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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令人發(fā)狂的死寂。
相互纏繞的樹在動,葉的殘骸被北風(fēng)吹地在半空中打著轉(zhuǎn),那顏色和地上的土沒有區(qū)別,只是還在枝頭像是尚且抱著一絲希望般掙扎著。天空暗了下來,無限逼近人的頭頂,不時還有驚慌的鳥尖叫著飛過,好像失所之人在尋找安全的地方,這一切本應(yīng)該是嘈雜的,但是在史蒂夫的耳中便被過濾地只剩下嗡鳴。他頭皮發(fā)麻,身體一陣陣發(fā)緊,喉嚨里像卡著一塊硬物般難受,唯獨沒有悲傷的情緒,他的心麻掉了,連帶著腦子也暈了起來,只剩下一具茫然的軀殼。
他感到自己變得很輕,非常輕,輕到可以依附在一片樹葉上,零落成泥。時間緩慢下來近乎于停滯,心臟的聲音被無限放大那樣不真實不可靠,史蒂夫僵直著身體蹲下去,伸手去觸碰地上的泥土。時間又開始流逝,他不會為任何人停下匆匆向前的腳步,就像狠心拋棄孩子的父親。史蒂夫就是那個被拋棄的孩子,他苦不堪言卻無法死去,時間仿佛是想證明一個人能有多不幸,肆無忌憚地在他身上施加傷害。史蒂夫的人生原本便是黑暗的,有一盞燈曾經(jīng)為他照亮坎坷的前路,這盞燈同樣飽受折磨甚至一度熄滅,卻還在努力為史蒂夫發(fā)著光。就在前不久,它徹底熄滅了。
在全世界都在悲切慟哭之時,他個人的悲傷似乎很渺小,但在手摸上泥土之時,史蒂夫卻依舊感受到了心口綿長的疼痛。
巴基徹底消失了,唯一能證明他曾存在的只有史蒂夫還有他留在泥土上的鞋底的紋路。巴基就像沙做的雕塑,被風(fēng)吹散了,好像什么也不剩,也好像無處不在。天徹底暗下去,云愈加的黑,空氣中都郁結(jié)著一種死亡的涼氣,史蒂夫知道黑暗即將到來,但不知道希望的黎明還會不會再一次出現(xiàn)。
有的時候,友誼離愛情真的只有一步之遙。
史蒂夫仍然記得那個昏沉的傍晚,那是愛情萌芽之時。戰(zhàn)事陷入僵局,他們在的隊伍都在歐洲一個小鎮(zhèn)上等待上頭的命令,恰巧又下起了暴雨,那是個讓人不想出門的天氣,沒有幾個士兵想出去找樂子,百無聊賴之中,幾個士兵在客廳打起了撲克,更多的人窩在宿舍里給親人寫信。而巴基,在史蒂夫找到他的時候正在辦公室陽臺上抽著煙,披著一件大衣不知在想什么,一副沉思的模樣。史蒂夫像是打擾了人家清凈的冒失鬼一樣不安起來,他打算默不作聲退出去,卻被先一步發(fā)現(xiàn)他的巴基喊住。
“嗨,史蒂夫,我正無聊呢!”他笑得很開心,那時候的巴基總是很快活的,史蒂夫永遠(yuǎn)不會忘記巴基咬著煙招呼他過去的模樣。他走了過去很自然就坐在了巴基身邊,同樣朝窗戶看去,只看到了被雨模糊掉的景象,就像被褪去了顏色的裝飾畫,史蒂夫想到了布魯克林深巷中風(fēng)吹雨打的涂鴉。
“你要來口煙嗎?”巴基將煙嘴遞到史蒂夫嘴邊,距離如此之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淺淺的整齊的牙印。史蒂夫遲疑了一下,湊上去深深吸了一口,他可以感覺到自己正咬在巴基之前咬著的地方,好像他們交換了一個抵死纏綿的吻,帶著尼古丁苦澀甘甜的香氣,讓他不自覺上了癮。他吐出一口氣,看煙霧伴隨著內(nèi)心的悸動在空氣中彌漫到消失不見。
“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你打算回去做什么?”史蒂夫問。
“做什么?”巴基看上去好像有點意外,他沒怎么考慮過這個問題,“說真的,現(xiàn)在的問題是怎么活下去吧,大塊頭?”他捏了把史蒂夫強壯的胳膊,感嘆般搖了搖頭,史蒂夫的變化真的很大,等回到布魯克林,估計就沒有人會相信他以前是根小豆芽菜。
“你會活下來的,巴基,”史蒂夫很篤定地說:“我會保護(hù)你。”
在面對關(guān)于巴基安危的問題上,史蒂夫永遠(yuǎn)是最敏感的那個,那時候的史蒂夫?qū)ψ约旱牧α砍錆M信心,堅信自己能保護(hù)好巴基,在史蒂夫·羅杰斯的生命里從來都沒有“失去巴基”這個選項,他沒有辦法想象巴基有朝一日會戰(zhàn)死,他沒有辦法去過沒有巴基的日子。而巴基也從未提出質(zhì)疑,這一次也是如此,他露出一個微笑,將腦袋縮進(jìn)大衣里。
“冷嗎?”
