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連長：李暢。 一連長：林休。

　　李暢覺得自己最近不太對勁，發(fā)呆走神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林休笑他是想姑娘了，他回瞪過去，幽幽地望著林休說，我是在思考。
　　林休打了個冷戰(zhàn)，聳了聳肩，是思春吧。然后他走開，祈禱著李暢不要把春思到自己身上。
　　李暢一個人坐在訓(xùn)練場邊上思來想去，忽然覺得有點難過。他又想起剛當(dāng)兵的那幾年了。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和史今是同年兵，在新兵連時，他倆都是很聽話并且訓(xùn)練刻苦的兵，也不知道啥原因，兩個人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直到現(xiàn)在李暢也想不明白，自己和史今的性格并不“對付”，但那時候誰要是受點傷或有了些委屈，另一個人定會在身邊陪著，安慰、照顧，有的時候也會因為逃避訓(xùn)練而一起挨批評。當(dāng)然，李暢一直認(rèn)為那就是最普通的戰(zhàn)友情，可能因為兩個人都是東北的吧？這種事情，沒什么可在意的。
　　后來，他們一起進(jìn)了鋼七連。兩個人在老連長手底下摸爬滾打，倒是各方面都表現(xiàn)不錯。但是連長卻為此犯了難，因為團里只給了七連一個保送軍校學(xué)習(xí)的名額，他猶豫著到底讓誰去好。

　　當(dāng)史今笑著把印有李暢名字的保送通知交到他手里時，他滿臉的茫然，但他不傻，馬上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他拿著文件輕敲史今的頭，幾乎喊著對他說“你怎么那么傻！”
　　史今只是看著他笑，“這不是你的夢想嗎？”
　　“你就不想？！”
　　史今還是笑。
　　從此以后，這笑讓李暢心疼。

　　軍校的規(guī)矩很多，其中“不能抽煙”可真是要了李暢的命。史今一到過節(jié)或有了假就去學(xué)校找李暢，順便還給他偷偷帶去幾條煙。李暢第一次見到他給自己帶的煙后差點沒感激的流眼淚，不過他還沒開心多長時間，煙就被室友發(fā)現(xiàn)并瓜分了。不到一個禮拜，李暢便對著那些空空的煙盒欲哭無淚，他發(fā)誓下次再有煙一定要藏得很隱蔽很隱蔽！
　　當(dāng)史今第二次一邊給他遞煙一邊問他抽煙有什么好的時候，李暢轉(zhuǎn)著眼睛很認(rèn)真的在想要將煙藏到哪里去。史今意識到李暢并沒有聽自己說話時，瞪了他一眼，隨手一指旁邊的柜子，李暢迅速移動到了木柜子旁。
　　“領(lǐng)會的可真快！”史今低聲埋怨了一句，穿上大衣回部隊了。

　　李暢盯著柜子發(fā)愁，藏在下面或里面都會很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他向柜子背面看去，無聲的嘆息：看來這是個老古董。背面有很多看上去很“鋒利”的木頭碴兒，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雖稱不上 “細(xì)嫩”，但至少皮膚是軟的啊，實在是不敢冒然上前去與那些小“刀刃兒”抗衡。
　　這時，樓道里傳來了腳步聲。他心虛了，一咬牙搬開了柜子……

　　李暢坐在樓梯上看著正在淌血的右手，不知怎么了，他并不想給自己包扎。而史今掛上李暢打給他的電話后帶上紗布和止血的藥又跑到了學(xué)校。他捧著李暢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一邊指責(zé)著他太馬虎一邊小心翼翼地給他包扎。李暢就在旁邊忍不住地傻笑。
　　史今抬頭看了看他，看似使勁實際很輕的掐了一下李暢的手。李暢立刻嚎叫了起來。史今說你再這么不會照顧自己看以后哪個姑娘會要你！
　　李暢沒說話，左手從兜里掏出根煙，史今幫他點上，然后順手就把自己新帶過來的打火機放進(jìn)了李暢的褲子兜里，他能感覺到史今的手在他腿上留下了一道溫暖的痕跡，一道溫暖的能令他戰(zhàn)栗的軌跡輕輕被刻進(jìn)李暢的心里，只是他選擇了忽略。
　　“我就是個傻子。”李暢不知為何突然說了這么一句。
　　史今有點愣地看著他，等他接著說。
　　“所以我不怕沒人要。我只喜歡傻子，兩個傻子，絕配！”李暢說完便自己笑了出來。史今覺得這番話實在莫名其妙，用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心想李暢這樣條件的人，追他的姑娘肯定多，怎么會沒人要呢！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多看了李暢幾眼，恰好迎上李暢看向他的目光，史今窘迫萬分，趕緊低下了頭。而李暢卻還在注視著他，因為看的太認(rèn)真，借著昏黃的燈光，他甚至看到了史今臉上的紅暈，李暢搖了搖腦袋，轉(zhuǎn)過了頭。
　　是自己看花了眼。

