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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雪
明明只是一片雪,非學(xué)飛蛾,要撲向光熱。
——題記
一、
聽母親說,我出生時沒有哭,倒是那個大我兩歲的哥哥出生時哭聲響亮,幾乎要掀翻產(chǎn)房。親友們無不嘖嘖稱奇,一致認(rèn)為我與哥哥是生錯了性別——他是個男性O(shè)mega,而我,是個女性Alpha。從小他們就拿我與哥哥作各種比較,好像不爭出個高低人生便全無意趣一般,我考了高分他們便會取笑哥哥還比不過妹妹,哥哥拿了演講比賽的第一名他們又會說怎么Alpha的能力還不如Omega,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我每每聽了,心煩得很。
哥哥并不會與他們多做爭辯,只是一邊為我打出漂亮的麻花辮一邊笑瞇瞇地看著我,眼里是無限的細致柔情。
我想,哥哥大概是不屑于去做這種無謂的事罷。
年歲漸長,Alpha與Omega天生的身體素質(zhì)差別愈見明顯,等升到初中,我已經(jīng)比正準(zhǔn)備中考的哥哥高出一個頭了。
“小曦,你是Alpha,一定記得要保護好哥哥!边M入初中的第一天,母親這樣對我說。父母的工作時間有沖突,為了兼顧生意與我們兄妹倆的學(xué)習(xí),母親在學(xué)校周圍租了一間屋子,為我和哥哥辦理了走讀。那時我并不明白母親話里的意思,總以為不過是一句慣常的叮囑,等入了學(xué)以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事情比我想象的嚴(yán)重得多。
初三跟初一的作息時間不一樣,我上最后一節(jié)課時哥哥已經(jīng)要去食堂了。吃完飯,我特意繞到初三教學(xué)樓想去看看哥哥,卻沒在教室里找到他的身影。
“陸寒之在哪?”我問。
“不知道!睕]有人給我答案。
我只能自己去找,沿著初三教學(xué)樓一路向上,終于在通往天臺的樓梯間里找到了哥哥。
隱隱的,我聽見哥哥輕微的啜泣聲。
我探出頭,哥哥并不是一個人,他身邊圍了好幾個男生,個個都比他身強體壯,我分辨不出,只知道最起碼圍著哥哥的人里沒有Omega。
沒有Omega就好辦。
我徑直走上去,那幾個男生一開始沒把我當(dāng)回事,直到我一拳過去撂倒了里面?zhèn)子最高的那個,他們才對我表示出了足夠的重視。
“女的?有病吧你!”
“他是Omega,”我指了一下哥哥,“你們不知道嗎?”
“知道啊!”
“知道還敢欺負(fù),不怕警察來嗎?”
“來又怎么樣,怕他啊?不是,關(guān)你屁事?”
“我是他妹妹,”我指了一下自己,“Alpha。”
然后我一邊劈啪作響按壓著指骨一邊甩甩腿腳作熱身狀,那個開頭被我放倒的高個兒在地上嗷嗚一聲:“艸,我流鼻血了!”
于是幾個男生把高個兒拉起來一哄而散。我抱住角落里仍在小聲抽泣的哥哥,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不要告訴媽媽!备绺缰棺⊙蹨I,“他們會擔(dān)心的。”
我把哥哥從懷里拉出來,上下檢查了一遍確認(rèn)沒有什么傷口,這才稍稍安心。
回教室的路上,我問哥哥:“為什么?”
“我不知道……”哥哥目光閃爍。
我太熟悉這種目光了。很小的時候他就會像這樣對母親撒謊幫我遮掩,不然毛手毛腳摔壞家里東西的我肯定會被母親責(zé)罵的。
“你騙人!
哥哥不說話了。
我推了他一把,“你不告訴我原因,我就跟媽媽說!
“……小曦。”
“你說啊,為什么?”
哥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很模糊地給我敘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Omega的成熟尹始就在中考之后了。十五歲到十八歲,大多數(shù)的Omega都會在此期間成熟,他們將迎來人生中第一次情熱期,也是很多Alpha選擇標(biāo)記的最佳時機之一。出于初標(biāo)的雛鳥情節(jié),在第一次情熱期即受標(biāo)的Omega大概率會忠于標(biāo)記他/她的Alpha,又少不更事,很容易便被蒙騙順從進行交|媾,每年民政局都會登記辦理大量這樣的婚姻案例。
“他們威脅你,但你不愿意!
哥哥點點頭。
“那告訴老師呢?”
“沒用的……”
“他們要是來真的,可以報警啊!
“你打的那個,他爸就是市局的領(lǐng)導(dǎo)!
“……”我捏緊了拳頭,“怎么會這樣?就沒辦法了嗎?”
