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簾華轎。
　　不長的隊(duì)伍里侍女護(hù)衛(wèi)一應(yīng)俱全，雖是做了尋常人家的打扮，華貴之氣也難盡數(shù)遮掩。
　　轎子平穩(wěn)快速的在道上飛速前進(jìn)，就連這八個(gè)轎夫也是腳力臂力一等一的高手。
　　龐妃省親的排場，自是不容小覷。
　　眾星捧月的物件——龐妃，正在四平八穩(wěn)的轎中百無聊賴的擺弄衣角。
　　最近宮里還是那樣，無甚新鮮。后宮三千真正能得到圣上關(guān)注的，不過就是楊姝、潘敏及自己。只不過潘敏并非受寵，而是……
　　紛亂的思緒嘎然而止，轎子在急行中突然停步不前。
　　瞬間微風(fēng)也凝滯，空氣也凝結(jié)。
　　惟有隱隱的血腥氣，在一片靜默中緩緩地飄散。
　　龐妃覺得自己的心跳也幾乎要停止了……轎簾猛然被掀動，她幾乎抑制不住脫口而出的驚呼。
　　她瞪大的鳳眼里，同時(shí)看到了天堂與地獄。
　　逆光在掀簾人的周身打上淡淡的光暈，襯得他如夢似幻，仿佛從不屬于這塵世間。
　　他的身后，是血流斷肢，一聲慘呼也無的須臾間已無生機(jī)。
　　觸目所及盡是濃稠的紅。
　　那人掀簾的手便顯得白的分外扎眼。
　　三尺青鋒在握，那雙手更是泛出冷冽的死氣。
　　“對不起�！�
　　伴隨著一聲低回的道歉，死亡溫柔的降臨。

　　流光溢彩，光影繽紛，熙來攘往，人聲鼎沸。
　　今朝又是燈花會。
　　接踵磨肩的茫茫人海，他不過滄海一粟。
　　他將軟劍攏在袖里，容身于人群之中。
　　方才沾染的血腥之氣，早以消弭。
　　他回頭看燈，燈火搖曳，明明滅滅。
　　他抬頭看天，夜色沉靜，是帝王藍(lán)。
　　華貴深邃的，那個(gè)人的顏色。

　　他突然撇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
　　冷冷的，像寒氣四溢的劍，像亙古天地同壽的冰川。
　　眼中僅留的一絲溫?zé)�，暖不熱與生俱來的冷漠；而性子里的寡淡，始終沒能侵蝕那一抹渺渺的火。
　　刻意的放慢腳步，幾近貪婪的感受著集市里溫?zé)狨r活的生命的氣息。
　　他并不喜歡熱鬧，或者說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孤獨(dú)。
　　但是他還是留戀這里的感覺，活著的感覺。
　　多沾染一些這樣的氣息也是好的，溫暖我，溫暖你。

　　深宮高墻上招展的紅燈籠是夜幕下唯一的色澤，遙遙的延伸直到一片茫茫的黑暗中。
　　像曼珠莎華在指引著黃泉的方向。
　　他走進(jìn)這片死寂的華麗。

　　寒煙殿。
　　更深露重。
　　安穩(wěn)佇立的背影，衣擺在風(fēng)中瑟瑟飄動。
　　他再也不能走近一步，低聲怕驚擾了他的沉靜，“主子�！�
　　“丁平�！蹦莻�(gè)人轉(zhuǎn)過身來，抬眼看了看天色。
　　丁平了然，“我回來遲了。”他走到那人身邊，作勢欲跪。被風(fēng)吹起的衣角輕拂過他的耳畔，濕濡的涼意由耳上閃電般蔓延到全身。
　　那個(gè)人及時(shí)在他肩上一扶，手不經(jīng)意的掠過他的頸邊。
　　只需一下，便可知丁平氣息如何，究竟有未受傷。
　　丁平毫不意外的又被推開，一個(gè)踉蹌險(xiǎn)些跌倒。
　　他笑了。
　　狼狽的站直，笑了。
　　那個(gè)人依舊冷冷的表情，甩袖便走。
　　素來鮮少見到他的笑容的丁平，此次仍然沒有見到。
　　他目送那道背影遠(yuǎn)去。
　　忽然覺得，耳上那一點(diǎn)，莫名的熱了起來。
　　一去殺行，非但沒有得到任何慰藉，反而被他冷冷的推開。
　　也曾有人問過他，為什么你還留下，難道這不是骨子里的賤？
　　他只是笑著不回答。
　　他的主子是天子，天下第一人，可錢與權(quán)，他不在乎。
　　一衣蔽體，一餐裹腹已足夠。
　　他要的很少，所以別人看來近乎不可思議。
　　他不求任何人可以理解這個(gè)理由，只要自己記得，然后不顧一切的履行。
　　切莫直笑飛蛾癡，火光灼灼幾人知。
　　那一朵，冰藍(lán)色的冷焰火。

