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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
千山暮雪汀的雪終于停了。
午后,金燦燦的陽光細(xì)碎的灑在冰雪晶瑩的大地上,往年殘雪逐漸化開,一派鳥語花香的景象。燭年有些不可置信,難道上天真的聽到她的祈禱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燭年當(dāng)下扔開自己的狐皮大氅,丟了暖手筒不要,往師父房里跑去。
“師父!雪停啦!”燭年的腳印使壞一般在燭月笙的房間周圍踩了一圈又一圈,“快出來呀師父!雪停啦!哈哈~我可以下山啦!”
燭月笙聽著屋外鬧騰的燭年不做聲,他修長的手執(zhí)著筆,正在畫一副冬景圖,卻生生在聽到燭年最后一句話時手下一滯,頓時,那白雪紅梅的畫作就蓋上一條又粗又丑的墨痕。
他嘆口氣,心疼的端詳了良久殘畫,最終長嘆一聲,拿來一塊細(xì)紗蓋好。
燭年見燭月笙還不出來,心里急起來,明明說的好好的,天氣放晴就讓她下山去,為何這會子又躲著不見她?
不行!燭年在門口吵吵嚷嚷,“師父,你有本事承諾,你你你——你倒是開門呀!你再不來,我把屋后的梅花全揪了!”
燭月笙一驚,不由得立馬呵斥出聲,“你敢?!”
“你不出來,我就揪了!”
屋內(nèi)的燭月笙揉揉眉心,這個丫頭啊……真不讓人省心……他緩步踱到門口,終于還是不情不愿的開了門,就見一身紅衣的女兒家俏生生站在門前,眼睛里閃爍著期盼的星光。
看到她這副欣喜的模樣,燭月笙心軟起來,拒絕的話到唇邊,卻不忍心吐出來……真是!千山暮雪往年這個時候不都是在下雪嗎?!怎么今年……
“罷了,你也十六歲了,是該下山看看去。”燭月笙妥協(xié)的嘆口氣,“不過……你從未下過山……山下可是危險重重,師父著實不放心……”
“不管!師父說不下雪了就讓我下山的!”燭月一雙大眼睛里頓時蒙一層水汽,被這陽光一照,頓時波光瀲滟,水色粼粼,更惹人憐愛。
“也罷……”燭月笙伸出手摸住燭年的臉龐,“那換身男裝去,做什么都方便!
男裝?燭年撅起嘴,“我哪有男裝……”
“你穿為師的。”燭月笙說著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套自己的衣物來。
果然又是白衣……自己從小和師父在一起,這么多年,他一直穿白衣,這顏色可太不好看了!就像常年飄雪的千山暮雪汀一樣,一點都不熱鬧喜慶!
但是為了下山,也罷,忍了。燭年懷著壯士扼腕的決心飛奔回房,三下五除二換了衣服,換好之后轉(zhuǎn)了圈給燭月笙看,“師父你看怎么樣?你比我高那么多,沒想到穿上這么合身!
“這是為師和你一般年紀(jì)時候的衣服!睜T月笙說著滿意的點點頭,“下山去吧,對了,只給你一日,要是不按時回來,少不了要罰你!
一日!她以為師父只給幾個時辰呢!師父真好!這么想著她飛撲上去大力抱住燭月笙,“謝謝師父!”
燭月笙笑笑的摸她的腦袋,“師父等你回來!
只是,燭年轉(zhuǎn)身之后沒有看到,笑意黯淡下來的燭月笙,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二
千山暮雪汀下是一個叫淄臨的城鎮(zhèn),這里當(dāng)真同千山暮雪汀完全不一樣啊!從那個山門一出來,就看到好多賣零嘴吃食的小攤子在兩側(cè)排了長長兩溜,燭年見一種竹子一樣的長桿小吃甚是喜人,便想拿一個。
師父說過,山下這些東西都是要用“錢”來換的,不能白拿,于是怯生生問老板,“我可以用我的錢,換你這個嗎?”
“呦,公子這話有意思!毙∩特溞呛堑模叭羰遣辉敢,我怎么會出來賣這個呢?三文一個,公子買一個嘗嘗?”
三文?燭年歪著頭想了想,從口袋里拿出三個碎銀子遞了過去。
小販吃了一驚,“公子你逗我玩呢?”
