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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七年
“Spinning,laughing , dancing to her favorite song, a little girl with nothing wrong is all alone……”
我接到她的電話時,這座城市已經(jīng)飄了一整天的小雪。到了年底,公司的業(yè)務總是特別繁忙,當時我正打算起身去泡杯咖啡繼續(xù)奮戰(zhàn),而手機鈴聲就這樣突然打破了冬夜的寂靜。
“喂,是小檬嗎?我要結婚了,恭喜我吧。”
我一怔,手中買了不到一個星期的馬克杯差點兒光榮陣亡。她的語氣很輕快,尾音微微上揚,我聽不出這其中有幾分是真的。畢竟她一直很會偽裝。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莫名地讓我感到胸口悶悶的,我放下了杯子,打開窗戶,冰冷的夜風夾雜著幾片雪花迎面吹來。夜已經(jīng)深了,在雪中星星點點的燈光顯得愈加朦朧起來,而天空因著雪的反射反比平時更亮一些。我站在25層的樓上,俯瞰這個覆蓋上了一層薄雪的城市,我們很有默契地不說話,我想我需要一點兒時間來思考該如何回應,她則耐心地給我時間,等待我的答復。
在我閉上眼睛的幾十秒內(nèi),我聽到雪花落地的聲音,這毫不夸張,四周各種聲響潮水般退去,雪花飄灑的聲音被主觀地無限放大,充斥了所有的感官。沙沙沙,沙沙沙,單調(diào)的,細密的,低啞的,不動聲色的,卻又鋪天蓋地般席卷而來,像在傾訴著全世界的空虛。光是聽到就覺得寂寞,也許是因為它們埋葬了什么。
“那恭喜了,南!绷季梦乙仓荒鼙锍鲞@么幾個干巴巴的字眼來表示祝福,盡管我知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并不會有多高興。
“謝謝。”她倒是也不在意,反而好像更加開心了一些,“下星期的婚禮,你會來的吧!
下意識地,我點了點頭。當然會了,你人生那么重要的時刻,作為你那么多年來的朋友,怎能不參加?
“你會來嗎?”她再問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她看不見我在點頭。
我回答:“會啊,一定來。”
“那就好!彼p輕笑了一下,即便她不在我的面前,我也能想象出她眉眼彎彎的樣子。
“我們的大姑娘終于舍得嫁人啦?”我半是調(diào)侃地說道。
“總不能一直這么單著吧,我不急你還急呢。況且一個人久了,難免孤單!彼詈蟮穆曇艉茌p,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錯,我聽到她說“我想有一個家”。
“那他會來嗎?”這五個字剛說出口我就后悔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說出口的話收不回,我也只能心里暗自懊惱。
她出乎意料地沒有回避,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不知道誒,你覺得我要請他來嗎?”
我沒有說他是誰,但彼此都懂。在她過去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除了淮,也沒有別人了。
“你決定吧!蔽业穆曇舾蓾瓬,一遇到關于他們兩人的事,我總是沒有辦法。
“七年了,我們都已經(jīng)七年沒有見面了,他還真無情,一次都沒來看我!”南氣鼓鼓地說道,“要不請他過來,讓他看看自己當年錯過了多么好的一個女生!”
“那他可能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這是不可能的。我好不好跟他喜不喜歡我一點關系都沒有。變得更好也只是讓別人喜歡我的幾率增加罷了,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會喜歡我,他還會是那百分之一,這點我早就明白了。得到一個人的喜歡需要一點運氣,少了那點運氣,就算變得再好,不喜歡還是不喜歡,沒辦法改變!
