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崖雪
　　1
　　還有四天就邁進十二月的門檻，這南國S城的天還是一片陽光燦爛，瞬間的錯覺是暖融融的春意盎然。其實，我內心里渴望冷一點。
　　我喜歡冬天。然而，喜歡這個詞不能很好概括出我迷離于冬季的全部情感。雪，就是我的毒。迷戀到迷惘，卻又欲罷不能。
　　我在的南國S城稀罕的雪，就似在夢中都抓不住的白色小精靈。輕輕盈盈，飄飄灑灑，隨意散漫點綴的大地卻是徹底的銀白純凈。
　　小小孩子。不適宜的莫名憂傷。相信雪是有著潔白羽翅的天使的淚珠兒。
　　那年我七歲。冬季的某天清晨，我悄悄爬出溫暖柔軟的棉被窩，一個人佇立在無邊無際的白茫茫里。異常歡喜。
　　是誰施的魔法。
　　呼出的氣息瞬間變成一串串水煙霧。抬頭仰望蒼穹，喃喃自語。
　　天使是不會流淚的。天使是不該流淚的。
　　雪落進眼瞳，在眼眶里融化成水。鼻子發(fā)起酸來。有些問題我想我是無法明白的。
　　抓起一大把的雪往嘴里狠狠塞下去，是一陣透骨的冰冷。
　　2
　　雪地里奔跑的雯仔，肆虐的笑里肆虐的長發(fā)飛揚。
　　那時的我以信仰的姿態(tài)，躲在一棵斑駁皮膚的老樹后偷偷看她。她是在耍拳腳功夫還是跳凌亂舞步。
　　小腳把雪踢飛起來，跳起來小手掌劈在樹枝上。一片紛紛揚揚亮亮閃閃。斑斑點點，似夢中白色小蝴蝶在飛。雯仔在迷幻的紛揚里轉著圈，很是桀驁不馴。
　　看著她。靜靜的看著。不被發(fā)覺仿佛時光不會前進。
　　雯仔將我拎了出來，直直注視著我。我竟然是異常鎮(zhèn)定。是我先開口說話。
　　躲著看你，我就是喜歡這樣子做。
　　雯仔只是笑了。我感覺頭頂上方落在樹梢的雪都抖落下來。雯仔是個女將軍呢我想，浩氣澎湃。
　　你知道雪是天使的小羽毛嗎。
　　現在知道。
　　很好。
　　3
　　沒有雪落。沒有雪落。以后的每一年冬季都不落雪了。
　　收到雯仔四年來的第一條短信息。她說，我這里落雪了，鋪天蓋地的白。
　　我扭頭朝窗外望去，是一方眩暈的綠和浮動的橙色光芒。涼風吹拂，我確信自己聞著雪的氣息。還有雯仔狂笑的浩氣。我捕捉氣息就像只神經質的獵犬，是癡抑或自嘲。
　　空氣晃動起來，記憶里奔跑出兩個快樂的影子。她們歡呼著奔跑著狂笑著。雪地里追逐的鬧劇氣喘了親愛的媽咪。媽咪，媽咪，我不要被你捉回去只待在暖融融的小屋子里。雯仔，雯仔，好厲害是超人。厲害的女巫都跑不贏你。
　　4
　　南國S城的火車站臺，我躲在堅硬的石柱子后，眼神癡狂在追逐�；疖嚲徛饎�，雯仔孤單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我的眼瞳里。我拼了命向前奔跑追去，無聲只是眼淚瘋狂地掉落下來。身旁轟隆隆逝去的是雯仔逐漸模糊的背影，潮潤潤的記憶碎片鋪天蓋地的砸下來。滿天星光下我們一起在青草地里睡著了。400米塑膠跑道上雯仔拿著小手帕給我擦汗。她總是沖著我溫暖安靜地微笑。
　　記憶集子，無邊血紅的光氛里鏡像模糊了又清晰。
　　去北國N城，我們去一個絕對純凈的地方。
　　好。
　　拉著尾指勾勾，眼睛晶晶亮。我們相視而笑，唇兒彎彎。
　　雨中微風中的白蓮花，不確定的命運太脆弱。
　　期盼里會一起離開。繁盛燥熱的六月高考結束。其實，結局很早之前就被寫定。雯仔不知道，一起交上去的志愿表在有雨的第二天清晨，我偷偷向班主任拿回了自己的那張，改動了再交回去。
