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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10月21日

　　最近的天氣開始轉(zhuǎn)冷，偶爾還會下雨，今天早上老媽開始讓我?guī)П乇ド险n，本來覺得挺煩的，還打算接下來都往里面灌可樂，但今天上學(xué)的時候發(fā)現(xiàn)慕冰有點感冒，我把保溫杯給她了，感冒還是多喝熱水好一些，中午一起吃午餐的時候她說好了一些，我干脆把保溫杯送給她了，她好像對這種老年人的東西情有獨鐘，不過她總是迷迷糊糊的，放學(xué)還要我提醒她去買感冒藥。

　　突然發(fā)現(xiàn)慕冰感冒的時候臉紅紅的很可愛。

　　......

　　我正在給蘇慕冰換營養(yǎng)液的時候，穿著白大褂林言從外面走進來，銀白的頭發(fā)上還沾著水珠，我看了看窗外，并沒有下雨，問，“你怎么換衣服了？”

　　“把小柒帶回去，一路哭鬧，給她洗澡的時候都消停不下來，我衣服都被弄濕了。”林言苦笑，眼角的魚尾紋也隨著她的笑容加深，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疲憊。

　　“她對慕冰話都沒說完你就把她帶走，她自然不開心了�！蔽铱戳丝幢O(jiān)控蘇慕冰各項生命特征的儀器，一邊把橡膠手套脫下來。

　　“小陸正陪著玩呢。”林言有些心不在焉，走到裝著蘇慕冰的玻璃儀器前，看著她的睡顏，這是她維系了幾十年的習(xí)慣，閑暇的時候凝視玻璃罐里的蘇慕冰似乎能讓她安心，這個女人成了林言的精神鎮(zhèn)定劑。

　　“基因打靶在小柒身上完全生效，而且我之前的試驗也成功了，毫無疑問是天選之子。”我看著林柒的研究報告感慨，79年前我們的母親偶爾研究分析了她母親的基因后發(fā)現(xiàn)了一組變異的基因，經(jīng)過多次試驗之后，她用合成的核糖核酸去重新改造了這組基因，計劃把這組特別的基因保留下來，并利用基因打靶技術(shù)把它延續(xù)到她的每一個后代身上，但因為時間跟技術(shù)的限制，這個異想天開的研究項目還沒實現(xiàn)她就嗝屁了，之后就被我跟林言接替了下來，我本來以為需要用到更久的時間，但2111年英國的馬丁·史密斯科學(xué)家用小白鼠實驗出更有效的胚胎發(fā)育控制機制，而且基因打靶技術(shù)也已經(jīng)完全發(fā)展成熟，這才讓我們能讓一個亡魂“附身”在林柒身上，接下來她世世代代的子孫都將跟這個亡魂糾纏不休.....如果有這個必要的話。

　　“什么試驗？”

　　“DRD4等位基因上7連重復(fù)�！弊罱盅缘挠洃浟λ坪跸陆档煤車乐�。

　　“等...咳咳咳......”林言話還沒說出口就劇烈地咳了起來，我看她因為疼痛而弓著身子，嘴角滲出了鮮血，抽了幾張紙巾寄給她。

　　“謝謝�！彼舆^紙巾捂住嘴，一邊往病房中的洗手間走去，我跟在她后面。

　　“安樂死審批已經(jīng)申請下來了，兩個月后，會在公司的其他高層見證中執(zhí)行，你想在哪里進行？”

　　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林言把沾滿血的紙巾丟到紙簍里，又是洗手又是漱口。

　　“就在這里吧�！彼痤^，看向鏡子中的我，鏡子里的我們，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只是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完全花白，而我的白發(fā)中還夾雜這灰發(fā)。

　　林言的這一生，過得要比我難受得多。

　　我笑了笑。

　　“那感情好，說不定蘇慕冰的亡魂也在這里。”

　　“她沒有死�！绷盅缘闪说晌摇�

　　“媽？”外面?zhèn)鱽砬瞄T聲，我扭過頭，看到林叁抱著一大堆資料進來，長長的頭發(fā)梳成了馬尾，看起來很淑女，我忍不住想，要是我年輕的時候也這樣的打扮，應(yīng)該也差不多是她這樣的感覺。

　　“怎么了？”

　　“我把所有關(guān)于小柒的基因轉(zhuǎn)換資料拿過來了，不知是不是在胚胎時期發(fā)生基因變異，我覺得她的D細胞有點過度活躍，我想讓你們看看是怎么回事，別以后突然冒出什么奇怪的病�！彼f著，把手上的資料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冷冰冰看了眼玻璃柜的蘇慕冰。

　　“今天是你生日，不是說要跟男朋友去玩么？”我把有些虛脫的林言扶出來讓她坐到沙發(fā)上。

　　“比較擔(dān)心小柒，就先回來了，媽又咳血了？”她看了看林言，習(xí)以為常地走到柜子前拿了一瓶止痛劑，又拿出了針管。

　　“對了，你媽安樂死審批的申請下來了，2個月后執(zhí)行。”

　　“啊......那......”林叁拿酒精棉球的手抖了下，跟我不同，她是個重感情的孩子。

　　“以后的研究就只有你們了�！蔽艺f著，坐在旁邊，心無波瀾地看著林叁給林言注射止痛劑，無情型人格障礙是我自小就有的問題，她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我，所以即使我說出不近人情的話，她們也能很快就消化掉。

　　林叁眼神黯淡，默不作聲地做著手頭的工作。

　　注射了止痛劑之后，林言身體的疼痛負擔(dān)減少了許多，有些虛弱地對我笑了笑，“有空一起去跟三姐道別吧�！�

　　“她現(xiàn)在情況也不是很好，聽蘇恒說她前天下午差點把吃飯的勺子捅進喉嚨，你還不如讓她過來這邊呢，說不定見到蘇慕冰她還能穩(wěn)定點�！蔽夷贸鍪謾C，打開前兩天公司總裁蘇恒發(fā)過來的信息，遞給林言，信息還附上了我們的姐姐林丙的照片，她已經(jīng)66歲了，從27歲開始患有精神分裂癥，一直住在療養(yǎng)院里面。

　　“你就不能少說兩句么？”林叁嘟囔著，從我手里拿過手機不讓林言看這條壞消息。

　　林言又笑了笑，艱難從沙發(fā)上起身，“我先去休息下，丁麻煩你再觀察下小柒的情況。”

　　“沒問題。”我也對她笑了笑，接過林叁還我的手機，后者扶著林言去她自己的房間休息。

　　......