她的一番話讓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很想安慰她幾句,卻發(fā)現(xiàn)根本無法反駁。因為事實如此。
跟淮對我說的話如出一轍。
自南離開淮的七年來,淮并非像南埋怨的那般無情。他時不時地打來電話問我南最近的情況,遇上生日、節(jié)日,他也會寄禮物過來,但他從來不肯讓我告訴南這些禮物是他送的,因此南一直感嘆我出手之大方闊綽,卻不知我送了兩個人的份。
有一次我問淮,既然他那么在意南,為什么不去看看她!拔遗滤喜歡我。”當時我覺得這句話無比欠揍,但如今想來,正是這份喜歡成了他們相見的阻礙,不對等的感情中,終究會有一方被辜負。但那時還不懂這些的我生氣地拍著桌子質(zhì)問他:“南到底哪里不夠好了?你為什么無論如何都不喜歡她?”周圍的人向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他也不惱,只是低下頭喝了一口茶,跟我解釋:“她很好,真的,但這與我會不會喜歡她沒有關系?傆行┤,你對他們的感情不可能變成愛情,我在乎她,但她想要的我實在給不了,也許我可以為了安慰她跟她在一起,可我遇到真正愛的那個人時,事情一樣會走到這個地步,或許會更糟。對不起,讓她那么難過,是我不好!被秀敝,我想起曾經(jīng)南緊緊抱著我,淚水打濕我肩窩的那個夜晚,我問她,淮有那么好嗎,值得你這樣?她哭哭啼啼地說著:“淮,他很好,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歡我這一點……一點都不好……”那次見面,淮在離開時對我說:“等到她真正放下我的那天,我想我們會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或是哥哥和妹妹的那種關系。我真心希望南幸福,她對我而言很重要。”她離開他七年了,冥冥中,我預感這一天或許快到了。
“對了小檬,”耳畔南的聲音拉回了我飄遠的思緒,“七年前的那封信燒了吧。已經(jīng)不需要了!
七年前,淮決定結婚的那一天,南沉默了很久,然后拉著我去酒吧,她沒有說話,一個字都沒有,只是一杯杯地喝著酒,喝醉后趴在桌上小聲啜泣著,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一只受傷的小動物。從此,這一個沒有星光的夜晚,一直地存在于我的記憶中。也就是在第二天,她打電話告訴我她要離開了,離開這座她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城市,去尋找一個新的開始。二十一年,正好是三個七年,而其中的兩個,都與淮有關。
之后,我收到了她的信,那封信是寫給淮的,但寫完后南改變了主意,將它寄給了我,決定對淮不告而別。
結束了與南的通話后,我已經(jīng)無心再去管桌上等待我去完成的工作。打開了床頭一直鎖住的那個抽屜,時隔七年,我再度拿出了那封信,薄薄的幾張紙,卻承載著南對淮曾有過的所有的感情。
在略有些昏暗的燈光下,我仔細地讀著她寫的每一個字,又不由得濕了眼眶。只是這一次,比起七年前的悲傷,多了幾分釋然與感慨。
親愛的淮:
見字如面。
聽說你求婚成功了,先恭喜你啦,F(xiàn)在的你一定沉浸在喜悅中吧,或許再過不久你就要舉辦婚禮了,我想穿著西裝的你一定非常帥氣,但是對不起,我沒法來見證你人生中那么重要的時刻,也許我可以告訴別人我離開是為了放下,但我自己明白,我是真的沒有勇氣看著一個自己喜歡了那么久的男生跟另一個女孩子踏入婚姻的殿堂,我離開是為了逃避,放手是我不得不做的選擇。我知道你不會怪我,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決定,這段無望的感情,我已經(jīng)耗了七年,我耗不起一輩子。你同樣也是這么想的吧,否則,怎么會連一點希望都不給我呢?