　　饕餮盛宴，大宴群臣。
　　趙禎瞇著眼看觥籌交錯(cuò)的鬧劇，高聳的假山將他的身形隱匿了大半，他幾乎要融化于這黑暗之中。即便是同樣的地平線，從來也都是他去俯瞰別人，蕓蕓眾生不過腳下之臣。他是王，是君主，是天子。
　　只有一雙眼目不轉(zhuǎn)睛的跟隨他。
　　殷切而不熱烈，緊密卻不壓迫，誰還能有一雙這樣的眼？
　　“丁平�！�
　　“在�！彼麘�(yīng)聲時(shí)習(xí)慣性的垂了眼簾，趙禎如芒在背的感覺頓時(shí)消失。
　　“你在看什么？”
　　丁平看向回廊的另一頭，有一個(gè)白衣勝雪風(fēng)姿如玉的少年。
　　趙禎順了他的視線看過去，是楊凡——文武雙全容貌出眾家世豐裕的世家公子，楊凡。
　　在世人眼中，怕是艷羨得緊。恨不能生為天子，高高在上；恨不能生為世家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趙禎眼中的楊凡，楊凡眼中的趙禎，又是何等模樣？
　　趙禎執(zhí)了酒杯，迎上去，用今夜第一個(gè)笑容。
　　丁平不再盯著他，開始左顧右盼。
　　一身寶藍(lán)色的侍衛(wèi)裝，他與尋常禁宮的內(nèi)侍沒什么兩樣。

　　“聽聞楊家與錦繡山莊的田家定了親事？”
　　“是，再過一個(gè)月，我便要迎娶那大小姐田思思�！�
　　趙禎輕輕旋轉(zhuǎn)著手中的琉璃酒杯，小小的旋渦跌宕不消，“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任她是誰的掌上明珠�！�
　　楊凡低嘆：“我不想我的婚姻只是一場較量，勝了又如何，始終比不過最愛的人在身邊。”
　　“人生就是競爭，從權(quán)勢到愛情。只不過權(quán)勢是先下手為強(qiáng)，愛情是先愛上先輸�！�
　　楊凡失笑，“皇上，沒想到您的感悟如此深刻。”
　　“還有你料不到的事呢�！�
　　“還請皇上指教。”
　　“比如……朕喜歡你。”

　　丁平的視線四下巡脧半天，不由得還是看回趙禎。
　　他是背對著，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能通過唇型猜測說了些什么，只見楊凡一副感慨的樣子，而后微微笑了，最后竟臉紅了？
　　這是面對當(dāng)今圣上該有的表情么？明明是知己間的數(shù)捻。會臉紅的知己，那應(yīng)是情人知己了。
　　高處不勝寒，有個(gè)可以貼心的人是好的。
　　“想什么想得這么入神？”
　　“高處不勝寒�！�
　　“嗯？”
　　丁平終于回過神來，陡然一驚，才發(fā)現(xiàn)穿梭如織的望臣貴族已悉數(shù)走掉，眼前盡是狼藉殘紅，而和自己說話的正是趙禎。
　　“沒什么，主子。”
　　“在想楊凡吧，”趙禎信步踱到水塘邊，池中錦鯉搖頭擺尾煞是可愛，“朕也在想他。”
　　丁平唇齒輕啟，卻沒有說話。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趙禎慢聲吟著，水塘旁漢白玉鋪成的小道僅有一人之寬，他貼著丁平走過去，鼻尖擦過丁平的鬢邊，那句“暗香浮動”輕飄飄的傳到他的耳中，他別扭的背過身，肩膀撞到了趙禎，趙禎一腳踏空便往塘中跌去。
　　丁平伸手欲阻，卻一反常態(tài)的稍遲一步，而趙禎手臂垂放，本也無借他之力回到塘邊的意圖。
　　趙禎濕淋淋的站在池塘里，狼狽不堪；丁平被濺起的水花淋個(gè)半濕，順著衣擺滴滴嗒嗒的落了一地。
　　趙禎眨眨眼，只是看著丁平，安靜的雙眼和緩的如天邊的啟明星。
　　丁平動也不動。他想跑掉，但是鬼使神差般的邁不動腳步。
　　他想笑。
　　或許是因?yàn)槿A貴的龍袍此刻濕漉漉的在水中分外狼狽，或許是因?yàn)橼w禎的眸子黑得備顯安詳，如天邊一顆不耀眼卻恒定的星。安靜的趙禎，竟然在月色下有一份近乎無辜的純良。
　　那一刻的脈脈無言，是丁平記憶里最安詳溫和的畫面，甚至有幾許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美好。
　　美好到以致于，丁平覺得趙禎瘋了。
　　瘋不是悲劇，只是歸宿。
　　丁平一直固執(zhí)的堅(jiān)信，他們兩個(gè)人之間遲早會有一個(gè)先瘋掉。
　　有些壓抑到無法喘息的東西沉重不堪，無法言喻，瘋掉是必然的結(jié)局。他們都在走向那個(gè)結(jié)局。
　　丁平瞇起眼睛看著趙禎。
　　看著這個(gè)不可一世的男人。
　　趙禎繼續(xù)定定的看向丁平。
　　丁平臉上有笑意，眼里卻冷靜得可怕。
　　趙禎一直覺得丁平是個(gè)可怕的人。
　　雖然他不怕，但不意味著丁平?jīng)]有那份氣勢與魄力。
　　現(xiàn)在的丁平，驗(yàn)證了他心中關(guān)于他的一個(gè)側(cè)面。