　　2018年6月15日

　　高考總算考完了，感覺試卷比平時做練習(xí)那些要容易，所以對于理想的成績我還是挺有把握的，希望不會讓我失望，慕冰的成績跟我差不多，我想到時跟她報同一個大學(xué)，我想學(xué)有關(guān)電腦的專業(yè)。

　　自從上次跟她告白之后我們現(xiàn)在有點尷尬，她說讓她考慮一下...雖然有其他人在追她，可也沒見她有其他喜歡的人啊，明天我想再跟她告白一次，如果這次也不行，那我真的放棄了，我們一起長大，認識了這么久，但最近我卻總是想起她就一直心跳加速，每天都想跟她在一起，每天都想看到她，一想到自己是個同性戀就覺得很害怕，感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好像怪物一樣，但仔細想想，卻又有種興奮的感覺，因為自己是特別的。

　　希望自己能成為對慕冰來說有特別意義的人，特別想。

　　慕冰她對我也是有感覺的，我能看出來的，她應(yīng)該也是怕同性戀才遲疑的吧，畢竟她跟她奶奶兩個人一起生活很辛苦，她不想再讓奶奶為她操心，不過如果這次能表白成功，我一定會努力跟她走下去，我覺得在一起的阻力就是錢，現(xiàn)在沒有錢也沒關(guān)系，以后等我上大學(xué)畢業(yè)我會努力賺錢，跟她一起住，到時就算爸媽不同意也拿我沒辦法。

　　......

　　“好想死......”安頓好林言，林叁跑到我住的房間，看到我坐在沙發(fā)上看手機，直接撒嬌的枕在我的大腿上，嘆著氣跟我抱怨。

　　作為過來人，我知道她所說的并不是在開玩笑。

　　“乖啦~”我敷衍地摸了摸她的額頭，繼續(xù)看著手機，想死是這個家族每個人都想做的事，只是這種念頭很容易被本能制止，所以我也懶得安慰她什么。

　　“......”林叁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我沒有理會她。

　　過了好一會，她自己忍不住了，問，“丁......”

　　“？”

　　“呃......”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事要問我但又不知如何開口。

　　“什么事？”我低頭看她的眼睛，她一激靈，連忙坐起來。

　　“前天晚上，入侵到公司資料庫的人是小伍�！彼郎惖轿叶渑孕÷曊f。

　　“她高考結(jié)束后皮癢了是不？”小伍那孩子好像計算機確實不錯，不過入侵資料庫這種事要是被抓到，可是要被處理掉的。

　　“其實重點不是這個，嗯......而是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組很隱秘的編碼，然后小伍解開了，發(fā)現(xiàn)是一個有關(guān)您.....跟我媽的資料夾�！�

　　“......”我仔細回想我做過什么必須被隱藏的事，“你們看到什么？”

　　“就......說你們繞過了公司的層層保護，襲擊了蘇慕冰，企圖殺死她......”

　　“想殺死蘇慕冰又不止我們�！蔽疫�以為是什么重大秘密，松了口氣說。

　　“不一樣，你們的計劃沒有破綻，解除了公司所有的安保系統(tǒng)，還打開了玻璃罩，就差切開蘇慕冰的喉嚨了，可為什么你們突然停手，我想知道......”

　　我摸了摸下巴，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我跟林言做的這件事會被公司隱藏起來，“以目前的技術(shù)，似乎安保系統(tǒng)無法再進一步升級，所以只能隱藏起來，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如何突破那些漏洞刺殺蘇慕冰......”我仔細回想著我們當初侵入主機房破壞保護蘇慕冰的那些系統(tǒng)。

　　“��！您的重點錯了，我......”

　　“話說你問這個是想干嘛？”

　　“......”

　　“你也想殺死蘇慕冰？”

　　“她是造成這個畸形家族的主謀，我當然想殺死她，不止是我，許許多多“林言”都想殺死她！”說到這里，她激動了起來，跟以前的我們一模一樣。

　　“殺人這種事，你辦得到么？”我扯了扯她的耳朵，看著她就好像在看著年輕的我和林言。

　　林叁郁結(jié)地皺著眉，不再說話，似乎殺人這種事她內(nèi)心并沒有多大的決心，特別是那個人還是對我們每個人都意義非凡的蘇慕冰。

　　“我告訴你為什么我們不殺蘇慕冰吧，”我把手機收起來，殺人可能對我這種人來說是件容易的事，但對林言她們來說并非易事，還是在她們自我毀滅之前打消她們這個主意的好，“因為那個時候蘇慕冰她醒過來了�！�

　　“�。俊�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突然醒過來，那是誰都無法解釋的意外，我拿著刀子就差一秒就能切開蘇慕冰的喉嚨，林言不敢看，背過身過去，但蘇慕冰卻突然睜開眼睛，她醒來的第一眼見到的是我這個失敗品�！�

　　“她，她有說什么嗎？”林叁屏住呼吸，既好奇又迫切地看著我。

　　“她說，還好，你看起來沒受傷......”林叁聽到我說的這句話，眼淚開始不停地往下掉，就像那時的我跟林言，我知道，這也只是她的本能。

　　“然后她又問，你在這里照顧我，進寶誰在照顧？”

　　林叁捂著臉無聲地流淚。

　　我摸摸她的頭，“然后她又睡過去了，從那以后我跟林言就打消了殺她的計劃，而且繼承了二代林言的研究�！�

　　“您.....”在沙發(fā)上縮成一團的林叁此時淚眼朦朧地抬起頭。

　　“至少她是個特別好的人，真正可怕瘋狂的是我們，這整個悲劇都只是因為我們的瘋狂，她是無辜者�！�

　　“.......您跟媽是目前唯一能殺死蘇慕冰的人，媽她做不到，我還以為您能做到，我也想殺死蘇慕冰�！奔词挂驗樘K慕冰的話而哭得一塌糊涂的林叁也沒有輕易放下對她的殺戮之心，這就是我們之所為是失敗品。

　　“就算我做得到也不會教你們的哦�！�

　　“......”

　　“而且她早就死過了，單純的物理方法理論上是無法殺死蘇慕冰的�！�

　　......

