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鴉掠孤枝
一
“行鴉!
我沒應(yīng)聲,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風(fēng)已經(jīng)將來者的氣味送入鼻腔,而這個味道——我今天已經(jīng)聞到過五十一次了。
我努力讓自己像塊石頭一樣紋絲不動,喉嚨里發(fā)出熟睡的呼嚕聲,但很顯然瞞不過他的眼睛。
“行鴉,我知道你沒睡著。”
“第五十二次!蔽衣牫鏊曇衾餄摬氐膿(dān)憂,終于還是決定大發(fā)慈悲再搭理他一次。
“行鴉——”
“停停停!”一向很有修養(yǎng)的我忍不住拔高聲調(diào),“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妹妹又不吃這只鹿了,又不忍心殺死那只兔子了,除了這點破事,你今天還跟我說過別的嗎?”
他垂下頭,半晌沒答話,這讓我心里驀的升起一絲愧疚,我知道他因為妹妹的事操心很久了,我再用這樣不耐煩的態(tài)度回絕他,未免太不近人——不近狼情。
“眠鯨,我……”天生的高傲讓我說不出道歉的話,我干脆閉上嘴,沒好氣地想著,希望他能猜到我話里的意思。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除了你,我不知道誰還能幫我!
“嘖,真麻煩,你現(xiàn)在垂著尾巴的樣子一點都不像狼王。”我湊到他耳邊,不懷好意地說:“不如——把位子讓給我坐坐,嗯?”
令我失望的是,眠鯨不像以前一樣撲過來和我切磋格斗技巧,他只是從喉嚨里發(fā)出悶悶的哼聲:“如果你能讓我妹妹變成真正的狼族斗士——”
“打。 蔽颐Υ蠛爸驍嗨,“我?guī)湍阌?xùn)練她,行了吧?狼王的位置你乖乖呆著——為了個小崽子就這么無精打采的,如果不是天天見面,我都懷疑你被別的狼冒充了!
眠鯨的眼瞳終于有了神采,他的頭頂輕蹭過我的頸部:“真的……很感謝你。”
我的余光瞟到灌木后面半個灰色的小腦袋,于是齜牙咧嘴地加重語氣:“真是個小麻煩,我要是你,就把她趕出狼群算了,一勞永逸!
“行鴉!”他跳起來,佯裝出撕咬我的耳朵的樣子,“你要是敢嚇唬她,我就——”
眠鯨的舌頭擦過我的耳尖,我的脊背僵了一瞬,再開口時嗓子不自然地有點。骸懊每亍媸侨遣黄稹!
“行鴉!彼蝗煌V勾螋[,坐正身體,每次他開狼群大會的時候,就是以這個姿勢坐在高巖上,我意識到他要說嚴(yán)肅的事,于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墨黑的雙瞳。
“行鴉,如果……我是說假設(shè),有一天我……不在了,就是因為種種原因不能陪在飛飛身邊,請你——我最好的朋友,永遠的兄弟,一定要代替我好好照顧她,可以嗎?”
我感覺自己頸部的毛豎立起來,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眠鯨,你在說些什么鬼話?你不是說過——”
“我只是假設(shè)!所以——拜托了,如果有什么突發(fā)情況,我擔(dān)心沒有我的保護,飛飛會被狼群排斥的,她那么膽小……照顧她的事,我只有托付給你才放心!”
我強迫脊背上的毛發(fā)平復(fù)下來,但語氣仍是冷硬的:“我答應(yīng)你——但我不會讓那種事發(fā)生的,我活著,你就死不了!
眠鯨沉默著,他深深望進我眼里,我甚至覺得我雙目的紅色倒映進他的眼中,在那對純粹的黑瞳里濺上血光,他持續(xù)地盯著我,久到我本能地要退縮,躲開那兩道灼灼的視線,但我仍倔強地和他對視,就像幼年時,我們?yōu)榱俗C明誰是狼族第一斗士,扭打到爪子都抬不起來,卻仍然不肯向?qū)Ψ秸J輸。
他突然轉(zhuǎn)身,壓低脊背,飛快地鉆進灌木叢,留下我怔愣在原地,沒說完的后半句話隨著葉片的簌簌聲呢喃出口:“——不會離開我嗎!