“有點兒。”他怕冷,只有史蒂夫知道。他朝史蒂夫那里靠了靠,就像靠近火爐一樣舒服地瞇起眼睛。
“不冷了!
“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我可以回布魯克林開一家畫店,就在老查理的店旁邊!
“很不錯,我可以去給你打下手。”
“你爸爸估計不會允許的。”
“他還不準(zhǔn)我參軍呢!”巴基又笑起來,只不過這一次的笑苦澀了很多,“說真的,我想那個老頭子了!
史蒂夫沒有說話,父母早逝的他無法切身感受對親人的思念,他唯一在乎的人就在他的身邊。
很久之前,他對巴基的感情就不止友誼這么簡單純粹了,史蒂夫不傻,他分的清友情和愛情之間的區(qū)別。巴基身邊很多人,他從小便是天之驕子萬眾矚目,但史蒂夫·羅杰斯就巴基這一個朋友,這樣的落差讓他的內(nèi)心一直有一種不安全感,也許只有直到巴基徹底屬于他的時候才會消失。史蒂夫垂著頭看巴基露在衣服外面的半截手指,幾乎克制不住自己想伸出手握住的欲望。血清的效用讓他有了四倍體能,同時也擴大了他內(nèi)心的陰暗面,他無可否認(rèn)的想要巴基,想抱他,想吻他,想做一些朋友不能做到的事。
“等回到美國,回到布魯克林,你就再也不需要我?guī)湍憬榻B可愛的女士啦!
史蒂夫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不知道巴基怎么會扯到伴侶的問題上,怔怔地回了一句:“為什么?”
“你說為什么呢,美國隊長?現(xiàn)在你可是全美情人,每個女孩子都想和你打一炮!
“我不想找女朋友!蔽矣心憔蛪蛄。后半句他沒有說出來。
“你總要結(jié)婚生子吧,伙計?”巴基撇了撇嘴,頗為不以為然,“也是,你連跳舞和接吻都沒有學(xué)會。”史蒂夫的內(nèi)心被狠敲了一下,他猛地站起身,巴基被猝不及防嚇了一跳,他睜大眼睛看著史蒂夫,像是在說,嘿,兄弟你怎么了?
“那么,你教我吧!笔返俜蛘f,巴基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他更沒有理由拒絕史蒂夫伸出來的手,但在將自己的手放入史蒂夫掌心之時,他還在嘗試著做最后的掙扎。
“我們沒有音樂!
史蒂夫沖他笑。
“沒關(guān)系,有我們就夠了!
史蒂夫拉著巴基的手走到屋子的空地,恍惚間覺得自己回到了幾年前的一場舞會上。那時的他還沒有打血清,是個被人瞧不起的小矮個子,誰都不理解為什么巴基會和這樣的人交朋友。那些女生都很喜歡巴基,都想和他跳一支舞,每每這個時候,史蒂夫只得站在一旁的人群中看巴基和他身邊的漂亮女孩在舞池中央起舞。一舞畢,女伴大笑著在巴基的側(cè)臉上落下一吻,等巴基同她告別,史蒂夫才皺著眉頭走過去遞上一塊疊得方整的手帕,“你的臉上有唇印!彼f,這些唇印有些很難擦,直到第二天還能看到印子,那唇印會就像手掌心的木刺讓他難受好幾天。
別的好朋友會這樣嗎?史蒂夫不知道。但是此時此刻他由衷感到快樂,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史蒂夫心想,伸手摟住了巴基的腰。
掌心的溫度是那樣熱,讓巴基隔著軍裝的厚實布料都能感覺到。既然是教史蒂夫跳舞,那巴基毫無疑問要跳女步,巴基從沒有跳過,幾乎和史蒂夫這個新手沒什么區(qū)別,他不明白史蒂夫堅持要自己教他的理由,也不知道閑談為何會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不過在抬頭看向史蒂夫雙眼之時,電光火石之間,他好像懂了。
兩個高大的男人抱在一起跳舞的時候難免會有些磕磕絆絆,他們的步法不甚專業(yè),比起跳舞更像是抱在一起轉(zhuǎn)圈,鞋跟敲擊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雨滴也在不依不饒拍打著玻璃,透進(jìn)來的光有種迷蒙色彩。樓下打撲克的士兵爆發(fā)出一陣哄笑,傳至樓上的時候已經(jīng)變得那樣不真實。史蒂夫和巴基就像處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與外面的熱鬧毫不相干!袄咸......”巴基像是受不了一般埋下頭,頂著史蒂夫的胸膛。他盯著旋轉(zhuǎn)的地板,驚訝地問自己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他的心臟在狂跳。
“我覺得這樣不錯,巴基!笔返俜蚋皆诎突亩呎f,口中冒出的熱氣像是要灼傷對方,巴基的耳朵很敏感,此時更是囁嚅著說不出話來,他難以置信史蒂夫會是兩個人之中更會撩撥人心的那個。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揚起頭與史蒂夫?qū)σ,接著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束縛中抽出,裝作坦然一無所知的模樣:“這樣不能學(xué)會跳舞的!