　　2018年9月17日

　　今天聽歌的時候看到一段很有趣的話，記一下。

　　你身體里的每一個原子都來自一顆爆炸了的恒星，你左手的原子與右手的原子也許來自不同的恒星.....星星都死去了，你今天才能在這里。

　　——Lawrencce M.Krauss

　　最近經(jīng)常跟慕冰在一起，雖然以前也在一起，但最近卻突然有了自己真的非常幸福的感知，能跟慕冰在一起，覺得自己非常非常幸福，忍不住就會想到永遠，希望自己能健健康康活久一點，永遠都這么幸福，很多人說初戀是沒有結(jié)果的，但我覺得慕冰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止是初戀是那么簡單，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分享自己僅有的一切，她是我愛人，我的親人，我的好朋友，我的老師，我的學(xué)生，她對我來說，代表的意義很多很多，我覺得我們能永遠在一起的幾率很大，不過這也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慕冰她也會想著跟我永遠在一起嗎？

　　我知道承諾向來只是情侶之間感情的催化劑，現(xiàn)在說的永遠可能只是表達感情的一種想法，并不能當成，而且愛這種東西也會消失，就是不知道在什么時候，人的愛就會突然消失，離婚的表姐這樣告訴我的。

　　胡思亂想的時候，想到慕冰可能有一天會不再喜歡我，這樣的假設(shè)讓我心疼得都快扭曲了，但是我又想，我會不會也有一天不再喜歡慕冰呢？現(xiàn)在的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回答，我不會，我會永遠愛著蘇慕冰，永遠跟她在一起，直到生命的盡頭，但其實理智想想，明天的事，我也說不準，就像以前的我堅決很討厭吃我媽做的番茄炒雞蛋，但自從慕冰用她的做法做了這道菜給我吃之后，我徹底改變了自己的看法，連續(xù)吃一個月都不會膩，不知道感情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改變？

　　......

　　“算出來了�！�

　　小柒高高舉著作業(yè)本，得意地對著我跟林言說，此時她正跟我們一起在蘇慕冰的病房中，我跟林言在計算小柒胰島素路徑的幾個基因方程，以便更加針對性地分析她體內(nèi)的FOXO3A基因突出位置，這有助于她以后更加長壽。

　　其實早在2018年，國內(nèi)的首例基因編輯嬰兒就已經(jīng)誕生了，只是比起當時只是粗糙的改造人類抵抗絕癥的基因，我們現(xiàn)在做得更多的是在整體穩(wěn)定的基礎(chǔ)上，改良林柒的基因。

　　“100分�！绷秩眠^她的作業(yè)本掃了一眼上面的幾何題給了林柒贊賞。

　　這個7歲的小女孩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圓圓的臉蛋上帶著兩個小小的酒窩，煞是可愛。

　　“我要去看蘇慕冰�！�

　　“嗯，不要亂碰�！绷盅試诟赖�，身子抵著桌沿以緩解癌癥帶來疼痛，繼續(xù)著手里的工作。

　　“媽，你休息一下吧�！绷秩粗盅员惶鄣么竺袄浜梗眯牡卣f。

　　“不用了.....哦，我這邊算好了，丁，跟我對一下�！�

　　“給�！蔽野岩呀�(jīng)算好的紙遞給林言，但是此時，毫無征兆地，林言猛然咳出了一口鮮血，猩紅的液體在白色的計算紙中滑落，屋里的其他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呆呆看著她。

　　“啊，對不起......”林言自己也被嚇到了，看到我們目瞪口呆的樣子，下意識地道歉。

　　“媽......”林叁連忙把她扶到沙發(fā)上坐下，開始跑到柜子邊取藥。

　　“要不接下來的研究我跟叁兒來就行�！蔽疑焓置嗣悬c濕熱的臉，剛剛有一些血濺到我的下巴，“你好好等著死期吧�！�

　　林叁氣呼呼瞪了我一眼，我又抽了幾張紙巾一邊擦著計算紙，一邊看向林言。

　　林言任由這林叁幫她擦拭嘴邊下巴的血，眼睛卻一直看著正坐在玻璃罐旁邊的林柒，眼里露出的是羨慕的神情，那個女孩兒是最靠近終點的那個人，她深情，健康，長壽，聰明，漂亮，是我們這個家族截至目前為止最完美無瑕的產(chǎn)物，而她已經(jīng)垂垂老矣，很快歸期將至，雖然生命就要結(jié)束，但心中對蘇慕冰的愛卻無法隨著死亡而消失，這才是讓林言最痛苦的。

　　而了解眼前狀況的林柒知道自己并不能起到任何改善作用，所以她只是安靜地看了一眼林言，然后繼續(xù)把頭轉(zhuǎn)向蘇慕冰，承擔(dān)所有期盼。

　　我覺得這樣很好，兩代新舊林言即將交替，這樣的表現(xiàn)就是她最好的承諾，一個半月后，小柒將成為最可靠的，最完美的林言。

　　......

　　2019年4月26日

　　即使跟蘇慕冰從小一起長大，但我發(fā)現(xiàn)，有時我也并不是真正的了解她，或者是我沒了解她的全部，其實這種感覺我從小就有了，只是最近發(fā)現(xiàn)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以前讀高中的時候，當我們都還在聽著嘻哈，看著漫畫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在讀那種我們看到封面都會發(fā)困的書籍，盧梭的，茨威格的，尼采的，最近我發(fā)現(xiàn)她開始讀原文書，而且是特別厚的一本，我好像跟不上了她的腳步，其他人也覺得她是一個怪胎，晚上吃飯的時候，我跟她說多跟我們一起玩，去唱K什么的，但她卻回答我，娛樂只是短暫的感官迷惑，并不能帶來持久的愉悅之類的話，讓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

　　后來看我不開心，她笑著扯了扯我的臉，說：言，你不用擔(dān)心我會拋下你，看書只是我的興趣而已，并不會影響到什么，我會永遠陪著你的，直到你死亡。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點調(diào)侃都沒有，而是非常真誠認真的，突然之間，好像所有困擾都消失了，就像被人抱起來放進一個溫暖的巢穴中，我覺得非常舒服跟安心，慕冰她說她會永遠陪著我，而且并不是那種情侶上頭說說而已的承諾，她真的會陪著我，從小到大，她說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這次也不例外吧，我感到非常安心并且更加迷戀她，我覺得那時我的臉一定是燒得通紅，我說，“說不定是你先死呢~”她笑著朝我做了個鬼臉，然后吻了吻自己的拇指，接著就伸手過來貼在我的額頭上，那時我就想，我也會永遠跟慕冰在一起，陪著她，直到她死亡。

