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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曦曦的日記
浩瀚的大海上,煙氣浩渺。海水顏色極深,深邃得看不見任何東西。
我坐在扁舟上,閉著眼傾聽海浪撫摸船身,低沉婉轉(zhuǎn)的浪花一聲聲在耳畔回蕩。
前面已是過不去了。奔騰翻涌的海水逆流而上,向天上流去,這里是北海的盡頭。
我看了看頭頂那方蔚藍天空,卻是空無一物,師兄說這片天空叫陽霄。這世間共有九片天空,陽霄只是其中一個。
坐久了便有些冷,我把黑色大氅往身前拉了拉,整個脖子縮進毛絨絨的氅衣里,舒服地噯出一口氣。
這時候,水里冒起一個個小水泡,不一會兒就變成了大大的氣泡,咕嘟咕嘟直響。片刻后一個男子浮了上來,蒼白的皮膚掛著水珠閃著熠熠的光。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把濕漉漉的墨色長發(fā)甩到身后,用一雙清澈明亮的俊目看著我笑。
他便是我的師兄——元闕。
“回去罷,你修為弱,這邊界的水有法則交織,你承受不了太久。”
我點點頭,略微向前探身,伸長了手替他把一縷發(fā)絲從額角捋到耳后,笑道:“有沒有見著你說的那個女子?”
“不曾,想來應(yīng)該不在此處。”他游到后頭爬上扁舟,大刺刺地躺在船上。周身淡淡青光泛起,隨即身上冒起絲絲縷縷白色蒸氣,海水急速蒸發(fā),連船板上的水漬也消得干干凈凈。
我躡手躡腳地踱了過去,生怕掉進海里。
見他兩手空空,我眉頭皺了皺:“一條魚也沒有?”
師兄拍拍身上白色的結(jié)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剛剛光顧著尋她,又忘記她住哪一片,找得有些久了。倒是忘了師妹交代的事,我這就上去抓!
他說的是上去。剛剛便是順著倒流的海水游上去的,據(jù)說上面有一座山,于云深不知處,名為巫山。
來之前,我就對師兄不報太大的希望。師父說過,他忘卻了一段往事,只有零星的記憶。
看看倒流海美景,順便再撈幾條魚,也算是有收獲,如今吃魚是泡湯了。據(jù)說這倒流海上的魚甚是美味,腳下這片死水般的海里,沒有一點生靈。
“罷了,下次!蔽覕[擺手,把他的霜色袍子遞過去,順便替他抹去背上白色的結(jié)晶,“不是說廟里有人到訪?早些回去!
他穿上玄色的袍子,點頭道:“聽師妹的,我們這便回去。抱緊咯!
我聽他的話,雙手環(huán)住他后背。
師兄雖然面色看著不甚健康,但是身軀健壯,溫暖厚實,我拿頭蹭了蹭他的后背。
師兄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嘴角上掛著好看的笑。隨即他右手抬起,大指壓著無名指和小指,食指中指豎起,嘴中默默念訣。扁舟周圍浮起青色的氤氳,只聽得底下的海水瘋狂涌動的聲音。
濕熱云霧中,扁舟已化作一截灰色烏木,那烏木上銘刻著金色梵文,在廟里的時候,師父、師兄、我三人,曾盯著烏木研究了大半日,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上面的字誰也看不懂。
這截烏木倒也也是個寶貝,不僅飛得極快,日行幾萬里不止。想起那年我被師父族里那些紈绔欺負,師兄黑著臉祭出這截木頭,打得那幾個幾萬年修為的小兔崽子,不,那幾個狐崽子哭爹喊娘,從此再不敢欺負我,見我都喊一聲“姑奶奶”。
我心下歡喜,做了個紅色的“小木鞍”縫上綢緞給它,平日里跟師兄出門,我都要給它套上。畢竟我的屁股嬌嫩,不比師兄皮糙肉厚……其實,還是要怪它有些微粗糙。
可能它不是太喜歡這個顏色?每次綁上的時候,它都在顫抖。
我抬抬屁股,從師兄的袍袖里拿出“小木鞍”墊上,摩挲著表面微微有些發(fā)舊的布料,嘆了口氣:“該制個新的了!
烏木輕顫一下,便破天而去,沖入云里,耳邊大風(fēng)呼呼作響。
不過一刻功夫,乘著烏木已飛到了北黎光洲那處熟悉的梅花林里。
梅林挨著泗水,是師父幾萬年前栽下的。具體多少年,他倒說是忘了,畢竟師父的年紀很大,如今該有十二萬歲了吧。越過泗水就是師父的老家,青丘。
我?guī)煾竼咀瞿o,私下里不高興時,我偷偷喚他“老狐貍”,心情好時喚“阿貍”。但是萬萬不敢在師父面前喊出聲,如若被他聽到,一頓抄書是免不了的。
師父是狐帝長子,卻不愛住狐貍洞,自跑到泗水便上挑了塊靈氣充盈之地栽下這片梅林。問他為何不愛桃花,師父微微挑了挑那雙深邃好看的桃花眼:“本君的眼睛不比那些桃花好看?我怕栽下的桃花未等開花便要羞愧而死!
