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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太婆的遺像,方初歲的腦子里莫名出現了那句話:石頭硬,水濕,懸空的東西掉向地球中心。
晚上,男丁們都去靈堂守靈去了。方初歲躺在這件熟悉的臥房里,雖然已經兩天沒有合眼困倦得不行,卻始終無法入睡。
“妹妹?睡了么?”
“嗯……唔?”
聽到妹妹似醒非醒的含糊應答,方初歲輕輕嘆了口氣便不再說話。伴著妹妹輕微的呼嚕聲,她的意識漸漸迷離起來,埋藏在犄角旮旯的記憶卻清晰起來……
那是年后的一天。
老邁的太婆抱著年幼的方初歲坐在搖椅上翻著家庭相冊,在看到一張微微皺縮的黑白照時,方初歲晃了晃太婆的胳膊大聲問道:“太婆太婆,騎大馬的人是誰呀?”
太婆年紀大了聽力退化不少,反應了一會才笑著說:“你太公啊!
“威風吧?”
“嗯!我以后也要騎大馬~”
“太婆,頭七是什么意思呢?”這個詞是方初歲從姥爺與母親的談話中聽到的,但是他們都沒有工夫給她解釋清楚。
太婆思考了一會緩緩說道:“就是你太公回家的日子,他今天會回來看我們的!
方初歲很驚喜:“那我又可以見到太公了,太公就可以把故事講完了,是嗎?”
屋檐上的積雪在消融,整塊的積雪墜落下來發(fā)出有些駭人的聲響,嚇得她直往太婆的懷里鉆。
過了一會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只看見太婆老花鏡之下紅紅的眼眶,不明狀況的方初歲以為太婆是和自己一樣被聲音嚇到了才會這樣,于是自告奮勇要打雪給太婆“報仇”去。
“不是的,你和我們其他人都看不見他的。和躲貓貓不一樣,再也找不到了。”
剛剛才擊敗睡魔成功起床的方初晨從臥室里走了出來,頭頂雞窩頭迷迷瞪瞪地說道:“太公跟我說他想我們了,我也想太公,想和他玩躲貓貓!
“我的小祖宗誒,怎么穿著襯衣褲就出來了,不嫌冷!”
“啊,我忘記了嘛~太婆抱我我就不冷了~”
方初晨似乎天生就擅長撒嬌和打迷糊眼兒,大人們最常用的形容是“招人疼”,這令作為姐姐的方初歲嫉妒不已但也無可奈何,畢竟連她自己也經常招架不住。
太婆放下相冊,向小迷糊招手:“過來吧,把這毛毯披上!
方初晨咯咯地笑著,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撲到了太婆身上,小猴一樣地把雙臂掛在太婆的肩上,迷離的目光終于落到相冊上。
“我猜騎大馬的是太公~”
“還是你聰明!”
“那是當然,太婆你看我額頭這么大呢!外婆說額頭大聰明得嘞~不過姐姐額頭小,好像也不笨吶~”
異卵雙胞胎最常聽到的話的其中之一就是:不是雙胞胎嗎,怎么一點也不像誒?
對,方初歲和妹妹方初晨就是那種完全像是兩個媽生出來的雙胞胎。妹妹飽滿的額頭也是方初歲的重點羨慕對象,因為自己的臉就像被熨斗熨過一樣平整,愛美是天性不需要學習。那么有沒有人天性就冷淡、執(zhí)拗且自卑呢?
有沒有呢?
方初歲倒是覺得自己天生就脆弱敏感且暴躁易怒。
順藤摸出的不一定是瓜,就像現在方初歲因為關于太婆的回憶而想到了別的事情一樣,滿腦子跑火車可就是找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琢磨的事情。既然找不到,那就隨便吧。
暑假回姥爺姥姥家曾經是方初歲最喜歡、最盼望的事,后山的老槐樹和游著魚蝦、藏著泥鰍的小池塘是方初歲心中最初的流奶與蜜之地,但有一件事讓她對這塊寶地喪失了一半的興趣,不過準確說來也不能算一件事。
小孩子的暑期夜生活是從晚飯結束開始的,方初歲三下兩除二解決了姥姥遞過來的冬瓜湯,急吼吼地向后山——小山包進軍,與早已吃完飯的妹妹會合。
“慢點兒,剛吃完飯小心肚子疼!”姥姥追了過去,在她背后墊了塊長毛巾吸汗用。
方初歲想說些什么,但一個飽嗝突然涌了出來,沖走了她本來想好的說辭。
從地上精挑細選了一根光溜溜的樹枝后,方初歲的飯后游戲正式拉開序幕。
Biu!Biu!Biu!