　　不過如果可以，希望我能比她慢死一點，因為被留下來的那個人肯定很痛苦，希望那種痛苦，由我來承擔(dān)。

　　今天公司安排了攝影師拍遺照，一大早林叁就張羅著給林言打扮，我也開始收拾起我跟林言的一些研究報告跟筆記，林言對于尚且年輕的林叁并不放心，希望我能在她死后繼續(xù)留在研究所等待蘇慕冰，表面我們也是這樣安慰她的，但實際我并不想再呆在這個充滿悲哀且無奈的研究所里面，等林言死了，我也很快會離開這里。

　　在林言最后的日子里，本來她還想著接著跟我們一起做研究，但我跟林叁都拒絕她了，我們一廂情愿地希望她能安然赴死，不要再操心蘇慕冰的事，但大家都知道，這確實是一廂情愿，最能理解她的，恐怕就是下一任林言的林柒了。

　　拍遺照地方按照林言的希望，是在研究院外面的院子里，不想把氣氛弄得太哀傷，我們這些在研究院的家族成員嘻嘻哈哈跟林言合了照，林言因為癌癥身體疼痛，無法待太久，原本大合照之后她自己再照一張就可以，但我還是提議跟她合一張，畢竟她是我的孿生妹妹，我們從小到大，一直就沒分開過，對彼此而言，對方都是最親的親人。

　　她笑著答應(yīng)了，坐在椅子上勉強自己坐直，我走到她身后，一只手摟住她的肩膀，給她支持，這樣，我們合照了我們這一生中最后一張照片。

　　“怎么樣？”林叁扶林言去休息，攝影師走過來把照片拿給我看。

　　我看照片我們兩人臉上都掛著微笑，看起來似乎真的并不悲哀。

　　“我到時死就不用再照吧，等副所去了就把這照片掛那房間就行了�！�

　　“......林所長，這，不太好吧？”

　　“無所謂，就掛這個�！�

　　“按林所長的意思�！惫镜目偛锰K恒在一邊說，今天拍遺照，他也過來了。

　　“是，蘇總�！�

　　“走走吧。”蘇恒提議，慢慢踱步在我身邊。

　　“這么好興致�！蔽覀儍蓚�老東西在公園散起步。

　　“時間都過去了這么久了啊......你一臉戾氣切斷試管嬰兒們的養(yǎng)分管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都過去了快40年了吧，你還拿來說，有意思嗎？”

　　“呵呵。”他輕笑了起來，“記錄中，能做到這么狠的，獨你一個啊。”

　　“我也做了足夠的彌補了，煩不煩哦�！�

　　“你跟小戊最了不起了，特別是你�！碧K恒摟住我的肩膀笑笑地說，仍習(xí)慣喊林言小戊，那是她最開始的名字，我叫林丁，而她是林戊，后來她繼承了林言這個名字。

　　我推開他，拿出煙遞給了他一根。

　　“等小戊走了，你真的也不留下來嗎？”他抽著煙，看著不遠處的池塘問。

　　“早受夠了什么基因魔法，高科技持生器，好不容易熬到現(xiàn)在，只想回鄉(xiāng)下種田�！蔽覍λf出我的真實想法。

　　“林叁她們恐怕還太嫩了些......要不是你當初亂來，林叁她們現(xiàn)在也不止這個年紀......”

　　“少拿這個要挾我了�！蔽彝铝艘豢跓熢谒樕险f，他皺眉地揮了揮。

　　“我這不是在想辦法把你留下來么.....”

　　“就是因為知道自己犯了錯，才拿蘇慕冰的基因研究了長壽藥，因為這個，十輩子犯的錯都夠還了�！�

　　“唉......有價值才能留下來啊......沒價值國家不會花這么多錢來維系她這么長的生命�！�

　　“嘖......就算現(xiàn)在插在她身上那些管子都沒了，我把蘇慕冰搬回家，時間一到，她自己也能活蹦亂跳起來�！�

　　“哎呀~不要較真，不要較真嘛~這些事早在第一代林言就決定要了，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你可不要亂來�！�

　　我不置一言，繼續(xù)吸煙沒理他。

　　......

　　2020年5月23日

　　最近慕冰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變得很色很黃很暴力......而且很積極地去看那些書學(xué)習(xí)，她學(xué)了日語，然后還在網(wǎng)上買了很多日本原文書籍，真是煩死她了......

　　把我弄得腰好酸，真是煩死她了。

　　但是看到她一臉紅潮，很溫柔地看著我，特別快樂的樣子，嗯......我覺得雖然很煩，但是她覺得幸福也很重要，而且我感覺也不錯...只是真的很煩，我也想搞她�。�

　　......我也想學(xué)習(xí)那種東西，可我不想學(xué)日文，我的語言能力向來很差。

　　說起來，今天發(fā)生了一件讓我很生氣的事，慕冰老是被她專業(yè)的學(xué)姐占便宜，要她做這個做那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真想撕爛她的臉，老是指使慕冰，我跟慕冰說不要聽她的話無視她就好，但慕冰卻好像很無所謂的樣子，這讓我更生氣了！這個笨蛋老是沒有危機感，好像什么事都無所謂（除了我），可我不想她被別人占便宜��！

　　然后今天說到最后我跟她吵了起來，不過單方面是我在吵，她一向很佛，我薅著她的衣服讓她以后不準讓別人占便宜，各方面的便宜都不行，沒想到我說著說著，她突然笑起來了，好像我是小孩子一樣，不知為何，突然意識到我已經(jīng)被她拋下太多，眼淚一下就止不住，我在哭，她卻抱著我笑......真是太傻逼了...我跟不上她的境界，可她后來又哄了我好久，說這些只是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如果涉及到我的利益，她肯定不會這么無所謂，我說你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你也不能讓別人占便宜，她笑著答應(yīng)我了，太欠揍了，然后我把她上了，管她舒不舒服呢！

　　看初代林言的日記，其實早就已經(jīng)有蛛絲馬跡顯示蘇慕冰有別于他人，要以凡人的腳步去追趕一個不死之人的境界，那不就如同夸父逐日么？

　　“林所長�！蓖饷骓懫鹎瞄T聲，我打開看到研究所里的一個學(xué)生，他懷里抱著一只橘色的小貓。

　　“找到了么？謝謝你�！蔽冶н^橘貓跟他道謝，他高興地朝我行了個禮就離開了。

　　“喵~”

　　“你的名字是進寶。”我看著小貓的藍眼睛說，帶上門抱著它往研究院的托兒所走去。

　　林言快死了，我也要走了，臨走前送林柒一個禮物吧。

　　到了托兒所卻沒看到林柒，其他孩子告訴我她在院子里，我把進寶交給林柒的保姆，繞到院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年底，外面天陰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雪，我有些好奇聰明的林柒在院子玩什么。

