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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說秦樹不得雨,嵩云未起秦樹遙
胡嵩云是個驛使,他的父親祖父太祖都做了一輩子驛使。閑時送家信,亂時遞戰(zhàn)報,無論何時驛使這個職業(yè)都是忙碌的、必要的,于是胡嵩云覺得,自己多半也會做一輩子的吧。
驛使的差事其實很辛苦枯燥,胡嵩云專負責走路驛里最快的馬驛,接到的多半是日行三百里的急報,就只好一晝夜不停的換馬跑;有時候還有最讓驛使頭疼的專報,便要辛苦上十天甚至幾十天。
但是胡嵩云這次專門同驛站里的兄弟換了班,歡天喜地的跑進跑出,喂馬更衣打包裹,準備早點兒上路跑這趟專報。有人問他是不是吃錯了藥了,他瞇著眼睛晃著腦袋不言語,旁邊的老驛官拍拍他的肩說,機會難得,回去看看也好。
這趟專報的目的地,是胡嵩云的老家黃鵠郡。
第二天清早胡嵩云就迫不及待的上了路,同仁們了然的笑笑?墒撬麄儾恢,胡嵩云高興地其實不是因為可以回鄉(xiāng),而是因為他看到了那封信上寫著一個名字,
秦樹遙。
這封信是寄給秦樹遙的。這三個字似乎瞬間在胡嵩云的心中激蕩出細密而熱烈的浪濤,似乎一個塵封許久的,幻夢一般的愿望,突然有了實現的可能。駕著馬疾奔的他幾乎產生了錯覺,懷里揣著的信報熱燙的熨慰著胸中激烈鼓動的心臟。
他沒有想到,秦樹遙如今竟然搬回了已無家人的老家南珞村,可是當他一臉塵霜滿心狂喜的敲開秦樹遙家的房門時,他更加想不到,秦樹遙竟沒有辦法看那封自己千里迢迢送過來的信,
他瞎了。
秦樹遙開門,聽出是胡嵩云的聲音便笑了笑,側身往里讓。胡嵩云進屋一把捉住他的手腕,虎著臉問他怎么會這樣。秦樹遙徑直走到床邊坐下,搖搖頭微笑著,只說自己是辭官還鄉(xiāng)時,路上遇到了殺人越貨的劫盜,將他毒打一頓便撒了毒煙逃跑。自己太不中用讓毒煙嗆了眼睛,路上沒辦法調理治療,回到家不足一月就慢慢看不到了。
這樣倒也方便呢。秦樹遙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為了不絆住腿腳,現在生活需要的物件反而變少了,聽覺嗅覺觸覺都更靈敏,也不必像以前那樣,天天看書寫字到深夜。
天知道,其實我也和你一樣,是一點也不喜歡讀那些功課啊。
胡嵩云看著秦樹遙歪著頭顯得有幾分調皮的笑,知道他是在說兒時的事。那時村里的孩子都在村東梁先生那里讀書,因為打小就和秦樹遙走得最近,倆人共著一張幾子聽課?闪合壬尡车臇|西實在太難也太無聊,于是大家便常常偷溜去后山玩,唯一的例外就是秦樹遙。所以當年秦樹遙一路做了秀才考了舉人中了進士,直到錦衣還故里,少年狀元郎。那天樹遙的母親流著眼淚滿臉自豪,她孤苦守寡養(yǎng)大的遺腹子成了整個南珞村的驕傲。而那個時候的自己,已經開始跟著父親學騎馬認路線跑驛站,為當一個驛使做準備了。
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便不敢再做那些能和秦樹遙一輩子在一起的事了吧。胡嵩云正沉在回憶里,卻突然被秦樹遙的聲音打斷了。
你不是送千里專報來的么?既然是這么要緊的報遞,還不快把信給我么?
啊。對!呵,我差點兒給忘了。胡嵩云掏出信來往秦樹遙面前遞,發(fā)現對方沒有接,才突然想起來,縮回手說,我念給你聽吧。沒等秦樹遙阻止,便啪嚓一聲打開了信。
怎么不念?
秦樹遙聽到展開紙張的聲音之后就是一陣寂靜,微微皺了眉,隨即又舒展開了。
呵。我……我還當是什么急件呢,是,是都城里和你一同做官的朋友寫來的。問候交代一些日常事項的。沒什么…要緊的話……
是么。
秦樹遙淡淡的應了一句,看不出聲色。
那個,樹遙啊。你一個人在這兒住著……生活不方便,要不,你搬到我家去住吧。我爹娘年紀都大了,我又老不在家,你去也能帶我陪陪他們不是。你一向聰明會說話,從小我爹娘就喜歡你,這樣互相也有個照應嘛……
胡嵩云熱切的說著,感覺手心冒出的汗直把握著的信紙都浸濕了,便把那團紙捏的更緊。
嗯。好。
秦樹遙回答的異常干脆。
真,真的?太好了!要不,今天晚上你就來我家吃飯吧。你以前不是最愛吃我娘做的醬茄子么。
嗯。那,你待我整理一下,傍晚的時候來接我過去吧。
秦樹遙笑著點點頭。
事情的順利超出胡嵩云的想象,走出秦樹遙的屋子,他暗自下了決心。最好明天一早就把樹遙接到家里來住,一來生活上有個照應,二來,也能代替自己盡盡兒女孝道。
胡嵩云不是沒有聽說過“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但是,他沒有想到,這樣的兩句話會成為樹遙此生最終的寫照,甚至連刺客殺手鳩毒白綾都沒有,只一封千里專報,便要他自行了斷。
胡嵩云知道,必是要有一個人死掉的,可他不愿意秦樹遙死。那么,我代他!胡嵩云握緊拳頭自語,跑馬報的驛使,代替一個宗正卿,實在是便宜我了啊。
胡嵩云睜開眼的時候,已過了未時。躺在床上呆了一霎,想起昨個晚飯時秦樹遙抱來的那壇酒和席間他一改一貫的清冷,柔和燦爛的笑,到抽一口涼氣跳下床瘋了似的向秦樹遙家跑。
未時二刻的太陽極大,胡嵩云站在秦樹遙家門口,只覺得頭被照暈了,眼睛也被陽光刺得生疼生疼的,連門上貼著的那張紙上,那稍稍有一點傾斜,卻極清雅端方的字,都要看不清了。
少時自狂凌云霄,折枝打馬攀華橈,
斬蛟未惜袍浸血,龍騰卻使血染袍。
愧望當時負卿心,燈滅窗冷空樓笑,
莫說秦樹不得雨,嵩云未起秦樹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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