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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時間在昏睡
淹沒他的是冰冷的潮水
齒輪嘎吱作響
最后一刻已然到來
II
你在一陣吵鬧的鬧鈴聲中醒來,頭痛地摁掉了床頭的機械小怪物。
啊,清醒不了,你半睜著眼甩了甩頭懊惱地想,昨天作業(yè)寫到太晚了。
你頂著沉重的腦袋下床的時候,感到一陣奇異的暈眩。
你頓住了。
一種非常微妙的、隱秘的直覺,猶如電話接通前在日常的嘟嘟聲背后,極細微而幽深的回響。
你愣了幾秒,才再度往前走。
刷牙的時候,你看著鏡子倒映出來的自己,想著這又是新的一天了。
但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你哇一聲吐掉薄荷味太重的漱口水,擦干凈手,迅速綁了一個高馬尾,把前額的碎發(fā)仔仔細細地梳理好。
你盯著鏡子里的人看了一會兒,想扯出一個笑臉,發(fā)現(xiàn)弧度過于僵硬后,木著臉把衣領(lǐng)撫平了。
當然不會有什么不同。
臨出門前,那種幽微的直覺又出現(xiàn)了。你準備鎖門的手遲疑了一下,又猶豫地打開門向臥室走去。
你從書桌左邊第二層抽屜里,拿出了一本薄荷綠的小記事本。
你摩挲著它已經(jīng)有些發(fā)皺的封皮,安心地舒了一口氣。把它塞進外套口袋之前,在新的一頁上寫下了:
“11月14日,周一,晴。與戴特相遇的第62天!
III
你的座位在教室后排的角落,同桌是清潔工具。
這是上星期你能力發(fā)作把教室的桌椅都掀翻的結(jié)果。面對強忍恐懼裝起老師模樣訓斥你的班主任,你平靜地接受了。
你看向前任同桌,那個老用劉海遮住眼睛的男生,現(xiàn)在正和新同桌聊得火熱。也是,他可能本來就不是內(nèi)向的人,只不過和你沒有話說而已。
學期開始的時候抽簽抽到和你一組,想必也很難過吧。
你想對著隔壁的清潔工具笑一下,突然閃過早上洗漱臺那張僵硬的臉,驀地收住了。
早讀課開始前,你習慣性望向第三排戴特的座位。
他還沒有來教室。病假已經(jīng)一周多了,你想,他的病是不是很嚴重。
如果誰可以告訴你他的情況,或者允許你去看看他就好了。
你小心地拿出了口袋里的記事本,看著扉頁別住的他的;,輕輕地摸了摸照片里他的頭發(fā)。
我還得把這個還給他呢,你低頭想著,為和他有一絲隱秘的聯(lián)系而不由自主地感到甜蜜。
這是不被允許的——念頭閃過,你皺了下眉。
可是,他真的是個溫柔的人。
IV
你察覺哪里不對的時候,是第二節(jié)物理課結(jié)束。老師讓課代表下去收作業(yè)。你看著站在你面前的眼鏡妹婕西,猶豫地拿出了昨晚趕完的試卷。
“請、請問,課代表戴特他……短期內(nèi)是不回來了嗎?”你小小聲問道。
婕西給了你一個不知所云的眼神,轉(zhuǎn)身離開了。
“婕西你好厲害哦,居然還敢和她講話!她和你說什么了?”“沒什么。鬼知道她在說什么。”
女生嬉嬉鬧鬧的聲音遠了,你低下頭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沒什么,這沒什么的。
你給自己鼓了鼓勁兒,決定放學后想辦法去找一找戴特的住址。他再不回來的話,大家都要忘了他才是物理課代表了。
可是第三節(jié)課下課的時候,一個紅頭發(fā)的高個子男生公然坐在了戴特的位子上。
你看著他想,這是誰?他在和戴特的同桌聊天,是同桌的朋友嗎?
“斯賓塞你怎么才來呀?感冒都一個星期了吧!”“嘿嘿,趁機也休息了一下。”
斯賓塞?他是誰?班里有這個人嗎?還是其他班的人?