二
“我尊敬的大王,請相信我的判斷,狼群在你的領(lǐng)導(dǎo)下,一定會走向更加輝煌的未來!您還在猶豫什么?請趕快——”
“鳴狐,你閉嘴!”我縮起上唇,露出尖利的犬齒,沖身側(cè)這只喋喋不休的混蛋低吼著,“你母親起名的時候,應(yīng)該叫你鳴蟬,你就像那些爬滿每一片樹葉的聒噪昆蟲一樣惹狼厭惡,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對狼王的位子沒有半分興趣,如果你能打敗眠鯨,你可以自己去當(dāng),到那時,我舉四只腳擁護你——我們的新首領(lǐng)!
這只瘦削的黑狼畏懼于我的怒火,夾著尾巴退后幾步,卻仍舊不死心地徘徊著,我實在不明白他為什么屢次慫恿我去挑戰(zhàn)眠鯨的狼王地位,究其根源可能是因為眠鯨對他的阿諛奉承熟視無睹,而我總十分受用,并且會給他些拍馬屁的獎勵——除了慫恿我當(dāng)狼王。
我將吻鼻埋進前腿,重新蜷起身體,準(zhǔn)備小憩片晌,鳴狐似乎走遠了,沒有那心煩的腳步聲,我的神志很快被風(fēng)卷走,意識逐漸模糊,另一個世界的畫卷在我腦中展開。
我覺得自己的口鼻埋在柔軟的毛發(fā)中,絨毛蹭過鼻尖,癢癢地想打噴嚏,我能感覺到微醺的陽光灑在背上,曬熱了每一根狼毫,不僅是皮毛,內(nèi)心深處也跟著升溫。
——春日的陽光。
我的腦子一片混沌,但混沌中又帶著一絲清明,至少我知道春天應(yīng)該做什么,準(zhǔn)確的說——萬物都知道春天應(yīng)該做什么。
至于以前的無數(shù)個春天——那只是因為,狼群里的雌狼勾不起我半點興趣。
但這只狼的氣味卻莫名讓我焦躁,我張口叼住她的后頸,她便順從地壓低脊背,我趴上去,牙齒更用力地咬緊她的脖頸,嘗到口中淡淡的血腥氣,那是一種比野人幼崽還甜美的味道,我覺得腹部的毛燃起火來,于是我弓著腰貼上去——
她突然掙扎起來,雄性的本能讓我怒不可遏,我竭力想壓制住她,但她的力量著實讓我震驚——至少族群里的雌狼沒有能與我抗衡的力量,我下意識合攏唇齒,犬牙深深刺入頸部皮膚,我聽到身下的狼發(fā)出一聲嗚咽,似曾相識的聲音讓我松開口,她瞬間擺脫我的鉗制,回過身來望向我——純黑的眼睛。
我蹬著后腿竄起來,利爪掀起柔軟的草皮,太過突兀的場景轉(zhuǎn)換讓我呆愣在原地只顧喘息,陽光的余溫仿佛還留在皮毛間,腹內(nèi)翻騰著調(diào)皮的火苗,但想到夢境最后那雙眼睛,我覺得渾身的毛發(fā)都刺痛起來,那種純粹的墨色,我只在他眼中見過。
“轟隆!卑琢恋拈W電如游龍穿梭在云山間,幽暗的樹影像多瑪?shù)淖ψ樱┯觏暱潭,瞬間把我澆透了,冰冷的水珠打在身上,終于熄滅了羞惱的火焰,但我心里卻燃起另一種扭曲的情緒。
——那是深埋數(shù)載,被一個夢喚醒的希冀。
我嘆口氣,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找個地方避雨,再好好思考狼生,我緊跑幾步,但隨著灌木叢一陣搖晃,迎面撲來一條黑影,濕滑的地面讓我來不及剎住步伐,對方一頭撞在我的肩胛上,我疼得齜牙咧嘴,正想發(fā)火,但還沒等我張口,驚懼的喊聲直刺入我的耳膜:“飛飛!飛飛不見了!”