“你死啦,喂!我說你怎么還站著呢,你已經死啦!趕緊死!”
好家伙,序幕剛拉開,就被人宣告出局了,且語氣不善。是可忍孰不可忍,方初歲跟男孩爭辯起來。
妹妹方初晨聞聲而來,眉頭一皺,用樹枝指著男孩喝道:“你耍賴!”
男孩自己也不清楚為什么自己要承認耍賴了,只當自己是認慫了,灰溜溜地跑開了又到灌木叢里躲著等待其他目標了。
不愉快的小插曲而已,不耽誤方初歲在后續(xù)的幾個小時里瘋得滿頭大汗。
到了七八點鐘,婦女們也搬著板凳出來吹吹涼風、嘮嘮嗑了,順便預備給玩累了的孩子“接接風”。
方初歲的體力差,于是提前下場到姥姥身邊蹲著去了,聽著大人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談閑,越發(fā)覺得口干舌燥。
“姥姥~我能吃個冰棍嗎?”
姥姥笑著給她擦了汗,“冰棍就別吃了,我去給你倒點涼白開喝!
“那好吧……”
旁邊一個瘦瘦的中年婦女似早有預謀一般,湊近她搭腔道:“你是哪個?”
“我叫方初歲!弊终粓A但不耐煩,“阿姨你又忘了!
“哦……你跟你媽一點也不像!毙χf。
其他幾名婦女也跟著笑了起來,但是方初歲覺得這并不好笑。
“可媽媽說我最像她!迸q解。
婦女不依不饒,“她那是——騙你的~”
重音全壓在了“騙”字上。
“為什么?”
魚竿有了反應,婦女興奮起來,緩緩說道:“因為你是她從垃圾堆里撿來的,不是親生的,她怕你以后不孝順她就說謊騙你!
“我才不信!你為什么每次見到我都要和我說這個?”
“我是好心,不想你被騙嘛~”
“你才騙人!”
婦女好像受了冤枉一般,癟了癟嘴不再說話。
無名之火在方初歲的心里熊熊燃燒著,只有眼淚才能暫時熄滅它。
朦朦朧朧之間,方初歲看見姥姥終于端著大搪瓷缸過來了。
“我的乖乖,怎么哭了?小譚,準又是你!”
“我就逗逗她嘛,一點也不經逗~像刺猬一樣……”毫無歉意。
姥姥雖然生氣但礙于鄰里關系,只能絮絮叨叨說著“孩子小,你總是這樣她會當真的——以后別這樣了,云云!
量變造成質變,好像一夜之間方初歲再也不想晚飯后去后山玩了,而之后因為人長大了就更不感興趣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我不好看吧?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方初歲總是傾向于把自己遭遇的刻薄、嘲弄與冷漠歸咎于自己的顏值。
隨著那句“你長得丑不是你的錯,但出來嚇人就是你不對了”的流行,處于青春期的方初歲恨不得呆在家里不再出門。
然而只是因為不想見人就借口不去學校,這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行得通的,于是方初歲開始三天兩頭崴腳、頭痛亦或是牙疼。
也許是撒謊太多加上真有老天爺,方初歲盡在初三的最后一學期就把水痘、腮腺炎和紅眼病得了個遍。還好初中課程簡單,集得請假單最多的方初歲仍然順利考入了重點高中的火箭班。
在初中一直是別人家的孩子的方初歲沒想到高中的第一次月考就讓自己摔得鼻青臉腫,從入學的第17名直線墜落至181名。拿著名次表,方初歲在書桌前哭得不能自已。
“姐,你可至于這么哭啊……你現在的名次比我入學的還要好看百倍好嗎,咱能別這么矯情不?”
“你、你不懂、懂,我、我——”
方初晨顯然受到了“學霸眼淚”的刺激,擺了擺手,“得,我是真的不懂。你說了我也不會明白的,你慢慢哭吧。老是這個樣子,真是不想理你了!”