然而第四節(jié)課的時候,紅發(fā)男生還沒有走。
他從抽屜里拿出了課本,仿佛那就是他的位子一樣。
不可以!那是戴特的東西!你在心里大喊。
周圍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有什么不對。老師,同學,他們都像無數(shù)個平常的日子一樣,像這是理所應當一樣,接受了這個陌生人占有了戴特的東西。
不對,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戴特和我不一樣,他是個受歡迎的人,不應該被忽略得如此徹底。
哪里出了問題。生病的不是斯賓塞,從來沒有這個人。
你感覺腦袋里有一團火在燒,像是氣著了,但同時你又很冷靜。
和之前能力發(fā)作的時候不一樣。
你現(xiàn)在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V
在班主任辦公室拿新的習題冊的時候,你看了一眼旁邊放著的班級衛(wèi)生管理簿。
兩個星期前輪到戴特做衛(wèi)生監(jiān)督,但是現(xiàn)在管理簿上寫著別人的名字。
你果斷選擇逃課,去了市中心一家小書店。那是戴特放學后經(jīng)常去的地方,你見過書店老板和他熟稔地交談。
你掏出別在記事本上的校徽,問老板認不認識他,得到了否定的答復。
你現(xiàn)在完全可以確定了。
戴特,你清清楚楚記著的人,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消失了。
這當然不是人的力量。你握著記事本,閉眼開始了冥想。
只要還有他的氣息在,我一定能找到他,我一定會找到他,你對自己說。
意識以你為中心向四周瘋狂地蔓延,從未大規(guī)模使用過的力量讓你出了一身冷汗。
你睜開眼,向搜尋到的位置跑去。
那是一棵很大的樹,背對道路的一面開了一個比人還高的樹洞。
你丟了一塊石子進去,不一會兒傳來了清脆的落地聲。
可是氣息確實是斷在這里了。
你站在樹洞前凝望著那不見底的黑暗,小心屏住了呼吸。
仿佛聽見了秒針走動的聲音。
嘀嗒——嘀嗒——嘀嗒——
像是某種倒計時般,你深吸一口氣,跳了下去。
VI
你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墜落才接觸到堅實的地面。一路上撞到了太多東西,你碰了碰擦傷的手肘,“嘶”地叫出了聲。
察覺到面前走過來一個人,你抬起頭,發(fā)現(xiàn)那人徑直穿過了你。
你愣住了。
眼前是一個禮堂大小的灰暗的大廳,光源自對面墻上大大小小的孔洞。很多人在大廳里行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著裝各異。你借著縫隙的光亮突然看清了其中一些人的臉,悚然一驚——
他們臉上沒有可以稱之為人的表情。
他們雖然走著,卻好似沒有明確的方向,碰到了彼此也沒有什么反應,只是像臺球一樣改變了方向繼續(xù)走。眼里什么也沒有,好似被困在這里的幽靈。
你咽了咽口水,緩緩站起來向著另一頭疑似大門的位置移動。雖然他們不看你也碰不到你,在這詭異的氛圍里你還是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
許多張木然的臉迎面穿過你,你害怕極了,忍不住越走越快。
突然,好像舞臺上一道燈光打下來似的,一瞬間所有人都齊刷刷看向了你。
你倒吸一口氣僵在了原地,仿佛一個定格動作。
冷汗從額頭上滴下來,發(fā)出微不可察的聲響,卻像是什么信號一樣,人群開始瘋狂地向你撲了上來。
你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能碰到你了。他們一層一層把你圍住,像電影里的喪尸潮一樣。你動彈不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當然不能停在這里。你這么想著,攥緊了拳頭,大聲喊了出來。
包圍著你的人瞬間被彈開,震到了空中,像記憶里紛飛的課本和桌椅一般。
你低頭喘了口氣,沒有猶豫向大門口跑去。
VII
門的另一邊還是一個房間,不過更小一些,也很亮堂。
這一次有三扇門。你試了試探測;丈洗魈氐臍庀,發(fā)現(xiàn)又能連上了。
你抬腳向氣息指引的方向走去,突然一道電光打在了你腳邊,你跌倒在地。
小腿上傳來灼燒的痛感,你抬頭望向來人。
是一個醫(yī)生模樣的人,穿著白大褂梳著背頭帶著金邊眼鏡,電視里精英的樣子。
很有壓迫感,你看著他輕蔑的眼神,皺眉蓄起了力。
“我想你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魔女’潘妮。”然而他的聲音打斷了你,你難以置信地望向他。
“雖然很不想跟你這種人解釋,但是也不能放著你到處亂來,就勉強告訴你好了。戴特從來都不是人,他現(xiàn)在只是作為這個世界的齒輪被召喚回去而已。沒有他,世界將崩潰,所有人都得死,包括你!