這個晚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回憶起我們相遇相知的七年,之后我暗戀明戀你的七年,我回憶起你給我的那些溫柔與傷心,你的微笑與淚水。迄今為止,二十一年的生命,其中的三分之二都是關于你。但可能都要結束了,之后終于會有許許多多的七年與你無關。
此刻坐在火車里,窗外的景色快速地從我身邊向后退去,在這一趟漫長的旅途中,我又想起了你,淮。
第一次見你時,你在陽光下對我笑。一口素白的牙有些耀眼刺目,你和身邊的那群男孩子一樣,只穿著一件布滿褶皺的汗衫,脖子上、額頭上全是亮晶晶的汗水,甚至有一滴汗珠垂在你的發(fā)梢,似乎你只要輕輕呼吸一下,它便會順著你被泥土弄臟的臉頰流下,飽滿得像一株收獲時節(jié)的稻穗。
彼時的你,還是一個沒有長開的小孩,和其他調(diào)皮搗蛋的男生一樣,喜歡打籃球、爬樹、游泳、惡作劇,是孩子們心中的頭頭,是大人眼中不聽話的淘氣包。但不知為何,我卻覺得你和他們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頭發(fā)亂糟糟,衣服上濺滿泥土,褲子被樹杈劃破的你,比他們?nèi)魏我粋人都要干凈,都要可愛。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我一直想不明白。
直到現(xiàn)在,我被擠在這狹小逼仄的車廂內(nèi),呼吸著混雜著汗臭味、廉價香水味、煙草味、盒飯中的菜香味的渾濁空氣,才突然想起,那一天,看見你的那一刻,我聞到了大片大片陽光的味道,溫柔而又溫暖。
那天,一向不喜歡吃飯的我叛逆地逃出了家,也不知道在外面晃了多久才覺得肚子餓得厲害,還伴隨著一陣陣的絞痛,整個人虛弱得沒有一點力氣,只能無助地蹲在路邊,竟在夏天灼熱的太陽下冒出了冷汗。
你就這樣撿到了我。
“喂,你怎么了?”你這樣問我,帶著關切的語氣。
我有些艱難地抬起頭,用盡全力顫抖著說出了一個字:“餓……”周圍的男生頓時爆發(fā)出一陣大笑,我知道他們都沒有惡意,但卻依舊尷尬得無地自容,我在你墨黑的瞳仁里看見了自己狼狽的模樣。
你回頭瞪了他們一眼,哄笑聲戛然而止。那一刻,我對你在心底生出小小的感激。你旋即從口袋中掏出一塊小熊餅干,二話不說地塞給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現(xiàn)在只有這么一塊餅干,雖然包裝有些皺了,你別嫌棄,先吃著吧!
胡亂地拆開包裝,我將餅干塞了滿嘴,費勁地咀嚼著,心里對你的感激又多了一些。說實話,這種餅干甜到發(fā)膩,我根本不喜歡,但奇怪的是,我竟吃了它十四年。似是怕我吃不夠,你又趕忙跑回家,給我?guī)砹艘缓信D毯驼淮娘灨。吃著吃著,我就禁不住鼻尖發(fā)酸,鼓著腮幫子小聲地跟你說了一句“謝謝”。我以為你不會聽見的,結果你大咧咧地揮了揮手,像是模仿電視里的英雄,故作瀟灑地說了句:“不客氣。我叫淮,你叫什么名字?”
“南。”
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一臉著急的奶奶急匆匆地跑來過來:“哎呦,你怎么到這兒來了,一聲不響就跑出去可急死我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知道做錯事的我乖乖地跟著奶奶回去了,臨走前,我想把那袋沒拆封的餅干還給你,你沖我笑了笑:“不用了,你拿著吧。以后口袋里記得放一包餅干備著,這樣就不會餓了!币苍S是當時你的臉逆著光看不清楚,或是時間模糊了記憶,現(xiàn)在的我已想不起當時你的表情,但也許從那時起,已不知不覺地貪戀上你的溫柔。
七歲遇見你,之后的七年,我們之間用青梅竹馬來形容應該是最合適的。你帶我玩,給我買糖果和頭飾,我們每天一起上下學,你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替我出頭,其他人也會調(diào)侃我們之間的關系,但我們都很有默契地堅決否認,可實際上,是不一樣的吧。我的否認有一些不好意思,但你的否認,純粹是因為本來就不存在多余的感情,實事求是罷了。
第一次懵懂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感情,是奶奶去世的時候。那時候我感覺天都要塌了,那么疼愛我的奶奶,那么包容我、看著我長大的奶奶,曾經(jīng)與我朝夕相處的奶奶,再也不可能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小時候的我不聽話,總做一些讓她擔心的事,現(xiàn)在我還來不及好好對她說出感謝,還沒有讓她看到我足夠成熟獨立的樣子,她怎么就先走了?我很難過,卻哭不出來,只是覺得心里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不剩下了,我對周圍發(fā)生的一切麻木,整日渾渾噩噩,一個人蜷縮在床上,盯著天花板,醒而復睡,不出門,不進食,餓了就喝水,對時間完全喪失了概念。