“眠鯨?你……”大雨阻礙了我的嗅覺,此時我才認出這條黑影的身份,但他顯然沒空思考我的欲言又止,他從我身側(cè)竄出去,我只得跟在他身后,為了緩解心里難耐的尷尬,我決定說點什么轉(zhuǎn)移注意:“飛飛又不見了,你這哥哥怎么當(dāng)?shù)模B妹妹都……”
我倏然閉嘴,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眠鯨跑在我半個身位前,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他濕漉漉的毛發(fā)貼在身上,顯出肌肉起伏的輪廓,他仿佛聾了一樣沒有回應(yīng)我,但我能感受到潮悶空氣里綿長的孤獨,這讓我不免有些內(nèi)疚。
又跑了一段,雨點更密集了,天徹底被黑暗籠罩,樹木和蕨類的影子從兩側(cè)飛快倒退,我按捺不住開口:“森林這么大,我們?nèi)ツ睦镎夷忝妹茫俊?br> “跟著我!
我啞然,卻想不出反駁的理由,只得作罷,悶頭跟在他后面。
“唰!彼Z進蕨類植物叢中,我緊跟著鉆進去,根本沒想著減緩步伐,卻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他的——呃。
我正想抱怨,但他的反應(yīng)有點奇怪,我頂開寬大的葉片,眼前是一個凹陷的淺溝,狼族良好的夜間視覺讓我一眼看到坑底那個瘦小的灰色身影。
飛飛正用爪子按著一頭幼鹿——我相信這只鹿是跌進溝里摔傷了,才被飛飛抓住——她發(fā)出威脅的低吼,縮起嘴唇湊向幼鹿的頸側(cè),鼻尖已經(jīng)陷進小鹿棕黃的皮毛中,我甚至能看到鹿眼里的恐懼和麻木,它已經(jīng)沒力氣用細弱的蹄子踢蹬石塊做最后的掙扎了。
因為周圍植叢過于茂盛,我只能緊貼著眠鯨的肩胛,感覺熱量透過濕冷的皮毛傳到我身上,一同傳遞的還有他微弱的顫抖,我能想象他內(nèi)心劇烈的波動,如果飛飛能干凈利落地結(jié)束幼鹿的生命,就說明她跨過內(nèi)心最深的溝壑,從此平步青云,向真正的狼族斗士蛻變。
冷雨從耳廓流下,淌進我的眼中,我縮起脖子左右擺動腦袋,將眼里的水甩掉,視線再度聚焦時,淺溝中央只剩下飛飛蜷縮的身影——那只鹿不見了。
我感覺眠鯨肩側(cè)的肌肉僵硬冰冷,他無聲的嘆息像雨滴落入水洼波蕩開的層層漣漪,我的皮毛仿佛扎入了黑莓的刺,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我用鼻尖擦過他的頸側(cè),絞盡腦汁琢磨寬慰的話,他卻突然渾身一顫,彎曲膝蓋高喊道:“當(dāng)心!——”
我還沒看清發(fā)生什么,他四爪蹬地像鳥一樣竄出去,我的前腿被他撞了一下,爪子在鋪生苔蘚的石塊上打滑,趔趄著撲倒在地面,只想著一身皮毛又得沾滿泥污,但緊接著前方巨大的轟鳴斬斷了我的思緒,我慌忙撐起身體,見他撲進溝里,咬住飛飛的頸背,用力甩頸將她遠遠丟出去,而他頭頂發(fā)出震懾咆哮的,是鋪天蓋地坍塌而下的山巖……
我感覺全身血液都逆流了,但它們來不及冷卻凝結(jié),我瘋狂沖下山坡,覺得腳底都飛離地面,帶刺的蔓草撕開我的爪墊,我踉蹌著滾到溝底,山石也在這一刻轟隆墜地,像永恒的黑夜遮住我的眼睛,我覺得側(cè)臉一麻,就失去了意識。
三
“大王!大王醒了!”