VIII
“你可以這么理解,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是一個巨大的時鐘,它的核心部件被稱為‘齒輪’。但是珍貴的東西都有個限度!X輪’支持著世界的運轉(zhuǎn),一旦它耗盡了自身,整個系統(tǒng)就會停滯。所以,我們需要定時更換它!
“新的‘齒輪’不是天生就適配的,它們需要和這個世界的融合度。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放它們到這個世界生長。所以你看到這個世界上生活的人,也不都一定都是‘人’,比如戴特,它生來就是一個‘齒輪’而已。”
“舊的‘齒輪’上周壞掉了,世界選擇了適配性最好的戴特作為新的‘齒輪’。整個世界被重置,戴特的痕跡被抹除,人們的生活得以繼續(xù),多么輕松自然的一件事!
“可是你偏偏沒有被重置,這已經(jīng)足夠麻煩了。你居然還能找到這里來,該夸贊你那不被祝福的魔力嗎?”
“好了,鬧劇也該到此為止了,不要再給世界增添更多的麻煩了。想想你的家人和朋友,或者想想你未來的孩子,接受重置回到表世界去吧!
“可是戴特,他也有家人和朋友,也有……未來的家庭啊……”你低下了頭,喃喃道。
“你是理解力低下嗎?戴特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人!那些不過是可以被重置的造物而已……”
他后面的話你都聽不清了。你只是回想起,兩周前你被欺負承擔所有人的衛(wèi)生值日時,他拿起掃帚主動來幫忙的笑容。
還有更早之前,他阻止了班上同學對你的嘲笑。
“潘妮同學只是一個普通的女生而已,而且她還是我們的同學,我們不可以這樣議論她。”
你都忘記上一次有人這樣維護你是什么時候了。
明明加入大家會更容易,他卻非要走吃力不討好的路。
你又想起開學第一天,他作為新生代表在臺上發(fā)言時那無比生動的神情,仿佛對所有人、對所有事都滿懷希望。
他這樣努力地生活,從來都不是為了成為一個合格的“齒輪”啊。
所以說……啊,終于找到了。
在聽精英男啰嗦的同時,你也在用意識搜索著戴特的位置。
這個空間很奇怪,有些部分是流通的,有些部分卻像屏障一樣,你花了好大力氣才讓意識滲透過去。
那是一個能量很密集的地方,你皺了皺眉,戴特的氣息最后斷在這里。
精英男仍在慷慨陳詞,講到激動處甚至仰頭抬起雙手歌頌世界這精密的體系。你屏住呼吸,身后的手攥緊了拳頭,發(fā)動能力瞬移了過去。
IX
那個隔絕高能量的屏障,原來是一道像碎棱鏡拼接成的門。
你探測了周圍,沒有絲毫縫隙,只能強行突破這里。
你倒退幾步開始助跑,穿過棱鏡門的瞬間,身體仿佛被撕扯又重組了一番,你痛苦地嚎叫出來,掙扎著跌倒在地。
你不住地喘氣,仿佛八百米剛跑完,肺成了一個破爛的風箱,額前的碎發(fā)被汗?jié)竦脧氐住?br> 你努力抬起頭,看向那個高能量的所在。
那是一座由各種各樣的管線纏繞而成的巨塔,散發(fā)著冰冷而肅穆的白光。極高的能量密度仿佛威壓一般,想要制止你接近它的腳步。
這就是世界的核心了,你想。
突然,你聽見巨塔的頂端傳來微弱的聲音。
“救救我……誰能來救救我……”
是戴特!你飛快地沖到塔前。
“救救我,誰都好,能不能來救救我?”
真的是他!你激動地抓住了塔底的管線準備爬上去,然而和塔接觸的瞬間,你立刻感受到了生命力的流逝。
就像是無機化一樣。你明白了那扇屏障一樣的棱鏡門的意義,有機體是不應該在門內(nèi)存在的。
“救救我……請救救我……”
然而戴特還能求救,他應該還活著。
你咬著牙,抓住管線一步步爬了上去。
“救救我……救救我……”
生命力一點點在流逝,你的腦海仿佛跑馬燈般閃過從前的回憶。
“媽媽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會了!蹦憧粗媲耙坏氐乃椴AВ拗鴮δ莻女人說。
但她還是走了。
“你是個怪物!