我不知道那是哪一天,你風風火火地闖進了我的房間,一把將床上的我拎起來,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命令我吃飯。
瞥了一眼你手中還熱氣騰騰的盒飯,我淡漠地開口:“不要!闭f罷就打算繼續(xù)倒回床上。
“你給我振作點!”你突如其來的怒吼讓我一驚,呆呆地看著你,我想我那時的表情一定蠢透了。
也許是被你吼了一句覺得委屈,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山洪般爆發(fā)出來:“我的奶奶死了,你叫我怎么振作!她死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你難道讓我像平時一樣正常地上課、吃飯、若無其事地跟你們聊天嗎?抱歉,我做不到!我就是那么沒用!就是那么頹廢!我就是不能接受……”像是被觸動了某個開關,眼淚抑制不住地洶涌而出,我抓著你的肩膀嚎啕大哭,不一會兒,你的衣服就被我的淚水濡濕了大半,但你沒有推開我,你輕拍我的背,給了我一個擁抱:“那你也不要糟蹋自己的身體啊。你是奶奶最疼愛的孫女,更應該帶著她的愛好好地生活!焙逍『⒁话愕恼Z氣,讓我心頭久違地感到一絲溫暖,卻不受控制地哭得更兇了。
在你的“監(jiān)視”下,我乖乖地吃完了你帶來的飯菜,離開的時候,你抬手揉了揉我的頭!澳氵有別的家人,你還有我,所以,要好好的啊!睖厝岬米屛也铧c兒又哭出聲來。
你沒有勸我不要難過,因為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你也沒說老套的“你奶奶肯定也不希望你這樣”,道理我都懂,我只是需要時間去接受,去習慣。生離死別是人生無法回避的話題,總有告別的一天,但你擁抱我的那一刻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邊,我不想你離開。
經(jīng)歷了這件事后,我開始發(fā)覺自己內(nèi)心的改變。比如,我會止不住地想去看你,會拼命地尋找與你的共同話題,會在意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會努力地想要靠近你,為你留起了長發(fā),為你學會了做飯……小檬說我喜歡你,我沒有否認。我們是青梅竹馬,那時的我還傻傻地以為,我們像日本動漫里那樣,相互喜歡著但不說,可總有一天會在一起的。也有女生紅著臉向你告白,但你都一一拒絕。這讓我開心不已,我還是離你最近的女生。
你先我一年參加高考,那時想要接近你的愿望如此強烈,成績并不算頂尖的我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在題海掙扎的深夜,甚至到了看到題目就想吐的地步,那段日子,希望與失望交替著,偶爾堅定卻總是迷茫,我常?粗炜找稽c點地亮起來,這個城市漸漸蘇醒,各種各樣的聲音次第響起,交雜成生活的樣子。高考前夕你寫信過來鼓勵我,這給了我莫大的力量,而我也終于如愿以償?shù)目既肓四闼诘拇髮W。
我以為我們可以一直這樣親密無間、形影不離的,但這又只是我以為。
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那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下午,你懶懶地躺在草坪上,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眼睛半瞇著,似是在享受微醺暖風的吹拂,這本來應該是沒有什么值得被銘記的下午,無所事事,慵懶而愜意,如果那時坐在你身邊的我沒有問出那個問題的話。
也許是風吹得太過柔和,也許是那天的陽光不溫不淡,也許是我剛好看見你睫毛在頰上投下的影子讓我動了心,又或許是蓄謀已久了,總之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問你:“淮,你有女朋友嗎?”
“還沒有。”你回答得漫不經(jīng)心。我的心中竊喜了一下,裝作不經(jīng)意地隨口問道:“那真不知什么樣的女孩子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嗯……”你睜開眼睛,皺了皺眉,像在思考,“有感覺的、我喜歡的,就這樣子!
“那么簡單?”我驚訝地問。
“那么簡單!蹦憧隙ǖ鼗卮。
“那,你看我怎么樣?”鼓起了所有勇氣,我小心翼翼地問你,只有我自己知道當時我的心臟跳得簡直快要爆炸了,連手心都直冒汗。
“你啊……挺好的呀,怎么不找個男朋友?”
聽到前半句還雀躍了一下的我,在聽了后半句后氣得差點兒說不出話,只得氣急敗壞地推了你一下:“我沒問你這個!”