　　魚兒調(diào)皮的去啄趙禎飄浮的衣帶，啵啵的氣泡聲不絕于耳。
　　趙禎張口，丁平身形微動。
　　他一向口蜜腹劍。
　　他的手，習(xí)慣扼殺別人的生命。
　　他不是氣勢凌人的命令，而是說，水里竟然這么舒服。
　　他不是張惶失措的跪下，而是伸出手去，緩慢堅(jiān)定。

　　那一夜的月色，溫柔的像情人的淚眼，清冽的像仇人的劍尖。
　　秋千萬載的盈虧，只為這一刻的圓滿。
　　哪怕之后，又要在滄海桑田的漫長中烈火涅盤。

　　================================================================================
　　================================================================================

　　風(fēng)和日麗。
　　趙禎在御花園賞花。
　　花上蝶舞翩翩。
　　楊姝笑道：“陛下您看，此花雖是含苞待放，猶抱琵琶半遮面，已有蝶兒圍繞，真是……”
　　潘敏懶洋洋的插口：“真是瞎了眼，真假也分辨不出，枉生了一副好皮囊�！�
　　他們眼前的，是一副畫。
　　畫上一朵含苞的牡丹，有著欲說還休的羞澀。
　　趙禎慢悠悠的道：“朕不覺得這花很漂亮，也不覺得是蝴蝶蜜蜂瞎了眼。幽香暗動，方是吸引之處�！�
　　他瞥了潘敏一眼，視線不著痕跡的瞄了一眼楊姝身后。
　　那個(gè)垂眉斂首的小內(nèi)侍，眉眼籠罩在陰影里，輪廓與下巴很清秀，總體而言不算出眾。
　　聽到趙禎說“幽香暗動”時(shí)微微抿了唇，動作之小，誰也沒注意到這個(gè)小小的侍衛(wèi)。
　　趙禎也不例外，因?yàn)闂罘瞾砹恕?br>　　楊凡的朝中坊間的口碑與溢美之辭，極盡一切美好的詞匯。
　　他幾乎是完美的化身。
　　趙禎的眼光，那么理所當(dāng)然的落在他身上。
　　就如同，始終有一道眼光，那么密切的追隨著他。

　　“朕尚未見過錦繡山莊的田大小姐，不如你這個(gè)未來夫婿畫出讓朕瞧瞧。朕聽過交口稱贊你的畫技的不止一次兩次了�！�
　　“楊凡汗顏，圣上精于繪畫，楊凡倒是羨慕已久，怎敢班門弄斧。”
　　趙禎輕蔑的瞄一眼那副牡丹，道：“可惜的是沒什么能勾起朕的心勁去畫，你則不同，那可是未來的妻子，一世相依�！�
　　潘敏笑嘻嘻的道：“那就祝圣上早日找到那個(gè)能讓您提筆作畫的意中人�！�
　　楊姝尷尬的保持著一貫的笑意，不多加言語。
　　楊凡斷無再推脫的話語，若在耽擱下去依趙禎的脾性隨口一說也是抗旨之罪，他不想仗著自己一向在皇帝面前吃得開就不分場合的謙虛過度。
　　畫上一個(gè)巧笑嫣然的少女在傾身撲蝶，眉目靈動栩栩如生。
　　楊姝滿意的笑著，潘敏直言道尚算漂亮，就是嘴巴大了點(diǎn)。
　　趙禎道：“姿容靈氣逼人，不錯(cuò)，至于那嘴……很好看，比那些看起來似模似樣實(shí)則總是辭不達(dá)意偏偏狂言濫語的人好太多了，潘愛妃，你說是不是？”
　　潘敏道：“圣上所言極是，不過在場這么多人您單單問臣妾，臣妾惶恐不敢一家獨(dú)言混淆圣上試聽，”她隨手一指那小內(nèi)侍，“你且說說，是不是？”
　　小內(nèi)侍低著頭，應(yīng)道：“回陛下、娘娘，奴才認(rèn)為極是。”
　　潘敏三兩步走到他面前，手指一勾強(qiáng)橫的抬起他的臉，登時(shí)沒有了言語。
　　趙禎的笑容隱藏在茶盞上縹緲的霧氣之后，那份冷冷的酷厲還是透過溫?zé)岬臐駳�，肆無忌憚的散發(fā)出來。
　　楊凡歪了頭去端詳那侍衛(wèi)，尤其是他此刻的表情，十分的……
　　潘敏不是不想說話，相反的她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是看到那內(nèi)侍的眼睛她就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
　　但看外表，潘敏以為這個(gè)原先一直跟隨著趙禎的內(nèi)侍不過相當(dāng)清秀，與一般卑躬屈膝的奴才殊無二致。直到她看到那雙眼睛。
　　潘敏一時(shí)恍惚，那究竟是出鞘的劍鋒，還是猛鷲狩獵的眼睛，冷的像是要戳進(jìn)她的骨子里去。
　　皇宮里各式各樣的人她見得多了，卻從未見過這樣一雙桀驁冷酷的眼，完全脫離了一個(gè)人應(yīng)有的溫度，甚至比趙禎更驕傲比劊子手更麻木的眼睛。
　　這僵硬的須臾，楊凡開口，“這里風(fēng)大，不知圣上可愿移駕？免受風(fēng)寒。”
　　趙禎起身，隨手拉起楊姝，徑自出了御花園。
　　小內(nèi)侍不得不稍稍偏頭，避開潘敏的手，垂了眼簾輕聲道：“娘娘，奴才要隨主子回去了�！�
　　潘敏笑問：“主子？哪一個(gè)？怎么你原先那個(gè)不要你了么？”
　　小內(nèi)侍身形一滯，旋即不再停留匆匆離去。
　　潘敏高聲對著他的背影道：“要不要我?guī)兔ρ�，你也想回去吧——那個(gè)地方�！�
　　小內(nèi)侍遠(yuǎn)遠(yuǎn)的停下，一字一頓清晰的回應(yīng)，“他、你、我……我們，要回去的方式只有一種�！�
　　他沒有多說，跟在楊姝身后走掉。
　　“死？我可舍不得呢�！迸嗣粜πΓ熬秃孟衲莻�(gè)人依舊高高在上，你也依舊與這個(gè)字這么接近……”

