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多

　　河上推開門時，高杉正伏在矮幾上，手里拿著筆畫著什么。神情很認(rèn)真的樣子。

　　河上不動聲色地湊上前站在高杉身后。那線條優(yōu)美的背肌放松而舒展，其程度透過寬大的浴衣在一定認(rèn)知度上被模糊了不少，但不影響基本的判斷——那副認(rèn)真的表象只能用“似乎”來修飾。

　　認(rèn)識的時間太久了就是這點不好。雙方眼底的對方都透明得像水晶，唯一的區(qū)別大概只是在高杉眼里的他像是晶瑩剔透的水晶晶石，而在他眼里的高杉更像是滑嫩Q爽的水晶果凍。如此而已。

　　“畫得不錯�！焙由宵c著頭給出評價。

　　“繼續(xù)�！�

　　嘖，相互理解的程度太高的結(jié)果就是連頭都懶得抬一下了么？河上暗暗一撇嘴，這么篤定的態(tài)度真是很容易惹人惱火：“的確不錯——至少風(fēng)格比梵高現(xiàn)實一些。”

　　高杉聞言抬眼看了他一眼，眉眼彎彎，笑得似乎很是開懷：“萬齋，原來你那音樂上的藝術(shù)感淺薄到不能觸類旁通了啊�！备呱挤畔鹿P，從懷里摸出煙管，“浮世繪的抽象程度在形體表現(xiàn)力上比起《吶喊》還差得遠(yuǎn)呢——雖然蒙克更偏重于表現(xiàn)主義。你說呢？”

　　這男人天生就有許多能力，比如輕而易舉就能夠一針見血、入木三分地刺穿別人的薄弱。切，這令人反感的特長。

　　高杉裝填煙絲的聲響悉悉索索，配合上不知是無意還是特意的誘惑動作——或許只是因為那動作被放慢了而顯得頗具誘惑——多少有那么一絲半縷的情色味道，看起來倒有幾分像吉原的花魁大夫。

　　河上沒有說話，高杉也就任憑氣氛一直沉默著，手里點燃的煙管在矮幾上一磕一磕，視線卻早已經(jīng)從畫移到了河上的墨鏡上，神情一如既往地傲慢而戲謔，不斷地施加著無形的壓力。

　　等到空氣中的壓力累積到一觸即發(fā)的時候再開口，這是這個男人慣用的招數(shù)。不可否認(rèn)，這種招數(shù)在與天人的談判中能為他爭取到更多的心理籌碼。

　　河上笑了笑毫不示弱地對上那只右眼——太過了解對方的結(jié)果不只有弊端，優(yōu)勢會更加明顯：就當(dāng)那不過是水晶果凍上的一顆綠葡萄就好了。

　　高杉永遠(yuǎn)知道如何做會對自己有利，但那并不代表他會為了那利益而犧牲自己。得不到的就立刻放手，這個精明的男人重利卻并不功利。

　　他了解高杉那可怕的理智，了解的程度足夠令他做出正確的判斷。

　　“真是無聊啊，萬齋，有時候真希望你不要這么了解我。”高杉笑著眨眨眼睛，順手將煙管在矮幾上磕了磕，那股無形的壓力頓時四散而逝，“春雨的事辛苦了�！�

　　“那沒什么——你看，你也很了解在下不是么�！焙献黜樌母杏X有時候并不愉快。高杉肯定的語氣里充滿了傲慢和自負(fù)——那惡劣的態(tài)度建立在對于他的實力的完全掌控之上——這令他忽然有種被利用的感覺。但是反過來，如果這句話是疑問句，那他也就不是高杉晉助、不是這個運(yùn)籌帷幄的男人了。

　　“河上萬齋如果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那他就只能是給流行樂手作曲填詞的耳機(jī)了不是么，人斬河上？”高杉的語氣大言不慚得近乎理所當(dāng)然。

　　這算不算惡人先告狀？“即使是人斬也有做不到的事。晉助，如果在下說春雨答應(yīng)的合作是需要額外條件的，你會怎么想？先剿了春雨么？”