“你以后別總圍著我一個人轉了,多接觸一下其他男生,不然那些暗戀你的男生都不敢來追你了!蹦阕鹕韥,整理了一下衣服,拍掉了上面的雜草,手中拿著那根原本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我應該不會對你有那種感情的。要是喜歡你的話,我早就向你表白了。”
那一瞬間的百感交集五味雜陳,我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表情,用什么樣的語氣來回應你。我只覺得“轟”的一聲,完全無法思考,唯有心痛的感覺來得如此真實。
“南,你可千萬不要喜歡上我。其他什么人都好,只有你我真的不希望你喜歡我,我不想傷害你。”你站起身,在走開之前這樣對我說。
“才不會……喜歡你呢……”我微弱地反駁著,視線卻已經(jīng)模糊一片,我只能把頭深深埋進臂彎,盡量不哭出聲來。我感到有只手覆上了我的頭頂,帶著令人心悸的溫度,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動作輕柔無比。接著,我聽到一聲嘆息,像是有什么東西從高處墜落,發(fā)出了輕微的粉碎聲,卻沉重得讓我窒息。
我感到份溫暖遠離時內(nèi)心的失落,“我先走了,去上課了。你也趕緊回去吧,南,聽話……”你欲言又止,“還有,謝謝,從各種意義上。”
你離開后,我一個人坐在草坪上,思考了很久你對我說的話。你現(xiàn)在不喜歡我也沒關系,我可以等,等到你對我產(chǎn)生喜歡的那天,哪怕只有一點點,也足夠成為我奮不顧身的理由。
但這靠著一絲卑微的希望構筑出來的搖搖欲墜的決心終于還是在那個夏天徹底崩潰了。我想我永遠都不可能忘記那一天,不是因為那天碧空如洗,整片天空藍得就像一滴巨大的眼淚,也不是因為那天陽光從香樟樹葉隙漏下在地上投下的光影斑駁像精靈的舞蹈,而是因為我看見你靠著墻壁跟一個女生說笑,用一種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帶著一些緊張的語氣。我落荒而逃。
一個人在空無一人的操場上繞著鮮紅的跑道一圈又一圈似不知疲倦地奔跑著,我以為速度可以讓我忘掉所有煩惱。事實也的確如此。當我筋疲力盡地倒在地上的時候,腦袋那種沉重的眩暈感讓我錯覺我來到了云彩之上,遠離了塵囂與愛憎。那一瞬間,是非常短暫的,但至少有某個片刻,我忘掉了你,忘掉了對你的喜歡,那一個片刻,我什么都不會想到。即便短暫的遺忘后只留下身體的酸痛,我依舊樂此不疲。
那個中午,你又撿到了我。你用腳尖輕輕踢了踢我:“喂,南,去吃飯吧。你胃不好!
我睜開眼,你的臉逆著灼熱的光線,我看不清你的五官,卻看見了你的笑容。一如初見你的那天,溫柔而又溫暖,混合著陽光與生命的清純味兒。
是我喜歡的笑容。
一定是因為陽光太過刺眼,我伸手擋住了雙眼,不再去看你。
“不要。”
“喂,這樣可不行,不吃飯你胃痛了怎么辦?”又是像哄孩子般寵溺的語氣。
我感到你在我身旁坐下,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縈繞在我鼻尖。有什么硬硬的帶著棱角的東西觸到了臉頰,我移開了手,看見你拎著一袋面包。
“那就吃這個吧!蹦阄⑽⑿χ。
我坐了起來,伸手抱住膝蓋,小聲嘟囔著:“對我那么好做什么?反正你又不喜歡我!
沒有聽見我輕到連自己都聽不清的話語,你佯裝生氣地皺起眉,眉心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川”字:“南,你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啊,畢竟我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
為什么不能呢?這么想著,心臟仿佛被浸入了一杯沒有稀釋過的檸檬水中,說不出來的酸澀。慌忙地將面包塞入口中,我想此刻的我看上去一定很糟糕,但我顧不上這些,因為不這樣做的話,我怕我會控制不住地哭出聲來。其實回想起來,我最狼狽脆弱的模樣好像都展現(xiàn)在了你的面前。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呢?只不過是因為你不喜歡我罷了。如此簡單直接的理由,卻讓我半個字都來不及反駁就已潰不成軍。
“南,我說話你有在聽嗎?”你眉間的溝壑愈發(fā)深邃。
不,不是這樣的表情。我想看見你的笑。于是我鼓著腮幫點了點頭,算是承諾。
后來,我們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著天,談著根本不懂的人生,也聊著生活瑣事 。偶爾爆發(fā)出大笑時我們望向彼此,我在你彎成月牙形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那時,我錯覺我離你很近。
我已不記得是在說了哪句話之后,你突然微笑了一下,唇角小幅度地勾起,閃閃爍爍的眼神中是我未曾見過的羞澀。
“南,那個……”你猶豫的樣子讓我覺得陌生,記憶中,不管什么時候,你都是意氣風發(fā)的。
“怎么了嗎?”我竭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來掩蓋內(nèi)心的兵荒馬亂。
我注意到你握了握拳,像是在積聚勇氣:“有個女孩子快生日了,我想送個禮物給她。”
“是你喜歡的女生嗎?”我的聲音發(fā)緊。我暗中祈禱著你會否認我,但是沒有,你不好意思地但是卻異常堅定地點了點頭。
“是剛才跟你在教室門口聊天的那個嗎?”