　　筆墨紙硯。
　　趙禎用下巴點(diǎn)點(diǎn)，道：“再畫一幅�！�
　　丁平走近，卻不執(zhí)筆。
　　“在御花園時(shí)你也看到了，現(xiàn)在再畫一幅�！�
　　丁平拿起筆，蘸墨揮毫，一蹴而就。
　　臨摹也未必有這般酷似，畫中少女的靈氣沒折損絲毫。
　　趙禎端詳了一會兒，將畫軸隨意卷起扔到一邊，“退下吧�！�
　　丁平默默將畫卷拾起欲走。
　　“留下。”
　　丁平不動，只是轉(zhuǎn)身回視趙禎，似是聽不清他吩咐了什么，又似是聽清了，卻很疑惑。
　　趙禎筆尖指指丁平手中的畫，再指指自己的書臺。
　　丁平很平靜的說：“這是我的�！�
　　趙禎抬眼，很明顯是征詢的神情——你的？什么是你的？人……還是畫？
　　丁平走回，慢慢的提起筆，洋洋灑灑一氣呵成。
　　這次只有寥寥幾筆。
　　丁平將兩幅畫卷并排而放，而后，將那田大小姐的畫覆與新作之上。
　　過去與將來，不可并存。
　　趙禎點(diǎn)頭，似笑非笑，從丁平手里接了筆，再取宣紙也是提筆作畫。
　　他畫的不是什么人物，而是近處蒼山，遠(yuǎn)處江河。
　　磅礴而空曠的江山。
　　趙禎將田大小姐的畫隨意卷了塞回丁平手中，而后將自己的畫收到一旁。
　　搖曳燭火下，只剩丁平補(bǔ)畫的那副。
　　畫上，一個(gè)寂寥落寞的背影。
　　明明滅滅的光，他仿似行走于風(fēng)雨飄搖的獨(dú)木橋上。
　　丁平走時(shí)的背影，和他所畫很相似。
　　似是，而非。
　　趙禎只消一眼便看得出，畫上人不是丁平自己。
　　而是不會再有第二人這般形簡意重的幾筆便勾勒出的當(dāng)今天子——趙禎。

　　============================================================================
　　============================================================================