　　李暢從軍校畢了業(yè)，被分到鋼七連做排長，他是二排，而史今在一排，七連訓(xùn)練的時候，李暢經(jīng)常會串排跑到一排去。老連長對此也不怎么管，誰不知道他和史今關(guān)系好呢？
　　每次李暢出現(xiàn)在一排的隊伍中時，史今總會小聲地說他這樣做不妥當(dāng)，但并沒有趕他走過。史今說他的時候，他也不回嘴，只是笑吟吟地認(rèn)真聽史今說話，然后下次繼續(xù)該怎樣還怎樣，全當(dāng)史今什么都沒說過。史今知道李暢的性格就是這樣，所以他也不生氣，時間久了，便也不再說他了。來了就陪他訓(xùn)練，走了就送送他，幾乎已經(jīng)成為了自己的習(xí)慣。無論李暢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又以一種什么樣的奇怪方式出現(xiàn)在史今面前，他都不會感覺奇怪了，微微一笑，使勁拍拍肩膀或捶捶他的胸……
　　時間就是在這種平淡中如水滑過，連痕跡也不肯留下一道。

　　有一次史今請了年假回家探親，兩個人很多天沒聯(lián)系了。李暢正在食堂吃晚飯的時候，手機在褲子兜里震了，他溜到食堂外接電話，剛和史今說了沒幾句，就被七連指導(dǎo)員看到了，李暢趕緊小聲對史今說，“我有事，先掛了。”
　　他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慌張，而史今突然被他掛了電話，也感到十分奇怪，不知他那邊怎么了，拿著電話還在發(fā)呆，有些擔(dān)心。
　　指導(dǎo)員叱問李暢，“給誰打電話呢？手機拿來！”
　　李暢把手機攥緊，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女朋友的電話……指導(dǎo)員，就這一次，真的�！�
　　指導(dǎo)員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時候有女朋友了？”
　　李暢裝傻充愣的笑，“這不是秘密情人嘛……”
　　指導(dǎo)員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小子！下次注意！”
　　李暢捏了把冷汗，敬了一個特別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目送著指導(dǎo)員離去后，他迅速轉(zhuǎn)身給史今發(fā)了短信報告情況，然后被史今笑話了半天。
　　他們隨意揮霍著韶華時光，在彼此心底偷偷激起幾絲輕柔的漣漪。
　　不過，李暢選擇不知道，史今選擇看不到。

　　后來李暢的母親給他介紹了個女友，史今還沒來得及祝福他們倆，李暢就又被調(diào)到六連做連長去了。
　　連與連雖然挨得近，李暢卻不能再隨便跑去找史今了。
　　訓(xùn)練的時候不在一起，但李暢經(jīng)常在沖自己的兵吼完以后習(xí)慣性地望向七連的隊伍，這時候史今一定會帶著疑問的目光看向他，因為他從來都不希望李暢那樣發(fā)脾氣。
　　漸漸的，李暢的火氣就消融在那雙溫潤的眼睛中……

　　有時候在演習(xí)中碰到，李暢會故意甩掉別人，做一次并不怎么合格的連長，去找史今。當(dāng)然，后者也會很默契的獨自“遇見”他。兩人見面并不多話，毫不客氣的近身搏斗，等累得都筋疲力盡時，再一起倒在地上喘氣。冷場的時候，他們對視一眼，從無聲地微笑逐漸轉(zhuǎn)變?yōu)樾÷暤嘏醺剐�。誰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把別人引過來，盡管他們并沒做什么虧心事。
　　李暢喜歡叼著狗尾巴草看天，他告訴史今，叼著草，他更能集中精神去思考。他總說自己在思考，卻從不告訴史今他究竟在思考什么。
　　史今也模仿著他叼起狗尾巴草，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像他那樣悠哉地看天，而是垂下眼簾，默默盯視著自己叼著的那根長長的草。他告訴李暢，我也在思考，只是你關(guān)注的是長遠(yuǎn)的“未來”，而我更在乎的，是離我很近的“現(xiàn)在”。
　　李暢忍不住轉(zhuǎn)過頭看他，突然發(fā)現(xiàn)兩人距離太近，兩棵小草幾乎挨在了一起。他嘗試著也垂下眼簾時，卻看到了史今微微帶笑的嘴唇，心跳的突然加速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趕緊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史今。
　　自此，李暢不再敢關(guān)注“現(xiàn)在”。