我費力地睜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鳴狐泫然欲泣的夸張表情,我沒力氣答話,虛弱地咳嗽著,喉間翻起腥甜的血沫,耳朵發(fā)出雜亂的鳴音,視線也搖曳模糊。
“什么……發(fā)生了……”我口中發(fā)出嘶嘶的氣音。
“大王!是野人幼崽!我看到他踩倒了山巖,您被石頭砸中了!幸好——幸好——”鳴狐嗚咽著,聲音也斷斷續(xù)續(xù)。
“閉……嘴!鳖^痛到天旋地轉(zhuǎn),胃難受地翻涌,我吐出一口帶血的食物殘渣,“我問……眠鯨……”
“大、大王!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您——先聽哪個?”
我沉吟半晌:“好消息是——”
“嘿嘿嘿。”鳴狐的笑在我看來陰惻惻的,“好消息是——您是我們狼族的新狼王啦!大王萬歲!”
我愣愣地盯著他,像看著一副陌生的臉,遲鈍的大腦把這句話顛來倒去,也沒品出點味道,直到爪墊傳來尖銳的灼痛,我機械地低頭,原來是爪尖無意識地刺入草皮,爪墊的傷口重新裂開,身前的草絲被血液涂上令我反胃的紅色。
“你是說……眠鯨?”
“大王!大王不必——”
我驟起撲向鳴狐,全然不顧渾身叫囂著疼痛的骨骼,犬齒準(zhǔn)確銜住他的頸窩,牙尖能覺出血脈的泵流,黑狼短促地悲呼著,向我投來討?zhàn)埖难凵,我從牙縫里一字一頓擠出話:“是不是——你!推下了石頭?”
“不!不!大王,您誤會了!我是想擁護您當(dāng)首領(lǐng),但您不愿意的事,我沒膽子違背您!那只鹿被飛飛放走了,野人幼崽追逐它的時候踩塌了山石!”
腦內(nèi)又響起山巖墜落的怒吼,我甩開鳴狐的脖子,一瘸一拐地向我常呆的那片灌木叢走去,我能察覺到身側(cè)數(shù)道貪婪的視線,那些都是覬覦新狼王位置,想趁我虛弱時挑戰(zhàn)我罷了,鳴狐在身后挑著嗓子高喊:“大王!您的眼睛!要小心——”
幾乎同時,我趔趄兩步,也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視野變得有些狹隘,我困惑地楊起頭,還沒從沉痛的麻木中回過神來,我回頭望向鳴狐,瘦弱的黑狼畏懼于我的情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便矮身鉆進灌木叢的空地中,意外看到蜷縮的灰色幼狼。
“哥……”她恍惚地喚著,對上我的視線,又立刻噤聲,“行……鴉,你……眼睛……”
耳朵里又是一陣尖銳的嗡鳴,她的話像蕁草的刺穿透我的大腦,我這才后知后覺地明白,是我的左眼看不見了。
有嘶啞的笑在胸腔盤旋,如蟄伏于沙丘的蛇類伺機而動的嘶鳴,我笑得一定很陰冷,因為面前的小雌狼瞪大驚懼的雙眼望著我,我垂下頭嗅聞她的耳尖,“你就沒什么想說的嗎?對我——新任狼王!
她顫抖著,后腿發(fā)軟,跌坐在地上?烧媸莻膽小鬼,我想。
“你沒什么說的,但我有——你大可不必對我心存愧疚,畏懼于我的仇恨,那些懦弱的東西,你還是留給他吧,畢竟……我只是失去了一只眼睛,但你——害得他丟了命!”
我不去管縮成一團的雌狼,回身看到灌木叢里探進來數(shù)個狼腦袋,我冷淡地掃過他們,用徐緩的聲音說:“行鴉已經(jīng)死在石頭底下了,從此,我是你們的獨眼之王,臣服于我,是命令——不是請求!