“給、給少了?可是——”燭年氣呼呼的跺跺腳,師父統(tǒng)共給了這么四個,說是夠換很多東西,可是她才買一個長桿桿,就不夠了!騙人的壞蛋——
許是她這副氣呼呼跺腳的嬌俏模樣太惹人側(cè)目,吸引到了旁邊一個男子的注意,他輕笑出聲。
“你——你笑什么?”燭年有些害怕這莫名其妙的笑聲,她第一次下山,難免很多地方不懂,唯恐遭人嘲笑……
“這是三兩,您給多了!蹦乔嘁履凶颖虮蛴卸Y,讓人一下就心生親近。
燭年一直待在千山暮雪汀,唯見過師父一個男子,所以分不出來美丑,今日下山才發(fā)現(xiàn)師父長的比這里的人都好看太多,不過面前這個男子,卻能和師父在容貌上一較高下……
傅青山看著面前癡迷看著自己的“男子”,又是一笑,“我大盛朝百文為一兩,故而在下剛說公子給多了!
燭年勉強(qiáng)回過神,從那小販?zhǔn)种薪舆^錢,看也沒看一把揣進(jìn)兜里,為了挽回些顏面便強(qiáng)作鎮(zhèn)定模樣,“我、我自然知道的!”語罷不敢看他,低頭去咬那食物。
“呀——我的牙——這什么東西這么硬?!”燭年捂著腮幫子,口中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嘟嘟囔囔的說不清楚。
周圍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小相公,誰吃竹節(jié)飯會把外面的竹子也吃了?”
啥?竹子?燭年怒道:“騙人,竹子是空心的!這個不是!而且竹子是一種植物,不能吃!我的牙……”
“竹子不能食,但這里面的飯是可以吃的!毙∝湡o奈的解釋著,“這……公子不是我們盛國人吧?”
燭年嘟嘟嘴,“我是啊,不過是從別的地方來的!
傅青山往千山暮雪汀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走過來,對著燭年笑的暖若春風(fēng),“既然兄臺外鄉(xiāng)來的不解曉風(fēng)俗,便由在下盡地主之誼吧!
聽青衣男子說了一堆,燭年有些迷糊了,“什么是……地主之誼?”
“就是在下愿意帶兄臺玩,可否?”
看著面前長的這么溫柔的公子對自己笑,燭年忙不迭點頭,“好啊好!”
“你看,那方有個茶水鋪子,我們過去坐吧!备登嗌綌[出一個“請”的手勢。
燭年點點頭,她還沒喝過這里的茶呢,師父總是說,不同的地方茶也是不一樣的,就不知道這里的茶有沒有山上的好喝了。
小二見傅青山來了,忙跑過來又是躬身又是抹桌子,殷勤得很,“傅公子來了,我們這小地方不干凈,不好意思招待您……”
“無妨,一壺碧螺春。”
碧螺春……和他這個人一樣,聽起來就很溫柔呢!哈哈,山下人可真熱情!燭年想到有談資可以回去告訴師父了,頓時喜的眉眼彎彎。
三
“看,這竹節(jié)飯是這么吃的!备登嗌綆蜖T年掰開竹子,露出里面香噴噴、軟糯糯的米飯來,“嘗嘗看。”
燭年眼睛亮晶晶的,“哈哈,好有意思!”說著她嘗了一口,“嗯,好甜。”
“其中放了蜜糖和甜果,自然香甜可口。”傅青山說話之間一直有溫潤笑意掛在臉上,“還沒有問,姑娘叫什么名字?”
燭年笑嘻嘻的將沾在唇邊的糯米放入口中,“我叫燭——你你你,你這么快就看出來了?!”
傅青山長眉平柔,秀目若春花一般燦爛,桃花粉唇勾出一個得體而優(yōu)雅的笑容,“在下眼力向來不錯,更何況姑娘麗質(zhì)天成、嬌柔動人,如何能讓人錯認(rèn)為男子!
“好吧……”燭年第一次被人夸,不由得低下頭來,聲音小的和蚊子哼哼差不多,“我、我叫燭年!
“在下傅青山,幸會!
“我看你剛剛在山門前看什么呢!睜T年有些好奇。
傅青山低頭呷口茶,垂眸輕聲道:“方才在下是在看一個畫像……”
畫像?燭年頓時有了幾分興致,師父最愛作畫,就不知山下的人畫畫有沒有師父畫的好了,“在哪里?”
“山門旁便是!