“別擔(dān)心了!备绺缑业念^,帶著苦澀的微笑,“你能有什么辦法?等我升上高中就好了。”
為了防止情熱期出現(xiàn)問題,大部分的高中都是Alpha、Omega分開教學(xué)的,尤其是專門為Omega提供教育的學(xué)校,更是實行嚴(yán)格的教學(xué)管理模式,里面出不去外面進不來的。
我望著哥哥清淡的笑容,他越來越像母親了,薄唇星目,眼尾細長,笑起來時像柔順春風(fēng)穿袖而過。
這時的我并不能預(yù)料到后來發(fā)生的一切。這時的我,還以為哥哥會永遠都是這樣,清清淡淡、煦如春風(fēng),不怒,不爭,旁人的起伏都與他無關(guān)。
可惜時間會改變一切。
二、
最先聞到那絲不屬于哥哥的味道的,還是我。
哥哥要高考了。房間里到處都是堆放的試卷和教輔資料,我要進房喊他吃飯幾乎都無處下腳,只能在門邊說話。他從我身邊走過,帶起一陣細微的風(fēng),我聞到了一個奇怪的味道。
龍膽花。
很清爽,很好聞,我在哪里聞過,一下想不起來了。但此時此刻出現(xiàn)在哥哥身上就變得令我厭煩起來,無論如何,它不該沾在哥哥的身上。
哥哥的味道是雪后初霽,純粹又明盛,怎么能混雜。
我當(dāng)時沒說什么,吃完飯后收拾了碗筷,單獨敲開了哥哥的房門。
“是那個昨天送你回來的人嗎?”
哥哥一愣,“嗯?”
“我是說你身上,有那個人的味道,我記得!
“哦,這個啊,他是我朋友,我倆關(guān)系好,總待在一起所以沾上了吧……”
“你當(dāng)我沒上過衛(wèi)生課嗎?”我打斷他的話,“他碰你了吧!”
哥哥終于把目光從試卷里分出來轉(zhuǎn)向我,“小曦。”
被他這樣盯著,我有些莫名心虛,卻又曉得是寸步不能退讓的。
“你快高考了。”我刻意繞開地上的書走到哥哥身邊,“不、不能早戀的!
哥哥笑了,“你還小,不懂。”
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認(rèn)識到,比哥哥永遠小上兩歲的我似乎永遠也無法理解他的內(nèi)心世界了。他在想什么?預(yù)備做什么?我是不得而知的,甚至在當(dāng)下,連表面的了解都做不到。
好奇心讓我難以釋懷。摸清了哥哥的作息規(guī)律,我開始關(guān)注哥哥的返家時間,終于給我抓住機會,見到了那個人。
哥哥的高中就是那種管理嚴(yán)格的Omega專門學(xué)校,每個月有固定的返家時間,我放學(xué)后故意不回去,等在小區(qū)大門邊上的小巷里,不多時,就看見那個人送哥哥一路來到了小區(qū)門口。
個子挺高的,長相有點兇,但看著哥哥時眼神很溫柔;哥哥也是一樣,坐在那人的自行車后座上笑如春水,我從沒見哥哥這樣笑過。
臨到門口分別,那人伸手去捏哥哥的耳垂,哥哥躲了一下沒躲開,賭氣似的閉上了眼。那人便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哥哥的側(cè)臉,然后整了整哥哥身上的校服,站在門外目送著他進去。
在巷子角落里縮成一團偷看的我,一時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
——哥哥居然,在跟一個Alpha談戀愛!
那個人我確實記得,有一回放學(xué)回來正好遇上,好像是哥哥課外補習(xí)時認(rèn)識的朋友,那股子龍膽花的味道絕對就是他沾在哥哥身上的。在小區(qū)里,我小跑著追上哥哥,拉住他的胳膊大聲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可能是聲音太大了,哥哥被我說得面色發(fā)白。
小曦,別說了……
我要說!你不能這樣的,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要是徹底標(biāo)記你你怎么辦?你還沒成年呢!
哥哥竟然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扯著我的衣袖哀求我別再說下去。我也是情緒上來了沒注意到哥哥的異常,直到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后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了哥哥的臉上。
我茫然轉(zhuǎn)頭,盛怒的母親氣得發(fā)抖,對跌倒在地的哥哥冷冷吐出一句“回家”,也不去管丟在一旁的購物袋和邊上的我,徑自上了樓。
這時我才后知后覺出怕來,想把哥哥攙起來,卻被反手推了個趔趄。
“你滿意了?”
“哥哥……”我無言以對。
家里正等待哥哥的,是一場暴風(fēng)驟雨前的死寂。
飯前煲的湯還溫在灶臺上,父親正在哥哥的房間里翻箱倒柜的找東西,也許是想找到哥哥跟那個人的書信往來之類;母親則坐在沙發(fā)上一語不發(fā),見我跟哥哥進了家門,慢慢從茶幾底下拿出半截晾衣桿。
晾衣桿只有半截,是因為原來小時候教訓(xùn)我打斷了,母親便把剩下的一半收了起來,沒想到今天要拿來對付一直以來都乖巧聽話的哥哥。
“陸寒之,你過來。”
哥哥低著頭,站到了母親面前。
“小曦說的是不是真的?”
