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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白鹿原是浐河與灞河之間的黃土臺塬。自長安向西北,遠看像山,真正登上臺崖之后,地面卻極為廣闊平緩。相傳周平王東遷時,見白鹿漫游原上,由此得名。白鹿原居于灞河上游,故也稱灞上。
早年灞上一帶烽火連連,人煙稀少。民謠有云:‘白鹿原,浐河灘,滿目荒涼少人煙,凄風苦雨茫茫霧,野狐惡狼行路難。’但自武帝即位以來,勵精圖治,開拓進取,內(nèi)固皇權,外攘羌夷,國家處于相對安定繁榮時期。灞上亦不再是那般凄涼景象。初夏,立于原上,日光自頂而瀉,風吹草低,綠浪滾滾,是放馬馳騁的好地方。
一輛馬車遠遠駛來,停在臺塬邊際。與車同行的一人一騎,勒住韁繩,跳下馬來。像是怕車里的人被風吹到一樣,輕輕將車簾掀起一個角,聲音也很是輕柔,“舅舅,已經(jīng)到了——”
乘車的應了一聲,要起身下來,車旁的人見狀趕忙阻止:“舅舅,原上空曠,恐高處生寒,還是在車中——”
“光兒,不礙的——”淡笑著擺擺手,“扶舅舅一把可好?”
霍光無法,知道拗不過他,只得掀開簾子,扶住伸過來的手臂。衛(wèi)青下得車來,立刻被熾烈的艷陽晃得眉頭微皺,但還是微笑道:“這么大的日頭如何會寒?光兒也太婆媽了些——”
“還是小心為好,若舅舅有半分差池,舅母可是要為霍光是問!”很不放心。不寒?身熱未退就想到處亂跑,還偷偷的,現(xiàn)在府中怕是亂成一鍋粥了!唉,誰讓自己不爭氣,被舅舅滿懷幽怨的大眼睛望著,再加上幾句軟語相求就鬼使神差的答應帶他出來!等著回去被舅母——平陽公主叱責一番吧!
正想著看見衛(wèi)青踱向遠處,趕緊牽馬跟上,又命車夫駕轅遠遠的也隨行于后。
本想騎馬出來,但霍光死活不干,說什么答應帶舅舅您出來已是犯了大忌,還想騎馬?反正就是一句話,想出去就坐車,要不然一切免談,還要告訴給公主知道——無奈只好依了。
佇立原上,眺望遠方。已經(jīng)是夏季了,灞上,白鹿原,依舊蒼翠廣袤,碧草青青,但是,人呢?那個和自己并肩策馬的少年到哪里去了?
這是第幾個夏天了?自去病走后,自己的時間好似停滯了一般,所有的一切都靜止在那個翩翩少年逝去的季節(jié),都停留在那份撕心裂肺的悲痛里了——
舅舅,我們永遠都不要回去了!我?guī)汶x開這里,遠離那些爾虞我詐,恩怨是非!到?jīng)]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我們可以自由自在,策馬奔馳,盡情的翱翔——
我們可以去朔方、西域、甚至更遠的,連博望侯都沒去過的地方!一起并肩馳騁,浪跡天涯!不管到哪兒,我都會保護舅舅,讓你得到幸福,再也不讓你受一點兒委屈,再也不會讓你眼中的光輝消失了——
去!舅舅愿意,舅舅答應了!舅舅要和你一起并肩馳騁,浪跡天涯——但是,你在哪里呢?
忽然風起,青藍的袂角隨之飛揚。下意識的撫上肩頭,霍光過來細心的將一件外氅為他披上,“舅舅,起風了,當心受涼——”
朝露深重,當心著涼——
有點兒;螅箍粗媲暗娜税l(fā)呆。
“舅舅,回去吧!舅母會擔心的——”不是他,他不會說這種話!那個臭小子,他巴不得我永遠都不回去,只和他兩人遠走天邊,糾纏一生——
悲傷的搖頭,將視線再次投向遠方,“再,等一會兒——”等?我在等什么?等那個已經(jīng)灰飛煙滅的身影再度出現(xiàn)嗎?