如果你們要覺得我真的是完全因為成績而哭,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我自認為自己只剩下成績可以維系那點可憐的自尊與好勝心,然而成績也拼不過人家,所以我哭。因為自己本來長得就不好看,哭起來就更丑了,所以哭。然而越哭越覺得自己沒有出息,就更埋怨自己、討厭自己,結果眼淚就剎不住了——方初歲的心底話。
可見哭作為發(fā)泄負面情緒的一種方式也并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用的,有的時候只會更給自己添堵。好看的人哭那給人的感覺叫梨花帶雨,方初歲覺得自己這樣的那應該叫哭泣的女人,可能還要再抽象一點。
也不是沒有想過改變自己,但是似乎越改越別扭。
方初歲的太婆當年在婦女生產教養(yǎng)院工作時認識了個小姐妹,后來各自結婚生子,兩家就成了世交。
太婆這個小姐妹的女兒是芭蕾舞演員,曾經就在一個暑假教過方氏兩姐妹跳舞。
方初歲向來柔韌性與靈活性都比妹妹強,她以為這次妹妹得到的夸獎肯定不會有自己的多了。但理想很豐滿,現實連骨頭渣都沒有——這位奶奶一直在稱贊妹妹很有范兒,而對自己的表現很不滿意。
芭蕾奶奶的脾氣有點火爆,好吧,其實是相當火爆簡直是油波辣子,這也是她為什么不開輔導班的原因之一。和她相處能感覺如同春風拂面般溫暖的,據說方初晨是唯二達成這個成就的人。
“不要扭捏,大方一點!來,舒展一些嘛,你看看你妹妹……”
哦,行吧,那我以后走路什么的就想著自己是塘里最靚的那只天鵝。
然而獲得的評價卻是:這孩子脖子真長,背真直?蔀樯蹲咂鹇穪硐裰圾喿?
Over~
鴨子的脖子再怎么長,也長不成天鵝;王八脫了馬甲,還是王八。
方初歲有時候覺得自己賤兮兮的,總是想討好別人?墒菂s總有人評價自己像只刺猬,扎人?删退阕约菏且恢淮题,那也是一只小心翼翼地收起背上的尖刺,屏住呼吸不讓自己扎破一個果子的刺猬。
一只想要獲得擁抱的刺猬注定要通過傷害自己來實現夢想。方初歲就是這樣,但是夢想依舊是夢想,沒有照進現實。
幼時的方初歲想過長大了去選美,想過當警察還妄想過成為某領域的第一人,然而這些都在她漸漸懂事之后成了茶余飯后大人們的笑談以及自己心里的釘子。
隨著年齡的增長,方初歲對于自己究竟要成為什么樣的人越來越不清晰,她甚至都搞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人和成為別人想叫你成為的那種人同樣艱難,方初歲一度認為自己根本成不了“人”。
五年級的時候,方初歲轉學回了老家受盡同學欺凌。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別說方初歲本質上并不是個兔子,不久她就開始了報復和反擊。在老師眼里,她是老實憨厚的學生,但在那些被報復過的同學眼里,她就是個不定時的炸-彈。
對于大多數同學都害怕她這一點,方初歲其實樂在其中。她寧愿別人都怕自己,也不想被人欺負,讓人害怕自己也是一種能力。
直到離開老家去上高中,方初歲沒有交到一個朋友,說不難過不遺憾是假的,不過也正因為此才能更好地和這段不愉快的時光說永別。
但是對于一個連著幾年都沒有交到過朋友的人來說,重新試著融入同齡人的社交圈是一件有難度的事情。方初歲收斂了自己往日的戾氣,學著讓自己看起來柔和好親近,終于交到了幾個朋友。
然而隨著分科的到來,各自去了不同的班級,方初歲又變成孤家寡人了,一切都從零開始了。學業(yè)的日益繁重也讓方初歲更多的把心思放在趕作業(yè)而不是社交問題上了,于是以她的座位為中心向四周輻射的幾人就成了她接下來兩年“患難與共”的朋友。
方初歲因為以前的那些不愉快,一直對異性態(tài)度很差,到了高中之后也只是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分科前和男生說話可以用一只手數過來:XXX,X老師叫你去一趟。
等到了大學由于專業(yè)限制,和異性的交流幾乎為零,和同性的交流也僅限于三名室友,高中時期的所謂好友也成了找不到的畢業(yè)照上的像素點。
有時候方初歲也會想象一下自己如果改變一下會是怎樣,然而一種奇怪的羞恥心總會讓她放棄走出自己設下的心防。她崇拜的人都去世多年,也很少聽流行歌曲,只是因為這些早就被蓋棺定論的人和事會給她帶來特殊的安全感。
不會再有變化的,就是安全的。
也正是由于她的這種心態(tài),她一方面渴望通過改變來獲得他人的認可,一方面又對安全感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追求,她永遠也不會由扎人的刺猬變成柔軟的卷毛狗,只會是一只不倫不類的卷毛刺猬。
插入書簽
還是用自己喜歡的風格寫文不會卡~
寫著寫著可能有自我?guī)氲牡胤,所以人稱邏輯什么的也許不清晰,不喜勿噴吶!
如果覺得可以接受我這種風格的話,請留個言吧(*ΦωΦ*)
(╥╯^╰╥)嚶嚶嚶,又是一棟爛尾樓,我干脆改名爛尾樓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