“……”
哥哥抬起眼,“是。”
母親拿著晾衣桿在哥哥背上狠狠抽打著:“你還好意思說!”
哥哥被打得退了兩步,咬咬牙,梗著脖子又站了回去。見狀母親怒火更甚,抓住哥哥的頭發(fā)連扯帶拽地一路拖進浴室,拿起花灑旋開龍頭,冰冷的水流劈頭蓋臉地落了哥哥一身。
“給我好好洗!把你身上那種惡心的味道洗干凈!”
我被母親的行為嚇壞了,“媽……”
母親轉(zhuǎn)身瞪我,“小曦不準(zhǔn)過來!”
哥哥被水流嗆得直咳嗽,母親把他濕透了的校服強行扒掉,隔著短短的過道,我看見哥哥的白襯衫緊緊貼著他纖細干凈的身體,勾勒出一道流暢的曲線。
我感覺自己好像聞到了一絲清淡的甜味。如同云光初霽,雪地上白梅抽出一條新枝,枝頭一點嫩蕾,不招搖、亦不避匿。
這時一直在哥哥房間里翻檢的父親出來了,手里拿了本書,扉頁上寫了幾行字,字跡一看就不是哥哥的。
“他送你的?”
哥哥縮在角落里微微喘著氣,“是!
“多久了?”
“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
“忘了!
父親把哥哥關(guān)進房間,“啪”一聲帶上門,極干脆地落上鎖:
“那就慢慢想,想清楚為止!
那天晚上,哥哥再沒有說過一個字,母親也沒往房間里送過食物和水,雙方仿佛陷入一場不會有終結(jié)的戰(zhàn)爭,直到半夜里我起來倒水喝,再次聞到了那種清淡的甜味。
枝頭的白梅在風(fēng)中輕顫,溫暖的風(fēng)催開了花朵,霎時間,甜香四溢。
“小曦……小曦……”
我聽見哥哥在房間里一聲聲地喚我,聲音仿佛摻了蜜。我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鬼使神差般,我竟想把哥哥的房門打開,看看他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
然后我就反應(yīng)過來,這個味道意味著什么。
我瘋了一樣去敲父母的房門:“媽!哥哥他、他……第一次情熱期啊!”
母親打開門,臉色難看:“回你自己房間去。”
我只好灰溜溜回去,關(guān)上門扒著門板去聽外面的動靜,調(diào)動全身的細胞去感受哥哥的情況。
我猜哥哥很難受。隔著兩扇門,我依然能聽到哥哥似有若無的吟聲,那道甜香簡直無孔不入,讓我渾身燥熱。我不得不坐在地上讓身體緊貼冰涼的墻面,希望藉此能緩解身上的高熱,又擔(dān)憂地想哥哥該怎么辦,他一定比我難受得多,Omega第一次情熱期來勢洶洶,如果沒有Alpha在邊上照顧釋放信息素安慰,將會難捱到度日如年的地步。
“就你這個樣子還高考!”父親在外面高聲怒罵,“你有心思學(xué)習(xí)?你學(xué)個屁!”
父親平時很少爆粗,說明真的是生氣了,也可能是被這股濃郁的Omega信息素弄得煩躁不已。
哥哥啞著嗓子在那邊哭喊,“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嗎?媽,求你了,我難受……”
家里應(yīng)該有Omega情熱期必備的鎮(zhèn)靜噴霧,可不知道為什么,母親就是不肯拿出來——我驚恐地想著母親大概是要借此懲罰哥哥,但為什么要有這么痛苦的懲罰?
“媽……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媽……”
哥哥的哀鳴不斷響起,卻沒有軟下母親的心腸。很快,外邊傳來沉悶的撞門聲,混著哥哥含糊的哭泣,聽得我心頭抽痛。
“你一個Omega,要知道廉恥,明白嗎?”
“看看你寫的東西!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叫‘喜歡’?”
“是不是你主動勾引的人家?你不要臉我們還要呢!”
沒有答話,連哭聲都沒了,只有一聲聲撞門的動靜回應(yīng)著母親的訓(xùn)斥。
到早上,太陽散出第一縷暖意,哥哥的房間再沒有一聲響動。父親打開房門,哥哥在一地凌亂中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蒼白的肌膚沐在投進窗內(nèi)的輝光中,安靜地仿佛失去了呼吸。
父親將他抱起來,我在門外怔怔看著,想說什么,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哥哥的唇角,有血痕。
三、
哥哥的高考結(jié)果很一般。
龍膽花的味道仿佛銷聲匿跡,就按母親說的那樣,哥哥徹底跟那人斷了聯(lián)系。志愿填報結(jié)束,哥哥去了遙遠的外地上大學(xué),每年只有寒暑假回來,在我的印象里,哥哥每次回來,都比上次見面要更瘦一些。
我也要高考了。繁重的學(xué)習(xí)讓我無法分心其他,等我從枷鎖中逃脫,哥哥的時間走向了第二十年。在這一年的冬天,完全不知情的哥哥被母親宣布了婚訊。
“你見過的呀!”母親一臉得意,眉飛色舞的,“那個誰,小時候還跟你打過招呼的嘛!”