　　只剩末夏最繁盛。帶著大學錄取通知書雯仔北上了去了N城。我依然留在南國S城，這個成長著的屬于年輕人的城市。
　　究竟是誰背棄了誰。再多的爭執(zhí)也挽回不了事實面前的心灰意冷。曾經的約定埋葬化為腐朽，無言的對視里一切看著很是徹底。
　　雯仔。你那邊落雪了，記得告我一聲。
　　5
　　綜綜。我會告訴你，我很好很好的朋友雯仔她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為了心中所想勇往直前。
　　綜綜。你知道雯仔那邊落雪了嗎。
　　我可以想象行走在白皚皚雪地里的雯仔，眼里會是多么的清澈空明。長長的頭發(fā)肆虐地飛揚在半空中。
　　6
　　四年的時光無聲無息就這樣子流淌過去了。就像張布滿鋼筆字的紙，幾滴清水沖刷而下，黑字間就有了氤氳的痕跡。
　　有小雨。與綜綜一起在東湖公園月亮灣里踩鴨子小鐵船。穿過銀色雙孔石橋，橋上獨自站立的長發(fā)女孩旋轉著紅格子傘尖，一粒粒珍珠般晶瑩剔透的雨珠甩開了去。望盡云霧里蒼茫，雯仔歡笑的容顏，模糊的水氣拼湊了清晰。
　　綜綜。最近的我總是做夢，每當從睡夢中驚醒，就是無止盡的思念窒息。我要急喘著粗氣。我要去找雯仔。我要去找她。
　　7
　　我來了。北國N城。
　　夾著雪的風吹刮著，路兩邊蒼老的大樹裸露著枝干，枝杈長到一起相互交纏，沒有葉子的掩飾，昂揚著挺立在風雪中。這條路靜悄悄的。我想如果綜綜在這里走著，她肯定會說這里寂寞的要命的。現在的她會走在哪里呢。
　　鞋子和行李箱的兩個輪子輕輕地滑過路面，那聲響猶如哀傷靈魂的歌唱。在我想念綜綜的瞬間里，有一股溫暖的熱流躥進血液里奔跑。原本冰冷麻痹的身體得到緩解，艱難的呼吸順暢起來。
　　綜綜�，F在的你走在哪里。你一個人會感到寂寞嗎。
　　我看著自己的掌心，努力搜尋綜綜手心的溫度。然后望著灰蒙蒙的蒼穹。
　　8
　　在路的盡頭，他們迎面走著來。我望著他們停在那里感覺到溫暖的靠近。柔軟的雪輕輕地飄落，雪飛雪染。凝視著雯仔來的路途，依然飛揚的長頭發(fā)。一剎那感覺世界幻化光暈流轉。
　　在交換的時空里，也許世間的一切記憶都會被碾成碎片。但是我內心里小心珍藏的雯仔溫暖的氣息，任是誰也無法偷走或奪去的。我對她一如既往。
　　小天。
　　聽見這恍若隔世的呼喚，我就忍不住想要全世界都知道我在溫暖地微笑。
　　在那張一直存在于夢幻里，而今真實了觸手可及的臉龐里仔細地搜尋。她的微笑粲然如白蓮花，蕩漾在這雪光天色里，極其朗耀晶明。
　　她看著我，清亮的眸子里沒有一絲的怪責。突然之間，我覺得傷感。時光沉淀磨平了曾經所有的傷害。可是，我希望她會怪我會恨我當初的背叛。那是在乎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她不再強烈喜歡我了嗎。
　　她的雙眸里有溫和的熒熒藍光，閃耀著動人的光芒。是因為站立在她身旁的他嗎。關于雯仔會有男友這點，其實，我可以早就想到。
　　這是祈。雯仔向我介紹他。
　　祈。我輕輕念他的名字，看著他。我感覺雪地里有晶亮的太陽光在閃動，甚是溫暖。他的笑容，綜綜也是有的。
　　在雯仔的世界里，我習慣忽視一切。包括祈。一開始，我們就站在了對峙的立場上。
　　9
　　待在雯仔小租屋里，狹窄的空間變的飽滿而富足。