燭年往那邊走去,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那畫像,好面熟啊,她又往前跑了幾步,仔細(xì)看去。
畫上那人長眉微微帶幾分凌厲,微微上揚(yáng)的桃花眼本是帶著說不透的風(fēng)情,卻因為那黑白分明眸子太過冷漠,硬生生讓整個面容的氣質(zhì)淡漠下來,鼻梁倨傲的高挺,薄唇微抿,帶著三分桀驁,雖說畫像沒有真人那么俊美,可是這些小表情,實在刻畫的太到位了,燭年吃了一驚,對傅青山道:“這不就是我?guī)煾竼幔俊?br>
官榜旁的士兵眼神都凌厲了起來,“你認(rèn)識此人?!”
傅青山在燭年身后,對著那兩人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似乎提醒著什么。
燭年沒看到這些,她只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啊,怎么了?”
傅青山適時的插話進(jìn)來,“沒什么。此處經(jīng)常放一些丹青手的描摹之作,供人觀賞。”
燭年剛剛還覺得不太對勁,這會子卻是一點戒心也沒有了,“哦,我說呢。下次可以畫一下我嘛。”
身后的傅青山抬眸看向了那告示欄,幸好這個小丫頭不識字,不然……
那畫像上,赫然兩個大字——
“通緝”。
四
傅青山當(dāng)真很是熱情好客,他帶燭年玩遍了淄臨城,吃了包子餃子糖葫蘆,都是燭年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還帶著燭年在城里逛了一圈又一圈。
“這個時節(jié)還冷,時間差不多了,在下送姑娘到客棧休息吧?”
燭年沒有聽,她被旁邊一幢漂亮的房屋驚呆了,“真好看啊!一路走來第一次見這么好看的房子……我?guī)煾刚f過,下了山皇帝最大,這房子一定是皇帝住的吧!”
這個方向看去,能看到內(nèi)里四角翻飛的屋檐,閃爍的琉璃瓦,以及大簇大簇迷人的粉色花卉。
傅青山的眼瞳變的深不可測,他的眸光飄飄然往房屋的那個方向掠去,但仿佛被那些高墻阻擋了一般,他又收回視線,收斂容色低垂眉眼道:“那是趙府!
“趙府?”皇帝姓周,這么看來不是皇帝住所了,天哪,真是好福氣,她和師父只能住灰撲撲的破瓦房,下山之前她還以為全天下人都住那樣的房子呢!
“這里曾是在下姨母的府邸,只可惜姨丈姨母已過世許久,唯一個女兒也重病早夭多年,故這處宅院并無人居住!备登嗌秸f著微微搖了搖頭。
什么姨母姨丈的?燭年不明所以的撓撓頭,師父原來也說過,山下的人都是一個大家族住在一起,有許多親戚,同自己這樣的孤兒是不一樣的,不過看傅青山傷心的樣子,自己是該安慰安慰他,于是便翻著眼睛想,師父對于生死是怎么說的來著?
“那個……我?guī)煾刚f過,人之于世,如什么……霧里看花、水中望月,看似有有,實則空空,陽間年歲,長短無謂,死之于人乃……乃……”
傅青山笑著接過她的話,“乃人世定數(shù),可對?”
“對!”燭月點點頭,“就是這樣,雖然我沒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傅青山難得沒有笑,他俊逸面容染著一抹哀思,“但是,霧花水月,有無不論,卻是在下畢生所求……在下窮盡一生,或許不過就是為了追尋虛無縹緲之物吧!
“虛無縹緲之物是什么?”燭年被繞的有點傻眼。
傅青山?jīng)]有直接回答,反而說起其他來,“就如這大風(fēng)刮過,卷走枝上樹葉,在下所求,便是替這樹枝,追回樹葉!
越來越奇怪了,燭年想笑:“你不會想找風(fēng)去報仇吧?”
傅青山也笑起來,“意會便可。”
這傅青山也是個怪人呢,不過……燭月心滿意足的笑起來,她覺得他很有意思!若是她把他帶上山,說不定師父也會喜歡他呢!
五
當(dāng)晚燭年宿在客棧里,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知道為什么,她一想到明日還可以見那個傅青山,就覺得很期待!那明天上山之前,把傅青山也帶去千山暮雪汀玩好了……
燭年做了個夢,夢里,傅青山笑著摟住她——
哎呀,羞死了!燭年“噗嗤”笑著,結(jié)果“啷當(dāng)”一聲從床上滾了下來……
捂著頭的燭年美夢破滅,難過得緊,傅青山就是師父說的那種正人君子,恐怕她這個夢呀,永遠(yuǎn)都不可能實現(xiàn)嘍——
當(dāng)下她拿起紙筆,畫了一枚小小的樹葉。她沒完全明白傅青山昨天那話的意思,但是……她覺得他就是喜歡樹葉,沒錯吧?
