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告訴他，做一個小孩子該如何開心。

　　六歲的時候，母妃告訴他，他要成為皇帝了，全天下都會是他的�？伤恢赖氖窃诖酥斑�有兩個皇帝，全都死于非命，而他也被母妃親手推向了皇帝的寶座。

　　入春以來，宮里的祭祀不斷，他拉著太后的手，聽著宮人們的指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笑過了。

　　“母妃，我為什么不能去找你？”太傅依舊講著他聽不懂的言語，他執(zhí)著毛筆，絲毫不知墨水滴落在龍袍上，沾了一身。

　　直到太傅敲了敲桌子叫醒了他:“皇上，太后娘娘過幾日就要檢查功課，您如此不專心到時候太后娘娘怪罪下來老臣可是要受罰的。”

　　“你們都很怕她嗎？”小皇帝放下筆盯著太傅看。

　　太傅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跪在他面前訴說著自己的難處。

　　“朕要出去走走。”他起身:“不必跟著。”

　　他繼位已有三年了，這些年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風(fēng)聲。說先帝一直體弱，只育有四個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不知怎的在繼位后不久便離世了。他很少見到那兩位兄長，只因他母妃身份低微，每年只在除夕能見到她。

　　“你為什么要拋棄我？你明知我不快樂�！彼⒅砩系凝埮�，上面的墨跡很是刺眼，他多想能夠擺脫這個身份。

　　有人說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太后命人悄悄解決的，因為他們不聽話，他也一直在做一個聽話的皇帝，他沒有做到像母妃說的那樣，天下不是他的。

　　不知怎的竟走到了一處荒園，門后是縱橫交錯的枝丫，每走一步都有踩斷樹枝的聲音。雖然此時天氣轉(zhuǎn)暖，可此處依舊透著寒意，絲毫沒有春色。

　　所幸這里沒有人，不會有人找到他，他也能安穩(wěn)一會，大不了就是受太后一陣責(zé)罵。

　　“你是誰？”

　　他剛尋了處干凈點的地方坐下，便聽到了身后有人說話。

　　他回過頭，是個女子，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都好看，鵝黃衣裙，似與他的很配，只是年齡大了點。

　　“朕是皇帝。”

　　“這是我的園子。”

　　“這是朕的皇宮�！�

　　“這可不是皇宮。”

　　“怎會，朕是從那扇門進來的�！彼碇睔鈮训闹噶酥阜讲诺拈T。

　　那女子徑直走過去，推開門，又是一片景色。

　　幽靜小路直通泉上，這里似乎剛下過雨，兩旁樹葉上還存著水。這個時節(jié)草木不會如此旺盛，他抬頭看向那女子。

　　“這里可不是皇宮哦。”

　　“朕明明記得�！�

　　“小皇帝，你也許是迷路了�！�

　　“就算迷路又如何，你這破園子也沒有什么，朕才不稀罕�！�

　　“那你就在這兒呆著吧�！彼龥]有把門關(guān)上，輕聲道:“以后不可在我面前自稱朕�！�

　　再回過頭去，這個園子哪里荒蕪了？

　　青瓦白墻，院中還有一處荷塘，亭中擺著一張古琴，黃衫女子正坐在亭中。

　　“這是何處？剛剛不是這樣的。”他跑過去，滿心好奇，眼前的女子大概是神仙吧，出奇的好看，大大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他的內(nèi)心。

　　“你且當(dāng)是仙境吧�！�

　　黃衫女子沒再理他，只撫著琴，悅耳動聽，讓他忘了還要去找太后請安。

　　“天馬上就要黑了，你還不走嗎？”黃衫女子起身，俯視著。

　　“朕以后還能來嗎？”他問。

　　黃衫女子想了想，只當(dāng)他是小孩子好奇，來就來吧:“可以�！�

　　“你就從那扇門出去，等什么時候想來了，再推門進來。記住以后不能這么沒有禮貌了，在我面前不可自稱朕�！秉S衫女子將他送到門口。

　　奇怪的是，明明剛剛門外的景色不是皇宮。

　　“好�！彼F(xiàn)在紅門外，手里拿著從那園子中扯下的葉子。

　　皇帝不知去了何處，直到傍晚才回來，承恩殿里的宮人全都被太后責(zé)罰了。

　　他一回去，就看到大殿上跪滿了宮人，正一個一個受著太后的責(zé)罰。

　　“母，母后。”小皇帝不敢看她，又一次因為他貪玩，這么多人替他受罰。

　　“去哪了？”