　　那天李暢有事去七連找史今，回來的稍微晚了點，就直奔食堂去吃晚飯，正好撞見一個新兵在食堂門口打手機。那兵見到他后立刻掛了電話，磕磕巴巴地解釋說是給女友的電話。李暢突然覺得這情景很熟悉，情不自禁地笑著捶了捶那個兵的胸口，“你小子膽兒夠大的��！趕緊進(jìn)去吃飯，下次別再被人看到！”
　　那個兵怔了一下，隨即略顯生澀卻很認(rèn)真地向李暢敬了個禮。

　　之后的幾個小時，李暢都是心情不錯，直到回了宿舍不小心照了鏡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自剛才開始就一直面帶笑容，而且不是自己平常的笑。他捏了捏臉，怪不得覺得這笑容熟悉，不就是“史今式”的笑嗎？
　　李暢不禁感嘆起來，原來和某人待的時間長了，這笑容也會傳染，看自己笑得這傻勁兒的！不過，他還是自心里覺得挺順眼。

　　沒過多久，女友就向李暢提出了分手。理由很簡單：他無法分出時間陪她，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時間。這是女孩兒的原話，李暢原封不動的將它轉(zhuǎn)述給史今聽，然后看到史今同情的目光時他撇了撇嘴，滿不在乎地對他笑笑，“就像你說的，果真是沒有姑娘愿意要我�！笔方裼謴埩藦堊煜胝f些什么，卻不知道說啥。想了半餉，他終于說了一句不怎么沾邊兒的話，“天南海北，就是一抬腿的距離，一定會有一個人在什么地方注視著你�！崩顣硾]理他的話茬兒，“那連與連之間，連抬腿的距離都不到吧？”史今一愣，隨即笑得開心。
　　光陰苒冉，他們在放肆大笑的時候，離別也在不遠(yuǎn)處默默注視著他們。

　　李暢不停地往史今碗里夾菜，然后有點發(fā)愣的看著他吃，自己卻是動也沒動那些菜。史今被他看的有點發(fā)毛，“你怎么不吃？”
　　李暢搖搖頭，“不餓。你吃吧�！�
　　他順手拿起桌子上的啤酒瓶，用牙使勁一咬，竟然沒咬開！瞄了史今一眼，發(fā)現(xiàn)他正在看自己出糗，于是悻悻地放下了瓶子。
　　史今笑了出來，兩排白牙整整齊齊的展示在李暢眼前，讓他恍惚了幾秒鐘�！靶κ裁窗�？傻子似的！”
　　史今突然想起了軍校的那天晚上，“你不是說過最喜歡傻子嗎？”
　　李暢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史今意識到自己這話有所指，也怔了一下，在李暢的注視下漸漸感到眼睛酸酸的，他端起碗大口往嘴里扒飯，硬生生把眼淚給憋了回去。一不留神，還是哽咽出了聲，他恨不得使勁捏自己喉嚨一下。尷尬地咬咬嘴唇，他抬眼看李暢，“不小心噎著了�！边�沒說完就咳嗽了起來。
　　李暢了然地笑了笑，并沒有戳穿這個脆弱的謊言。他拍了拍史今的背，很輕，很輕。
　　你就這樣回去，我還真不放心。你說，除了我，誰還說你傻�。砍宋�，誰陪著你一起騙自己？
　　李暢還是很柔地拍著史今的背，只不過他什么也沒再說了。

　　幾天以后。
　　擁擠的火車站里站滿了穿軍裝的人，他們兩三個擁在一起相互告別，仿佛要把幾年的眼淚一起哭出來。
　　李暢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火車，然后他感覺到了史今投向自己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溫暖。雖然隔著人群，但他胸前的大紅花還是晃了李暢的眼睛。
　　對視了幾秒，李暢轉(zhuǎn)身，瞇了瞇眼，迎接站臺頂棚灑下的幾縷陽光。
　　覺得幸福。他自嘲地笑了笑，大步離開。
　　這幾日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好像突然間就有了答案。
　　不需要曖昧，他想，這就是答案。
　　好吧，不需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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