哥哥沉默地坐在沙發(fā)上,低垂著頭,半天沒說話。
“媽,”我忍不住了,“我哥才二十呢,是不是太早了……”
“早什么?我們單位唐姐她家的,去年就結(jié)婚了!人家跟寒之同年的呀!”
“早結(jié)早好!备赣H點點頭,“都是知根知底的,浮山這孩子我也熟,老實本分,做事很踏實的!
末了,父親還瞥了哥哥一眼,“就你這樣的,有人要就不錯了。早點定下來,省得一天到晚地出去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
哥哥的臉色一下蒼白起來。
“……我沒有。”他囁喏著,“那事……不是都過去了嗎?”
“那是你以為!蹦赣H哼了一聲,“我告訴你,這是你一輩子的污點,你知不知道那段時間我走在路上都抬不起頭啊?”
眼看一家人又要吵起來,我趕緊開口:“媽,別生氣,那會兒不是都還小嗎?都不懂的嘛!
哥哥忽然“嚯”一下站起來,轉(zhuǎn)身回了房間。母親生氣地喊了他一聲,哥哥沒回應(yīng)。“什么態(tài)度?”母親猶自憤憤,父親在邊上安慰她,說反正快結(jié)婚了,結(jié)婚以后搬出去,眼不見心不煩了。
我在邊上看得心里直發(fā)冷。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家里就這么著急要把哥哥送出去嗎?那個什么浮山,我都沒見過,哥哥跟那個浮山結(jié)婚真的會幸福嗎?
哥哥的婚禮舉行得很低調(diào),除了一些親戚同學(xué),就是父母的一些同事。我是在婚禮當(dāng)天才得知哥哥的結(jié)婚對象到底叫什么,酒店門口的花牌上新人的姓名成雙成對:李浮山、陸寒之喜結(jié)連理。
原來那個什么浮山姓李。是個Beta,比哥哥大了將近十歲,家里積蓄頗豐,自己做點生意,據(jù)說還很不錯,有點規(guī)模。
鬧洞房之前,我坐在哥哥身邊牽著他的手,問他,哥哥,你現(xiàn)在高興嗎?
哥哥臉上有淡妝,腮邊一抹飛紅,看著氣色挺好的。
小曦。他凝望著我,眼里有淺而薄的笑意,溫和,無奈,和些微的苦楚。你以后,一定要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你并不想現(xiàn)在結(jié)婚的,對不對?
他笑了笑。小曦,你還小,不懂。
哥哥的手心一片冰涼。我握緊哥哥的手,心想,你不說我怎么會懂呢?等我真的懂了……我很害怕會來不及啊。
等哥哥完成大學(xué)學(xué)業(yè),他就正式搬出了家里,到李浮山那邊去住了。我假期回來偶爾也會去看他,李浮山對哥哥還不錯的樣子,最起碼,哥哥不再像以前那么瘦,臉頰上能摸到肉,笑的次數(shù)也變多了。
快畢業(yè)時有個學(xué)妹跟我告白,我同意了。過年的時候我把她帶回來見父母,母親很高興,拉著學(xué)妹問這問那的,學(xué)妹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不敢抬頭看人。我?guī)еヒ姼绺,因為想給哥哥一個驚喜就沒告訴他,打算等上門時才介紹實情,沒想到敲開李家的門,給我開門的卻是滿身傷痕的他。
強壓下怒火,我讓學(xué)妹到客廳等著,自己把哥哥推進臥室關(guān)上門,問他怎么回事,傷口哪來的?
不是什么大事……
這還不是大事?!我扒下哥哥的衣服,哥哥開始還不讓,掙扎間不知碰到了哪里,哥哥沒忍住發(fā)出一聲痛呼,我定神一看,哥哥的腰間一片青紫瘀痕,像是被人用鞭子抽過。你是不是要等被打死了才吭聲?我顫聲指著那處。你跟我說!我是你妹妹,我是個Alpha,我應(yīng)該保護你。
可是……小曦也有自己的生活。哥哥勉強地笑笑,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外面那個Omega是你未來的伴侶嗎?很可愛,她一定是喜歡你的,真好。
我望著他,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哭了。然后我甩手給了自己一耳光。哥哥嚇了一跳,趕緊拉住我的手不讓我動,我掙開他,又打了自己一下。
是我沒用,又不是你的錯……哥哥慌地一把抱住了我,連聲安慰著。是他怪我生不出小孩,我跟他頂嘴,他才會動手的……
不是你,是我沒用,我心想。怎么會這樣,哥哥為什么會跟這種人結(jié)婚?被打得一點脾氣都不敢有,這還是我原來那個哥哥嗎?我滿心的憤怒難說與人知,父母是不指望了,我先把學(xué)妹送回家里,讓哥哥進臥室把門關(guān)好,自己則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等著李浮山回來。
李浮山回來得很晚。他一開門,我就聞到一股煙酒氣,和酒店包廂那種沾了散不掉的味道。
“誒?”他神志還算清醒,“這不是曦之嘛;貋砹耍縼砜茨愀?”
