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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師姐是整個大漠最美的女人。
大漠是一座山的名字。山里有個門派,門派掌門是個只有九根手指的男人,人稱九指劍圣。他是我的師父。我們的門派只有兩個人,我和師姐。
其實原本我還有三個師兄,但是他們都愛上了師姐,求而不得,最后竟以死解脫。
所以我說,師姐是整個大漠最美的女人,這話絲毫不夸張。師姐一顰一笑之間盡是風情,刀劍之間柔腸百轉(zhuǎn),教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師姐的劍法其實沒有我高明,但是對付男人卻比我在行。不知有多少男人臣服于她的長劍之下——或者說是她如花般的笑顏下。
我喜歡師姐,喜歡她眉心的一點紅痣,殺人的時候,那顆紅痣會格外的紅,正如從人脖頸斷口處噴涌的新鮮的血液。可我不喜歡血液,我只喜歡那顆紅痣。
師父不喜歡師姐。他說師姐是禍水。我問為什么,師父說,漂亮的女人,都是禍水。
我不屑一顧,既然是禍水,那為何男人們都喜歡師姐?
師父淡淡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只有九根手指嗎。因為我年輕的時候,愛上了這樣一個禍水。
可是九根手指和十根手指左右也不過一塊肉的區(qū)別罷了。因為少了一塊肉便否定所有漂亮的女人,師父真是奇怪。
師父又說,你若是男人,你也會愛上這樣的女人。
可惜我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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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十五歲的時候,我跟著師姐下山。
一個書生看到了師姐,竟呆立在街頭,口不能言。我們離開的時候,那書生追上來,語無倫次地問師姐的名字。
師姐笑了一笑,那書生愈發(fā)看得呆了,眼中滿是愛慕。
師姐道,你喜歡我?
書生點了點頭。
你要娶我?
是,我非你不娶。
哦,好。師姐又是一笑,拔出劍來。劍尖上還沾著血,帶著絲絲寒光。師姐說,我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你可還愿娶我回家?
書生驚了一瞬,目光閃躲,卻還是點了點頭。
師姐溫柔地嘆了口氣,說,可惜,我并不想嫁人。
書生黯然離開,離去的眼神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失望,不甘,還有一種深切的痛苦。
后來我們聽說,那書生第二天就上吊自殺了。
師姐問我,為什么他要這樣呢,得到與否,真的那么重要嗎?
我說,因為你太美了,他們得不到就一時想不開自殺了。黃泉路上,他們必然也是后悔的。
師姐笑了,說,幸好你不會這樣。
我當然不會,因為我是個女人。只有男人才會為了師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又怎么會呢?
自那之后,師姐出門就開始戴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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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師姐也愛上過一個男人。這人也是她的眾多追求者之一,是個浪子。
浪子永遠是浪子,是回不了頭的。師姐為什么不明白這一點?總之,當我親眼看見師姐的第一次哭泣,就知道師姐終究逃不過世間的規(guī)律。一個這樣美貌無雙的女人,到底會遇見一個讓她牽腸掛肚的男人。我有些失望,因為師姐并沒有我想象中那樣,永遠不為情事所累,永遠清高淡然,永遠從容不迫。
師姐說,師妹,我要走了。
你要和那個男人離開?
是。師姐沉默了一會兒,我愛他,我想和他一起過上安定幸福的日子。
我冷冷一笑。師姐,你根本不知道,把自己的下半生托付給這樣的人,是多么傻。女人是不應(yīng)該指望著男人過活的。
但是師姐去意已決。師父面無表情,給了她一個錦囊,里面有著給她的最后一個任務(wù)——去殺掉一個人。完成了這個任務(wù),就算是還清了多年來他對她的教導,從此與大漠山再無瓜葛。
師姐走之后,師父揮揮手,對我說,你也走吧。教導了你那么多年,你也應(yīng)該自己去江湖上闖一闖了,我也倦了。
師父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許多。
于是我告別了師父,來到了山下,那個被人稱作“江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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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自我來到江湖上,這已經(jīng)是第四個年頭。
這一年我二十歲,江湖人稱我為“鬼女”。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不過聽人說,是因為我行蹤詭秘,殺人如麻,而且殺人的時候往往戴著面紗,還有一個變態(tài)的愛好——每次殺完人之后,都會沾著血將額頭點上一抹鮮紅,像是一顆朱砂痣。
我不明白為什么他們對此談之色變。師父什么都教了我,卻惟獨沒有教我與人為善與道德廉恥。這些東西我不屑于知道。我只知道如何讓自己活得更好,有人給我錢讓我去殺人,我便去殺了,不然我會餓死。管他男女老少,反正我通通不認識。至于戴面紗與朱砂痣,那不過是因為我喜歡罷了。在我眼中,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在某一個很平常的日子里,我在執(zhí)行又一個任務(wù)的時候,第一次遇見了不想殺的人。
那是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白皙的臉,瘦削的手指,俊秀的面容。他坐在那里,云淡風輕地看著我,那么單薄瘦弱。這讓我想起了師姐。明明我一刀就可以結(jié)果了他,他不會反抗,也無力反抗。但我忽然不想就這么結(jié)果了他,那樣會失去很多樂趣。于是我饒有興致地問他,你不怕死?
他抬頭微微一笑,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
你知道嗎,你現(xiàn)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你最后一句話。你真的不怕?