四
受驚的牛群撲向野人營地,仿佛勢不可擋的山洪砯隆而下,木制的柵門和帳篷被踏在牛蹄子下,埋進塵埃里,我站在山崖上遙望這場災(zāi)難,沉聲道:“鳴狐,飛飛還是沒有蹤跡嗎。”
“回、回大王,我?guī)Я宋鍌弟兄分頭找了八天,連根狼毛都沒找著,這小崽子,逮回來我一定替大王好好教訓(xùn)她!”
我正欲分配任務(wù),卻看到野人營地里,一頭毛色怪異的熊和一只無毛猴子幫助野人制服了領(lǐng)頭的公牛,牛群被趕走了,這讓我詫異而憤怒。
“獨眼大王,等等我!哎呦!”
我不耐煩地推開聒噪的鳴狐,心里盤算著新一輪的復(fù)仇計劃,當(dāng)然名單上又多了兩個家伙——黃毛熊和無毛猴子。
很快,我的手下圍堵了一只獨自外出的野人幼崽,我趴在凸出的巖石上,好整以暇地梳理胸前的毛發(fā),不忘抬眼看看我手下那些廢物用多久才能制服一個幼崽——至少在我看來,除了他,任何一只狼的戰(zhàn)斗技巧在我面前都堪稱廢物。
果然,半路跳出一只棕色狗熊,我的幾十個手下面對一只熊和一個幼崽,竟一籌莫展,我不耐煩地跳下山石,狼群自動退出一條通道,我撲上去,騰挪間便熟悉了棕毛熊慢吞吞的攻擊動作,將他掀翻在地后,追上那只野人幼崽,抬掌便把他拍下山崖,那個幼崽情急之下勾住懸空的藤蔓,但纖細的蔓條撐不住他的重量,這不過是延長死亡的痛苦罷了,我看著飛速抽離地面的藤蔓,復(fù)仇的暢快滿溢出胸膛,就在那小崽子幾乎抓不住藤條時,墜落停止了,又是哪個混蛋來阻止我?彌漫殺意的眼瞳跌進一個灰色身影,那一瞬間,我?guī)缀鯚o法遏制撕碎她的沖動,:“飛飛!你不僅是膽小鬼,還是個叛徒!”
懦弱的小雌狼整個籠罩在我的影子里,她眼里蒙著驚惶的水霧,卻仍不肯松開口中的藤蔓逃跑,我的耳朵緊貼在頭頂,爪下的石塊咯吱作響:“你已經(jīng)把他忘了嗎?”
她乜斜著眼睛,沒有松口的意思,顯然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成了敵人,我抬爪揮向她,認為她肯定會像以前那樣落荒而逃,但很顯然我低估她了,瘦小的身體翻滾出去,粘了滿身土塊,我看她起身的吃力動作,震驚于自己居然對飛飛動手的事實,但我還沒來得及愧疚,就見小灰狼頗著腿蹦過去,再次扯住下墜的藤條,這一次,我著實被驚得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嗖!币桓吝^我的肩膀,徑直嵌入石縫,我抬頭看見野人部落已經(jīng)聚集在崖頂,敵人占據(jù)了高地,一意孤行地開戰(zhàn),吃虧的肯定是狼群,我迫不得已發(fā)出撤退的嗥叫,我后退幾步,不死心地沖小雌狼喊:“飛飛!跟我走!”
飛飛連眼神都不肯施舍給我,她專心扯住藤蔓,只是為了救那個野人幼崽——我的敵人。
我發(fā)出幾不可聞的悲鳴,轉(zhuǎn)身隨狼群撤離谷地,我側(cè)頭望著她繃緊的幼小身軀,直到野人把她團團圍住,直到巖石隔斷我的目光。
此后數(shù)日,我獨自徘徊在野人營地附近,自然也看到她和那兩只怪熊,那個無毛猴,還有那群野人打成一片,仿佛她根本不是一條狼,我的心里除了憤怒,更多的是迷茫,我想起眠鯨的囑托——曾經(jīng)只把它當(dāng)成一句玩笑——這個樣子的飛飛,會是他想看到的嗎?