　　“不怎么想。一拍兩散而已。你不會認(rèn)為我當(dāng)真是個殺人如狂的瘋子吧�！备呱紤猩⒌难凵袼菩Ψ切�，手里的煙管在矮幾上一磕一磕貌似極為閑適。

　　即使利益在前，原則的底線也不會后退，為一己之利而卑躬屈膝高杉晉助永遠(yuǎn)也做不到，但原則的底線受到挑釁絕對會令這個男人做出瘋狂而嗜血的反擊。他太了解高杉，這種一眼就會被看穿的拙劣試探其實根本達(dá)不到什么目的。眼下高杉的回答八成是在說謊，還有兩成是在反試探。

　　“你就是個瘋子啊，晉助�！焙由系恼Z氣略帶無奈，唇角卻彎起了冷笑。這種善意的譏諷在一定程度上是很好的緩沖劑，尤其適用于這種因雙方互相試探而逐漸僵硬的氣氛——畢竟他們現(xiàn)在還是互利互惠的合作者。

　　“瘋子畫得出來這樣的畫嗎？”高杉似乎頗為得意地拿起筆在畫上題了字，直起身體微微向后仰，借著這姿勢左右欣賞，右手拋下筆摸起煙管在矮幾上不自覺地磕起來，燃燒的煙絲掉了出來慢慢冷卻了一桌煙灰。

　　不過是比梵高現(xiàn)實點的簡筆畫而已，充其量也只能說是寥寥數(shù)筆極盡傳神，真不明白這個男人到底在得意什么。打擊他就這么有意思么？

　　“那么東行先生，你要等的女人是哪位？”看到畫上的題字，河上有些沒好氣，“蒂凡尼？”

　　“我可不喜歡吃墨雷辣醬雞肉沙拉，更不喜歡庸俗愚蠢的女人�！备呱夹α诵�，笑容冷淡而促狹，手上玩弄著煙管，讓它在矮幾上磕來磕去，掉出來的煙絲由赤紅變成灰黑再變成灰白。

　　“那當(dāng)然，在下以為你似乎更喜歡和式甜點，喜歡到簡直舍不得下筷。”河上也冷笑起來。還說什么利用春雨打擊幕府、摧毀江戶，瞧他都畫了什么？這個有桂小太郎和坂田銀時守護(hù)的和式料理根本是要供起來不準(zhǔn)天人享用的吧。

　　“不是舍不得下筷，而是要拿這甜點去喂我那因饑餓而不斷咆哮的野獸啊。”高杉收起冷笑，煙管在矮幾上略顯煩躁地磕了磕，卻沒有煙絲掉出來——原本不多的煙絲已經(jīng)全都掉了出來冷卻了一桌的灰燼。高杉微微一怔，隨即摸出新的煙絲重新填裝起來，“你的想象力真是貧瘠，什么和式甜點，那不過是戈多而已�！�

　　“等待戈多？”河上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難怪你那野獸喜歡甜食�！笨吹礁呱济偷靥痤^冷冷瞪著自己，眼底殺氣四溢，河上一邊向外走一邊保持微笑，“小心會得蛀牙�！�

　　走到門口河上做出一副恍然的神情指著矮幾上的煙灰繼續(xù)微笑：“晉助，不想抽煙就不要浪費(fèi)煙絲了。”門在他補(bǔ)充完畢后隨即被關(guān)上——應(yīng)該說是被用力甩上或是摔上更合適一些——河上背靠著門靜靜站在門外。

　　門內(nèi)很快再次傳來磕煙管的聲音。那聲音似乎很煩躁的樣子。

　　反將一軍的感覺還挺不錯的。作如是想的男人墨鏡后的眼角皺起了細(xì)小的笑紋。

　　呀咧呀咧，都說了不要浪費(fèi)煙絲，看來一會兒打掃起來會比以往更麻煩啊。河上唇角翹起好看的弧度，轉(zhuǎn)身伸手拉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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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記：