應(yīng)該沒錯!
燭年趕忙將畫的葉子揣進(jìn)胸口處,天還未亮,她就出了客棧,晨風(fēng)略微凜冽,吹的她有些站不穩(wěn),但是燭年還是微微抖著往昨日和傅青山約好的地方走去。
沒想到傅青山早在等著她了,他拿出一個簪子送她,“姑娘去了,可還回來?”
燭月拿著簪子立馬戴在鬢發(fā)之間,笑靨如花,“謝謝你的簪子!我還會來的,到時候再找你,你盡……那個什么,地主之誼!”
“好,我等你回來策馬同游!
告了別后回到山上,日子還是和往日一般無二,燭年如今心里總記掛著個傅青山,還如何坐的住,便偷偷三番五次下山去找他。
有時他們一起泛舟,有時一起騎馬,有時一起喝茶。他會在搖晃的舟上將燭年輕柔的扶穩(wěn),也會不要命的將燭年從驚馬上救下來,還會溫柔的為燭年吹涼那燙口的茶。
雖然淄臨越來越冷,山上也連天飛雪,路更加不好走,燭年卻還是瞅空就下來尋他。
今日亦是。寒風(fēng)刺骨,燭年合緊自己冰涼的手,匆匆趕向他們約定的地方,想到馬上就能見到他,內(nèi)心越來越雀躍。
突然身上一暖,肩上一重,回過頭,竟然是燭月笙站在身后,將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神色復(fù)雜。
“天沒亮,你不好好睡覺,這么早跑下山來干什么?”
“師父,我、我錯了——”
聽到這聲呼喚,梅花樹下的青衣男子轉(zhuǎn)過身來,“兄長,許久不見。”
燭月笙的面容看上去平靜無波,他向前一步將燭年擋在身后,也道:“許久不見!
燭年驚奇極了,“你們兩個怎么認(rèn)識的?還有,你為何喊我?guī)煾感珠L?”
傅青山看著燭月笙笑道:“一見如故,故此稱兄道弟!
燭月笙也附和道:“因為你才認(rèn)識的,我還未謝過閣下照顧年兒這么久!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燭年的兩個眼睛都笑成了小月牙,“我原來還怕師父責(zé)怪……不過我就知道師父會喜歡他!
“年兒,你先回千山暮雪汀,為師與這位公子一見如故,想喝兩杯!
燭年僥幸逃過一劫,她對著那邊的傅青山吐吐舌頭,揮了揮手。
傅青山將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笑的溫潤如暖玉,但那雙眸子漆黑冷漠,“阿年,去吧!
嬌羞的女兒家臉赤如霞,她望一眼那溫潤俊美的青衣男子,笑的仿佛吃了蜜糖那般甜。
“那、那師父,年兒先回去了……”
看著那步履踉蹌仿若喝醉了的燭年越走越遠(yuǎn),燭月笙收回目光,冷漠的看著傅青山,“青山,我太了解你了……你一直在騙她,對否?”
傅青山勾唇一笑,“我若不這樣做,你怎么愿意出來見我呢?傅年山!
這個名字一出,這么多年來埋藏深處的秘密剎那間土崩瓦解,蕩然無存!
“你不該騙她的……”
“如今我已達(dá)成所愿,自是不會再騙!备登嗌綋u了搖頭,“兄長,這么多年來,我都想問問你,可有后悔過當(dāng)初那樣做?”
“我為趙月笙做的一切都是無怨無悔的!睜T月笙垂下眼眸,“姨母當(dāng)年把她托付給我,我便會是她的天地臂膀!
傅青山轉(zhuǎn)身去看破敗的趙府,半晌后,他冷笑出聲,“是啊……你確實是她的天地臂膀……以至于你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傅年山,你可知你走了這十幾年,我有多恨你嗎?你覺得我會放過你嗎?”
