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是個永恒的秘密。
　　普天之下，沒人說得清它從什么時候開始，亦無人說得清它到什么時候結(jié)束。只是，時光狡猾，它從一人降生，便埋下了因；到一人死亡，才讓人后知后覺得明白自己該負(fù)擔(dān)什么樣的果。
　　傳言人在死亡的前一個瞬間能夠看到自己一生唯一的珍重，顧焚覺得，這話說得毫無意義。否則，又該怎么解釋他再次看見了她對他的笑。
　　那一抹笑容的背景，不是一片炫目而芳香的花海，也不是天水相連的藍(lán)洋，更不是染著多彩霞光的云頭。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
　　身前，是一眼看不到邊的白骨連綿成山；身后，是洶涌著波濤的血海依舊翻騰，頭上那輪姑且可以被稱為太陽的東西，殷紅地似乎隨時滴得下某種紅色液體。他們肩并肩坐在那個被紅血染黑了的山頭上，精疲力竭，卻充滿希望。
　　三年時間，他們攜手度過了血海，才終于找到這個可以暫時休息的小山包；而他們之后三年，五年甚至更久的時間里，要面對的，便是眼前這看上去更加森然的骨山。
　　他側(cè)頭，看著已經(jīng)稍微清洗過的她，一身紅衣在這樣一個紅色的世界依舊耀眼異常。那吹彈可破的肌膚泡了三年血海后，似乎更加柔白嬌嫩。裸露在外的肌膚上的疤痕，有新有舊，卻不損伊人當(dāng)世無雙的風(fēng)采。只是那雙眼，空洞得令人心疼。
　　那眼睛傷到了，就在他們即將登上這一唯一的安全地點的時候，這雙眼睛的主人替自己擋了血海霸王的臨死反撲。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笑。事實上，他也的確隨心意笑了出來。
　　女子也側(cè)頭，看不見的她卻準(zhǔn)確地“看向”了他的方位，臉上有著些許迷茫：
　　“你笑什么？”她問。
　　“你臉上還有一塊沒洗干凈的地方。”說著，他伸出右手，微帶些薄繭的大拇指指腹在那干凈得不能再干凈的滑嫩小臉上來回滑了三次，再不動聲色地收回，默默感嘆著這小臉手感真不錯。
　　她似乎不太好意思，不知是因為臉上并不存在的臟塊還是因為自己的觸碰，那一向清和淡然的頰上泛起了淡淡的粉色。本就是媚人的臉龐，更是嫵媚嬌艷地不可思議。
　　他明知她看不見，咽口水的動作卻是小得不能再小，心想以后誰娶了這丫頭一定是幸運至極。
　　只是，丫頭顯然不知他心里所想，唇角微微翹起，那空洞的眸也盈著滿滿的笑意。一時間，那張小臉上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在詮釋著主人的笑。那樣的笑，嫵媚卻也純真，隨性卻引人沉淪。
　　那時的他覺得，心頭猛地有些不受控制，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急速滋生。略顯尷尬地回了頭，以一向的風(fēng)格回了她的道謝，將右手大拇指緊緊握在拳心，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那片瘆人的雪白……
　　回憶忽然被掐斷，顧焚終于徹底陷入黑暗。只是右手大拇指依舊輕輕滑動，似乎在摩擦著什么，懷念著什么……
　　我的，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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