　　這篇文的背景是在紅纓篇之前，河上從春雨那邊談判回來的時候。

　　又因為動亂篇最后萬高的部分很有愛（笑），所以不禁想重復(fù)著用一次，就是萬齋惹惱高杉大人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大大咧咧甩門而出，而高杉大人隨后露出了經(jīng)典的怨婦表情的那一段（笑）。

　　說過某奈寫文喜歡隱晦一些，但是因為引用的東西不是被大眾所熟知，所以還是補(bǔ)充部分注解吧。

　　ps：某奈我的萬高文終于擺脫H的陰影了�。ㄆ�。

　　注：

　　1、“那么東行先生，你要等的女人是哪位？”

　　這句話是根據(jù)歷史上的高杉晉作大人的畫作而來的。不知道為什么，別人看這幅畫看的都是高杉大人的風(fēng)流閑適，而在某奈我看來卻有種說不出的悲傷。所以其實這篇文差不多也是因這幅畫而來的。

　　圖片鏈接如下：

　　http://hiphotos.baidu.com/nailuo13/mpic/item/f7c64db5da3551d337d3ca9e.jpg

　　順便附上《吶喊》的圖片鏈接：

　　http://hiphotos.baidu.com/nailuo13/mpic/item/f8ce9144ec165e51530ffe6d.jpg

　　2、蒂凡尼、墨雷辣醬雞肉沙拉：

　　出自美國著名作家杜魯門·卡波特的小說《蒂凡尼的早餐》。

　　《蒂凡尼的早餐》的女主人公是郝莉·戈萊特利。她自幼離家，與哥哥弗雷德流浪在外，在饑寒之中不得已嫁給了一位獸醫(yī)，那時她僅僅十四歲。后來她只身前往紐約，在那里成為知名的交際花，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間。一天她邂逅了住在同樓的作家，后者逐漸走入了她的內(nèi)心世界，感受到了她的寂寞與孤獨(dú)……（此段文字是摘抄。by：就是不會寫簡介的某奈）

　　據(jù)說是有同名電影（因為沒看過），奧黛麗·赫本主演，但是某奈還是覺得小說似乎更好一些，或許是因為某奈本人更偏重于文字的表達(dá)能力。類似于《茶花女》那樣，總覺得作者展示的那種交際花身處在復(fù)雜的背景下表現(xiàn)出來的純潔單薄而惹人憐惜，在這一點上，文字的魅力遠(yuǎn)遠(yuǎn)大于電影。

　　3、戈多：

　　出自荒誕派戲劇作家塞繆爾·貝克的兩幕劇《等待戈多》。

　　這個不用我多介紹，太有名了。只是想說一句，文中高杉反復(fù)裝填煙絲、在桌上磕煙管的動作就是類似于劇中兩個流浪漢脫靴子、倒靴子、摸靴子、看靴子等一系列象征著擺脫人生的束縛與痛苦的動作。

　　某奈只是想讓高杉大人在不經(jīng)意間表現(xiàn)出不斷掙扎的痛苦，而戈多也象征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明明知道戈多不會來，還是要等待，在等待中慢慢死去、消亡，所以這也算是間接的虐文吧。

　　而文中的戈多，既不是松陽老師、銀時或是桂，也不是河上，盡管河上想讓自己成為高杉大人的戈多，但所謂的戈多，正是因為虛無才存在，一旦真實起來，那就不是戈多了，所以其實到最后無論河上進(jìn)屋要做什么都是沒有意義的。

　　戈多的存在只是為了徒增痛苦的希望，越多人想要成為高杉大人的戈多，就會減少越多的希望和可能性，而越來越少的希望和可能性，也就越讓人痛苦（反正這個邏輯某奈自己清楚，就不知道諸君是否弄明白某奈想表達(dá)的意思了），因此這是又一重意義上的虐文啊。

　　4、甜食：

　　這里是用了一詞多義。日文中表達(dá)“甜”這個意思的形容詞寫作「甘�！梗瑫r這個詞還有“天真”的意思。所以河上是在譏諷高杉大人天真可笑。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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