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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縛靈
那個少女一直坐在那個角落里。
自住在這條街的人有記憶以來,她好像一直都在那里,隨著時間過去,街上的人長大,變老,她卻依舊沒有變化。
大人都不讓孩子們靠近她,有些老人陰惻惻的說,那是地縛靈。能看得見的地縛靈,肯定是活著的時候心愿未了,怨氣可足。
她就聽著這些閑言碎語,依舊不聲不響。
也有膽子大的孩子嘗試過和她說話,可是那個少女始終沉默著,冷冷的眼神一掃過來,孩子們就嚇得跑開了。
有時候她也會自言自語,不,比起自言自語,更像是在和別人說話,只不過她的面前是一團(tuán)空氣。
這條街上的人對她的存在更加諱莫如深,說這個地縛靈能看到死去的人,她在和他們說話。
所幸她從不曾傷人,也不曾害人。由于她的存在,心有惡念的人生怕在黑暗里被一雙看不見底的怪異瞳孔盯上,也就不出來作惡,這個村鎮(zhèn)反而平安祥和。所以,人們也就不去在意她,離得遠(yuǎn)些也就是了。
那年戰(zhàn)亂,有一個軍隊路過村鎮(zhèn),在這里停了幾月稍作整頓。軍隊聽說了地縛靈的存在,看到了她,自然也不會去自找晦氣。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把她當(dāng)成透明人,每日來來往往假裝視而不見。
唯有一人不同。
那是個有級別的軍官,比起其余愣頭青略微年長,他家中有個十六七歲的女兒,與她外表看起來的年紀(jì)相仿。
行軍在外自然思念家鄉(xiāng)。他坐在街對面的餛飩攤吃著餛飩,看著大冬天穿著單衣抱膝蜷縮在角落里的少女,心有不忍。明知道她不是常人,卻還是走過去把軍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少女抬起眼睛,眸子里清凌凌的一片,閃著冷冷的光。他嘆口氣,半跪下來平視著她,告訴她自己對女兒的想念,對戰(zhàn)爭的痛恨,以及對自己可能再也無法活著回去見到家人的遺憾。
軍官很清楚,接下來要打的是一場大仗,敵我人數(shù)懸殊,恐怕是沒法活下去的。他的隊伍里很多人都還是孩子,和他女兒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也不忍心。但家國天下,生死往往不是個人能掌控的事情。
說到最后,軍官竟有些哽咽。
少女沉默的聽著,和她往日沒什么不同,只是抬起一只手按過肩上的大衣,輕輕往上提了提。
往后幾乎每日,軍官都會來找她聊天。沒什么顧忌的在她身邊的地上坐下,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他是普通人,會感知到冷,卻依舊頂著風(fēng)雪而來。軍官說很多事情由于身居其位他不能說,就算能說也沒有人愿意聽,可她是一個很好的聽眾。
他總是會帶著糖果或是酥餅一類分給她,天氣再冷的時候甚至?xí)袑γ鏀偽坏酿Q飩;蛟S是在外久了,他潛意識里把這個少女當(dāng)成了自己的女兒哄著。她依舊不說話,卻會接過糖果和餛飩默默吃掉,讓過路人大為咋舌。
原來地縛靈也是能吃東西的嗎?