　　“兒臣去散心了�！�

　　“何人跟著？”

　　“沒，沒有人。”

　　“沒有人？你也敢一個人出去？為何宮里找不到你？”

　　“兒臣躲在藏書閣看書�！�

　　“藏書閣掌室可沒見過你�！碧笏浪蓝⒅�，見皇上沒再說話皺了皺眉:“把藏書閣掌室?guī)н^來。”

　　“母后！”小皇帝抬起頭:“兒臣沒去藏書閣，兒臣只是躲起來了，太傅布置的功課太難了，兒臣只是想躲太傅�！�

　　“哦？是因為高太傅��？”太后根本就不信他說的，所幸這孩子沒去見他的母妃，也沒見過什么人。

　　“還愣著干嘛？還不讓皇上用膳？”太后呵斥承恩殿總管。

　　小皇帝以為是在訓(xùn)他，著實嚇了一跳。

　　用膳期間太后并沒有再問他什么。

　　好在他算是聽話，也沒有威脅到太后。

　　*****

　　第二日他不敢也沒有機會去找那個姑娘，還沒問她叫什么。

　　宮里的人看他看得緊，為了躲避眼線，他只好去了藏書閣。

　　藏書閣里的書供皇室和二品以上大員查閱，偶爾能見到宮外的人，也能聽到一些關(guān)于太后的事。

　　比如，她與丞相有染，兩人把控著朝政，他知道自己是個傀儡皇帝，可他還小只能聽話，不然還會跟前兩個皇帝落得同一個下場。

　　比如，他們兩個是太后逼死的，他們的母妃也全都賜死了。

　　比如，宮里有一處禁地，聽說連太后也不敢去那里。

　　又是呆到傍晚才離開，這下有一群宮人作證，他沒有亂跑，也很聽話。

　　*****

　　朝堂上的聒噪之聲吵得他心煩，秦尚書和王侍郎又吵起來了。各地御史辦事不利就找地方的責(zé)任，什么有人鬧到京城了，什么煜王又強搶民女了。

　　大臣們憂心忡忡，他可高興的很。

　　不過就是因為太后要去永安寺齋戒一月，她每年春天都回去，今年只是推遲了著，小皇帝才不憂心呢，他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因為這點小事煩惱呢。

　　太后臨走前找了她身旁的宦官監(jiān)視他，好在他聰明，將那宦官派出去做事了。

　　他悄悄拿了一些糕點和果脯，只有他才能吃的，他要拿去讓那個姑娘好好嘗嘗，他將皇帝的東西給她，肯定會感激的。

　　*****

　　園子里與平日里沒什么兩樣，他提著食盒走到黃衫女子面前。

　　“那日朕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

　　黃衫女子沒再理會他。

　　“朕是皇帝，朕給你帶了好吃的�！�

　　他將食盒打開，那女子也沒看一眼。

　　他皺著眉，不知自己是何處惹怒了她。

　　“你是怪朕這么久沒來找你嗎？沒想到你會因此生朕的氣，朕也沒有辦法，母后看得緊�！�

　　“你似乎忘了我的話�！迸涌聪蛩�，小皇帝皺眉，“似乎是不能稱‘朕’�！�

　　“你若想玩就好好呆著，切莫打擾到我�！�

　　“你不孤單嗎？”

　　“什么？”

　　“這里只有你一個人，沒有人陪你說話，不覺得無趣嗎？”

　　“不是還有你？”

　　“可我也不能總來，你說什么？你不煩我？”他高興極了，自己似乎挺喜歡這個高傲的女子的。

　　“希望你來只是覺得有趣，沒說不煩你，聒噪起來烏鴉都比不得你�！�

　　“你還是第一個敢這么說我的人�！�

　　“怎么想拿出你是皇帝的架子了？”

　　“不會，對你不會的�！�

　　太后不在的日子里他每日都來，沒人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只當(dāng)他躲在藏書閣看書。

　　他有時會跟那女子訴說心中的煩惱，可她依舊沒告訴她的名字，無論自己問了多少遍。

　　就這樣過了許多年，他依舊是太后眼中聽話的皇帝，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時候未到，他悄悄換了太后的眼線，也悄悄整理了許多關(guān)于丞相與鄰國私通的證據(jù)。有些是程將軍給他的，但大多數(shù)都是那女子給的。