　　南下尋田思思田大小姐，可謂聲勢驚人。
　　潘貴妃巧言幾句，趙禎便帶了楊姝和她一起出巡。
　　變了衣裝換了稱謂，少爺夫人，一家也是富貴和美。
　　可惜畫虎畫皮難畫骨，縱然易了容貌，本質(zhì)的東西不會變。
　　潘敏叫錯(cuò)了稱謂的時(shí)候，趙禎如是說。
　　潘敏掀開轎簾，晴朗的光頓時(shí)灑滿小小的車廂，一直坐在外面親自為“少爺夫人”趕車的楊凡頭也不回，車廂里投下他斑落的碎影。
　　“相公說得好，可是就有那些個(gè)人，只看到那副皮相，看不到內(nèi)里的。”
　　趙禎被光線射得瞇了眼睛，也不知他那雙眸子究竟看向哪里，是窗外那片天，還是某個(gè)人……
　　“一葉也可障目，看不到便是看不到，好皮囊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壁w禎說著，攬過楊姝，手指摩梭過她的臉頰，“像我淑妃這般秀外慧中的女子在身邊，縱然做個(gè)睜眼瞎也是樂事�！�
　　潘敏不以為意，道：“相公，莫怪忠言逆耳，您可是堂堂一國之君，怎能說出這等……”
　　趙禎截口道：“出行之前便已說好，不提宮中身份國家之事，娘子這也算是忤逆圣言，叫相公我如何……”
　　“少爺，”楊凡欠身，“前面數(shù)十里沒有人煙，不如我們在這休息一會，接下來可能需連夜趕路�！�
　　趙禎瞥了潘敏一眼，隨口應(yīng)了一聲。
　　潘敏叨嘮著要松松筋骨便出了馬車，楊姝說要去為趙禎取件披風(fēng)，也跟著下了車。
　　低低嘶鳴的馬兒，帶著車上的趙禎和楊凡原地悠悠晃晃。
　　“你倒是很會解圍，還是心生感觸？”
　　“言之有理，何必徒增不睦�！�
　　“不愛她，卻又娶了她——怎生和美？你也要成家了，不如說來聽聽？”
　　“用心，”楊凡迎著光靠在車門上，懶洋洋的閉了眼，“不管那個(gè)人在別人眼中看來怎生模樣舉止，只要我愛，就愛他的全部。田思思……”
　　遠(yuǎn)處樹林里傳來一聲慘叫，楊凡急急掠了過去，只出口半句的話，淡淡的飄散在趙禎眼前的一片晴空里。
　　趙禎對著那一片虛無，懵懂的伸出手去，想抓住，卻還是只有空空的掌心。
　　有心的人，還可以去愛；盲者，心中有數(shù)。
　　我，是個(gè)無心卻被一葉障目的人。

　　趙禎最近總是睡不踏實(shí)，極易警醒。
　　此刻，明明應(yīng)是人最困頓的時(shí)刻。
　　他睡不著。
　　一片漆黑，身邊和簾外的呼吸都很平穩(wěn)。
　　他突然感覺很冷。
　　這盡在咫尺的呼吸，究竟哪一個(gè)是真心為他存在？究竟有沒有一個(gè)是為了他而存在？
　　他忽然想起，被潘敏生生活埋的那個(gè)人。
　　他來自江南，但是跟在自己身邊七年，卻從未回來過他的故鄉(xiāng)。
　　紛亂思緒撲面而來，刺骨的戰(zhàn)栗。
　　趙禎突然有龐妃上身的錯(cuò)覺——她在轎中臨死之前，是不是也這般冰冷窒息？
　　有刺客！
　　趙禎幡然醒悟，他身邊的楊姝手無縛雞之力，潘敏懂幾下花拳繡腿，真正的高手——是楊凡。
　　他已能感覺到迎面的殺氣。
　　本能的他一把往白日里潘敏的方向抓去——拿這個(gè)女人抵得一時(shí)便足夠了。
　　觸手所感并非女子的纖柔，分明是個(gè)年輕男子的骨骼——
　　那個(gè)男子顯然也是全神貫注的警戒著黑暗中的偷襲，完全沒料到身后趙禎的動作，以致于趙禎一把掐了他的穴道，他直至昏迷也沒反應(yīng)過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快刺到鼻尖的刺客的劍，頸子上直至昏迷的疼痛感，讓他腦海里混亂不堪。
　　依稀記得，他也曾經(jīng)這樣劍尖遙指，扼殺人命；
　　他也曾被他打到昏過去，醒過來而后周而復(fù)始的掙扎；
　　當(dāng)“丁平”的身份被一抷黃土撒到臉上時(shí)，不再絕望不再埋怨的心如死灰；
　　當(dāng)他看著鏡中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心下泛起的莫名痛苦……
　　每一個(gè)片段，都冰冷徹骨；每一次的絕望，隱隱中都還有一絲不被察覺的溫度。
　　這溫度，究竟來自于他的自欺欺人的安慰，還是的確存在不易察覺的感觸，他已經(jīng)無暇去想了。

　　張開眼，漆黑一片。
　　用力的眨眨眼睛，眼前的景物開始逐漸清晰。
　　他慢慢想起昨夜的事——趕車、換位、刺客……
　　刺客！
　　他猛地一掀車簾，一行人少了幾個(gè)，其余數(shù)人皆一身縞素，男的垂頭喪氣，女的哭哭啼啼。
　　眼光快速的巡視一圈，沒有趙禎。
　　不可能，他還不到二十五歲，他怎么可能出事……突然起身的后果讓他一陣頭暈，無力的跌回車上。
　　楊姝看他起身又跌回去，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急急跑過來，輕輕喚著：“凡兒？凡兒？”
　　他不應(yīng)。
　　楊姝急了，拍打他的腿，“凡兒？你沒事吧？別嚇唬姐姐！”
　　他小聲的嘟囔一句，而后拿手臂遮了眼睛，嘴角帶笑。
　　楊姝只當(dāng)他不舒服，低聲囑咐兩句便不再吵他。
　　她只看到他笑，卻沒看到他濕潤的眼角。
　　就好像那些人一樣，看不到。

