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敬巖穿著一身便裝站在軍隊大院的門口，筆直的身形，剛毅的側(cè)臉，舉手投足之間難掩軍人的一身正氣。原本無所畏懼的臉上，目光中卻透露著幾分踟躕之色。
　　春節(jié)回家，原本是中國人數(shù)千年來的文化，因為種種原因，自己已經(jīng)有十年沒有踏足這里。
　　“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小子，是不是深有體會？”賀壁章微微一笑，仿佛早已看開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和顛沛流離，如今帶著數(shù)十年的沉淀，坦然地站在文敬巖身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以為我可以，如今看來，還不如您……”文敬巖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向軍隊大院的鐵門，執(zhí)勤守衛(wèi)對著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迅速把大門打開。
　　文敬巖走進去，回頭看了一眼賀壁章，“我爸大概不會信守承諾，我知道，他當(dāng)年說十年，只是權(quán)宜之計！”
　　賀壁章跟上他，示意執(zhí)勤守衛(wèi)，對他只是敬禮就好，不需要軍車迎送。
　　“當(dāng)年做承諾的不是你父親，是一個軍人，海軍司令言出必行！走吧！”
　　文敬巖與賀壁章并肩而行，那樣決絕和堅毅的背影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文昌龍皺著眉頭，坐在書房的書桌前，時不時抬頭看一下時鐘，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內(nèi)心早已焦躁不安。十年了，從當(dāng)年離開這個家，自己的兒子一句話不曾與自己說過。別人眼中人中龍鳳的海軍少將，于他的父母而言，就是個離經(jīng)叛道，有違綱常的混蛋小子。
　　文敬巖的母親端著一杯參茶推門而入，看著自己老伴兒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兒子回來是干什么的，你我都知道！我已經(jīng)失去了他十年，你就當(dāng)可憐可憐我，接受算了！我還有幾個十年呢！不就是喜歡男的，喜歡就喜歡吧！總比失去兒子好呀！這些年呢，我也想明白了，他愛跟誰就跟誰吧，只要回家就好！”老人把參茶放在書桌上，有點埋怨地用手頂了一下文昌龍的胳膊，“聽到了嗎？”
　　“知道了，你先出去，讓我靜一靜！”
　　“你呀！”這些年能說的，不能說的，早就說盡了，文敬巖的母親也累了，深深看了一眼老伴兒，走出了書房。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房間的寂靜，文敬巖的母親一邊用身上的手絹擦著眼淚一邊笑著走向門口，握著門把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猛然打開，看著自己兒子的樣子，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小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文敬巖也有些激動，抱著母親，眼圈有些微紅，“媽，我回來了！”
　　過了不知多久，母親抬頭看見文敬巖身后的人，微微一愣。
　　“嫂子，好久不見！”
　　文敬巖母親的目光四下尋找著什么，沒有看到要找的人，有點疑惑地看著賀壁章，“子楓呢？”
　　賀壁章的手輕微一抖，內(nèi)心復(fù)雜的情緒瞬間恢復(fù)了平靜，“我替他來，一樣的！”
　　文敬巖母親沒有說什么，大概是害怕孩子他爸尷尬吧，“瞧我，快進來！快進來！我去泡茶！”
　　進入自己的家，文敬巖剛毅的臉上多了幾分柔和，十年前自己和賀子楓就是在這里被父親轟出去的，兩個人跪下來求他也于事無補。打斷了十根藤條，老爺子發(fā)話，如果十年之后還能初心不改，就滾回來再說！一晃，真的十年過去了，一切還歷歷在目，如同昨天一樣。
　　“你爸在……在書房呢！”
　　“小子，事關(guān)我兒子的……”賀壁章欲言又止，“我和你一起進去！”
　　文敬巖敲了敲書房的門，父親應(yīng)該早就聽到了外面的聲音，可是一語不發(fā)，看來他還沒有決定。
　　“進來吧！”文昌龍的聲音低沉，心情已然不悅。
　　看著進來的兩人，文昌龍看了一眼，微微一愣，沒有說什么。
　　“文司令的脾氣，十年也沒有平和一些呀！”
　　“難道要我和你一樣助紂為虐……”原本想要說得更加難聽，可是看到賀壁章盛怒的目光，文昌龍輕咳了一聲，“你們還是不知悔改嗎？就算他爸同意，我也不同意！”
　　“文司令，十年之約是你定的，孩子們十年來初心不改，你還在固執(zhí)什么？面子有那么重要嗎？你現(xiàn)在連兒子都不要了？”賀壁章的眼睛微微泛紅，極力隱藏自己即將控制不住的情感。
　　很少看到賀壁章這樣激動，印象中這人一直溫文爾雅，總是一派儒學(xué)大家之風(fēng)，如今為了自己的兒子倒是肯這樣讓步！“這十年來，我想管也管不了什么，你們誰聽我的了！不用征求我的意見，你們自己定吧！”
　　“爸，我必須得到您的同意，否則……楓……不會安心的！”文敬巖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面對自己的父親，不卑不亢。
　　“你……”非要讓我說出這么丟臉的話嗎？對上兒子堅定不移的目光，想起妻子之前的話，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兩頰微微顫動，牙齒收緊，“我……同意！”聲音好似從牙齒中擠出來，眼前是不得不讓步，心里有著作為長輩的不甘心，可是如同妻子所說，人生還有幾個十年呢！哎！
　　“謝謝！”文敬巖十分虔誠地敬了軍禮，目光濕潤了！
　　“把那個孩子也叫過來吧，我們一起吃個飯！”文昌龍有點別扭地說著。
　　賀壁章低頭掩飾自己眼中的悲傷，說出話已然十分平靜，“九年前，那孩子因公殉職了！他的遺愿，是這份感情，得到雙方父母的認可！”
　　文昌龍震驚地看著他們，一股無法名狀的悲傷涌上心頭，不，是絕望！十年了，自己的兒子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度過這數(shù)千個晝夜？
　　文敬巖轉(zhuǎn)過身，平和地看著窗戶外面的藍天，腦海中回到很多年前，在天安門的國旗下面，他和賀子楓并肩而站，那個時候他們還是懵懂無知的少年，都是男人，縱然胸中滿腹情感也不會互訴衷腸，有些話即使從來沒有說過，可是它已然在那里，永遠存在。他們只是互相看了一眼，沒有海誓山盟，沒有時間約定，可是內(nèi)心深處有些東西早已堅如磐石，不移不滅……

　　完……
　　寫于2019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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