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到渠成

　　三月江南煙波遠(yuǎn)，漠漠雨滿重樓前。

　　江南煙雨樓。

　　“今日定要與楚兄不醉不歸！”蘇白把第三壇酒放在桌上。

　　楚慕遠(yuǎn)展開折扇，微微扇了兩下，笑意溫潤：“蘇兄，從瀘州一路上京，也到了道別的時(shí)刻。”把酒盞放在手中旋轉(zhuǎn)了一周，“也好，今日我楚慕遠(yuǎn)舍命陪君子�！�

　　盞中的酒液昏黃黏稠，三月的煙雨細(xì)密的交織在樓外。這里是煙雨樓最高處的雅座，此時(shí)不是飯刻，樓上只有蘇白和楚慕遠(yuǎn)兩人，喝的兩頰酡紅，語無倫次。

　　那蘇白一身劍客短打，桌邊放一柄劍，劍鞘古樸，不露鋒芒，細(xì)看便知不是凡品，此劍名曰“慕霞”，乃是當(dāng)時(shí)名匠打制。此時(shí)卻斜斜的掛在桌邊，再被碰一下就要掉下桌去。

　　楚慕遠(yuǎn)則是穿著白色的儒衫，談吐舉止盡顯家學(xué)，偏偏書香世家中從不曾聽聞有一戶姓楚的人家，讓人心生疑竇。

　　“這一杯！敬楚兄，謝你救命之恩�！�

　　“這杯，祝蘇兄你一路平安。”

　　“這一杯，祝楚兄，祝楚兄高中！”

　　“此杯敬蘇兄，愿你此行順?biāo)��！?br>
　　“這杯，謝楚兄，謝楚兄贈劍之恩�！�

　　“此杯……竟在不言中�！�

　　“好！我蘇白欠楚兄良多，日后如有吩咐，萬死不辭�！�

　　……

　　兩人一杯接一杯的喝，再不管什么敬辭。窗外湖光微波粼粼，三月的雨下的細(xì)密，兩人各自懷著心事。都說酒醉解千愁，卻也是酒入愁腸愁更愁。

　　“楚兄，江湖縱意……何等快哉，為何不肯隨我闖蕩江湖，無拘無束……”蘇白一半身子伏在桌上，兩只眼睛盯著手里的酒盞，卻是拿都拿不穩(wěn)了，這話藏在心里，百轉(zhuǎn)千回，到底還是說出。

　　楚慕遠(yuǎn)眼神本已迷蒙，聽到這句話時(shí)微微一蕩：“江湖……我出身江湖世家，那些魍魎詭詐，我從小看的太多�！�

　　“我倒是忘了，楚家乃是武林至尊。”蘇白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卻有些苦澀。

　　“蘇白，我并不是……只是……”

　　蘇白冷哼一聲：“朝堂？朝堂又能干凈幾分？我父親貴為一品大員，又能又幾件事情隨心所欲。你就算是考取了功名又能怎樣？”

　　“能怎樣……”楚慕遠(yuǎn)低下頭抿了一口酒，借以掩藏表情。

　　“楚家在武林里的地位，你就算進(jìn)得朝堂，又有什么可能一展宏圖，還不是為……”蘇白說到一半?yún)s突然頓住，似是被自己的話驚到。

　　“為質(zhì)�！背竭h(yuǎn)輕輕嘆息，替蘇白說完。

　　“你！”蘇白把酒盞摔在地上，一把把劍抓在手里，抽出寸許，寒光冷冽，“好劍！此劍在手，天下之大盡可去得！”

　　“蘇白……”楚慕遠(yuǎn)不再稱呼他蘇兄，眼睛直直的看著他，此刻竟是全無醉意，“你可知我為何贈此劍于你？”

　　“為何�！碧K白眼里微含怒意，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怒從何來。

　　“我楚家之人，十歲時(shí)便可在藏劍閣選名劍一把，從此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便是我從小習(xí)文，也不例外。當(dāng)時(shí)我見此劍上‘慕霞’二字，就覺此物與我有緣，此劍伴我已十余年……”楚慕遠(yuǎn)站起身來，背對蘇白，樓外天色漸晚，遠(yuǎn)處一抹紅霞正是絕美的景色。

　　蘇白歸劍入鞘，輕輕扶劍：“此劍原來有此淵源……”

　　“慕霞，那紅霞美艷，卻遠(yuǎn)在天外……”楚慕遠(yuǎn)苦苦的笑了，笑容再不復(fù)往日的溫潤灑脫。

　　從他楚家成為武林盟主，他父親便勸剛剛3歲的他摒武習(xí)文，誰叫他是庶出母親死的又早。他及冠那年，皇帝就傳下口諭說要見見這位文采卓然的楚家三公子，他稱病不出，雖然免不了父親一頓呵斥，但也逃得三年大好韶光。

　　楚慕遠(yuǎn)雙手抓住欄桿，用力到指骨發(fā)白。他哪里稱得上文采卓然，又哪里有什么宏圖壯志，身在武林卻不能縱意江湖，此去朝堂還不知是怎樣的深淵泥沼。

　　不是不知道能否高中，而是……

　　“蘇白，愿此劍能伴你行走江湖，了你心愿，也當(dāng)成全我的寄望�！背竭h(yuǎn)低低的說，卻不知身后的人有沒有聽到。

　　“楚慕遠(yuǎn)！今日拋卻那些不如意，咱們說好了不醉不歸，喝了這許久你還如此清醒這怎么行！”蘇白感覺到氣氛沉悶，故意朗聲說到，倒上滿滿一盞酒朝楚慕遠(yuǎn)扔去。

　　楚慕遠(yuǎn)伸手接了，那酒盞來勁巧妙，半分酒液也未灑出：“好一個(gè)不醉不歸，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我楚慕遠(yuǎn)先干為敬！”說罷一飲而盡。

　　“好！”蘇白抓起一壇新酒，又朝楚慕遠(yuǎn)扔去，“楚兄酒量，小盞怎能盡興�！弊约河秩∵^一壇，單手掀開泥蓋，大飲了一口。

　　楚慕遠(yuǎn)微微一笑，也學(xué)著他那樣喝了一口。
　　胸中的郁結(jié)似乎也松了一松，難解的還是難解，然此刻，看著面前的人凌厲的眉眼，覺得朦朧微醺，卻不知道是為這醇美的酒，還是為眼前的人。

　　“江湖路遠(yuǎn)，各自珍重！”酒壇摔碎在地上，兩人同時(shí)說出這句話，而后，相視一笑。

　　看著楚慕遠(yuǎn)離開酒樓的背影，蘇白瞇著眼睛，用手撫摸著桌上的劍。

　　楚家的藏劍閣，天下聞名。

　　“慕霞……”蘇白用指尖輕輕描畫劍鞘上那兩個(gè)瀟灑的字跡，“從今天起，改名叫慕白吧�！�

　　蘇白拎著劍，轉(zhuǎn)向街角的鐵匠鋪，口中叨念：“劍在人在，劍亡人亡。楚慕遠(yuǎn)啊楚慕遠(yuǎn)，我可沒說要和你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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