清了你的面容，我認出你就是當年那個救我的姑娘，心想這次總算能報了救命之恩。

　　只是，你防備的姿態(tài)告訴我，你早就忘了我。

　　也對，我不過是你救過的那么多人中的一個，哪里值得你特地記住我。

　　我也沒有特意提起，只把你當做我的一個病人，盡心替你治療。我原本以為你只受了外傷，待我仔細診斷才發(fā)現(xiàn)你的身體耗損的厲害，想來是早年生了病從沒有好好醫(yī)治的緣故。我暗自嘆了口氣，雖然有些無奈，但還是幫你配起了藥，仔細調(diào)理。

　　之后的時光，你便時常留在醫(yī)館，在我配藥的時候，同我說起你曾見過的景色、人和趣事。我原以為你是為了躲避追兵才留在我這里，后來我才聽你說起，你只是覺得我這個醫(yī)館安靜的緊，而我又是一個人，不太愛說話，便想著同我說說話解悶，免得我憋壞了，就當做是幫你治病的報酬，誰讓我不肯收錢。

　　本就是為了報恩，怎么可以收錢呢？

　　說是同我聊天，實際上大部分時候，都是你說我聽。在尚未開這間醫(yī)館時，我也曾獨自一人游歷過江湖，只是那時候，我一門心思撲在武學上，游歷途中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比武切磋，從不會注意那些美好的事物。

　　而我卻能從你并不生動的描述中窺見那些美好的景致，我甚至開始向往這些景色。之前你來醫(yī)館的時候，我都不甚在意，只當多了一個嘰嘰喳喳略有些吵鬧的病人，但是漸漸的我開始期待著你的到來，期待著你今日會向我講述的故事，期待著你能打破這里的平靜。

　　清霜問我，是不是在那時我就喜歡上了你。

　　我想那時我只是習慣了你在的日子，厭倦了平靜如水的生活。

　　后來你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隔的時間越來越長，我心中有些不安，害怕你會出意外。果不其然，你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真的帶了一身傷，我陰著一張臉開始替你療傷，氣你不知愛惜身體，而你倒笑嘻嘻地認錯，腆著笑臉哄我，讓我不要生氣，下次一定注意什么的。

　　我板著臉問你，為何不就近治療，這樣會拖延傷情不知道嗎？

　　你夸張地哎喲呼著痛，笑嘻嘻地道：“小大夫醫(yī)術(shù)好嘛~”

　　你總是笑嘻嘻地叫我“小大夫”，實際上你比我還要小兩歲！

　　后來元宵燈會將至，友人邀請我陪同他去賞燈，我看賞燈是假，是想讓我給他壯膽，畢竟他還約了自己傾慕許久的姑娘。說起賞燈，我便想到了你。我曾聽你說過大漠的落日孤煙，苗疆的詭譎神秘，巴蜀的雄險山川，卻從未聽你說過中原的風光，而你也說過自己是第一次來中原。

　　于是就想著邀請你去看一看中原的熱鬧風光。

　　聽到我邀請你參加燈會的時候，你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有料想到我會邀請你。

　　“我本以為你會討厭這么熱鬧的場合呢！”當時你這樣驚嘆道。

　　我提醒你賞燈最好盛裝出行，你倒是笑嘻嘻地應了。我想在你眼中的盛裝，大概就是比你這身明教門派裝束更加華麗的西域服飾。

　　只是我沒想到你換了一身飄逸的齊胸襦裙，還像模像樣地將平日里簡單束起的金色長發(fā)梳成了精致的發(fā)髻，容色殊麗，顧盼生輝。你一改平日里大步流星的姿態(tài)，萬分端莊地行至我的面前，瞧見我呆愣的滑稽模樣，抬袖遮住唇邊的笑意，光影在綠眸中流轉(zhuǎn)，像極了翠玉杯盞中盛放的醉人酒液，引人步步沉淪。

　　“這樣可好看？”你在我面前輕飄飄地轉(zhuǎn)了一圈，環(huán)佩叮當，清脆悅耳。

　　而我只能慌忙移開視線，胡亂“嗯”一聲。自然是好看，只是我從未夸過姑娘家的容貌，難免顯得笨嘴拙舌。

　　你倒也沒計較什么，見我依然呆愣，便笑嘻嘻地輕輕拉住我的衣角出了門。

　　華燈初上，人聲鼎沸，街上的人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多。我看見往來行人中有不少年輕男子正盯著你看，心下有些不高興，但是行動永遠快過想法。在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jīng)上前一步走至你身前，輕輕拉起你的一只手，帶著你往前走。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可能再也放不開你了。