　　看見木相框里雯仔同祈的合照。他們站在雪地里，拉著手安靜地微笑。我害怕起來。雯仔，是我來的太遲了嗎。
　　雯仔。四年前我背叛我們的約定，沒有同你一起來北國N城讀大學，而是選擇繼續(xù)留在S城上大學。那時我選擇離開你，以為不在一起我就會整理掉對你的情感，以為一切在時光里都會變淡直至消失。結果，我輸了。一切都還是老樣子。雯仔。你愿意仔細觀看我糾結的內心戲嗎。
　　10
　　祈。
　　我看著他就笑了，蘊含著瘋狂與歇斯底里。
　　祈。我是如此喜歡你。在雯仔與我之間，你會選擇誰。
　　眼前的祈被我逼到了死角。我看見他澄澈的眼睛里有著深深的痛楚。
　　小天。是的，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你。你一直也都知道我的選擇。對于你突然的闖入只是一個意外。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最終祈都會選擇雯仔的。我低下頭，沉默著悲哀。祈，是一個善良的男孩。
　　我拿過鋒利的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劃。溫熱鮮紅的血就不斷冒出來。
　　祈。你會選擇我嗎。我不能沒有你。
　　祈迅速扯下晾曬的毛巾用力包扎傷口，拖著我去醫(yī)院。
　　我用力掙脫他緊緊用力的手。我要你說，你會選擇誰。你會選擇我嗎。
　　小天。我們去醫(yī)院。我不會離開你。我選擇你。祈幾乎是呼喊而出。
　　我有了勝利的喜悅�？粗钡哪�，千絲萬縷，日影深黑乍明乍滅。
　　11
　　我就是只有著鋒利爪牙的小貓，爭奪自認屬于自己的東西。
　　雯仔決定離開N城，獨自一個人走。
　　我看著哀傷的雯仔，為什么她什么都不同我說。我不要她沉默。
　　雯仔。你不要走，我們一起待在N城，一起好好生活。你深愛的祈會離開你，只有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想要的就是我們在一起。雯仔，如果你要走請帶上我，我愿意與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不要獨自扔下小天好不好。
　　我對著雯仔無助地哭喊。她深深凝視著我。
　　小天。祈是一個溫暖的男孩，他喜歡上了你他選擇了你，因為是你所以我不恨他。我深信他會好好愛護你給予你幸福�，F在請讓我離開，以后我會回來看你們的。我要小天你幸福。
　　雯仔。不是這樣子的，我不是要這樣子的。你明不明白。
　　12
　　我奪去了毀滅了雯仔的幸福。而她卻要以寬容的心來成全我的幸福。
　　雯仔與我是回不了過去了嗎。
　　我一個人漫無目的沿著街道走，突然之間我就很想念綜綜。與她好久沒有聯系。電話撥過去是她小弟弟接的。瞬間我就虛脫無力，跪倒在街道上痛哭起來。我是個無法思考的瘋子。
　　綜綜死了。一個星期前。心臟病突發(fā)。
　　這樣一個事實突然砸下來，怎么都無法讓我接受。為什么。為什么。好好的一個人，說不存在了就真的不存在了。
　　他說。那個晚上小姊姊很開心喝了很多酒，突然呼吸困難。送到醫(yī)院去沒搶救過來。沒有人知道她有心臟病。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死去的爸爸是有心臟病的。