“是啊。”我冷冷地看他一眼,“來看看我哥過得怎么樣!
“嘿嘿,挺好的,都挺好的!彼曛中π,脫下外套掛好,湊過來要給我敬煙。我頂頂不待見他這股勁兒,不耐煩地一揮手,他也識趣,轉(zhuǎn)手就收了煙坐到我邊上。
“曦之最近還行吧?”
我知道他其實有一點怕我。畢竟是Beta,對Alpha的畏懼是本能。
“嗯!
“那……你是找我有事?”
“對!蔽铱炊紱]看他,“李浮山,我問你,你就這么急著要孩子嗎?”
他表情頓時就變了,“寒之跟你說什么了?”
“我還要他說?你當(dāng)我是瞎的,看不見嗎?!”我火氣一下就上來了,“你是人嗎你?我哥跟你結(jié)婚快四年了吧,你還真下得去手!”
“什么……什么動不動手的,”李浮山不滿,“不就碰了他幾下?”
我瞬間就爆了,伸手把他推了個跟頭:“碰你xx!我不瞎!”
李浮山面上掛不住,揚起手要借著酒意打回來。我當(dāng)然不會示弱,兩人扭打成一團,動靜太大,哥哥從房里出來要分開我倆,我還空出手把哥哥推遠了些,不想傷著他。
論打架,從小到大我就沒輸給過外人。李浮山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當(dāng)場表態(tài)認(rèn)錯,說以后絕不會再對哥哥動手,我得了這個保證心安很多,跟哥哥說以后再有問題就告訴我,我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哥哥張口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
好啊。最后他說。我一定告訴你,小曦。
那時的我還太年輕,不曉得家事的曲折門道,以為很多事情拳頭總能主持正義,卻忘記了家庭內(nèi)部跟俗世里的公共政治是兩碼事,不是誰拳頭大誰說話。
我參加工作后不久,學(xué)妹變成了我的合法伴侶。我請哥哥來幫忙籌劃我與學(xué)妹——現(xiàn)在要改口叫曉雨了——的婚禮,哥哥很高興,還陪著曉雨去挑了一套花式繁復(fù)的婚紗,曉雨穿上好看極了。
母親不是很滿意曉雨私企公關(guān)的工作,但我的態(tài)度很堅決,百分百支持愛人的意見。母親也就不好說什么了,只是每次曉雨回老家都要說上一嘴,搞得曉雨不愛上家里去,我勸了兩回,母親依然我行我素,甚至把我也罵了一頓。
我三天兩頭地受這夾板氣,沒注意到哥哥身上那個消失了很久的味道,幽魂不散,重又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那是,屬于龍膽花的暗香。
四、
事情被鬧得很大。
最先找上門的是那個人的合法伴侶,一個嬌嬌小小的女性O(shè)mega。哥哥在私企里做一些文書整理和文案工作,相熟的同事都知道我,事情發(fā)生后立刻給我打了電話,我二話沒說放下手里的事就趕了過去,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對方把場面鬧得很難堪,連哥哥單位的領(lǐng)導(dǎo)都來了。
我到現(xiàn)場才知道,原來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哥哥跟一位結(jié)了婚的Alpha有了私情,且還不是一兩天,讓這個Alpha經(jīng)常夜不歸宿。這個Alpha我也見過,就是哥哥的早戀對象、那個曾經(jīng)讓哥哥蒙受父母責(zé)難的人。
——龍膽花味道的主人。
“我們家阿舟平時多正派的一個人,肯定是你這個婊|子勾引的!”那個女性O(shè)mega罵得很難聽,“你說啊姓陸的!是不是你!”
哥哥的臉上有紅痕,可能是被她打過。
“不是的,是他先……”
“呸!你怎么有臉說?”
“可明明是陳舟來找的我。∧銥槭裁础
“你放屁!我就不信了,你不愿意他能成?在這兒立牌坊呢!”
女性O(shè)mega嘴里罵罵咧咧的,單位領(lǐng)導(dǎo)不可能任由她破壞正常的工作秩序,站在中間好說好商量地要把兩人分開,女性O(shè)mega不依不饒地拽著哥哥的衣領(lǐng)不放手,我來的時候就正趕上這幕。
“哥。”我沖上去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拔覀冏摺!
到哥哥的工位上大概收拾了一下,我拉著哥哥的手,護著哥哥離開了公司。一路上有太多看熱鬧的人向我們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我知道哥哥這份工作是保不住了,傳播最快的新聞就是八卦,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我永遠相信哥哥。”我打開副駕駛的門,對哥哥這么說道,聲音很輕。
哥哥坐進副駕駛座仰頭望著我,“嗯。我知道!
“所以哥哥為什么不告訴我?”
