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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大昭十七年,十二月十八,天大寒。
御書房外燈火通明,似乎有一只手憑空把黑夜撕出了一條口子,昏黃的燈光映在雪地中跪著的大臣們的臉上,使他們臉上的凝重更加的清晰起來。
“皇上,微臣冒死請(qǐng)諫,請(qǐng)皇上即刻處死亂臣以安社稷!”仿佛是一顆投入湖中的石子,此話一出,原本跪在地上不發(fā)一言的大臣們立即紛紛應(yīng)和,請(qǐng)諫聲頓時(shí)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總管太監(jiān)溫如海眼皮一跳,身形不動(dòng),只用余光偷偷打量著龍案前一手緊握著龍椅的新帝。
新帝冷峻的臉龐在御書房明亮的燈火下盡收溫如海的眼底,那緊緊抿直的嘴唇和微挑的眉頭讓溫如海心驚膽寒。
料想皇上已是暴怒而隱忍不發(fā),溫如海小心翼翼的收回視線,心里卻不免對(duì)外面那群不知變通的大臣生了怨意。
他們口中的亂臣賊子,卻是那鎮(zhèn)國(guó)將軍家的公子,秦歌。
“溫如海,傳朕旨意,如有人再妄議秦家事,立斬不怠。”冷冷的聲音響在這空曠的大殿之中,溫如海躬身,道了聲“諾”,然后不動(dòng)聲色的退出殿中傳了旨意。
新帝雷霆手段,那秦府上下一百多口人皆被株連,此時(shí)這聲立斬不怠的警告,立時(shí)讓所有大臣生了退縮的心思。
“皇上,秦家一百多口皆已伏誅,您卻獨(dú)留秦家逆臣秦歌,難堵天下幽幽眾口。 狈子诘厣,痛心疾首的唯有當(dāng)朝丞相。
此話一出,溫如海心猛一頓。不過片刻,原本緊闔的御書房門突然被人從里面一把拉來,力道大的讓那門啪的一響,震的殿外跪著的臣子門身子一僵。
“文相,你倒跟朕說說,天下幽幽眾口,會(huì)妄論些什么!币簧頎C金玄色身影出現(xiàn)在殿門之中,新帝衣擺一動(dòng),長(zhǎng)步一跨,已然走到了丞相的面前。
他的聲音沒有什么波動(dòng),仿佛只是平常詢問,卻驚得在場(chǎng)的人屏息以待。
丞相一噎,古有哀帝董賢之流,是為今朝大忌,方才自己一急,倒差點(diǎn)捅破這最后一層窗戶紙,于是重新一拜,重重叩首道:“微臣失言。”
新帝眸光幽深,視線在重臣身上淡淡一掃,引得他們?cè)桨l(fā)的把頭埋到地上,膽小的臣子,甚至開始瑟瑟發(fā)抖。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更何況是面前的這個(gè)殺兄禁父的鐵血帝王。
“失言?”新帝菲薄的唇輕輕一勾,溢出一絲冷笑,“丞相怎會(huì)失言?古有慕容,子高,朕何曾懼過幽幽眾口?”
“皇上……!”
丞相猛抬起頭,不可思議的看著面前的新帝,萬萬沒想到,他竟親手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有悖人論?朕是天子,朕還逆不了這區(qū)區(qū)人論?”淡淡的聲音如一記鐵錘砸到了丞相心里,透過朦朧的視線,瞥見新帝衣擺上的燙金龍紋,龍爪張揚(yáng),不可一世,一如這身衣服的主人。
丞相撐的筆直的手臂,緩緩彎了下去。
夜,天牢。
一路行過幽暗而又潮濕的甬道,溫如海小心翼翼的在前方帶路,努力壓下心底的惶恐不安。
窗戶紙一旦捅破,那么風(fēng)雪便都能肆意而入了。
腳步聲在這死寂的天牢中平添幾分詭異,行至一處牢房,溫如海頓下腳步,回過頭去,畢恭畢敬的看著某個(gè)玄色身影。
這人面龐冷峻,鷹眸如炬,將目光落到牢房之中的那個(gè)瘦削的背影上。
“皇上……奴才先退下了!睖厝绾]p聲說道,新帝卻仿佛沒有聽到,但溫如海一向清楚新帝的心意,遂不待新帝回答,已默默的退了出去。
“你來了!鼻鍧(rùn)的聲音仿佛雨后初霽的陽光,輕灑在新帝的肩頭。
“我來了!毙碌圩匀欢坏幕卮鸬。
“你還來做什么……讓我一輩子呆在這里面,不是很好么?”那人輕聲一笑,慢慢轉(zhuǎn)過身來,溫潤(rùn)的眉眼一如往常,清潭似得眼眸凝住新帝。
新帝眼眸一暗,推開牢門走了進(jìn)去,卻又只是站在牢房門口,不敢在上前去。
秦家一門盡誅,他怕秦歌會(huì)恨自己。
“怎么不過來……是怕我恨上你么?”秦歌淡淡笑道,面前這人的一舉一動(dòng),他都了然于心,“你知道……我不會(huì)恨你的,啟明!
啟明,秦家忠于太子,你若事成,可否寬宥幾分,莫要遷怒秦家無辜之人。
往日誓言涌上心頭,他那時(shí)候怎么回答的?
哦,是了,他說,好。
可為何又違背諾言誅了秦家滿門?
“你恨我,怨我,都行!毙碌勖虼剑暗阍刮,恨我,卻必須活著走出去,站在太陽底下,甚至拿刀子捅我,都行!