“你看到了啊!蹦銚狭藫项^。
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見你的,明明是我先喜歡你的,你卻對那個女生露出那么多我沒有見過的表情,你卻把你的喜歡交給了她?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嗎?
“淮,我喜歡你!辈恢獮楹危@句埋在心里的話不經(jīng)大腦地脫口而出。我總感覺,再不說,應該是沒機會了。不是為了什么回應,你的答案我早已知曉,只是無論如何都想讓你知道,我對你抱有的感情。
你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你的表情柔和了下來,眼神被幻化得溫柔:“我知道,謝謝你!
我已不想去探究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的,那一刻我聽從了情感的本能:“淮,我能抱抱你嗎?”
“可以!蹦銓ξ覐堥_了雙臂。
下一秒,我又近距離地聞到了你身上洗衣粉的清香。我將頭埋在你的肩窩:“淮,我喜歡你!
你溫柔地環(huán)住我的后背,那一刻我感到無比地心安。“謝謝你的喜歡。”你的語氣溫柔似水,“南,對不起!
聽到你的話,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很想對你說一句“沒關系”,但卻哽咽得說不出話。為什么要道歉呢?你沒做錯什么,只是不喜歡我而已啊。
那是我們的最后一個擁抱,你去告白的那一天,我在心里默念了無數(shù)遍希望她狠狠地拒絕你,但事與愿違,你們在一起了。聽別人說你送了她自制的銀手鏈,當然,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之后的事我不想再回憶,你們有過吵架,但卻沒有分手,磕磕絆絆地度過了許多難關,你對我依舊溫柔又疏離,在她面前卻有時像個孩子。這,就是差距吧。
你們談戀愛期間,我看了很多書,學到了很多,但依舊學不會怎么不喜歡你。七年了,你求婚了,我想我也應該離開了,然后試著再去愛一個人。
我不想感謝你贈我的這場空歡喜,那些難過與傷心都來得太過真實深刻。我想感謝的,只有你從始至終的誠實,既溫柔又殘忍。這段無疾而終的愛戀,就隨風散了吧,我想我應該去尋找那個未來屬于我的人。
一切安好,無需掛念。
南
讀完信,已是深夜。我按照南說的,將信燒掉,火光明滅跳躍間,一些東西永遠地成為了祭奠,同時,也終有什么獲得了新生。他們之間。
后來啊,二十八歲的南穿著純白的婚紗 ,挽著身邊新郎的胳膊,羞澀得像一個剛剛戀愛的少女,而身邊那個眉清目秀的男子望向南的眼神中駐進了整個世界的溫柔繾綣。她嫁給了愛情,也嫁給了幸福。
淮也來參加了婚禮,帶著他的妻子以及孩子,目送著南對著新郎說出“我愿意”三個字所包含的白頭到老的誓言。
面對淮的祝福,南微笑著表示了感謝。他們談天說地,偶爾聊起過去,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描述曾在異鄉(xiāng)見過的一片云。
青春里,總會飛蛾撲火般愛上一個不屬于將來的人,其實哪有那么多非誰不可,得不到的,忘不了的,放不下的,都是無法割舍的執(zhí)念,身體的細胞全部更新一次的周期是七年,只要你愿意將自己交給時間,交給一個又一個七年,總會走上一段全新的旅途,遇見那個能陪你到終點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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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寫的文章,也表達了我自己個人的感情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