“因為不想你擔(dān)心。”
“我現(xiàn)在就很擔(dān)心!
“小曦,”哥哥嘆了口氣,“我……沒有辦法拒絕他的。”
“是那個陳舟?”
“他來找我,安慰我,還帶我出去散心,花時間陪我去醫(yī)院……我怎么能拒絕?”
醫(yī)院。我一腳剎車踩到底,“姓李的又打你了是不是?我當(dāng)時就該把他送進牢里去!”
哥哥沉默了一會,“是啊。你也知道的……我只是想有個人能對我好,難道這也錯了嗎?”
我無話可說。
回家之后不出所料,父母的指責(zé)謾罵不會少。母親氣得直發(fā)抖,指著哥哥的鼻子罵他賤骨頭,哭著說以后咱家出門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再也直不起腰見人了,都怪家里門風(fēng)不正,生出這么個下作胚子。
哥哥被罵得抬不起頭,臉色越來越白。他向我遠遠地投來目光,我卻不敢上前幫腔。這事說起來是他有錯,至少父母是這么認(rèn)為的,我?guī)椭f了也不可能把黑的解釋成白的,只能在邊上愛莫能助。
哥哥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哥哥當(dāng)然也有。只是當(dāng)年那個人沒有站出來承擔(dān)讓哥哥獨自面對了父母的斥責(zé)與嚴(yán)懲,現(xiàn)在一樣不會站出來認(rèn)領(lǐng)自己那份責(zé)任。我不敢斷言哥哥是不是被那人的花言巧語騙了,但是事實結(jié)果就是,那個人沒有因此離婚,而哥哥被李家掃地出門。
那個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哥哥獲得了暫時的自由。他像脫籠的鳥兒,掙脫束縛后飛向了遙不可及的高空,浮魚在真空中只會窒息,重新落回水中才能獲得一絲生機。
我將哥哥安頓在自己家里,在閣樓上單辟了一個房間供他住宿。他辭了職,在家寫點東西換些錢添補日常開銷,晚上則會出去消磨時間,經(jīng)常很晚才回來。曉雨本來沒意見,但時日久了頗有微詞,說是哥哥的作息跟我們都不一樣,影響到她的休息了。
其實我很清楚曉雨為什么會有不滿。我的精力、我的關(guān)注,實在是給了哥哥太多。只要哥哥在我身邊,我的目光,一定是落在他身上的。
那縷清冷的白梅幽香時常入夢,夜里驚醒,心有暗愧。
可能哥哥自己也注意到了這點,在家待的時間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他跟我說要搬出去了。
我專門去看了一次,比較寬敞的一居室,兩個人住也不是不行。我當(dāng)然要照顧曉雨的情緒,哥哥的房子都看好了,我沒有不放人的道理。幫著把東西都搬過去,哥哥留了把鑰匙給我,說方便我隨時過去。
我應(yīng)聲稱是,背著曉雨把鑰匙藏進了抽屜拐角,生怕曉雨問起。
除了鑰匙,我還背著曉雨偷偷給哥哥打錢。都是發(fā)獎金時攢下來的私房錢,我沒什么額外花銷,索性都轉(zhuǎn)給哥哥了,我想著他一天天的也沒個正經(jīng)工作,賬上就那一點存款,真要急用錢都沒處借去。哥哥沒說什么,我查了一下他的賬面開始正常走流水,確認(rèn)這些錢哥哥都是有在用的,這才莫名安下心來。
但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我不反對哥哥找性伴侶,但為什么每次見面他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樣?我心生狐疑,特意挑了個尋常日子不打招呼就去找他,哥哥睡眼惺忪地打開門,屋里地板上散了一地的衣物。
“剛醒,還沒收拾呢!备绺邕有。
我抿唇,暗暗咬牙。直奔臥室而去,哥哥有點慌神,在門口攔著我不讓進。
“沒什么好看的……別看了!
我偏要看。推開哥哥,我壓下把手猛地打開門,床上的男性Alpha嚇得坐了起來,上身光溜溜的,相信下面也是一樣。
我一聲沒吭,重又把門關(guān)上。
“小曦……”哥哥訕訕的,有點不自在地整了整松松垮垮掛在身上的襯衫。脖頸處有淡淡的吻痕,我盯著那里,越看心里越有火氣。
“哥,你真要喜歡,就標(biāo)記!
“這個,不好說的。”
“什么叫不好說?”我按住哥哥的肩,將他整個人抵在墻上!八缓,你為什么要跟他睡?”
哥哥動了動唇,“只是……”
我望著哥哥嫣紅的唇,那里會像花瓣一樣柔軟嗎?忍不住拿拇指慢慢摩挲過那里,哥哥難堪地別過臉,我湊近他頸窩,呼吸重重落在肌膚上,如愿聽見哥哥急促的一聲輕喘。
“還沒有人碰過你這里,對嗎?”