“算了,回去吧——”我還在這里自欺欺人做什么?他已經(jīng)不在了,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懲罰我踐踏了你的深情,懲罰我漠視你的心——
臨上車前,明知只是徒勞,但心里卻不想放棄,又眷戀的向那邊看了一眼。那是——
映在眼中的,不再是蒼茫原野,碧藍青天那樣單調(diào)的景色,接天碧草間真的有一人一騎向這邊疾馳而來。難道真的,真的是他?老天,如果真的是他,這一次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我一定——
屏住呼吸,目不轉(zhuǎn)睛的凝視著那個人靠近。
來到跟前,“大將軍——”張騫翻身下馬,語中盡是焦急,“你果然是到這兒來了,也不說一聲,公主都快急死了,正著人四下尋找呢!”
“呃?”霍光一聽,心中發(fā)虛,著急的說:“舅舅,您看,我就說舅母肯定會著急,回去府中舅舅可要替我分辨分辨!”
衛(wèi)青沒有言語,直直的盯著張騫,半晌才語帶顫抖的開口:“原來,是博望侯——”眼中滿是失望之色。
“還博望侯?”張騫自嘲,“我早就削爵頂罪,不過是個草民罷了!”
深吸幾口氣,讓自己的聲音稍稍平復,“博望侯是以見聞廣博而得名,即便沒有侯爺之名,還是有博望之實——”
“大將軍過譽了——”也只有你才不會那么勢力眼!
“博望侯怎會來此?”站在車邊與其交談上了。
“小人到府上拜訪大將軍,不想府中眾人正雞飛狗跳亂作一團——”笑著停了一下,“在著急找尋大將軍的行蹤——”
“我那么大人了,不過是想出來走走,何必大驚小怪——”不以為然也笑道,“博望侯來訪所謂何事?”
“哦,小人新釀了葡萄酒,想請大將軍品嘗!”說著就往馬的背囊里摸,“糟了!”摸了半天沒摸著,張騫急得驚叫,“好像是剛才給落在大將軍府上了!!”
“如此——”衛(wèi)青失笑,“那就請博望侯與我一起回府,我們再對月小酌吧!”
“榮幸之至!”太好了,可算把他騙得答應回去了!!
衛(wèi)青上車,張騫,霍光上馬隨行?吹胶熥臃畔,張騫拉過霍光,小聲說:“霍侍中,一會兒進了城,你快馬先去我家——”
“?這是為何?”霍光不解。
“我答應大將軍的葡萄酒——”看看馬車方向,將聲音再壓低點兒:“還在我家酒窖里放著吶!”
“啥?!你——”鬧了半天在這兒說瞎話?算了,反正幫我把舅舅給騙回去了,我就幫你原這個謊好了!沒轍的點點頭。
車中的衛(wèi)青,早從竹簾縫隙里看到兩人鬼鬼祟祟的嘀咕,也不追究。掀開簾子,看著那片蒼翠越離越遠。放下車簾,抱住雙膝,將臉孔埋入其間。感到車子的搖晃和腿上的布料被什么潤濕,浸到皮膚上一片冰涼。上天,去病,你們都好殘酷!我已經(jīng)如此悔不當初,追悔莫及,為何還要與我開這樣殘忍悲傷的玩笑——
灞上,白鹿原,我再也不會來了,不管你如何廣袤蒼翠,碧草如絲,看在我眼中也是‘滿目荒涼少人煙,凄風苦雨茫茫霧,野狐惡狼行路難’之處。我的蒼翠早已經(jīng)凋零,我的心也早已經(jīng)被你帶走,在那個本應該生機勃勃溫暖繁茂,卻死氣沉沉冰冷凄涼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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