　　你雖然不自在，卻還是沒有掙開我的手，這讓我很高興，我想這應該就是沒有拒絕我吧。

　　那天晚上，我們玩的都挺開心，猜燈謎，品嘗各種小吃，我還送了你一只小貓模樣花燈，我覺得它張牙舞爪的可愛模樣與你很像。

　　回去的路上，我本想問你“可愿同我在一起”，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明天還會來嗎？”

　　你笑著說：“會的�！�

　　于是我決定明天再詢問你的意思，結(jié)果等我滿心期待地等到明天，等來的卻是信使送來的你告別的信，信上說門派急召，你得回明教一趟。

　　時機卡的剛剛好。

　　我一直懷疑你是故意的，不過后來事實證明你確實是故意的，真不知道該說你什么好。

　　于是你這一走便是兩年，給你寄去書信，也從不見你回復，就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我時常會想這會不會就是我做的一場夢，一切皆是我的幻想。

　　直到安史之亂爆發(fā)，身為醫(yī)者，自當拯救飽受苦難的無辜民眾，身為大唐子民，自當拯救國家于危難。我寫信告知師門，隨即奔赴戰(zhàn)場，我沒想到會在戰(zhàn)場上再次遇見你，只是你為什么一看見我轉(zhuǎn)身就走呢？

　　好不容易拉住你，我卻被你一連串的道歉以及算不上委婉的拒絕給弄懵了，結(jié)果你還是跑掉了。

　　陸景行那家伙警告我不要靠近你，別想打你的主意，結(jié)果剛一說完就被你師娘敲了頭。結(jié)果還是你師娘將事情的原委告知于我，我才明白你為何那般反應，聽的我是又生氣又憐惜。怪你為何不同我說呢？隨即釋然，畢竟當時的我們，什么親密關(guān)系也不是，防備心強如你是不會輕易對外人吐露過去的。

　　你師娘還是鄭重地警告我如果不是真的喜歡你，便不要招惹你。我對自己的感情最是清楚不過，絕不會胡亂招惹，畢竟這是我父母自幼教導的道理。接下來的日子，我除了救治傷員，便是逮住機會就去找你，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不屈不撓。

　　后來你告訴我，你想著就這樣不理不睬，正常情況下我大概就會偃旗息鼓，消沉一段時間之后便會忘記這段感情。

　　你說：“你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可是往后余生，我只想同你一起，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大概是我太過執(zhí)拗，你終究是犟不過我，嘆著氣同意了，目光無奈而溫柔。

　　時值戰(zhàn)亂，實在不好大操大辦，對著廣袤天地行過大禮，便算是結(jié)為夫妻，相攜一生，白頭到老。

　　后來戰(zhàn)事稍緩，我們暫時回歸了平靜的生活，像對普通夫妻一樣，平日里雖有爭吵，卻也和樂。

　　我曾經(jīng)問你可曾喜歡過我，我有些害怕你的回答，害怕你說“沒有”。

　　結(jié)果你笑嘻嘻地反問：“若是我不喜歡你，我怎會同意與你的婚事？”

　　真好。

　　過了一段時日，我們便有了清霜。我倆都為這個小生命的到來高興不已，討論如果是男孩該取什么名字，若是女孩該取什么名字，該學誰的本事……

　　可是在清霜降生不久，狼牙軍再次攻來，形勢更為嚴峻了。

　　后來我想，如果你沒有跟著我上戰(zhàn)場，沒有接下襲營的任務，如果那時我跟著去救你，你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了。

　　沒有如果。

　　我連你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看見你殘破的身軀，我眼眶生疼，胸口像是被刀子狠狠絞著，只想將狼牙軍生吞活剝。

　　這是我放在掌心細細呵護的姑娘，竟被這般對待！

　　我當即拿起許久未曾使用過的花間武器，準備上戰(zhàn)場手刃敵人。只不過被他們給攔下來了，他們讓我想想清霜，清霜這么小便沒了母親，若是再失去父親，這讓她以后如何生活？

　　就連陸景行這個平日里看我不順眼的人都口氣強硬道：“姐姐的仇我會報，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這！”

　　你會不會怪我懦弱？

　　現(xiàn)在清霜長大了，像你多一點，越來越漂亮了，有時看著她我便想起了你。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你從未遭受過那些磨難，健康快樂的長大，是不是也會想清霜一樣是個開朗活潑的姑娘？

　　假如真的有輪回轉(zhuǎn)世，我愿你來世平安喜樂，歲歲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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