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一個人一生之中一定會遇到一個天使，但他只能遇到一個。

　　秋天了，秋夜的上海也很涼了，更何況這里是黃浦江邊，江風(fēng)吹的我的衣服獵獵做響，也吹的我懷里的玫瑰瑟瑟發(fā)抖。
　　下午接到寒思的電話，他終于提出了分手，語氣平靜而自然，就像他第一次對我說："我愛你"一樣。我當(dāng)然知道，我早就知道。他去了廣州，是為了他以前的戀人，他的名字叫羅新。在某一次激情后，他曾很輕松地和我談起他。他的語氣永遠(yuǎn)都是那么平靜和自然，以至我忽略了當(dāng)時他眼中一抹淡淡的哀傷，我以為，他早就忘了他。
　　但他終究還是離開了我，我也預(yù)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我的手機(jī)為他開了兩天兩夜，就是在等待這句話："對不起，修亭。"我沒有哭，也許，這對大家都是一種解脫。
　　但我還是不習(xí)慣失去愛情的感覺。我跑到花店，買了一大束火紅的玫瑰。他曾經(jīng)送過我這樣一束紅玫瑰，那天我隔著花店的玻璃門看他很細(xì)心地挑花，店里只有兩個顧客，一個是他，另一個也是一個年輕的男孩，他挑的是百合。然后，寒思把花給了我，我就成為了他的。那天是二月十四。
　　我捧著這束玫瑰來到黃浦江邊，把花瓣一片一片的扯下，向江中拋去，血色的花瓣在風(fēng)中打了一個旋兒，沒入濃重的夜色里，漫天都是我的花瓣雨。
　　一點(diǎn)白色飄入我的視線，隨著我的片片嫣紅打著旋淹沒在無邊的黑色里。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漸漸的像雪花一樣多了起來，滿目都是紅色的白色的花瓣瘋狂地飛舞。我回頭望去，一個人站在不遠(yuǎn)的地方，抱著一大束白花，像我一樣把花瓣片片扯下撒向空中。一片白色撞到了我的臉，我嗅到一縷淡淡的百合的清香。
　　我不想理他。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乏像我一樣任性的人，也不乏像我一樣祭奠愛情的人。我繼續(xù)著我的事業(yè)，直到手里只剩下光禿禿的花枝。最后，我用力把花枝扔了出去，裹緊衣服往回走，我知道愛情不是我生命里的全部，更何況，以我的資本，我會擁有更好的。
　　走過那個人的身邊，我注意地看了他一眼。很帥氣的男孩，我想，不在寒思之下，在氣質(zhì)上甚至更高貴一些。淡黃的短發(fā)，蒼白的臉像大理石雕刻出來的一樣毫無表情。黑色的風(fēng)衣顯得他消瘦而修長。我的腳步不由停下了。我覺得好象在哪里見過他。
　　他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包括我在內(nèi)。他一言不發(fā)地望著遠(yuǎn)方，手指機(jī)械地扯著花瓣，直到他的懷里也只剩下花枝。這時他回過頭來，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準(zhǔn)備走人。
　　"你去哪里？"我問。
　　"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他的語氣里掩飾不住厭煩。
　　"那你為什么要模仿我？"我突然對眼前這個人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天知道我怎么會變得這么無賴。
　　"我為什么要模仿你？"他的怒氣我聽得一清二楚。
　　"去喝一杯怎么樣？你好象心情不好。"我竟然像個牛郎一樣發(fā)出邀請，同時我也等待他的拒絕。
　　出人意料的是他問："去哪里？"
　　去"天堂鳥"。那是我喜歡的一家酒吧。燈光很暗，音樂很憂傷。我要的是軒尼詩，他要的是尊尼獲加。
　　他是個話很少的人，從頭到尾都是我滔滔不接的訴說著自己的苦悶，而他只是聽。天知道一向善于保護(hù)自己的我怎么會把心事抖摟給一個陌生人，也許，是因?yàn)榫凭淖饔冒�。我的思維和視線漸漸變的模糊，最后的記憶是他終于抬起頭來看著我，他的眸子黑亮且深不可測。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是在自家的沙發(fā)上，衣裝整齊，只是頭痛欲裂。茶幾上有一張紙條：
　　"你喝醉了，好好休息。"沒有署名，我甚至忘了他有沒有告訴過我他的名字。