不,我不是,我不是……
“她是沒人要的孩子,哈哈!”“怪胎!不跟你玩!”“別和她說話,會倒霉的!”……
怒火燃燒了理智,再睜眼的時候都是一片廢墟,和周圍恐懼又嫌惡的臉。
“潘妮同學,你最好還是不要來學校了,額,我是說你想來也可以。你可以換個位置,清靜一點。平時沒什么事就早點回家去吧。”
“你是個怪物!”“你是個怪物!”“是個怪物!”“怪物!”……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誰來救救我呀……誰都好,誰能來救救我呀……
我只想,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你終于爬到了塔頂。
你覺得體力已經(jīng)要透支了,和塔接觸的地方已經(jīng)快沒有知覺了。手指末端露出了銀白的金屬質(zhì)感,和管線黏在一起,仿佛要把你融進去。
你用力扒開纏在一起的線路,看到了戴特的臉。
他整個人被包圍在金屬管線和零件當中,闔著眼,皮膚泛著灰白的光澤,仿佛已經(jīng)沒有生機了。
戴特……你想喊出他的名字,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音。
你努力向他的方向吹了一口氣。
他緩緩睜開了眼,茫然地看著你。
你想向他扯出一個笑容,可嘴角卻更加僵硬。
金屬管線逐漸侵蝕著你,你覺得身體各處都快動不了了,卻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么有力量過。
你掙扎著從口袋里掏出了那本記事本,打開扉頁對著他。
上面寫著:
“戴特的;眨麓我娒嬉給他。最好親手還給他。”
你顫抖著翻開第一頁:
“9月15日,周四,晴。戴特選上物理課代表了,他真的很優(yōu)秀!
第二頁:
“9月16日,周五,小雨。戴特把傘借給了他的同桌,他真的很善良。”
第九頁:
“9月28日,周三,陰,和戴特相遇的第15天。他幫我說話了,在很多人面前。他真的很……很好!
第十頁:
“9月29日,周四,晴,和戴特相遇的第16天。我喜歡他!
“我喜歡他!
“我喜歡戴特。”
“我喜歡你!
你用翻動的書頁和口型做著無聲的告白,恍然發(fā)現(xiàn)戴特已經(jīng)淚流滿面。
“謝謝你!彼麆恿藙幼齑剑瑹o聲地說。
你覺得自己可能也在哭,但心里是想笑著的。
你漸漸失去意識,闔上了眼睛。
X
戴特看著眼前的女孩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她是怎樣來到這里的,而且還記得他,這簡直像是奇跡。
被世界召喚的時候,他其實是很害怕的。明明作為人生活了十六年,卻一夕間被全盤否定了。他在這世上孤立無援,沒有人會記得他。
被冰冷的管線包圍的時候,他突然生出一絲不甘來。
為什么?為什么是他?為什么他就沒有資格活著?
如果有人,哪怕一個人也好,能來救救他就好了。
他這么想著。所以見到她的時候,他覺得已經(jīng)足夠了。
“謝謝……謝謝你!
他伸出手,用力將她從塔里推了出去。
別著校徽的筆記本和她一起在空中下墜。他想,一會兒她就會回到人間,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了。
XI
你在一陣吵鬧的鬧鈴聲中醒來,頭痛地摁掉了床頭的機械小怪物。
啊,清醒不了,你半睜著眼甩了甩頭懊惱地想,昨天作業(yè)寫到太晚了。
你頂著沉重的腦袋下床的時候,感到一陣奇異的暈眩。
刷牙的時候,你看著鏡子倒映出來的自己,想著這又是新的一天了。
臨出門前,那種幽微的直覺又出現(xiàn)了。你猶豫了一下,打開門向臥室走去,從書桌左邊第二層抽屜里,拿出了一本薄荷綠的記事本。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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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力了……隔了四年我再寫出來實在太不容易了。
想法出來是挺早的,是看電影《第九區(qū)》的時候。男主角被全世界通緝要獻給外星人,連妻子都勸他自首犧牲掉,結(jié)果他一個人躲在隔離區(qū)里用已經(jīng)昆蟲化的前肢給妻子做了一朵金屬玫瑰(劇情好像是這樣的吧)……當時我就想真是太慘了,哪怕有一個人也好,能去救救他就好了。
潘妮的原型當然是魔女嘉莉,但是某種意義上潘妮要更狠一些。
期間至少兩次動筆寫了,都因為開頭鋪墊太做作放棄了。換了第二人稱之后真是緩解尷尬啊哈哈哈。
不知道別人寫東西是怎樣的。我自己是先出來類似電影或者動畫的畫面,再用文字去描寫。這本在腦子里一開始是動畫形式的,分鏡什么的都有了。有生之年,如果能等到它被做成動畫短片就好了。我是這么希望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