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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1
她頹廢地坐在那兒,頭靠在矗立的大理石側(cè)面,烏黑的長發(fā)散開,緊貼在她的身上。時不時從發(fā)梢上滑下的水揭示著下雨后不久。她沉默不語,四周一片寂靜,偶有汽車開過的聲音,卻是從遠(yuǎn)處傳來的。
許久后,堆積的烏云被撥開,月亮出現(xiàn)在普蘭色的天空中,蒼白的月光緩緩地劃過大地,劃過她的面。
她的面慘白,唇色發(fā)紫,雙目緊閉。微弱的呼吸聲表明生命的跡象。微微地,她的睫毛微微地顫抖,接著雙眸突睜,滿目空洞,直視前方。片刻后,她的眼珠緩緩地向左轉(zhuǎn)動,突然間她好像看到了她的笑靨,她大驚,眼珠迅速轉(zhuǎn)向前方,卻不知該往哪看。
遠(yuǎn)遠(yuǎn)的,好像有人在喚她的名,她卻聽不清是誰。
終于,她爬起身,卻一個踉蹌跌進(jìn)一旁的積水中。積水四濺,不知迷了誰的眼。
她趴著,卻抬起頭來,真實地看到了她的笑靨。但那真實感就如那侵入骨髓的大理石一樣冰冷地令人顫栗。
她的笑靨定格,被深深地嵌在冰冷的大理石里,再溫暖笑容也化不開寒冷的悲傷。她朱紅色的名字隱沒在黑暗中,卻深深地眷刻在她心里。
她的紫唇微微顫抖,話未出卻已淚流滿面。
她說:嫁伊,對不起。
她說:對不起,嫁伊。
她說:對不起,我愛他。
02
公司的同事們都說林暮色瘋了,像她那種晝伏夜出整天不上班躲在家里角落自言自語的人應(yīng)該送到精神病院,而不是留她在這里危害人間。但白霖知道,林暮色沒有瘋,她只是崩潰了。崩潰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瘋則徹底不知不覺。崩潰和瘋只有一線之隔。于是每日在下班后,白霖都會到林暮色的住所敲門,即使她不開;他常常打電話給她,和她聊天,即使全都是電話錄音。
白霖和林暮色,在那之前僅僅是路人甲乙丙或同事的朋友的朋友這類遙遠(yuǎn)的關(guān)系。直至那夜他隨他朋友去墓地找尋她時,他望見遠(yuǎn)處躺在地上好似死去的林暮色,不由得心碎了。當(dāng)他抱起她時,他突然覺得她輕得就像一片無根的葉,飄忽不定,沒有方向。
一個好端端的女子,自己折磨自己。至少三天未進(jìn)食,全身污穢,卻只有面上的淚痕清晰可見。
03
她與她的遇見是在2002年的一個雪天,其實那不算是雪天,在南方,下雪極其罕見。沒有鵝毛大雪,是小顆粒的晶狀體,遇到人體表面就融化了,卻仍能在衣肩留下痕跡。
17歲的林暮色趴跪在水泥地上,低著頭,中短發(fā)中沾染了被融化成水的雪。她的身后是她家的店鋪,此時卻對她大門緊閉。
忽然間,有人從身后抱住她。林暮色一愣,卻不驚慌。她低頭瞧見那人的手,是個女孩的手。那個女孩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她,試圖讓她感受到溫暖,只是女孩不知道,她觸碰到她遍是傷口的身體,任何一下的使勁都使她疼痛無比。等到女孩放手時,她才回過頭,看清她的面。
一個倔強(qiáng)的孩子,這是林暮色的第一印象。