旖旎的氣氛被打破。巴基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試圖用自己的微笑解決這個問題,這一招在史蒂夫這一向是百試百靈,但是這已經(jīng)不是一個小問題了。史蒂夫內(nèi)心的愛意深埋太久,如今破土而出,他再也無法忍受,尤其不能忍受巴基假裝毫不知情的模樣。但他什么也沒有做,靜靜站在那里,用一種連巴基都無法說清的眼神看著面前強裝冷靜的人。閃光劃破天際,窗外響起一聲悶雷,緊接著是驟然加大的雨勢。史蒂夫的臉被照的慘白,巴基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他痛苦地皺起眉頭,嘴唇緊抿起來。
“不,不要這樣看著我。”他的聲音差不多變成了嗚咽。
“我愛你,巴基!
史蒂夫猛地睜開眼,天還是黑的此時他正睡在瓦坎達(dá)的臨時聚集地里,人類在對戰(zhàn)滅霸的戰(zhàn)役中輸?shù)煤軕K,幸存的士兵寥寥。他做了夢,夢到了二戰(zhàn)時期的巴基,雖說是夢,但也是真真切切發(fā)生過的舊事。他在黑暗中嘗試著收縮手指,卻發(fā)現(xiàn)無論怎么握緊雙手,那里始終空無一物。
巴基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
鈍痛再次在心臟處蔓延開,難言的痛苦壓的他喘不過氣,史蒂夫悄悄起身,想再去巴基消失的地方看看、他從未如此累過,就像真正的百歲老人那樣,被沉重的回憶壓垮了背。曾經(jīng)巴基可以幫他分擔(dān)七十年來的一切愛與恨,現(xiàn)在只剩下他一人。
瓦坎達(dá)的晝夜溫差很大,史蒂夫的身子一陣陣發(fā)冷,他回到了樹林,那個地方還遺留著大戰(zhàn)后的痕跡,史蒂夫久久站在白天巴基消失的枯葉地上,仿佛這樣就能再看他一眼,天還很黑,他還有很長的時間放縱自己沉浸在悲傷中,夜晚沒有美國隊長。樹葉在沙沙作響,搖曳著枝干,就像擁抱在一起的戀人跳著拙劣的舞蹈,史蒂夫愣住了,接著伸出手,就像他七十年前所做的那樣,向著不知何處的戀人。
“Can we dance?”
但是啊,世間的幸福不是總能挽回的。史蒂夫似乎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猛地抽了口氣,肩膀劇烈抖動,他跪下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巴基在地上留下的腳印,撫摸著模糊的輪廓,就像很久之前為巴基畫畫像的時候那樣細(xì)致而虔誠,他早就想告訴巴基了,他想對巴基說,在布魯克林的舊居里有滿滿一箱子的速寫本,每張紙上畫的都是你,你早點回來,我翻給你看。
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太晚了。他的手指在慢慢移動,眼眶越加濕潤,直到積蓄過滿到溢出來,眼淚打在了地上,他依然在克制自己,不時吸一下鼻子,絕望地埋下頭用自己的側(cè)臉觸碰地面,吻著那塊土地,仿佛上面還有巴基的余溫。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顫抖著,傷痕密布的雙手死死攥住枯葉,就像孩子不愿失去的自己最寶貴的玩具。
史蒂夫失去了他的盾。
“巴基......”他是那樣無助,迫切想要巴基回來。
“巴基......”
沒有誰回應(yīng)他,沒有巴基的史蒂夫誰也不是。美國隊長屬于國家,但史蒂夫·羅杰斯只屬于巴基·巴恩斯,F(xiàn)在的史蒂夫回到了七十年前還未遇到巴基的時候,那樣孤獨,那樣形影單只,無依無靠。他哭的厲害,哽咽著一聲一聲呼喚著巴基的名字,但是再也不會有人像巴基那樣擁抱他,拍打他的背,告訴他,嘿,傻瓜,我在。
天空依舊是濃黑的,在黎明之前不會有一絲光亮,重疊的烏云之后,掩藏著一個過時之人最不為人知的愛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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