“我既然當(dāng)初敢做,便早想過會有這一天,任你處置就是。”燭月笙閉上眼睛,“只是……別讓她知道我去哪里了……她長大了,我相信,她會照顧好自己。”
傅青山的笑容還是那般溫潤暖人,說出的話卻是刺骨的冷,“兄弟一場,定送你無痛苦地走。”
六
左等右等,師父就是沒有回來,偌大而冰冷的千山暮雪汀已經(jīng)又開始洋洋灑灑的飄蕩起雪花來,燭年只覺萬分孤寂,當(dāng)夜,坐立難安的她終究還是準(zhǔn)備下山去尋師父。
十日了,剛開始還覺一個人輕松愜意,可是很快就驚慌失措起來,也是第一次發(fā)覺原來千山暮雪汀真的有這么冷……
下了山,她準(zhǔn)備第一個去找傅青山,畢竟最后師父同他一起喝酒。
沒想到,她真的沒想到,她根本不用去尋他,因為那人胸前戴花,騎著高頭大馬,剛打山門走過。
而他的身后,是一長隊的鼓樂花轎。
依稀恍惚之間,她聽見自己問旁邊路人,“這是誰?”
周圍的人都喜滋滋的,七嘴八舌的告訴燭年,“他是傅太守的幼子傅青山公子,今日大婚呢!娶的李國公的嫡女吧?”
“是呀,專門從京城來的,遠(yuǎn)著呢!聽聞李家小姐長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燭年閉上眼睛,攔住洶涌的淚意,將繪著葉子的紙,一撕兩半。那人的承諾,都是假的……
不料,那紙一路飛到傅青山身側(cè),貼在他的喜服上。白色宣紙頓時十分顯眼。
大紅喜色更傅青山昳麗俊朗,他垂眸看罷,若有所思,抬眸望去,就看到血色全失的燭年怔怔閉著眸子咬著嘴唇,于人群喧嚷北風(fēng)呼嘯中,淚流滿面。
“阿年……”傅青山自己也有些迷茫不清了,但理智告訴他,轎內(nèi)的這個女子才是自己的妻子,而那頭那個,不過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燭年擦干眼淚,她飛奔到喜隊前,這會她不想興師問罪,她只想知道師父去哪里了。
沒想到,她根本不能靠近喜隊的,有侍衛(wèi)拿了長棍攔住她不許她走進(jìn),燭年不管不顧的推搡起來,歇斯底里道:“傅青山,你告訴我,我?guī)煾溉ツ睦锪!?br>
那些侍衛(wèi)看燭年還不死心,便用長鞭狠狠地打在燭年身上。
一下、兩下、三下——
燭年被打的蜷起來,淚水伴著血水,緩緩暈染在地上……
喜隊越走越遠(yuǎn),傅青山,自始至終沒有回頭一下……
還是喜婆怕出了人命不吉利,那些侍衛(wèi)這才收手。
四周的路人嘖嘖搖頭,卻沒有一個人愿意扶一把燭年。
燭年勉強(qiáng)用手撐起自己,她往喜隊的方向看去,他們那頭敲鑼打鼓,真是好不熱鬧,更是襯得自己這邊的形單影只……
不知過了很久,周圍的人都散開了,終于有個人扶起燭年,“我有話帶給姑娘!
“你是誰……”
“我是替傅公子傳話的!
燭年立馬清醒起來,她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希冀著什么,比如傅青山說師父在他那里好吃好喝的做客,很快就能回去,而他今日和別人成婚都是假的……
“燭月笙道長云游四方去了,讓姑娘別再掛念。而傅公子今日大婚,姑娘作為傅公子的好友,一定會為傅公子高興的吧?”
身上的疼痛似乎都沒什么感覺了,半晌,燭年喃喃問道:“你是說,師父不要我了,而傅青山,一直覺得,我們是朋友,還覺得,他成親,我會高興,是嗎?”
那人看到燭年那副凄慘模樣,不忍動了惻隱之心,半天一個“是”字如鯁在喉,怎么也吐不出來了。
“謝謝你……我知道了……”
七
木魚聲聲,新來的小尼姑雙手合十,神情虔誠,對著佛像不住的叩拜。
主持心里有些難過,“慧年,我知你身體不好,你不必起的太早,拾柴打掃讓別人去做吧。”
燭年抬眼看向主持,“沒事的,我、我還好!
自那次被那些侍衛(wèi)鞭笞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夜半還會嘔出血來。好在主持很好,除了師父,從沒人對她這么好過……
又是一年春,千山暮雪汀的雪又停了,往日那些人卻都不見了,只有一位青衣公子獨自失神。
“公子,聽說……她出家了……”
“帶我去找她!