　　他已經(jīng)十六歲了，太后漸漸老去，可那女子容顏尤在。

　　她說那個地方是仙境，他便只當(dāng)她是仙女。

　　每次去找她，都會帶好多吃的。

　　*****

　　“就算我掌握了那些證據(jù)，想要扳倒丞相還是有些困難�！�

　　“我讓你提拔的人，你都照做了嗎？”

　　“嗯，我怕母后起疑，所以給他們的官職并不高�！�

　　“那倒沒什么，只要能在朝堂上立足，其他的就要看他們的本事了�！�

　　“你未曾出去過，又怎么能知道外面的局勢呢？”

　　“我自是高人�！彼笭栆恍�，回了屋中，關(guān)上門大約是要謝客了。

　　他似乎離不開她了，不知從何時起，他總是無緣無故想起她，從早上到晚上，從朝堂上到太后面前。

　　“皇帝？談?wù)撜⻊?wù)時怎可走神？”

　　“兒臣這幾日批閱奏折都到很晚。”

　　“像你這么下去，身體怎么能吃得消？看來要給你納幾個妃子約束約束你的習(xí)性。”

　　“兒臣還小，這事不急�！�

　　“不小了，煜王世子只比你大一歲，孩子都有了。更何況，你是皇帝！”

　　“兒臣想等幾年�！�

　　“皇后可以不娶，四妃可不能少，過幾日哀家準(zhǔn)備秋日宴，你看看喜歡誰家的女兒，告訴哀家�！�

　　“母后！”

　　“跪安吧�！�

　　*****

　　母后要給他納妃，可他心中只有一人，看來要盡快扳倒丞相了。

　　這晚他去找了她。

　　朦朧月色，她似乎很喜歡黃色，她的衣服樣式不同卻總是黃色，輕柔的腰肢背對著他，清風(fēng)拂過她的發(fā)梢。

　　我想你了。小皇帝心里想，他就這樣靜靜得看著她，不敢說出來。

　　她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存在，回過頭又抬頭看向星空:“今晚月色真美�！�

　　“風(fēng)也溫柔�！彼麘�(yīng)道。

　　“你長大了�！彼鹕砜聪蛩�。

　　“其實早就長大了，只是你不曾察覺�！�

　　“想來我們相識也有七年之久了�！�

　　“七年之中我安插了許多自己的人，慢慢取代了太后的位置，前一陣還有人提議要太后安享晚年�！�

　　“這樣也好�！�

　　她溫柔得看向他，當(dāng)年的小皇帝已經(jīng)長大，不再是那個自以為是，自稱為朕的小孩子了。至少在她面前是。

　　“你覺得我是個好皇帝嗎？”

　　“這是自然，有我在你身后指點，當(dāng)然是個好皇帝�！�

　　“可我不開心，除了在你這里，我沒見過真正的自己�！�

　　“怎么？”

　　“母后今晚跟我說要我納妃。”所以他才會大半夜來找她，七年來第一次與她一起賞月。

　　“你是皇帝到了年齡本就要做這些。”

　　“你希望嗎？”

　　她驚愕得看向他。

　　“我以為你同我一樣的�！彼椭^自言自語。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的。

　　他許是得到了答案，自己雖為皇帝，總是要娶很多人的，又怎能苦了她呢。看來以后不能常來找她了，他只覺得有些尷尬，便想盡快離開。

　　“你希望嗎？”身后傳來她的聲音。

　　小皇帝扶在紅門上的手停下，轉(zhuǎn)身看向她，雖沒說一句話，可他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他是愿意的。

　　“我叫柔嘉�！�

　　*****

　　丞相遇刺了，兇手是死士，沒能查出什么全都自殺了，在整理丞相府的時候查出了丞相勾結(jié)鄰國的罪證�；实壑赖闹皇巧贁�(shù)，丞相一黨接連入獄，趁此機會清除了許多太后的人。

　　他去找太后，以她母族要挾奪取實權(quán):“只要母后安心做你的太后，您的母族朕一定保他們無恙�！�

　　*****

　　新上任的丞相是程將軍推薦的，聽說他有個女兒，自幼拜在蓬萊門下，懂得仙術(shù)，名為柔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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