　　大多數(shù)時候，林柒是個安靜的孩子，雖然只有七歲，但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聰慧與鎮(zhèn)定，已經(jīng)遠遠把同齡人都甩下。

　　她是我們最滿意的作品。

　　到了外面，看到她正一個人坐在秋千上，看著遠處的樹梢發(fā)呆。

　　“這么冷在這里干嘛？”現(xiàn)在雖然沒有風(fēng)，但冷空氣還是能把人凍得夠嗆。

　　“在想慕冰�！�

　　“那是什么樣的感覺？”我坐到她旁邊的秋千上，當我坐下時，天開始下起小雪。

　　“覺得很安心~好像被放進一個溫暖巢穴中�！彼倚α诵�，坐在秋千上慢慢的蕩了起來，“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希望自己能擁有讓她醒來的能力�！�

　　我沒有回話，點煙自己抽起來，眼前這個小女孩現(xiàn)在就是這個程度，甚至已經(jīng)超過當年的林言，她現(xiàn)在的這些言論，有時異常讓人覺得煩躁。

　　“姑姑，不愛蘇慕冰是什么感覺？”她突然反倒問我這個問題，我被逗樂，剛想回答她，卻突然被噎住了一般，不知該怎么說。

　　“......就像你無法選擇不愛蘇慕冰一樣，我也無法自己選擇要不要愛不她，如果愛她讓你覺得溫暖安心，那么我一直覺得自己非常寒冷疑惑�！�

　　“就是說，如果可以選擇，你會選擇去愛慕冰？”

　　“無論是愛還是不愛，我們都無法選擇�！蔽沂幹锴�，說出我的心里話。

　　在我跟我的姐妹們沒懂事前，就慢慢接受初代林言關(guān)于蘇慕冰的記憶植入，我們的大腦從困惑到迷失在現(xiàn)實與虛擬之間，從反抗到服從，再到被扭曲地“愛上”那個躺在玻璃罐里的美麗女人，我們的心，一直在被母親重復(fù)殺死。

　　這件事，每個出生的“林言”都沒有選擇的權(quán)力，母親告訴我們，愛上那個女人就是我們出生的意義，這件事自我懂事起就一直惡心著我，我的感情，大腦，都在抗拒這件事，只是我的反抗得不到母親一丁點憐憫，她的瘋狂甚至已經(jīng)超過了初代林言，所以在她死后，我跟林戊立刻闖進研究院中被團團保護的蘇慕冰房中，當我?guī)缀蹙鸵袛嗵K慕冰的氣管前，她卻突然醒來對我的笑，對我說話，這確實讓我無法再對她無動于衷，但這種感覺讓我感到虛無，我懷疑起我自己，我的理智告訴這不是愛情，只是我再也無法對蘇慕冰下手。

　　這讓我產(chǎn)生了另外一種無助跟絕望，如果我能跟篤定我對母親跟慕冰是懷著憎恨的感情，為什么我殺不了她們？

　　“生命多短促，少女快談戀愛吧。

　　趁紅唇還沒有褪色前

　　趁熱情還沒有變冷

　　誰都不知明日事

　　......”

　　林柒蕩著秋千，童稚的嗓音唱著一首古老的日文歌，我坐在她旁邊，看著飄落的雪花，陷入自己的思緒。

　　......

　　2022年7月16日

　　好久沒寫日記了，今天搬宿舍看到日記本，好懷念的感覺，看了之前寫的，很多都是在寫慕冰~畢業(yè)后我決定工作，慕冰想繼續(xù)讀研，我們兩個搬到了外面住，終于可以同居了，開心到飛起，不過今天好累，搬家一大堆東西，衣服都被汗?jié)窳撕脦状危奖也畈欢喔�，不過力氣比我大很多，接下來我要多鍛煉才行了，下次再寫吧，現(xiàn)在超累，順便說一下，現(xiàn)在慕冰她在給我做咖喱飯，搬家第一頓飯吃咖喱飯，贊哦！

　　離林言接受安樂死只有半個月了，似乎感覺到生命已經(jīng)快到盡頭，她的身體迅速地變糟，已經(jīng)到了自己走不動路的地步，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外出，我們準備去療養(yǎng)院見我們最后一個已知在世的姐妹—林丙。

　　“其實讓丙過來研究所也沒什么不好，雖然精神亂七八糟，但她的身體比你好多了。”我對著坐在輪椅上的林言說，林叁正推著她。

　　“研究所對她來說是個糟糕的記憶，還是算了吧�！绷盅蕴撊醯卣f。

　　我不再回答，林丙在我們這一代中，一直都很脆弱，老實說，我從小就不喜歡她，她即使不喜歡母親，也不會反抗，陷入現(xiàn)實與虛擬之中，卻只能任由自己發(fā)狂，因為我理解這種痛苦，所以我更加不喜歡她的脆弱。

　　到了林丙所在的療養(yǎng)所大廳，我們就看到她坐在椅子上，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跟我們一樣蒼老的面容，只是為了防止她自我傷害，被穿上了束縛服。

　　“姐�！绷盅宰谳喴紊媳煌频搅直媲�，她輕輕叫了一聲。

　　林丙抬起頭，冷冰冰看了她一樣，然后又看了看我，接著就是輕蔑地笑了起來。

　　我有些不耐煩。

　　林言也不在意，只是輕聲道，“我跟跟你告別，我，要先走一步呢�！�

　　“假的~”林丙突然神秘兮兮地對林言說，又抬頭看著我說，“你相信的，都是假的�！�

　　“什么假的？”雖然知道她是在發(fā)神經(jīng)，但林言還是配合著問。

　　“你愛的，是假的，你克制的，也是假的。”后面那句，她是看著我說的。

　　“你們聊吧，我去外面抽個煙�！蔽肄D(zhuǎn)身離開，不想看跟自己同樣面容的女人發(fā)瘋。

　　克制？我有什么好克制的？我唯一克制過自己的就是停止殺掉蘇慕冰。

　　......

　　2023年12月26日

　　慕冰的奶奶去世了。

　　雖然她沒哭，但辦好喪事回家后，慕冰抱著我，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我知道她很傷心，她從小就是孤兒，被奶奶收養(yǎng)，現(xiàn)在奶奶去世，雖然她什么都沒說，但我心里卻油然而生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她唯一的親人這樣的感覺。

　　目前工作已經(jīng)步入正軌，我想過不久，我就會真正成為慕冰的親人，到時我會跟我媽出柜，然后跟慕冰結(jié)婚，不過這個想法我還沒跟慕冰說，我想再努力兩年，到時她就是我的妻子了！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心神澎湃，仿佛那樣的未來就在我的面前。

　　真的好喜歡慕冰啊......