女孩咬著下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臉卻糾結(jié)在一起。短短的頭發(fā)使她看起來很英氣。臉上同林暮色一樣有些傷痕,似乎是人為的。那一刻,林暮色的心微微顫動,同病相憐。
兩個孩子在下雪天里相擁,用互相的體溫取暖,同時也暖了她們的心。
她正視她的面,用以前絕無僅有的堅強(qiáng)說道:我叫林暮色,我會好好活下去,我一定要幸福。
那時候,雪停了。
04
醫(yī)院里的護(hù)士建議他們把林暮色轉(zhuǎn)到精神病院去,護(hù)士估計是腦震蕩引起的癡呆。自從她醒來后就沒開過口,同樣也沒有進(jìn)食,生理所需完全是依靠葡萄糖和生理液,這種病人永遠(yuǎn)讓醫(yī)院無比頭疼。而醫(yī)療費用是由她的同事和朋友所出。
白霖來看她時她仍舊不開口,頭上纏著紗帶坐在床上望著一無所有的前方發(fā)呆。
白霖說:是我救了你。
林暮色無動于衷。
白霖猶豫了下,繼續(xù)說:我是韓嫁伊和伊閣的朋友。
其實不是,他只是她同事的朋友,只是從她的人際圈里聽到這兩個名字。
林暮色緩緩轉(zhuǎn)頭看他,每轉(zhuǎn)一下就稍停頓,如同一個活死人一樣令他心驚。她終于開口問他,語調(diào)和神色卻令他終身難忘。她問:為什么要帶我離開那里?你知道的,我只有一次機(jī)會。
05
林暮色和伊閣的愛情沒有開頭,確切地說是沒有人記得開頭,雙方都不再提起,于是久而久之大家都淡忘了。大家只記得,在19到20歲的那一年,林暮色很幸福,至少在大家看來,她那時很幸福。
伊閣很高,192的個子,是校籃球隊的好手,而只有160的林暮色每每看他,總要仰著頭,一偏目,就會望見太陽。林暮色突然覺得,伊閣的身影就好像要隱沒在陽光中一樣,令她害怕。于是她會拉著他的手,用近乎卑微的語氣懇求道:伊閣,請不要走,請不要離開我。
一個得到幸福的不幸孩子,總是無時無刻害怕幸福的離去。
而那時,伊閣會彎下他高大的身軀,目光與她平視,用肯定的話語去安撫她的心。
她愛他,她知道,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自己的情。她會依偎在伊閣的懷里,用真摯的心對他說:伊閣,我愛你。而伊閣則總是回答:我也是。
他回答,我也是,而不是我愛你。
06
在韓嫁伊聽到這個噩耗時,騎上她新買的黑色鈴木DR-Z400SM,發(fā)瘋似的飛向她的身邊,徹底忽略之前還在和自己聊天的伊閣。等她到達(dá)目的地時,遠(yuǎn)遠(yuǎn)就望見了站在離出事地不遠(yuǎn)處的林暮色。四周人群涌動,消防車那尖銳的鳴笛聲劃破暗黑的天空,她平靜地站在慌亂尖叫的人群中,好像在湖泊中心無依無靠的荒島。
火光照亮了她的臉,她面無表情。
她家的店鋪著火了,她恰巧被使喚去便利店買東西,逃過死神的召喚。而她所有的家人,全部葬身火海。
韓嫁伊輕輕走近,輕輕喚她,惟恐她不見。林暮色偏過頭,望她。然后緩緩走過來,牽起她的手,微笑:嫁伊,你看,多好的成人禮物。讓我不幸的人都不在了,所以我一定會很幸福很幸福。所以,現(xiàn)在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說罷,她歪過頭,問道:你也要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嗎?