　　仰望蒼穹，呆呆的。綜綜走的這么突然。這是怎樣的一個玩笑。是玩笑。
　　13
　　綜綜。我仿佛漂浮在半空中，內心里空蕩蕩的，很是難受。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見不著你了，沒有你聽我說話了沒有你給我溫暖懷抱哭泣了沒有你安慰我了。
　　記憶像山洪暴發(fā)，吞沒我。
　　想起11宿舍樓。走上長長階梯，通往二飯?zhí)眯⌒５琅赃呉恍K青草地。矗立著兩棵筆直的針葉松。我躺在樹的旁邊看落日看瑰麗的晚霞。綜綜拿著相機在拍。是她先同我說話。
　　她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說。請叫我崖天。崖邊片天。
　　她就站在我觀望的景象里。淡黃及肩頭發(fā)，紫色半框眼鏡。
　　記憶就是云煙浮動。綜綜的言語魔咒籠罩了我。
　　小天。我會守候你。
　　小天。遇見你之前我總是太悲傷，遇見你之后我總是幸福著和你一起朝未知未來邁進。
　　小天。你知道世上什么花最美嗎。是開在燦爛時突然夭折的生命之花。
　　綜綜。你走之后我才明白，原來我是如此依賴你。
　　14
　　看綜綜的博客�？此龑懴碌奈淖�。
　　畢業(yè)之后我到處走。是想尋找我生命里注定的東西。而我并不知道它們是什么。
　　與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去爬雪山。
　　千年寒雪，一點一點堆砌成境夢。一片一片封存久遠縹緲的氣息。平滑的冰鏡面上影影綽綽。我默默凝視著自己的影像，冰光雪色風聲呼嘯里，極至落寞悲愴。
　　去了一個古鎮(zhèn)。
　　雨，瀟瀟飄灑成詩，絲絲縷縷，纏綿悱惻。一滴一滴，在白色傘尖滑落了，青石板路上開起晶瑩的花朵。坐在月牙狀小木船上，在綠水清波里穿梭蕩漾。一槳一槳，搖起漣漪，穿過一座座古石橋，暗影里出來前方又是另一片的暗影。去小廟里跪拜求簽，解簽的慈祥老人說我會有生命的邂逅。然而，我只是滿載了一船煙彌霧漫。
　　去爬S城最高的山。
　　我總是跋涉，我想這以后的幾年時光我都會在旅途中�；貋砹薙城，小天一直沒有聯絡。我想她肯定在N城幸福地同雯仔待在一起。我只是等待，等她告訴我她幸福與否。去爬S城最高的山，山上有一處懸崖。崖邊開滿了未知的小黃花，那清香蕩滌著心靈。我一個人靜靜地躺在花叢中，深情地仰望著崖邊的那片天。我喃喃自語。崖邊片天。崖邊片天。想起與小天初遇的小青草地，躺著看落日的小天雙眸里燃燒的小火苗。我們的相遇從此讓我們的命運牽連。
　　那一刻，我甚是想念小天。
　　15
　　上天生人，有輕重厚薄，差的天懸地隔。
　　綜綜的生命如此倉促短暫。與她竟也相遇上，相互扶持著走過四年。我們竟也不孤單。
　　綜綜走后，我突然明白她的重要性是無可替代。
　　在一個清晨，天還灰蒙著。我悄悄離開。留了封信給雯仔。告訴她祈自始至終選擇的都是她。我是以性命相逼讓他無可選擇。
　　雯仔。你與祈一定要幸福。幾年后再回來看你，希望看見你拉著你親愛小孩的手漫步在溫暖的陽光里。
　　16
　　綜綜。我知道不管你在何處，你都會守候著我。
　　我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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