我不置可否。雖然師父年紀這般大了,卻還是一副年輕男子相貌,當(dāng)真是天然妙目,正大仙容。雖然這話是說女子的,但是天底下又有幾個女子能生得師父這般好皮囊……
眼下師父正在廟里跟一個老頭兒對弈。說是廟,但是來廟里這些年,我倒是從沒見過一尊菩薩金身。廟里最大的菩薩正是師父他老人家。
平日里臟活累活都是師兄做,這點我對師父還是比較滿意的。除了讀書做功課,師父倒沒有讓我干過什么苦活累活,今日去尋河童叫他摸魚來烤,明日叫那蛇皮怪去山里掏鳥蛋,日子過得倒是逍遙自在。
這些周邊的小妖,本性尚算善良。師父雖然從未說要庇護這些小妖,但是也從未將他們趕走過。而我,便是他們的山大王。
師父支使師兄干活,我也樂得支使這群小妖。想到此處,不禁笑出了聲。
“咳咳。”師父突然咳嗽起來。
一聽這聲音,我便知道師父下棋下不過人家了。天天喊我作“臭棋簍子”,也就欺負欺負我而已。
我心里偷偷罵了句“老狐貍”,臉上已是掛起笑臉,跑到老頭身后替他錘起背來:“仙長棋路清楚,出子不亂,今日倒叫小神開了眼界。”
老頭兒頜首,捋了捋山羊胡子,也不答我的話,看著棋盤道:“咦,封住一條黑龍。”
老頭兒左手執(zhí)起一枚黑子,往棋盤左上角頂去。師父輕挽袖袍露出潔白如玉的手,乃執(zhí)一枚白子,往剛剛老頭兒落子處鎮(zhèn)下。
老頭兒捋胡子的速度快了起來,開了口:“女娃娃莫要偷懶,繼續(xù)!
我在他身后翻了個白眼,手上不敢停歇,順便鄙視了一番師父。居然想對一個老頭施狐媚術(shù)偷個一星半子,忒不要臉了,偏偏老頭不著道。
“女娃娃叫什么名兒?”
我如實相告:“小仙張曦曦。”
老頭兒點點頭:“倒是個好名字!
我心中冷哼。好聽?這名字還是師父當(dāng)年撿到自己的時候隨便起的。自有記憶的時候,也是這般雙十年華。那些日子,在深山里如野人般過活,渴了喝山泉,餓了食野果。
無親無故的,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誰。山里有鳥獸,那些小獸也不怕我,對我親近,我便與小獸為伴,就這樣不知過了多少光陰。
后來,山里來了只黑熊怪,鳥獸俱散。不怪它們舍我而去,畢竟是連修為都沒有,生存的本能使它們恐懼。
我又何嘗不是呢。令人作嘔的熊臊子味撲面而來,我以為自己要死了。
但是最終我還是活了下來。那個被我日后喚作師父的人來了。
我還記得那日,師父穿一件月白色長袍,身形挺拔,手里把玩著一支筆,一頭長若流水的墨發(fā)披在肩上。黑熊精被他轟得連個尸體都沒留下。
我沖過去抱著他嚎啕大哭,鼻涕眼淚,還有他轟出的黑熊熱液一股腦都抹到了他身上。
師父說:“跟我走吧。以后,你便叫張曦曦。”
后來師父告訴我,我身上有靈力引了黑熊精來,他也是循著靈力過來的。再后來,我終于知道了張曦曦這個名字的含義。
原來師父喜愛潔凈,那一日怕是看我可憐,由著我抹了污穢到他身上,但還是腹黑地給我取了一個這樣的名字,這叫睚眥必報。
撿到我沒過多久,師兄也被師父撿到了。
師兄像是受了極重的傷,幸而師父懂得岐黃之術(shù),用了那根青丘取回的壽木草替他吊了命,又用了大半年養(yǎng)傷,師兄的傷才好。
我和師兄一樣,卻又不太相同。他忘卻了一段往事,但還有零星的記憶能尋到一些蛛絲馬跡,而我,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我懷疑師父是想吃我的。
有一晚雷聲大作,我被驚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師父披頭散發(fā)坐在我的床頭,借著雷母的光,我看到他張著嘴,一對尖尖的獠牙閃著寒芒。然后舔了舔舌頭,與我對視。
我心下驚恐,卻也知道此時要鎮(zhèn)靜。師父看了我片刻,嘆了口氣便出去了。
這一晚,我徹夜未眠。
后來我將此時告訴了師兄,師兄說:“我也覺得師父不太對勁,我們逃跑吧!
于是我跟師兄借著出去玩的由頭,就這樣逃離了梅林。
逃走的第二天晚上,下起了雨,我半夜醒來有些口渴。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師兄也坐在我的床前,吐著鮮紅色的信子,那信子長得快貼到了我的臉。
師兄盯著我看了良久,嘆了口氣便出去了。
原來,師兄也想吃我。
我欲哭無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第三天我們就被師父抓了回去,我被罰抄了十天的書,師兄被罰了十天給那口永遠也裝不滿的水缸挑水……
我心里雖然忐忑卻也有一絲安心。
他們都想吃我,勢必會有一場惡戰(zhàn),屆時我應(yīng)當(dāng)是有機會逃跑的……
自那日后,但凡晚上歇息,我必要在床頭門口栓上鈴鐺,這個習(xí)慣多年未曾改變,算是我唯一堅持下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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