此時,韓嫁伊才發(fā)現(xiàn),伊閣就站在她身邊。
07
林暮色想起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韓嫁伊和伊閣。她曾經(jīng)比喻,她和韓嫁伊的友情就好像那年冬天的雪一樣,晶瑩剔透,卻寒冷至要相互取暖。而她與伊閣的感情就像果仁巧克力,外表甜蜜,褪去外衣后,里面是堅硬的果仁。
只是雪和巧克力的共性是遇到高溫就融化。
08
嫁伊,那時你為什么會抱我?林暮色問道。
韓嫁伊答:那時候我和叔叔打架,打掉他兩顆門牙,就逃出來了。
嫁伊,那時你為什么會抱我?林暮色問道。
韓嫁伊答:那時路過你家的店鋪,看到你這孩子全身是傷,我很心疼。
嫁伊,那時你為什么會抱我?林暮色問道。
韓嫁伊答:暮色,我想給你幸福。
09
林暮色覺得她從未如現(xiàn)在這般平靜,即使面對家暴,即使面對死亡,即使面對分離。她平靜地接受了他的決定。
白霖說:暮色,我要娶你。
10
對伊閣而言,對林暮色而言,這個決定讓人傷悲。伊閣坐在那,將手肘支在雙腿的膝蓋上,他英氣的臉深深埋入他的雙掌中。林暮色站在他面前,低頭看他。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這個角度看他。然后她跪下,用卑微的姿態(tài)仰視伊閣,用自己的雙掌附在他的大掌上。那雙手,曾經(jīng)牽過她的手,曾經(jīng)摟過她的腰,曾經(jīng)捧過她的臉。順著他的手,她十指插入他的發(fā)中,吻他的額,柔聲喚他:伊閣。
伊閣不動,卻說道:暮色,請相信,我愛你。
林暮色感傷,答道:我也是。終于,她終于聽到他對她說我愛你,夢里現(xiàn)實中不知期盼多少回,然而這次卻換她回答我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這般對話。
伊閣淚涌出,微抬頭看她,嘶聲道:對不起,暮色,對不起。
她笑著搖頭,眼中滿是愛意,說:謝謝你,伊閣,謝謝你。至少,我曾經(jīng)很幸福。
伊閣不語,只顧淚流。而后,他說:對不起,暮色。我想給你幸福,很想。只是我太過無能,不能實現(xiàn)諾言。你的病,我無能為力。
呵。她輕聲嘆息。她的病是自作孽。因為害怕失去,因為把自己禁錮在幻想的比喻里,愈是禁錮就愈以為真。所以害怕高溫,害怕陽光,只愿在無日的日子里出行。她好似游魂,縹緲不定。
她對伊閣說:對不起。
11
20歲那年,林暮色退學(xué),原因:懼光癥。
12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迷失在夢里,待她醒來時卻發(fā)覺自己到了另一個地方,那般的陌生與無助。她盡力嘶喊,歇斯底里,她伸出她的手渴望被幫助,只是回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沒有人握她的手,沒有人擁抱她,孤獨至渾身顫抖。曾經(jīng)熟悉的一切都已不在,不論是事還是人。林暮色不知道自己在那個封閉她的屋子里待了多久,只曉得她似乎忘記了什么,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們的名字,她忘了。直到想起時,她才知道,他們都已不在她的身邊了。
13
她說:我想給你幸福。
他說:我愛你。
他說:我要娶你。
她說:再見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14
她盯著她很久很久,直至眼淚再也流不出來。眼睛枯澀,咽喉如火般燒。終于,她幽幽地望向她的右邊,他同她一樣,笑靨被永遠(yuǎn)地定格在了大理石里。兀的,她的心好像被緊緊地糾住,再被狠狠地甩在矗立的大理石上,即使鮮血四濺,即使心沿著大理石面滑下,也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她顫顫地伸出手,去撫摸他的面。手指劃過他的發(fā),他的額,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一切一切。她渴望哭泣,卻無法。身體已經(jīng)沒有過多的水分讓她淚流。此時她才想起她已經(jīng)多天沒有進(jìn)食了。
多天,究竟是多少天呢?她自己也記不清。她只知道自己不能離開這,因為那個在他們?nèi)碎g的荒誕諾言。
如果我死了,就請你們僅來探望我一次吧。20歲的林暮色如是說,她不去看他們詫異的表情,繼續(xù)說道:因為天人相隔太過于傷悲了,我不舍。
是的,她不舍,她不愿讓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傷悲,所以最終,留下來獨自承受痛苦的人,是她。遠(yuǎn)處的呼喚聲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近,她卻滿目暈眩。微嘆息,人類的身體終究不能堅持過久。支撐住上身的右手也不斷地顫抖,右手一軟,林暮色倒下。視線略過天空中的明月,她的面,他的面。然后她清楚地聽到自己的頭和地面狠狠相撞的聲音。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她聽到有什么聲音從自己的喉嚨間涌出,那聲音清晰地以至于她畢生也無法忘記。
她說:伊閣,對不起。
她說:對不起,伊閣。
她說:對不起,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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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寫著寫著就會有想哭的沖動,其實這文并不感人,朋友們甚至說它沒有以前的文好,但是我卻對它更有愛。
或許是心疼吧,心疼暮色這個孩子。大家都說這個孩子不好,其實不然。她是個害怕且敏感的孩子,正如文中所說的“一個得到幸福的不幸孩子,總是無時無刻害怕幸福的離去。 ”但是結(jié)果卻是自己讓幸福遠(yuǎn)去。
自己覺得這是篇虐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