“噗哈哈哈!鼻馗杪勓,彎著腰哈哈大笑,長(zhǎng)發(fā)掩住他的眸子,亦掩住了眸中水光,“明啟,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新帝眼色晦暗,身形不動(dòng),垂在身側(cè)的手卻出賣了他心中的不安,微微顫抖起來。
秦歌抬起頭來,眸中已然一片平靜,仿若深潭,潭中千丈水中,掩去內(nèi)心深處的一切情緒。
“你誅秦家立威我不恨你,卻也沒辦法愛你。而你……也無需繼續(xù)愛我!鼻馗栲卣f,從袖中抽出一管玉蕭,蕭身剔透,玉指蔥蔥。
新帝原本晦暗的目光變得清亮起來,只見秦歌手猛一晃,新帝嘴唇一抖,伸手往前抓去,手指剛觸到管身,卻被一只手截住手腕,玉蕭碰的一聲被擲到墻上,碎成兩截。
“秦……歌……!”新帝鷹眸充斥著猩紅,把秦歌抵到墻壁上,大掌捏住秦歌的肩膀“你……怎敢!”
他怎么能這么輕易的毀掉這玉蕭?!他怎么可以?!
“留著做什么?礙眼么?”秦歌眼皮都不抬,懶懶的問。
他能感受到那人握住他肩膀上的手在他說話的時(shí)候猛的手緊,微微掀了掀眼皮,笑問,“讓我猜猜,那群滿口人倫的酸儒們是不是又烏壓壓的跪了一地,請(qǐng)求你誅滅亂黨?”
這話轉(zhuǎn)的太快,新帝被他問的措手不及,一時(shí)愣住,半晌才慢慢收回握住他肩膀上的手。
秦家覆滅,他恨自己,以至于狠心毀掉玉蕭,這不怪他。
不愛了么?沒關(guān)系,他有一輩子的時(shí)間,等他回心轉(zhuǎn)意。
“這些你無需擔(dān)心!毙碌垩壑袆澾^一絲冷芒,“若有人膽敢議論一句,朕誅他九族!
朕誅他九族。
一個(gè)朕字,頓時(shí)把面前的這個(gè)人推到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
他是皇帝,而他秦歌卻論為逆臣賊子。
“聽你這話,倒像是要給我什么名位似的!鼻馗杼ы,眼中映著新帝冷峻的臉龐。
新帝垂頭,一手尋到秦歌的手掌,強(qiáng)硬的同他十指相扣。
“一言九鼎。”新帝身子微傾,渾厚的聲音響在秦歌耳畔。
片刻的驚愣,秦歌眼睫一闔,淡淡道,“你的誓言,總是不作數(shù)的!
明明不是什么激烈的控訴,卻字字如刃,刺的新帝獻(xiàn)血淋漓。
手,緩緩的松開。
新帝直起身子,喉結(jié)上下滾動(dòng)。半晌,千言萬語皆化作一句,“朕說到做到!
衣擺微動(dòng),不待秦歌回答,新帝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
心中又愧又懼,他不想讓面前的人看了去。
“明啟……”
抬步欲走,只聽身后一聲輕喚。他仍然這樣喚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樣,尊他一聲皇上或是萬歲。
心中暖流輕淌,新帝沒有回頭,輕輕的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這天下來之不易,我知你心中抱負(fù),也想借你的眼睛,看一看有朝一日萬國(guó)來朝的盛景!鼻馗璧暮粑蓙y,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新帝皺眉,心中有什么念頭一閃而過,快的他來不及抓住,只聽身后秦歌猛力一咳,新帝心跳一頓,匆忙轉(zhuǎn)過身去,卻被秦歌身上那抹刺目的鮮紅刺痛了雙眼。
一瞬間的眼花耳鳴,新帝本能的摟住秦歌搖搖欲墜的身軀。
“”來人!來人!溫如海,給朕滾進(jìn)來!”新帝氣急敗壞的怒吼。
溫如海早已經(jīng)退出了天牢,那里聽得見這傳喚?
“不……不必!贝罂邗r血從秦歌的嘴中涌了上來,“我自己……震碎了心脈,明……明啟……我……死了……你……你沒有任何……任何的顧慮……去,去施展你的……抱……抱負(fù)了……”
“秦……歌……!”新帝咬牙切齒,又恨又痛的喊出這人的名字,“朕不許,不許你懂么?!不許……!”
“明啟……你會(huì)是個(gè)名垂青史的皇帝……”秦歌眼中的神光慢慢暗淡,他努力的轉(zhuǎn)了轉(zhuǎn)頭,目光落到墻角那摔斷了的玉蕭上。
“我……我在……下面……等……你,八……八十年,屆時(shí)……你重新送我玉蕭……”
一滴滾燙的淚砸到他的臉上,秦歌睜眼,撞入那泓含著隱痛的眼眸中。
唇邊笑容緩緩綻開,一如當(dāng)年鮮衣怒馬打馬而來的少年。
蕭啟明,你敢么?
數(shù)年前的某個(gè)夜晚,少年拽住他的衣襟,低聲問道
原來……他知道自己這心里掩藏的不能為人道來的情愫。
熱淚盈眶,新帝抱緊了懷中那具無聲無息的軀體,撲在秦歌的身上無聲哭泣。
秦歌,你知不知道,之所以滅秦家不僅僅是為了立威,也為了給你一個(gè)活下去的理由。
恩威并施,才更有可能留下你的性命。
萬國(guó)來朝的盛景,我想同你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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