這么看來,她似乎比起最初多了幾分人情味。有其他人敢靠近她了,軍隊里幾個年輕的軍人看她長的好看,也會偶爾逗她玩,雖然她依舊不說話,也面無表情,但是眼神沒了最初的攻擊性,會吃他們買給她的零嘴。在街坊鄰居的眼里,她好像不再是招人討厭的地縛靈了。
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休整過后的軍隊離開了小鎮(zhèn)。軍官摸遍全身,把所有能找到的糖果都掏了出來放在她手心,然后溫和的笑著說他要走了,以后可能不回來了,想吃糖果的時候就讓街對面的餛飩攤老板去買,他已經(jīng)和老板說過,也預(yù)先付過錢了。
她沒說話,盯著他目光灼灼,像是想說什么,但終究沒有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又過了一個多月,前線險情傳到了這個小鎮(zhèn),那場戰(zhàn)爭異常慘烈,敵軍來勢洶洶,根本是以屠殺的形式在毀滅所有前來反抗的軍隊。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消息,聽說之前停歇在小鎮(zhèn)的那個軍隊的指揮官中了彈,不幸身亡了。
街坊們唏噓萬千,有些血氣方剛的男兒恨不能親上戰(zhàn)場剿滅敵寇。餛飩攤老板搖頭嘆氣著回身,卻發(fā)現(xiàn)對面角落里蜷縮多年的少女不見了蹤影。
雖說地縛靈不見了是好事,但畢竟那么多年了她一直在那里,如今又是突然不見,街坊們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心里有些擔(dān)憂。
幾天過后,他們發(fā)現(xiàn)她又回來了,只是原本穿著的單衣上沾滿了血跡。大家又開始在私下議論紛紛,說鬼到底還是鬼,肯定是出去害人了。眾人原本對她略微緩和的態(tài)度又變的生硬冷漠起來。
前方戰(zhàn)報傳來,描述起幾天前的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了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少女,在一片混戰(zhàn)中直取敵方頭目的首級。信報里說,機(jī)槍掃射不到她,她就這么面無表情繼續(xù)前進(jìn),仿佛是上天派下來拯救他們的使者。
她走在尸山血海中,拿起不知道哪來的槍,崩了對方最強(qiáng)的狙擊手。所謂最強(qiáng),不過是因為那個狙擊手前不久剛剛干掉一支軍隊的最高指揮官。
小鎮(zhèn)的人看著剪報上的新聞,突然想起那幾天消失的地縛靈。餛飩攤老板受了眾人所托,遲疑著來到她面前,把軍官當(dāng)初臨走時遺留下來的軍大衣遞過去,少女低著頭,把衣服接了過來抱在懷里。
雖然她還是沒說話,但眾人們都懂了。鎮(zhèn)東頭賣糖葫蘆的小販當(dāng)初看到她都是遠(yuǎn)遠(yuǎn)繞路走的,當(dāng)下卻抿著唇,輕輕拿了一根糖葫蘆遞給她。
地縛靈也有心,只是當(dāng)初你們不信。
日子還是一天一天的過,只不過收到凱旋消息的大家比起之前都高興了不少。
那天,那個軍隊再一次來到了小鎮(zhèn),沒有在任何地方停步,軍人們直接走向那條街。
街坊鄰居們都明白,他們既然能認(rèn)得出來,那時候的戰(zhàn)場上,這群軍人自然也是認(rèn)出來了。
一眼望過去少了很多人的軍隊全都駐足在她面前,新上任的年輕指揮官是當(dāng)初逗過他的幾個軍人之一。他沉默的看著她,他知道,如果她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是不能強(qiáng)求的,所以他等。最終少女拍了拍身邊的空地,示意他坐下。他揮了揮手,讓軍隊們散去,自己一人坐在了她身邊。
“那天是你。”
她點頭。
“你是為了司令!
她點頭。
“……謝謝你。”
隨后是一段很長時間的沉默,但他沒有打破空氣的靜謐,依舊安靜的坐著,直到身邊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他之前問我到底在等什么!
年輕軍官猛地看向少女,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說話,他沒有打斷,只是微微捏緊了手。
“我其實一直在等他!
年輕軍官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很多年前,父親就是因為戰(zhàn)爭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來!
“他們說父親死了,我不信!鄙倥椭^,“我就一直在這里等,等到自己都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等了很久很久,終于等到他回來了。不說話,是想聽他多說幾句!彼蝗婚]上眼,語氣像是歷遍了滄桑無奈,“我以為他回來了,我以為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以為,終究只是我以為!
“他又走了,而且——”
“我親眼看到他死在了戰(zhàn)場上。”
年輕軍官一時語塞,想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無言沉默。
他知道,她不會再等了,因為她等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看著天空,突然扯出一個笑,喃喃細(xì)語。
“或許另一個世界里,你和你父親馬上就要重逢了!
一陣風(fēng)吹過,他的身邊已經(jīng)空無一人。
軍官起身拍拍灰塵大步流星朝前走去,帶著軍隊離開了小鎮(zhèn),沒有回頭。
而鎮(zhèn)上,從此再也沒有了地縛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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