　　希望我能給她幸福，希望我能讓她笑著迎接生命的終點，我們的終點，永遠在一起。

　　繼續(xù)刷手機看初代林言的日記，她對蘇慕冰的深情已經(jīng)到了讓人憎惡的地步，可能是因為從小青梅竹馬，她的整個人生已經(jīng)再也離不開蘇慕冰。

　　只是作為一個不死之人，為何蘇慕冰能像人類那樣成長呢？這一直是個未解之謎，已經(jīng)去世多年的謝置也只是根據(jù)她家中一些物件跟記錄推斷她的年齡。

　　在知道她是不死之人后，有生物學(xué)家立刻提出如果把她完全殺死的話，可能她會重新長成胚胎或是嬰兒，他還提到自然界中一種叫燈塔水母的生物，燈塔水母在性成熟之后可以再次回到水螅型，如果蘇慕冰的永生也是依靠這種“分化轉(zhuǎn)移”來實現(xiàn)，那讓她“完全死去”也是一種很好的實驗。

　　但因為蘇慕冰所遭遇的車禍就已經(jīng)完全是一個被殺死的事件，所以這位生物學(xué)家的建議并沒有被采用，后來多次精密研究蘇慕冰的大腦，發(fā)現(xiàn)她大腦中有些結(jié)構(gòu)跟普通人完全不一樣，她比普通人多了一小塊尚無法解釋的區(qū)域，我們推斷，她之所以能永生，應(yīng)該跟這小塊區(qū)域有很大的關(guān)系，而且不止大腦，因為她的器官能重新長出，她的基因跟普通人類也已是天壤之別，對于初代的林言來說，蘇慕冰只是她感情上的依賴，但對于我，以及那些研究她的科學(xué)家來說，她是個完全超越世間所有價值的龐然大物。

　　......

　　2030年4月27日

　　公司運營還不錯，終于買了屬于我們的房子。所以我們又一次搬家了~再寫一下很久沒寫的日記~雖然比我當初想的晚了幾年，不過我們訂婚了~明年就結(jié)婚��！開心！開心！開心！前陣子拉著慕冰去拍婚紗照，她真好看，最好看了！我要再拍兩套！

　　我該叫她老婆嗎？

　　哦，慕冰在喊我了，我去幫忙打包她的書了，她在圖書館工作，家里也囤了一大堆書，開心就好~

　　下周就是林言執(zhí)行安樂死的日子。

　　我看著保險柜里的小刀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光澤，想著該拿它怎么辦，這是我當初對蘇慕冰未完成的殺業(yè)遺留下來的東西。

　　等明天林言死去，我立刻也會離開這里，都已經(jīng)把大部分的東西都收拾好，我才想起這把殺害同胞的小刀的存在。

　　日記很快也將看到蘇慕冰發(fā)生車禍的那天，雖然已經(jīng)看了無數(shù)遍，但我仍渴望從初代林言的言語中捕抓到我忽略的細節(jié)，既然已經(jīng)做了這樣的選擇，選擇將自己的一生獻給那個睡在玻璃罐里面的女人，但我仍無法了解自己對她的感情。

　　我覺得她神秘，她的身世引人入勝，她的記憶，她的基因，她的大腦，她的一切都很讓人著迷，可我仍不知道愛是什么。

　　我把小刀拿起來，卻突然如同觸電一般，過去的記憶在大腦中不斷涌出來，我無法控制自己，手中的刀自然而然插向一旁我們跟母親的合照。

　　我的一生，從來沒離開過母親的控制，即使她已經(jīng)死去多年。

　　“��？怎么了？”大概是聽到異常的響聲，回光返照般精神不錯的林言自己推著輪椅進來。

　　我渾身發(fā)抖，一邊哭一邊看著她，我一直信任的妹妹。

　　“......姐？”她震驚地看著我。

　　“這把刀......不是我當年用的那把，你知道嗎？”

　　聽到我發(fā)問，林言眼睛蓄滿淚水，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

　　“我.....一直想不通為什么蘇慕冰會醒過來，為什么在我想殺她的時候她會醒過來，我以為我是被選中的那個......其實，其實，從頭到尾，蘇慕冰就未曾醒過來......”我的心被巨大的痛苦塞滿，原來真的是假的，那段記憶是假的，我的堅持是假的，我對蘇慕冰的敬意也是被扭曲地灌溉出來的。

　　“母親她早就看穿你會在她死后對蘇慕冰動手，所以也想把你處理掉，讓你跟她一起死去，可，可你是我喜歡的姐姐啊......我也愛著慕冰，是我提議在你腦中植入那樣的記憶，連同我自己一起植入，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們啊......”林言說著說著，大哭了起來，她捂著臉，訴說她的絕望。

　　我的心再次被母親殺死......

　　......

　　2033年1月30日

　　謝置建議我趁現(xiàn)在記憶沒有模糊跟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出現(xiàn)誤差把一個月前發(fā)生的事記錄下來以便以后需要這段記憶

　　我怎么可能忘記

　　2033年1月31日

　　我現(xiàn)在非常痛苦 外邊的鞭炮聲積雪壓垮樹枝的聲音進寶的叫聲母親的敲門聲，都讓我非常痛苦 家里到處都是她的影子她的腳步聲她溫柔的笑臉她的笑聲

　　真想立刻結(jié)束我的生命

　　2033年2月1日

　　明明說今年過年要跟我一起去日本旅游的，訂的機票跟行程怎么辦？

　　2033年2月2日

　　如果當時我沒有讓她看手機導(dǎo)致她分心，我們是不是就可以避開那輛失控的大貨車？我現(xiàn)在的耳邊一直想著剎車和鳴笛的聲音，慕冰為了保護我，對著沖過來的貨車把方向盤往我這邊打，然后我看到我唯一深愛的女人在我面前，連同半個身子被貨車壓癟帶離，她還一臉擔(dān)心驚恐地看向我這邊.......我真是......

　　2033年2月3日

　　我的心也被壓癟了。

　　2033年2月4日

　　我真的非常痛苦。

　　......