　　“楊凡。”
　　他不理。
　　“楊凡�！�
　　腦袋昏昏沉沉的，不想去理會別的什么。
　　“楊凡！”
　　“不要喊這個(gè)名字！我不是楊凡！”他窩火的吼了回去，還是遮了臉，根本不去看。
　　一把被人拉起來，巴掌停留在臉頰邊一寸的地方。
　　他不甘示弱的瞪過去，卻做不到一貫的淡定。
　　扁扁嘴巴，他突然覺得很委屈。

　　趙禎揚(yáng)起的手也摑不下去。
　　一見到他通紅的眼眶他就可以猜到這個(gè)傻瓜誤會了什么。
　　摑不下去，卻習(xí)慣性的準(zhǔn)備推開他。
　　不懲，亦不代表親近。
　　他一直在重復(fù)的畫著雙曲線，封閉自己，也禁錮別人的自由。
　　這一次卻不同。
　　他沒有順勢被推開，而是避開，然后靠近。
　　他在車上，半跪半坐；他在車前，弓腰欠身。
　　兩個(gè)人就那么別扭的抱在一起。

　　趙禎渾渾噩噩的便被抱個(gè)結(jié)實(shí)。
　　不管面容如何惟妙惟肖，擁抱時(shí)只有那個(gè)人的身體最為熟悉。
　　他緩緩的伸出手，回抱。
　　生死劫，二十五歲，皇權(quán)帝位。丁平，楊凡，大名府，錦繡山莊，田思思。
　　他們都在想同樣的事，他們都想拋開。
　　唯有此刻一個(gè)擁抱，恰如其分的填補(bǔ)了憂慮的空白。
　　——有人在看么，兩個(gè)大男人，而且一個(gè)皇帝一個(gè)國舅，傳出去豈不貽笑天下。
　　——管他呢，我們只是……一對戀人。

　　“楊凡……丁平……？！”
　　他搖搖頭，眼前不過是趙禎一貫的冷漠表情，剛才的一切是夢，還是真切而短暫的發(fā)生過？
　　驀然，成空。
　　他依然是趙禎。
　　他是楊凡。

　　============================================================================
　　============================================================================

　　費(fèi)無極從沒想過他可以殺了趙禎。
　　方方面面，他都不及趙禎。
　　所以他的刀真切的刺透了趙禎的胸口，他還呆呆的不明白他真的得手了。
　　他看著滿手滿地的血發(fā)呆。
　　紅得像王城里蕭索的燭光，鋪鋪洋洋灑滿了天地。
　　如果這會是他皇位的必經(jīng)之路，他走不了。

　　睚眥欲裂是什么感覺？
　　丁平想殺了費(fèi)無極，可即使千刀萬剮也不泄憤。更何況他連殺人的時(shí)候都沒有。
　　趙禎一臉平靜，已然沒了心跳呼吸。
　　丁平也不明白為什么費(fèi)無極會這么輕易的殺了趙禎。
　　他檢查傷口，然后看到趙禎背后的傷。
　　他明白了。
　　愛一個(gè)人其實(shí)很簡單，簡單到不管這條路有多難，總可以堅(jiān)持到最后。
　　終了時(shí)，曲終人散。
　　但愿我們都不后悔，曾經(jīng)的一往無前，曾經(jīng)的擦身而過，曾經(jīng)的糾纏。

　　詭異的音節(jié)輕聲默誦，即使物是人非，屬于他的本質(zhì)的東西，別人誰都無法奪取。即使面容身份全部更改，我都要記得這個(gè)咒語——這是你唯一的生機(jī)。
　　龍四公主說過，死亡從來與我很接近。
　　那么現(xiàn)在的我，算不算重蹈覆轍。
　　救回你，那個(gè)結(jié)局，就讓我自己走過去。

　　返魂咒。
　　丁平去找了楊凡。
　　在楊凡的門外，他輕輕的喚他的名。
　　就像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云霧繚繞間的擦身而過，禮貌的招呼。
　　楊凡應(yīng)了。
　　不管喚他的那個(gè)人變成何種模樣，他都認(rèn)得，所以應(yīng)了。
　　而后，聽到那個(gè)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話語——
　　“楊凡，壽終正寢，八十歲。今年二十四歲，尚余五十六年陽壽�！�
　　楊凡瞪大了眼睛。
　　沒錯(cuò)，這才是他。
　　于黑暗之中，掌控萬物生死。
　　他，或者此刻平躺于地已無氣息的趙禎都躲不過。
　　三界之中各有至尊，人間天子，仙界玉帝，地獄陰司。
　　而他眼前的，一心欲取他性命完成返魂咒的人，恰恰是那個(gè)人。
　　“我？”
　　“我妒忌。”
　　“值得么？”
　　“我愛他�！�

　　返魂咒一開始的時(shí)候，趙禎就恢復(fù)了意識。
　　或是說，□□接近死亡，而靈魂分外澄明。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安靜沉睡中身體，看到低聲交談著的楊凡和丁平。
　　這一幕，熟悉到他幾乎懷疑自己已經(jīng)是孤魂野鬼，眼前是遙遠(yuǎn)的前世。
　　然后他聽到陌生詭異的咒語。
　　輕飄飄的靈魂驀然被拉近自己的身體里，他知道，他沒有死，他還可以活下去。
　　鐘馗，返魂咒。
　　三界五行之內(nèi)，沒有他不能凝聚重組的魂魄，沒有他整合不得的壽命。
　　所以自己不會死。
　　代價(jià)匪淺。
　　楊凡的陽壽，化作一道一道的霞光，逐漸融散與他的身軀之中；以凡身逆反陰陽念誦返魂咒的那個(gè)人，即使陽壽未盡，只怕也難以在人世間長存。
　　值得么？
　　趙禎覺得這具身體陌生至極。
　　他想動，他不想接受這一切。
　　下巴可以動，他去咬自己的唇；手指可以動，他就死死扭自己的掌心——痛苦，才能激發(fā)潛力。
　　不是毫無反擊之力的默默接受這一切，不是任人擺布。他的命，也是他自己來做主。
　　他是趙禎。
　　平白無依飄散的陽壽，不甘的消磨盡最后一絲光華。

　　“瘋子！”
　　那兩個(gè)人互相瞪著對方，異口同聲，色厲內(nèi)荏。
　　他的聲音嘶啞的像已經(jīng)干涸多年的枯井。
　　他的聲音摻雜了海面下波濤暗涌的嗚咽。
　　丁平氣得發(fā)抖，遙遙指著趙禎的指尖顫顫巍巍。
　　那些埋怨與憤恨，洶涌到嘴邊卻交織成一聲嘆息。
　　隨風(fēng)，飄散。
　　指責(zé)，怨懟，憤懣，不甘——已是定局。
　　吵兩句打一架，于事無補(bǔ)。
　　更何況，我們好像從來沒有，那么親密而拋開一切的，坦誠相對過一次。
　　丁平垂下手，默然。
　　趙禎一臉安詳。他一輩子也沒這樣狼狽的幕天席地睡在別人家門口，也沒有這樣被人憤怒的指過。
　　夜色很沉，很暗。
　　天上一片晦暗。
　　“星星呢？”
　　丁平不知該哭還是笑，那個(gè)人無辜的平靜的問“星星呢”，像個(gè)無賴的孩子。
　　丁平坐到他身邊，陪他看那虛無的天。
　　“回家了。他們累了，所以回家了�！�
　　趙禎將手臂墊在腦后，動動僵硬的身子以便躺的更舒服些。
　　在他們四周，是淡淡散去的金黃色的靈氣，一道便是一歲華年，在空氣中緩緩飄散。
　　他們彼此盡在咫尺的臉，像氤氳在茫茫霧中，那么近，那么遠(yuǎn)。
　　靈氣散去，趙禎也沉沉睡去。
　　他刻意避開了丁平的返魂咒，無異于減少自己的壽命。
　　他一向?yàn)榱俗约旱牡匚�、身份、面子，不�?jì)后果。
　　這一次，他執(zhí)意的緣由是不是也是如此？
　　丁平很認(rèn)真的去思索這個(gè)問題。
　　這一晚風(fēng)很涼，天很沉，夜很長。
　　丁平看著自己在夜空下伸展的五指，似可擎天，又似一折即彎。
　　透過指縫的一角天空，依舊那么空。
　　容不下的，是像一滴淚水的流星，還是指引人團(tuán)圓的滿月，抑或一聲暮鼓晨鐘。
　　這一夜，是我的一輩子。
　　從生到死，由終至始。
　　你在我身邊，我們第一次看的夜空，見證了一場輪回。
　　所以我會銘記一輩子。

　　============================================================================
　　============================================================================