嘴唇吻過Omega頸后獨有的腺體,我啟唇輕舔,哥哥小幅度地掙扎起來:“小曦……別鬧了……”
齒尖落在敏感的腺體上,我知道,只要我咬下去,哥哥就永遠是我一個人的了。
“小曦……”哥哥小聲哀求著,“你別這樣……”
——我在做什么啊。失神般放開手,哥哥脫力沿著墻面下滑,我強行抬起他的下巴,哥哥順著動作看進我眼里,我猜他一定是看到了本不該有的東西,緊張地微微細喘。
“……對不起!蔽蚁胛掖蟾攀钳偭。起身打開門,我逃也似的離開了,不敢面對哥哥清澈的目光。
過了兩天,賬上莫名多了筆款子。我算了算數(shù)目,直接電話掛給了哥哥。
“你花我的錢,總好過花別人的!蔽页谅暎坝绕涫悄切┤私o你的。什么意思,你陪他們睡,他們給你錢?這成什么了,賣的?”
話是難聽了點,但哥哥肯定明白我的意思。他會不會因此不高興我不關(guān)心,我只是不希望他用自己的快感去交易什么,那會讓我覺得臟。
現(xiàn)在想想,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似乎也并沒有什么不好。我是說跟后來發(fā)生的那些事情相比。
我記得很清楚,離哥哥的二十七歲生日還有半個月,那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市公安局分局打來的電話。
五、
趕往分局的路上,我的頭腦一片空白。
我完全不能想象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事情為什么會發(fā)生在哥哥身上。世上的惡人千千萬,Omega千千萬,為什么偏偏是哥哥?我甚至惡毒地想著,為什么只是哥哥,要是所有的單身Omega都遭受這樣的事就好了,那哥哥就顯得沒那么特別了吧?是不是就可以減少即將由此產(chǎn)生的異樣目光和指指點點?
——電話里,分局的警察告訴我,去參加初中同學(xué)聚會的哥哥,被強|j了。
因為受到了身體上的傷害和精神上的驚嚇,哥哥并不在分局,而是被送去了就近的醫(yī)院接受治療。我被警察帶去了解情況,做了簡單的筆錄后,我被允許觀看了當(dāng)時現(xiàn)場的監(jiān)控視頻。
監(jiān)控是酒店自己安裝的,黑白畫面,清晰度比較高。幽暗的走廊里,有兩個明顯處在醉酒狀態(tài)的男性跟哥哥一起走著,不知道三人交流了些什么,其中一個個子高的忽然發(fā)難,把哥哥推進了拐角。另一個不僅沒有制止,居然還幫忙一起壓制,哥哥的反抗在身強力壯的兩人面前不值一提。一番動作過后,哥哥的衣服被扒了個干凈,然后那個高個子做了一個動作,這個動作讓我全身的血液都為之發(fā)冷。
高個子掰過哥哥的脖頸,不顧他如何掙扎哭喊,張嘴咬了下去,強行標(biāo)記。
昏暗的光線里,被壓在身下肆意凌|辱的哥哥像一條砧板上的活魚,瘋狂彈動著想要逃離,終逃不過待人宰割的命運。
視頻看到一半,我猛地站起來,感覺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
陪著我的警察憐憫地看了我一眼,問我還要不要繼續(xù)。我搖了搖頭,轉(zhuǎn)過身,慢慢走出了分局。
趕到醫(yī)院,藥物作用下,病床上的哥哥還沒醒,臉色灰敗。隔著厚厚一道病房門,我趴著高高的玻璃窗貪看著,心里一陣酸痛難忍。
門口的Beta小護士看了我一眼,說你是Alpha吧?最好不要進去,病人剛剛接受強行標(biāo)記,你身上的信息素會刺激到他的。
我說我是他妹妹。小護士的目光就變了,我很熟悉這種目光,它叫做憐憫。
那你進去吧,小護士說。注意不要打擾別的病人休息。
病房里很安靜。我坐到哥哥身邊,可能是我的味道太明顯,哥哥還是立刻就醒了。
他睜開眼看著我,忽然便流淚了。我也想哭,伸手拭去哥哥的淚水,哥哥側(cè)頭躲了一下,輕輕地說,別碰,臟。
我便直接握住他的手,說你凈亂講。
這回哥哥沒有躲,眼神空空地呆了半晌,然后像是喃喃自語,說,我真的沒想過……明明,都是同學(xué)啊。
我盯著哥哥頸窩處泛著青紫的齒痕,恨得心里別別直跳,小心平復(fù)了呼吸,盡力以一種輕松的口吻安慰哥哥,說你別多想了,警察會還我們一個公道的。
哥哥微怔,苦笑了一下。
會嗎?他說。
嗯,一定會的。我笑了笑。這話說的,我自己都不信。
第二天再去分局,警察的態(tài)度忽然就不對了。
“我們建議——私了!
我察覺出了異樣,“為什么?不是說那兩個人已經(jīng)控制住了嗎?”
“嗯……”警察支支吾吾的,“不都是同學(xué)……”
“什么同不同學(xué)的?!”我一下提高音量,“這是人能干出來的事嗎?這是畜牲!”