終于,他們四個離開了野人營地,我留下狼群,孤身跟蹤他們,等那兩只熊和那只猴子睡著后,我堵到了飛飛。
“獨、獨眼!”小雌狼縮起脖頸,哆哆嗦嗦地后退。
我瞇起眼睛,面無表情地冷冷出聲:“膽小鬼,狼族的叛徒,你害死了你哥哥,現(xiàn)在還想害死全族嗎?”
“我不是!”幼狼挑起尖細的嗓子反駁,“他們是我的朋友!”
我突然覺得喉嚨有點干澀:“那我呢?我曾經(jīng)也是你的朋友,你卻為了他們放棄我,還有整個狼群!
飛飛瞪大眼睛,努力控制顫抖的四肢:“你不是!我從沒把你當(dāng)朋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覬覦狼王的位置很久了?現(xiàn)在你如愿以償,為什么還不放過我?為什么逼我去殺生,逼迫我成為和你一樣冷血無情的狼?”
我的牙齒劃破舌尖,血腥味彌散在口腔中,山巖的轟隆又充斥在腦海,我不假思索地咆哮著:“死亡谷!你明天如果不把他們帶到死亡谷,我就讓你看看什么叫冷血!”
小雌狼驚恐地后退幾步,轉(zhuǎn)身鉆入樹叢消失了,我的四肢突然失去力氣,頹喪地癱在草地上,朗空無塵,星子明滅的光芒點綴在枝葉縫隙間,我想起狼族流傳已久的傳說,每一只死去的狼王都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永遠守護他的子民,指引狼群前進的方向,我的目光逡巡掃視漫天星辰,卻遍尋不到似他的那顆星。
“眠鯨……”我的喉嚨像堵了一團羽毛,莫大的孤獨漫上眼眶,“對不起,對不起……”
五
我懷著渺茫的希冀候在死亡谷里,期待小灰狼能帶著她的朋友過來,結(jié)果當(dāng)然是——鳴狐告訴我,飛飛帶著他們繞路跑了。
絕望自胸腔呼嘯而過,遠處火山震顫,百獸驚狂,我?guī)е宓睦前阉麄兌略谥挥幸粋出口的谷地,我步步逼近,看著小雌狼雖然害怕,卻仍呲出稚嫩的犬齒,堅定守護在朋友面前,一瞬間竟恍惚看到她哥哥幼年時倔強的模樣。
那群嗷嗷叫的野人又來救他們了,狼群和野人廝打成一團,我不斷擊倒礙事的家伙,仇恨的火焰將我的血液灼至沸騰,我的每一次撕咬都毫不留情,濃重的血氣攜著火山硫磺的刺鼻味道沖進鼻腔,霎時間天地戰(zhàn)栗,噴射到高空的巖石拖著炫目的火尾,像雨點一樣密集砸下,無論是狼還是野人都顧不得世世代代的恩怨,混在一起逃命。
我擠在各型各色的動物間奔逃,穿過嗆人的煙塵,我看到剛才的一隊野人被困在搖搖欲墜的石臺上,而黃毛熊和無毛猴子正在砍樹——他們是想用倒下的大樹做橋,把那群野人救出來嗎?癡心妄想!
“嗷嗚——”我用悠長的狼嗥召集手下,狼群如潮水般撲向手持木棍、孤立無援的棕毛熊,他很快就撐不住了,我穿過在火山的震怒中哀鳴的大地,將他們手中的斧子擊飛:“幼崽的把戲該結(jié)束了,今天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獨眼!”小灰狼攔住我進攻的腳步,“你休想害死我的朋友們!”
血流涌上眼眶,我的右眼升騰起烈火的赤色,無法抑制的暴怒席卷我的身體,我弓起脊背,壓低四肢,擺出攻擊的姿勢:“那你哥哥呢?你把他忘了,我可沒有!”
雌狼的眼神有瞬息的恍惚,我撲上去,將她掀倒在懸崖邊緣,剎那間,我產(chǎn)生了可怕的念頭——殺掉她,這個叛徒。
我的爪子用力壓住她的腦袋,看著她的小身體漸漸撐不住地下滑,她徒勞地蹬動后腿,細碎的砂石簌簌跌落,我心里泛起難以言喻的快意,咬牙湊近她的耳朵:“你就是個膽小鬼!只會讓身邊的人為你而死!