　　一連幾天我都恍恍惚惚的。那個夜晚對我來說就像一個真實(shí)而飄渺的夢境，我和一個與自己一樣失戀的人在一起喝酒，然后，他把我送了回來，僅此而已。我想再見他一面，但我知道，在這個任性的城市里，這是不可能的，我一直都這么認(rèn)為，直到那天我的手機(jī)響起。
　　"喂，我是魯修亭。"
　　"你好，我是文仲揚(yáng)。"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我知道我的朋友里沒有這個人，但馬上我又知道那是誰了。
　　"我想見你。”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我走到窗口，樓下一個修長的身影在徘徊，并仰起臉向我這里張望。我知道自己從現(xiàn)在開始向過去的日子說再見了。
　　我們很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他和寒思完全不同。他從不哄我，更多的時候，他喜歡靜靜地?fù)е�，下頜抵著我的頭頂，眼睛望向很遠(yuǎn)的地方，一坐就是半天。他從不挑食，對我做的飯也從不做任何評論。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喜歡吃西餐，但不管我做什么，他都默默地把它吃完。
　　那個晚上，我們在彼此的心跳聲里相擁，身上未著寸縷，我突然問他：
　　"你以前的戀人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的身體微微一震。
　　"是個很好的人。"他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么情緒。
　　"你們?yōu)槭裁捶质郑?
　　"是他自己離開了我。"他的聲音似乎很低沉。
　　"你會去找他嗎？"經(jīng)歷過一次無奈的愛情，我變的聰明多了。
　　"……不會的。"這是他的回答，語氣很堅定。
　　"我要你發(fā)誓。"我還不放心。
　　"我發(fā)誓。"他把我的手貼在他的胸口，嘴唇靠近了我的耳朵："我會和你在一起的，除非你離開我。"
　　他喜歡逛街，喜歡買各種各樣的衣服。于是我們就這樣手拉著手，不管路人異樣的目光，逛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我喜歡明亮的淺黃，他喜歡黑色和灰色。黑色最能表現(xiàn)男人剛硬的氣質(zhì)，他說�；疑�？我問。他沉默了很久，說："灰色可以讓人回憶一些值得回憶的東西�！蔽衣牪欢Ｎ覀兊囊鹿窭锶麧M了他的新衣服，黑色的，也有幾件灰的。但他很少穿。他告訴我，衣服總是新的好。
　　又是一年的情人節(jié)了，前年的情人節(jié)，我接受了寒思，去年的情人節(jié)我認(rèn)識了仲揚(yáng)，今年的情人節(jié)會怎么過？我回到家里，打開門，一束潔白的百合吻上我的臉，然后是他的唇。
　　"情人節(jié)快樂。"他輕輕的擁住我。
　　"你喜歡百合？"
　　"是的。"他的眼里似乎閃過一絲哀傷，是我看錯了嗎？
　　這個夜里我們一如既往的全身心地接受著彼此。
　　"我愛你。"微微的喘息中他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這時我才想起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他愛我。我無言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汗?jié)竦男靥藕退木o緊貼在一起。他纖長的十指插入我的頭發(fā)，向后掠去。忽然他低語到："留長發(fā)吧，為了我。"
　　我從未留過長發(fā)。寒思曾說過短發(fā)的我像個可愛的精靈，所以我一直都是齊耳的短發(fā)。而現(xiàn)在，我為了另一個男人，開始留長發(fā)，留到了肩膀。我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十足的中性美，我又把前面兩綹染成了白色，看上去任性而嬌縱。仲揚(yáng)看見我的樣子，眼里都是迷離而驚喜的光芒。