如果我最后一句話能是和姑娘這般美貌佳人所講,我便不怕了。
我嘴角不經(jīng)意間帶了絲笑容。任何一個女人被陌生男人夸獎美貌,都是會開心的。
姑娘能不能將面紗摘下來?他道。
我稍加思索,便將面紗取下,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如果我是師姐,此刻他早已淪陷。可惜我不是師姐。他靜靜地端詳了我一會兒,微笑道,姑娘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是誰?我好奇地問。
我的師姐。他回答。
你的師姐也像我一樣,殺人不眨眼?
不。我?guī)熃銖牟蝗绦膫θ魏稳耍B動物的生命都十分珍惜。
我冷哼一聲。動物的命和人命都是一樣,這邊死了數(shù)千,那頭又生一萬,又有什么不忍傷害的?
他又說,姑娘待會兒殺我的時候,能不能由我親手為姑娘點上那顆朱砂痣?
我愣愣地看著他。為什么?
因為我覺得,姑娘那樣一定很美。
我看著他,說,我不殺你了。但你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
他問,什么要求?
我想知道,男人是否真的讓人牽腸掛肚,我?guī)熃銥槭裁磿S著一個男人遠走他鄉(xiāng)。所以我給你十天的期限,讓我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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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我終于又一次看見了師姐。
師姐還是美得動人心魄,但眉目間已經(jīng)帶了些許憔悴。她抱著一個孩子回來見我,孩子的哭鬧聲令我煩躁,于是我讓她把孩子扔在客棧,再來找我。
師姐說,他拋棄了她,于是她便離開了他。
我平靜地說,我知道。
你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對不對?
沒錯,早在你和他離開的時候我就知道。只怪你太蠢。
師姐沉默了一瞬,笑著道,是啊,自然沒有師妹你這般冷情?墒俏衣犝f,你也愛上了一個男人。
是,可惜他死了,我面無表情地說。是我殺死的。他變心了。
師姐了然地笑,這倒是符合你的性子,你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什么是愛。
我并不生氣。師姐知道愛了又如何?還不是被傷了個透徹,還帶著個勞什子?梢娔信異郏媸菬o用又脆弱的東西。
師姐忽然道,你知道師父當年交給我的最后一個任務(wù)是什么嗎?
她忽然拔出劍來,抵在我的脖子上。
是殺了你。
我左手輕輕捏住劍尖,笑著問,你會嗎,師姐?
五年前我不會,但現(xiàn)在我會。師姐冷冷地道,她額頭上的朱砂痣又紅的像血。
就因為我們愛上的是同一個男人?
你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一個負心人罷了,值得師姐對我刀劍相向嗎?
師姐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復(fù)雜,似乎是痛恨,又似乎摻雜著別的東西。劍又往肉里一寸,血滲了出來,我卻不覺得疼。
也許是因為殺的人多了,當輪到自己的時候,并不十分害怕。
血一滴滴順著劍刃流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咣當”一聲,師姐手中的劍應(yīng)聲落地。我知道她到底是不舍得,殺了我這個唯一的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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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師姐離開了。
我將地上還沾著血的長劍拿起來,仔細擦拭。那上面是我的血。真是難得,我還是第一次將自己的血點在額頭上。
其實師姐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師父年輕的時候愛上的那個女人,和她一樣額頭上有著一顆朱砂痣。那是她的母親。
師父為了救她親手砍掉自己左手大拇指,可那女人欺騙了他,嫁給了別人,生下了師姐。
那女人不惜欺騙師父也要嫁的男人,就是我的父親。是的,在娶了她之后,那男人又愛上了別人,生下了另一個孩子。
所以,我和師姐是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親姐妹。
所以在那些罪孽的源頭都死去了之后,師父收養(yǎng)了我和師姐,是為了解心頭之恨。給師姐的任務(wù),也是為了讓我們自相殘殺。
師父曾說,只有仇恨是永恒的。這些年來,他一直這樣教導我。
可對于師姐,他卻教她相信男人。
于是師姐成了師姐,我成了我。
還有些事情是他們都不知道的——比如那個讓師姐和我反目成仇的男人。
你問我在十天期限內(nèi),我有沒有愛上他?
其實他不是我殺死的。他當時已是身中劇毒,命不久矣。他離開師姐也是為此。他寧肯教她恨他,也不愿看她難過。
所以師姐知道的,不過是我?guī)退幵斓闹e言。他沒有變心。一直。
可那又怎么樣呢?對于師父來說,只有仇恨是永恒的。對于我來說,沒有什么東西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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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我回到了大漠山。
師父竟然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匆娢一貋恚冻鲆粋笑容。
沒想到你還能活著回來。
師父是不是很失望?我盯著他道。
師父淡淡地打量著我。不,我很慶幸你還活著。
師父現(xiàn)在,還覺得漂亮的女人都是禍水嗎?我問他。
師父閉上了眼,像是睡著了。
后來,江湖盛傳,“九指劍圣”自絕經(jīng)脈而死,接替他的,是他最小的弟子,也就是我。
師父手里握著一樣東西,我掰開他的手,看見那是一張很小的,已經(jīng)泛黃發(fā)皺的女子小像。那女子有著傾城美貌,眉心一點紅痣。
我望著師父的尸身,覺得很可笑。
師父不是說仇恨才是永恒的嗎?師父的大半生,都是為了仇恨而活著,沒想到竟像個圣人一樣死去。
我將他葬在了后山。那夜我取了一壺酒,在屋頂上自酌自飲。
師父費盡心力教導了我和師姐那么多年,竟然只是為了報仇。
師姐對我刀劍相向,竟然只是為了一個從未對她變心的男人。
那我呢,我是為了什么?
我有些迷茫。
但很快我就不迷茫了,那酒勁兒很大,不久我亦沉沉睡去。也許到了明天天亮,我便將這一切都忘了。
也許對我來說,酒才是永恒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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