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湛再睜眼時入目的是一方陌生景，是一小鎮(zhèn)，白墻碧瓦朱紅門，行舟綠水載行人。

　　還是初春時節(jié)，風拂了臉頰還是微涼，尚是清晨，早市已是人流涌動。

　　略有一怔，藍湛立于人潮間頓上一時，眉間微皺，淡色眸間疑色泛上。

　　這是何處？

　　自是不明了為何獨身一人身于此處，藍湛只孑然端立少時，復抬眸遠望。非熟悉景色，必然不是云深不知處旁近地域——只是不知離了多遠距離。若是路途遙遠，怕是沒什么船家或車主愿乘載一稚童奔波。

　　藍湛也是無法，只能再做他想。

　　先不道藍湛即使彼時是年少稚童模樣也是生得副粉雕玉琢，明眸皓齒模樣，即便面上一如往常是副面無表情模樣，也足以令人道上一句可愛，再說彼是八九歲孩童模樣，卻身負長劍，端的一如藍家家訓雅正模樣，還未張開的身骨卻立得挺拔，是格格不入。

　　藍湛自是察了行往路人打量目光，尚值年幼不知應對，面色略僵，只斂眉垂眸隨人流行去。

　　不知前路，藍湛只隨了人流，心間思量也許可找路人詢問行往姑蘇的路。

　　早市人潮漸散，盡回了各家忙于他事，青色石板路上也只余下寥寥數(shù)人。

　　藍湛頓了腳步，抬起淡色眸子望向旁側糕點鋪子。云深不知處三餐時刻嚴得可怕，藍家人便也被規(guī)出一套精準的時間表。即便此時一人在了陌生地域，也自是不可能就此變了去。

　　藍湛正欲上前，卻恍然發(fā)覺旁側也有一孩童在同他一般望著那琳瑯滿目的雜色糕點，覺了藍湛視線，那孩童回首，應當是個乞丐，瞧去比藍湛還小上幾歲，被初春天凍得發(fā)紅的臉頰上尚且有污漬附著，衣衫襤褸露出細瘦的腳踝手腕，細密傷口交錯密布，看見藍湛瞧著自己，那孩子卻是綻開一方粲然笑顏，隨后回了視線望向糕點，黑的發(fā)亮的眸中幾分渴望，手捂著自己腹部似乎想將胃中無物的絞痛抑制幾分。

　　糕點鋪子店家是個圓臉姑娘，想來是心地善良，瞧見那孩子渴望目光，瞞著屋內老太，悄悄自鋪上取了個糕點遞給那小乞丐，收臂抬手伸出一指抵在自己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那孩子一怔，墨眸幾眨似是訝然，趕緊接了糕點粲然一笑沖人道了句謝謝。

　　那姑娘也笑，便應了屋內喚聲回身入了門，那孩子捧著糕點就想往嘴里送，還未碰上嘴唇，忽聞旁側街角一陣狗吠響起，一條瘦骨嶙峋的狗邁開了四肢狂奔而來。那孩子一怔，凍得通紅的臉頰頓時失了血色，手間一顫便落了糕點，他趕緊撿起也不顧沾染上的污穢泥垢直接寶貝似得揣進懷里縮進了墻角，將自己蜷成了一團兒瑟瑟發(fā)抖。那狗估摸著也餓了許久，嗅得了香味怎會甘心離開，繞著那小孩兒打了個轉，喉中溢出聲聲低吼，瞅準抱著糕點的細瘦手臂就要咬下。

　　藍湛立于旁側看著，終是不忍，手握避塵粗糙劍柄，手腕翻轉使力拔劍出鞘，跨步橫移擋了墻角瑟瑟發(fā)抖那人前側，蘊三分靈力驅了犬。避塵回鞘，藍湛回身垂眸瞧著依舊是閉緊了雙眼渾身戰(zhàn)栗那人，不知為何脫口而出一句似是安撫話語

　　“狗走了，莫怕�！�

　　小乞丐聞見聲響，試探般睜開眼，見確實是再沒了狗的身影，松下一口氣，抬起墨色眸子沖藍湛道了句謝謝，小心翼翼自懷中取出糕點，又想送進口。

　　藍湛睜大了眼看著這人將尚且沾染污泥的事物送到嘴邊，下意識曲臂抵住了這人手腕制止下這人動作，與人疑然目光對視一眼，藍湛移開視線留下一句你先等等，取過人手中污了的點心轉身離去。不時，手提一方紙包走回，打開來，端端正正擺放著幾種點心，送到這人面前。

　　“給你�！�

　　最后是被兩人你一塊我一塊的瓜分殆盡。成了一人端然直立，一人倚墻靠坐，有一搭沒一搭地交流幾句。

　　又或者說，是那小乞丐一直滔滔不絕地說著，藍湛時不時應上一兩句。

　　”你不是這兒的人吧，我在這兒可久了，可是我以前都沒見過你�！�

　　小孩兒盤坐在地上，手撐小腿身子半向前傾，偏頭望著藍湛側臉，墨眸幾眨印滿了笑意，他略一偏頭想了想，又說著。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么好看的人。”

　　他低頭瞧瞧自個兒身上的衣物，似是自慚形愧般地縮了縮身子，低沉了語調顯得幾分失落“我身上這么臟……你為什么要幫我？”

　　藍湛垂睫斂眉卻是認真聽著這人言語，聞人詢問，便輕聲開口應了他言語。

　　“我是姑蘇人，姑蘇藍家，云深不知處�！�

　　對人后面言語不知怎般回答。誠然，藍湛也不知為何要幫這人，無法言說便也止了話頭，未再接下去，想了想，復又開口問著“這是何處？”

　　“這里是夷陵�！蹦呛⒆涌焖倩卮鹆怂膯栴}，再詳細，他卻也是不了解了，畢竟只是孩童，每日關心的唯有怎么填飽肚子，對這些事情實在不怎么關心。

　　聞言藍湛略一頷首表明自己知道了，倆人便又無言枯立了半晌，盤膝而坐那孩童突然又開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藍湛望去，看見那孩子黑得發(fā)亮的眸子正盯著自己，似是灑滿星塵，滿目爍爍，似是覺著未自我介紹就詢問別人名姓不大禮貌，他又開了口

　　“我，我記不清自己的名字了，不過我記得母親還在的時候都叫我阿嬰�！�

　　……阿嬰？藍湛自覺了幾分熟悉，細細思量未得結果，便不再去想，只張口告訴他自己姓名

　　“我叫藍湛。”

　　“藍，湛——”那人一字一頓重復一遍，倏爾仰頭對著這人漏出一抹極盡璀璨燦爛的笑容，是拖足了尾音幾分狡黠笑意“好聽！”

　　拐了幾個彎兒的尾音伴著快速退散消融的場面失了蹤影，藍湛睜眼，入目是靜室熟悉擺設，懷中人也隨之睜了眼，墨眸幾眨驅散幾分初醒迷蒙，甚是興奮開了口

　　“藍湛，藍湛，剛剛我做夢夢見我小時候遇見你啦，你還幫我趕狗呢！”一如方才，是拖足了尾音滿是親昵笑意語調，魏嬰窩在藍湛懷中，笑盈了滿面。

　　“嗯�！彼{湛應聲，只將人攬入懷中更緊幾分，似欲要揉進身骨血液。

　　方才那問題似也得了答案。

　　只因這人，無論身處何地，無論是方才所見是落魄度日，又或是其后入了鬼道世人所指，再又是后來獻舍還魂不明前路。

　　也盡是帶笑的，笑得粲然眸間繁星點點，笑得燦爛是眉眼彎彎。

　　是副天生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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