　　以后的日子里，他喜歡用手指纏著我的頭發(fā)，放到唇邊輕輕的吹，他的眼睛閉著，好象那是一件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我知道他以前也留過長發(fā)，于是我要他也留，他不愿意。他說他討厭自己長發(fā)的樣子，雖然我知道他長發(fā)的樣子一定很性感。
　　終于有一天，我告訴他我想去他家玩。認(rèn)識這么久，我從來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也從不告訴我。我想那天我一定是發(fā)了脾氣，他猶豫了很久，答應(yīng)了。當(dāng)時我有種受傷的感覺。
　　他家很大，人卻很少，或者說幾乎沒有人。他的家人都在美國。他的房間在二樓，擺設(shè)非常簡單，整個屋子干凈得像雞蛋里剝出來的一樣，泛著一種清冷的氣氛。
　　他局促地看著我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回頭給他一個燦爛的微笑：
　　"我很渴了，給我拿罐飲料好嗎？"
　　他走了。我百無聊賴地玩著一個籃球，籃球滾到床底下去了，撞到了什么東西，發(fā)出沉悶的聲音。我彎下腰向里看，是一個不大的箱子，我突然很想把它打開。
　　箱子很干凈，沒有積塵，看來他經(jīng)常動它，這一次是我。
　　箱子里有一個水晶鏡框，里面的照片上有兩個男孩，一個是仲揚(yáng)，另一個氣質(zhì)和仲揚(yáng)非常相似，只是皮膚更白一些，細(xì)長的眼睛，英挺的長眉，微笑的臉上兩個淺淺的酒窩。他的頭發(fā)很長，和我現(xiàn)在差不多，金黃柔順地披在肩膀上，穿著一件灰色的FUBU休閑衫，羞澀的又有些冷冷的眼神讓人怦然心動。那時的仲揚(yáng)，也是長發(fā)，扎成了馬尾，隨意而慵懶。他摟著那個男孩的肩膀，眼里全是我從未見過的寵溺和愛憐。
　　除了這個鏡框，箱子里還有一本日記，沒有上鎖。我的手顫抖的很厲害，把它翻了開來。
　　"云溪，你還好嗎？天堂下雪了嗎？這是你離開我以后的第一個圣誕節(jié)。我好冷，你為什么不來看我……"
　　"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情人節(jié)，我送了百合給你，你收到了嗎？我知道你最喜歡百合花了……"
　　"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件灰色的T-SHIRT，和你以前穿的一件一模一樣，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你，你穿的就是這件衣服……"
　　"好懷念從前抱著你，把你的長發(fā)纏在手指上吹的感覺，從今以后你讓我到哪里去尋找這種感覺呢？"
　　"云溪，我真的很愛很愛你，回來好嗎……"
　　我看不下去了，眼淚無聲滴在手背上，滴在鏡框上。我不能說仲揚(yáng)騙了我，但他真的傷到了我。他對我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在祭奠那個叫云溪的男孩，原來一直以來，他不停地在我身上尋找一切一切可以讓他忘記云溪，或者說可以記住云溪的東西。我忽然明白為什么第一眼看見仲揚(yáng)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前年的情人節(jié)，花店里有兩個顧客，一個是寒思，另一個是他……忽然我明白為什么他告訴我衣服總是新的好，因?yàn)橐虏蝗缧拢瞬蝗绻省?br>　　"對不起。"仲揚(yáng)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他站在門口，手里還提著一罐可樂，面無表情。
　　我站了起來，對他擠出一個微笑：
　　"再見。"我想，此時我無須多說什么了，更何況，我不能容忍自己處在這樣一個尷尬的位置上。我低著頭從他身邊走了出去。
　　走出了他家的大門，我忍不住再次流下眼淚。其實(shí)我真的很希望那個時候他可以拉住我，但他沒有。他從來就不是那種人，他是文仲揚(yáng)。這一點(diǎn)我早就知道。
　　曾經(jīng)聽說一個人一生之中，一定會碰到他生命里的天使，而且只能碰到一個。我的天使是仲揚(yáng)，但他的天使不是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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