　　2042年2月4日

　　經(jīng)過15942次的建筑模擬之后，我終于把我跟慕冰一生的記憶虛擬了出來，雖然有很多小事都無法再回想起來，但我跟她一生的記憶，現(xiàn)在放在虛擬器中讓其他人體驗，也已經(jīng)看不出漏洞了，就算是那場讓我們正常生活戛然而止的車禍，也被我還原了出來。

　　想來也是，就算再怎么不想面對的事，經(jīng)過這么多次的模擬，也會變得麻木不仁跟駕輕就熟。

　　...不知該寫些什么，最近一直覺得很冷，整個大腦似乎要壞掉了，每天都徘徊在夢境與現(xiàn)實之中，只是無論哪一邊，都讓人感到迷惑，現(xiàn)在的我，記憶并沒有價值，就算用日記本記下來，以后也不會再用到。

　　距離慕冰發(fā)生車禍已經(jīng)過了整整十年了，她仍躺在那個持生器中，容顏不變，半邊壞掉的身子恢復(fù)了不到千分之一，只是盡管這樣，她微弱的呼吸仍未曾停止過。

　　那群科學(xué)家說她是一個奇跡，一個本來應(yīng)該死去的人，損壞的身體器官卻仍能重生，就好像科幻小說一樣，慕冰不止對我來說是最特別的人，在她發(fā)生車禍之后，她也成為了對所有科學(xué)家來說，最特別的人。

　　十年前當醫(yī)院告訴我慕冰沒死的時候，我的胸腔被巨大的喜悅?cè)麧M，但等了半年，她卻從未醒來過，只是維持著微弱的呼吸，損壞的身體部分則以緩慢的速度恢復(fù)著，不需要養(yǎng)分，不需要照顧，她像遭受肆虐的野草一般，在頑強地恢復(fù)，長出新的肝臟，長出新手腳......

　　當知道她身為一個有別于我的不凡的“人”時，我的內(nèi)心巨大的喜悅被更巨大的憤怒占據(jù)，不是因為她欺瞞，而是因為她的弱。

　　如果慕冰是一個不死之人，為什么她這么弱，為什么不醒來，為什么不快點讓自己恢復(fù)，為什么僅僅因為車禍，她就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這些問題盤旋在我的腦中很久，最后我似乎只能在我身上找到原因，如果她沒有能力保護自己，那就是她對我的愛這樣的本能讓她甘愿犧牲自己，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世人面前。

　　我不知道我該做些什么，前五年，我只是，坐著，等著她醒過來，我愛她，就像她愛我一樣，她的秘密對于我們之間的感情來說，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我日復(fù)一日等著慕冰醒過來，也許在那些精細研究她的科學(xué)家看來，她體內(nèi)的所產(chǎn)生的物理反應(yīng)就如同宇宙大爆炸般荒蠻又不可思議地長出新的細胞，但從外表看來，她卻只是一直安靜地躺著，我的眼角已經(jīng)開始長出的皺紋，而她的容顏沒有一絲變老的痕跡，她“停”了下來，對于我的感情，對于我的記憶，她停在發(fā)生車禍那天，現(xiàn)在的我，再也不能在她腦中刷新任何記憶。

　　內(nèi)心漸漸被恐慌占據(jù)，要是哪天慕冰醒過來，我已經(jīng)變成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那該怎么辦？

　　如果我不在，我不再能以她的妻子這一身份，給予她保護，她又會被那些科學(xué)家做出怎么過分的實驗？

　　一直在調(diào)查慕冰身份的謝置告訴我，慕冰至少已經(jīng)活了1400多年，我們這所有的一切，對她來說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小時光而已，被研究也好，被屠戮也好，被愛，被恨都好，對于一個永生之人的，以凡塵俗世的標準來定義，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有人告訴你，你對于你愛了一輩子的人沒有任何意義，甚至你的存在都對她沒有意義，那真的會讓人很不服氣。

　　希望能陪著慕冰，希望自己對她有特別的意義，希望能保護她。

　　這樣的想法，我從未變過。

　　然后，我決定在慕冰醒來之前，做一些準備，希望我這個渺小的凡人，能存在著對她有意義的價值。

　　把公司跟希望把慕冰作為秘密研究對象的科學(xué)院合作，改成了一家合資的生物研究公司，我也因此拿到一些便利，我的要求就是幫助并支持我，讓我也變成“永生之人”。

　　這幾年，記憶植入一直都是大家研究討論的話題，因為虛擬現(xiàn)實技術(shù)已經(jīng)非常成熟，只是對于活人來說，提取記憶比較困難，雖然要提取記憶中的某件事的脈絡(luò)不難，但如果要做到毫無破綻，那就是一件要求相當高的事，要不斷模擬提取，完善記憶中的細節(jié)，就如同那部叫《盜夢空間》的老電影一樣，對于一條羊毛毯的觸感記憶，也能讓人懷疑這段記憶的真實性。

　　我已經(jīng)虛擬出了我跟慕冰一生的記憶，雖然我不能確定百分百沒有錯誤，但那些只能慢慢去完善，接下來幾年，我會開始在我的孩子們身上移植我跟慕冰的記憶，他們會代替我活下來，愛著慕冰，保護著慕冰。

　　所有人都說我瘋了，我知道的，我瘋了，因為至今為止，我在睡覺的時候仍能聽到慕冰的呼吸聲，我在看書的時候能看到她在陽臺看著外面的景色發(fā)呆，我在吃飯的時候幫她多準備一份碗筷，她會親吻她的拇指，然后把吻蓋在我額頭。

　　我在理智跟癲狂中切換，在夢境與現(xiàn)實徘徊，但我覺得我沒有那么痛苦了。

　　......

　　如果我能像林言那樣篤定地愛著蘇慕冰，那該多好...

　　......