　　死別，生離。
　　丁平轉(zhuǎn)身而去的背影灑脫，趙禎在殿前負(fù)手而立的身影是蕭索。
　　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的路。
　　這一別，再也沒有相見之時(shí)。
　　這一瞬，愛恨嗔癡是佛祖面前一個(gè)可笑的斑點(diǎn)。
　　這一刻，好像是無數(shù)個(gè)昨天的重演。
　　這一天，是一次宿命的輪轉(zhuǎn)。
　　——從此以后，你再也不必在霜寒露重的夜晚，裝作事務(wù)繁忙的刻意等候，然后用冷冷的訓(xùn)斥做轉(zhuǎn)身的理由。
　　——從此以后，你再也不必卑躬屈膝，你是你自己，不再奔波殺戮，只為主子而活。
　　——從此以后，春夏秋冬，只得你一人渡過。
　　——從此以后，幽冥碧落，唯有你且行且歌。
　　他們本該有千言萬語。
　　卻只有一杯酒，化解了離別。
　　趙禎斟酒，敬；丁平接杯，飲。
　　一如既往的距離，仿佛歲月還在緩慢的流轉(zhuǎn)，我們之間還有無數(shù)個(gè)日升月沒，才能到下一個(gè)滄海桑田。
　　“叮�！�
　　杯盞輕放與托盤之上，發(fā)出清脆的鳴響。
　　訣別之時(shí)，如果不做些什么，日后憶起此日是不是會蒼白無力。
　　光陰如梭，這一日若被消磨成俱往矣中平淡的一筆，多么不甘心。
　　擁抱與親吻是戀人的姿勢，我們不是。
　　從開始到最后，我們之間橫亙的距離，終是無人逾越。
　　你是主子，我是丁平。
　　他微微笑了，有些害羞的低下頭，屈膝半跪——順從的姿態(tài)。
　　不喜歡——一開始的時(shí)候，主子就這樣下了定論。這一路的辛苦又可以抱怨誰，他說得明明白白，可謂坦誠。
　　丁平笑著想起遙遠(yuǎn)的往事，而后他抬起了頭。
　　那雙眼睛里，溫順，純良，安然，確又冷靜，漠然，寡淡。
　　唇邊的一抹似笑非笑，在趙禎的記憶里，初見時(shí)未曾見過這種神情。
　　這個(gè)不該出現(xiàn)的舉止和表情，張狂到近乎挑釁。
　　帝位、江山、權(quán)勢。愛情、戀人、同伴。
　　丁平或許輸了，他的人生已到終點(diǎn)。
　　趙禎或許贏了，君臨天下高高在上。
　　不，我沒有輸。他用眼睛說。
　　趙禎唇齒微動，似是說了什么。
　　風(fēng)聲嗚咽，無人聽清。

　　他緩步離開，他佇立原地。
　　那杯酒暖洋洋的勁道，在腹中蔓延到四肢百骸。
　　可是為什么，還是那么冷。
　　趙禎眺望遠(yuǎn)處蜿蜒如畫的江山河川，伸出手去，只握到一絲冰涼的空曠。
　　我的天下，我的江山，我的……

　　==========================================================================
　　==========================================================================

　　趙禎最寵愛的妃子眾所周知是楊姝。
　　干興元年嫁入皇家，四十一年后楊姝才第一次來到這里，寒煙殿里的一個(gè)小小的類似密室的房間。
　　房間不大，僅有一床一桌和一個(gè)書櫥。
　　“這里平日是誰在打理？”
　　“回娘娘，陛下不允許奴才們擅自進(jìn)入此間。”
　　楊姝不再問，原來這些年，他將這里收拾的這么好，井井有條，好像隨時(shí)這里的主人還會回來一般的干凈。
　　床褥平整卻沒有發(fā)霉，楊姝伏身，聞到了屬于她丈夫的味道。三尺石鋪與雕龍錦床有什么區(qū)別，皆為棲息之所，已經(jīng)可以拋開華麗與簡樸的條件，真正可以安心的地方，不過這一個(gè)。
　　桌上筆墨紙硯俱全，書櫥里是簡單的四書五經(jīng)。
　　楊姝即使不去伸手，也明白里面應(yīng)當(dāng)是不落灰塵的整潔。
　　厚重的書本后，有一方小小的白色的角。
　　楊姝順勢小心的抽出來，是一迭畫紙。
　　第一幅，是滿目山河空念遠(yuǎn)的江山，磅礴寂寥。
　　第二幅，是一抹背影，她認(rèn)得，那是她的丈夫。無數(shù)個(gè)寒冷的夜，她想起要為他添衣，屢屢總是能看到這個(gè)孤單的背影，在看那方空空的沉沉的天。
　　接下來，無數(shù)張的畫紙上，只有一個(gè)人的身影。
　　那是他的筆觸，罕見而認(rèn)真的筆觸。
　　一時(shí)之間，楊姝竟不能確定那究竟是誰。
　　畫上的少年或顰或笑，栩栩如生。
　　那原本屬于她的弟弟的五官，低顰時(shí)的壓抑淺笑時(shí)的隱忍，卻都不是楊凡的神情。
　　形似，似是而非。
　　畫上的，是楊凡，卻又不是他。
　　她想起二十多年前，趙禎許多突然萌生的怪癖。
　　比如他不再吃甜食；
　　比如他喜歡看夜空；
　　比如他總是在寒煙殿徹夜點(diǎn)燈；
　　比如他習(xí)慣在落雪時(shí)遠(yuǎn)眺江南的方向；
　　比如……
　　她想起一個(gè)遙遠(yuǎn)到有些模糊的名字，簡單的音節(jié)，短暫的人生。
　　那份漠然與哀愁，眉間不曾舒展的認(rèn)真神情，屬于那個(gè)人。
　　楊凡的軀殼上，烙下的是這個(gè)人的印。
　　一滴淚水落到畫紙上，散開一個(gè)小小的暈圈。
　　和那副江山上的無數(shù)個(gè)暈圈如出一轍的類似。
　　她知道那個(gè)名字，叫做丁平。
　　丁平。

　　宋仁宗，初名受益，宋真宗的第六子，生于大中祥符三年，一零一八年立為皇太子，賜名趙禎，一零二三年即帝位，時(shí)年十三歲。一零六三年病死開封，享年五十四歲。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