她的眼里驀然散失了光彩,目光游離在我身后,透亮的淚水淌過臉側(cè),沾濕了兩撮毛發(fā),我的心卻像被鋒利的爪尖刺入,按在她頭上的腳掌一頓,轉(zhuǎn)而揪住她頸后的皮毛,阻止她墜落的趨勢。
我在干什么?我的牙齒劃過舌面,銳痛給我被恨意侵蝕的神志帶來些微清明,我想起眠鯨的囑托,心臟酸楚地縮緊。
“我不是——膽小鬼!”
我只來得及對上一雙流轉(zhuǎn)著光彩的眸子,便覺得側(cè)腹受到重擊,毫無防備之下,我的身體倒向懸崖,爪子試圖摳住石塊,但崖邊都是松散的砂土,土粒從指爪間流瀉,我無可避免地墜落——和那個灰色的小毛球。
墜落只在眨眼間,我的腰被硬物阻擋,這一下撞得我?guī)缀跻鲁鰜,我半撐起身體,輕輕咳嗽著,極力壓下喉間的腥甜。
“獨眼,我不會讓你得逞的!”飛飛趴在我面前,揮爪驅(qū)散眼前嗆人的煙塵,目光灼灼地瞪著我。
“是呀,你真是幸運,這都死不了!蔽也虐l(fā)現(xiàn)自己被一顆從巖縫里橫向生長得枯樹救了,樹干承受我們兩只狼的重量,插進巖石里的根系吱嘎作響。
“你只要放過我的朋友,我就讓他們救你上去,否則——”小雌狼伏低身體,危險地瞇起眼睛,縮起上唇露出還在生長的利齒,“就算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上去?”我低低笑著,不免扯動傷處,又咳嗽起來,“這棵枯樹承受不住我們倆的重量,恐怕等不到你的朋友來,樹根就會斷裂,我們倆——只能活一個。”
飛飛睜大眼睛,向后退了幾步,警覺地盯著我:“你想干什么?”樹干隨著她的步伐顫動,突然有兩條樹根脫出巖石,樹干陡然傾斜出夸張的角度,飛飛短促地驚呼半聲,眼看腳步蹣跚就要滑落——
我及時銜住她的頸背,把她拽上來,驚魂未定的小灰狼還有些腿軟,只能趴在樹干上死死摟住樹枝。
“為什么救我?”她急促喘息著,目光在我臉上猶疑不定。
“因為——”我仰頭望向天空,但很遺憾,火山灰遮住了星星,我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塵埃,“這是他的愿望。”
“他?我哥哥?”
“對不起——我做過的那么多錯事,對你!蔽业谋羌怛唑腰c水般擦過她的額頭,“但至少看到你變成一只勇敢的狼,我的遺憾會少幾分,或許你真的能為狼族和人類帶來和平。”
“獨眼?”
“噓——時間不多了!蔽疑钌钔M她的雙瞳,眼前的臉又和記憶中的重合在一起——不一樣的瞳色,一樣的堅毅。
我輕笑著,只覺得肩上沉重的負擔(dān)被甩開,每一寸筋骨都隨之舒展:“相信我,飛飛,我對他的感情,比你更甚!
小雌狼的身影在我眼中扭曲,倏爾掠過,巨大的枯樹從我的視線里遠去,山風(fēng)穿插在我的毛發(fā)間,蓬松的鴉色皮毛如張開的翅膀,兜住獵獵疾風(fēng),帶我自由翱翔在狹長的山谷。
我最后一次揚起頭,看到遮蔽穹宇的煙塵縫隙里,漏出一泓閃爍的星光,如含笑眨動的眼睛。
插入書簽
熊出沒大電影原始時代衍生
獨眼x飛飛她哥
四小時飛速完成,劇情混亂,描寫無力,看著玩就好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