　　2057年9月26日

　　昨天我的第一個孩子自殺了，在半夜3點多的時候，已經(jīng)分不清記憶與現(xiàn)實的她把叉子插進她自己的太陽穴，我去現(xiàn)場看到一個年輕的我滿臉是血死在廚房，腦中一種嗡嗡作響，好像她還在我耳邊喊著我媽媽。

　　雖然她只是從我身上的某個細胞合成長大，但我喜歡她，我一直希望她，她們能代替我留在慕冰身邊。

　　現(xiàn)在那個死去孩子也在我的身邊，我寫著日記，她就坐在我身邊，精神不太好地看著我，讓我的孩子接受我的記憶并愛上慕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虛擬的記憶一些錯誤的細節(jié)雖然已經(jīng)被修復(fù)，但卻仍有缺陷。

　　我知道我是個可怕的瘋子，保持著這份理智在進行著可怕實驗的瘋子，我可能只是在做無用功而已，堅持得下來嗎？而這又有什么意義？那些克隆出來的“我”也有自我意識，如果不是整個公司高層因為慕冰的存在支持我這個實驗并幫我隱藏，我早已被人權(quán)組織機構(gòu)告一萬回了。

　　我最近經(jīng)常懷疑自己，在覺得自己做這些事對于慕冰來說很渺小的同時，卻又讓我切實感到幸福，我知道即使我能成功，以我的記憶讓我的子孫后代也愛上慕冰，代替我跟慕冰一起生活，我，我們?nèi)灾皇撬L的歲月中一個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被遺忘的過客，她的整個生命歷程肯定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她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的愛人，而她說的也是真的，她愛我，她會永遠陪著我，直到死神降臨在我身邊，發(fā)生車禍這樣的意外只是一個小概率時間，而過去她一定也遇到過她承諾過但卻沒法實現(xiàn)的意外。

　　我對慕冰來說，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我的理智一直在告訴我這個認知。

　　跟慕冰的經(jīng)歷比起來，我的存在實在是滄海一粟，包括我現(xiàn)在感到迷惑痛苦的感情，在這些痛苦中，我似乎也感受到慕冰內(nèi)心巨大的悲傷，那就是她早已厭倦了她的永生，甚至連死亡的方法，她也已經(jīng)放棄了尋找，她只是那樣，活著，像一個普通人，她沒有危機感，自我放逐，毫不在意，即使活了這么久，她仍不愿讓自己掌握保護自己的生存技能，不愿讓自己變成世俗意識上的偉人，她就這樣，死去又恢復(fù)，死去又重生，反反復(fù)復(fù)。

　　以前就覺得自己趕不上她的境界，那真是高抬了我自己，我好像一只小小的蜘蛛，對著巨人說，我很苦惱，我追不上你的境界，她那時是怎么想的？

　　這個巨人，真的愛我這只小蜘蛛嗎？但這個似乎現(xiàn)在也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愛著慕冰，特別是知道她的秘密后，我無法再懷著那種要把她占有的幼稚情緒，就像我無法產(chǎn)生要占據(jù)浩瀚星空一樣。

　　只是啊，我還是不自量力想去陪伴她，想去保護她，因為她不在意她的生死，可我在意，我非常在意，不管她是什么永生之人，我都想陪伴她，我要給她最強大，最有力的保護跟陪伴，這就是現(xiàn)在的我存在的意義。

　　......

　　2065年7月22日

　　我的第三個孩子出生了，這幾年記憶移植更加成熟，我的第二個孩子似乎也陷入分不清現(xiàn)實與虛擬的困境中，其實我們都一樣。

　　第三個孩子也將接受移植，不過公司希望我不再參與研究，只是作為一個母親去陪伴她，我從沒做過一個母親，現(xiàn)在這一大把年紀，卻突然要帶一個小家伙。

　　慕冰她受損的心臟已經(jīng)長出半個新的了，但仍有很多器官沒有恢復(fù)，我其實很不甘心。

　　我大概等不到她醒來。

　　很不甘心。

　　愛情......

　　今天是執(zhí)行安樂死的日子。

　　林言躺在蘇慕冰不遠的床上，她一轉(zhuǎn)過頭，就能看到沉睡的蘇慕冰，我跟其他人看著眼前的一幕，有些人在哭，有些人面無表情，有些人一臉懵懂，只有快死的林言一臉溫柔，她看著蘇慕冰的側(cè)顏，在微笑。

　　注射由林叁來執(zhí)行，原本我擔(dān)心她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想說讓我來，但她拒絕了。

　　2166年12月27日，我的妹妹林戊死了，享年63歲。

　　......

　　2087年12月27日

　　又到了這一天，發(fā)生車禍的這一天。

　　我下半輩子都在發(fā)瘋，一直在做各種各樣的懷疑，聽著各種各樣夢中的竊竊私語，死去的孩子，昏睡的慕冰...

　　現(xiàn)在輪到我要沉睡了嗎？我終究還是無法等到慕冰醒來，一想到仍是這種不可避免的結(jié)果，還是忍不住也想嚎啕大哭，只是現(xiàn)在的我，也已經(jīng)哭不出來。

　　我的第三個孩子是個聰明的孩子，我也把她取名叫林言，她比我更出色，今天早上她來看我，說在我身體中發(fā)現(xiàn)一組變異的DNA，她要把那段基因復(fù)制在接下來每一個“林言”身上，這樣可以減少她們對于虛擬與現(xiàn)實區(qū)分不出的痛苦，同時也將成為我們一家最強的牽絆，愛著慕冰，無法改變，無法反悔，一生一世，直到死亡。

　　我看著她的眼睛，突然感到非�？膳�，非常，非常可怕......

　　我唯一一次清醒過來，我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慕冰，你的未來，真的會有林言這個人嗎？

　　我這只微不足道的蜘蛛為你編織的一張網(wǎng)，到底是堅韌的還是脆弱的？能保護你嗎？

　　慕冰......你為我而死，我真的....一點都不喜歡......

　　雖然很多此一舉，但林叁仍堅持親自送我回鄉(xiāng)下，而且她還把自己的頭發(fā)染成了銀白色，遠遠看去，會有種林戊還在世的感覺。

　　“你這是干嘛？”我問她。

　　她有些靦腆地笑著，“媽走了，想著您可能會覺得寂寞。”

　　“說什么傻話�！蔽易显揭败嚕_開心心地坐在我旁邊，對著自動駕駛系統(tǒng)說，“去云鄉(xiāng)�！�

　　“丁，您愛過誰嗎？”

　　“......那種事無關(guān)緊要，我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配角而已。”

　　“嗯......其實我覺得人生也并不是只有愛情，對我來說，媽跟小染她們，還有您，都是我的親人，特別是您，一直都是我崇拜的對象�！�

　　我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一言不發(fā)，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蘇慕冰醒過來，她問林言，為什么哭得這么傷心，又為什么，笑得好像滿月，然后她抱住林言，告訴她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在她的夢里，閃耀在她手邊的星星一一熄滅，最后只有一顆星星留下來了，她告訴林言，以后的日子，她會遵守她的承諾，永遠陪著林言，直到永遠到來......”

　　后來叁兒似乎還說了些什么，但我感到非常疲憊，沉沉地睡了過去，希望我們都能夢見前往同一個終點，然后在終點跟你相擁，慕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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