發(fā)覺的太遲了,他為什么會覺得當(dāng)初那些都是在騙她呢?看到舟,看到馬,看到包子餃子糖葫蘆竹節(jié)飯,想到的全是她、全是她!
終于趕到了寺院,傅青山有些激動,他終于就要見到她了——
“慧年法師。堪,她病的太重,沒有捱過上個冬天,已經(jīng)去了……阿彌陀佛!
那是她人生最后一個冬天,燭年坐在榻上看大雪紛飛,她的手那么冰那么冷,卻笑的很暖,“下雪了……師父云游去了,不知道他如今在何處,只怕是看不到這樣好的雪花了……”
她還記得,每年千山暮雪汀最冷的時候,師父總是把最厚的褥子都蓋在她身上,她小的時候啊……就被一個大褥子裹著,安心的臥在師父的懷抱里看冬雪,現(xiàn)在想來,真是美好……
師父真的就這么走了嗎?不要他的筆墨紙硯,不要他的白雪紅梅,也不要他的小徒弟了嗎?
燭年想到這里,只覺疼痛鉆心,咳了幾下,便有點點鮮血溢出,似后院墻角嬌翠欲滴的朵朵紅梅……燭年平靜的合上帕子,她自己是很清楚的,這樣的雪花,她再也見不了幾次了……
師父,徒弟走了以后,希望你能安好啊……
燭年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千山暮雪汀中,燭月笙冰冷的墳冢生硬的立在大雪之中,無人記得,那底下埋葬的男子,曾是多么溫柔似水……
傅青山看著主持的眼眸一片空洞,他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她……有留下什么嗎?”
“沒有。她什么都沒有留下!
“我是她的表哥,請將她的尸骨給我,運(yùn)回故里。”
主持答應(yīng)的很快,“慧年雖遁入空門,卻一生在嘗紅塵苦果,她怕紅塵,卻也愛紅塵,是該埋在紅塵中!
……
從寺中出來的傅青山失魂落魄,耳邊還是主持的話。
“慧年幼時應(yīng)該是得過一場大病,沒有完全治好,不知去年因為什么事,又將惡疾勾了來……”
是了,月笙和母親當(dāng)時都心脈受損,可恨那護(hù)心蓮只有一朵,是姨母家的鎮(zhèn)家之寶,姨母姨丈新逝,趙府一切都?xì)w了傅府所有,本來那護(hù)心蓮是要救母親的命,卻在前一夜被竊賊所偷。
一同不見的,還有趙月笙,傅年山。
毫無疑問,傅年山偷了護(hù)心蓮,帶走了趙月笙,他偷了母親的救命藥,他就是殺了母親的兇手!
所以自己這么多年,一直恨他。
可是這一刻,他卻好恨自己,抱著趙月笙的尸體,哭的不能自已,“表妹,是我對不起你,我棄了你的命,兩次……”
那棵護(hù)心蓮,本就該是你得,是我的私心,想讓它救母親一命,故此舍棄你的命,一次。那日我打馬自山門走過,看到你被我的手下鞭笞,卻默不作聲,舍棄了你的命,兩次。
表妹,你實該恨我……恨我自私自利,恨我別有用心,恨我殺了傅年山……我以為你死前會罵我,哪怕一句也好……可是,你什么都沒留下,表妹,論殘忍,我是不及你的……
你是該回千山暮雪汀的,我會將你和兄長埋在一起。你們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獨身于塵世中歸還這陽世的孽債。
果然啊,我窮盡一生想得到的,從來都是虛無縹緲之物。這人生,當(dāng)真看似有有,實則空空。
千山暮雪汀終年飄雪,淄臨城永遠(yuǎn)繁華,看似什么都沒變,但其實一切都已經(jīng)是物是人非。這世間萬事,永不可能重來了。
此去經(jīng)年,歸期永無,唯余千山暮雪。
后記
千山暮雪汀里最后一個人也死了,他死在一個雪住天晴的早晨,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跪在一座墳前,好像在懺悔著什么。
插入書簽
這是2017年寫的一篇短文,剛剛過完年,小時候過年還挺開心的,越長大發(fā)現(xiàn)過年就意味著又過去一年,逐漸笑不出來……正好看到兩年前的這篇文章,所以發(fā)出來,應(yīng)景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