“這位女士,請你理解一下我們的工作好吧!本焓疽馕野察o,“一會兒他家人會來跟你談,你冷靜一點,好好談,爭取私了!
等見到那個高個子和他的父親,甚至不用多補充介紹,我忽然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見過他的。很多年以前,剛剛進入初中的我揍過的第一個人,現(xiàn)在正站在我面前沖我嬉皮笑臉地打招呼。穩(wěn)穩(wěn)地踩著高跟鞋走過去,我拉著唇角擠出一個笑,絲毫沒有顧忌邊上的警察,捏緊了指骨一拳把他撂倒在地。
“艸!”他嗷了一聲,捂著鼻子從地上站起來,“你有病吧!”
“要私了是吧!蔽宜α怂κ,“Omega一生只能被一個Alpha徹底標(biāo)記,做了就要承擔(dān)責(zé)任,要么你現(xiàn)在去死,要么,你跟我哥哥結(jié)婚!
“這個,”他的父親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我知道他是市公安局的領(lǐng)導(dǎo),這么多年了估計有所升遷,不然邊上那些警察怎么一個個都畢恭畢敬的!拔覂鹤幽壳笆怯泻戏ò閭H的,我們還是來談?wù)勝r償問題吧!
我沉默了一下,提起拳頭想接著打他,被警察一哄而上地攔住了。
“你有伴侶還標(biāo)記我哥哥,你安的什么心?!”我聲嘶力竭地沖他喊著,“我哥哥才二十六!他還那么年輕,那么年輕!你想他一個人過一輩子嗎?!”
“裝什么裝?”高個子不屑地俯視著被警察們按住的我,“你以為我不知道?睡過陸寒之那家伙的多了去了,不差我一個吧?”
“你xxx……”我氣得昏了頭,“你怎么能這么說?你怎么能這么說?”
“我怎么了?”高個子嘿嘿笑著,“告訴你,念書那會兒我就看他不順眼了,一天到晚地假清高,碰一下都不行。現(xiàn)在還不是下賤得很,來者不拒的,我們同學(xué)一場,玩一下還不行?”
他父親打斷了他的話,“你少說兩句!
代哥哥談賠償這種事我做不了主,父母到底還是知道了。家丑不外揚,父母連一秒鐘都沒有耽擱,直接選擇私了,敲定賠償后簽了協(xié)議走人。我不愿意深究父母一系列行為背后的態(tài)度,只是不理解為什么母親接下來要用那樣貶低哥哥的字眼去責(zé)罵他,明明他才是受害者,為什么要把話說得那么難聽?
“媽,”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別說了!
“小曦你閉嘴。”母親狠狠地瞪著我,“現(xiàn)在知道護著他了?早干嘛去了!”
我閉上嘴,無話可說。
我想把哥哥接到自己家里休養(yǎng),哥哥不愿意,曉雨也并不太高興,只好就此作罷,任哥哥仍還租住在那套獨門獨戶的一居室里。偶爾下班會繞遠路去看他,哥哥一天比一天瘦,我卻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哥哥的精神逐漸差下去。
然后有一天,我接到了哥哥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哥哥聽著都快哭了,問我小曦,怎么辦,我好像懷孕了……
我有些慌神,閉了閉眼,說不要緊,孩子打掉就好。
說著容易做起來難。Omega的孕生子是受法律保護的,要想人流,必須得去公安和民政那邊開證明。我?guī)е绺缫患壹业嘏茏C明,等最后到了醫(yī)院,身體虛弱的哥哥體力跟不上,臉色蒼白地嚇人。醫(yī)生給他做了檢查,很嚴(yán)肅地說哥哥的生育功能不太好,這次流掉小孩很可能再也無法懷孕,要不要干脆咬牙生下來算了,哥哥堅定地拒絕了,我雖然心疼,卻無條件支持他的決定,這個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屈辱的代名詞,絕對不能留。
哥哥被從手術(shù)室里推出來,我握著他的手,感覺他的生命力仿佛隨著那個未成形的孩子的取出流失了大半,身體薄得像張紙,風(fēng)一吹就要飛走了。
“……結(jié)束了!彼麑ξ艺f,聲音輕得快要聽不見。
我吻了吻他的指尖,“是,結(jié)束了!
而我們其實都很清楚,苦難的事情一旦開始,永遠不會就這樣結(jié)束。
六、
曉雨給我生了個女孩,Alpha。母親很高興,把曉雨接回老家照顧,我請了假,白天陪在曉雨身邊,晚上偶爾會去哥哥那里看看。
哥哥的情熱期要到了,而那個強行標(biāo)記哥哥的混蛋卻不可能陪哥哥一起度過。我買了Omega專用的鎮(zhèn)靜噴霧,曉雨這兩天心情不好聞不得一絲Alpha的味道,我正好可以去哥哥那里陪他熬過情熱期。
“吃了點藥,有點困……”哥哥神情懨懨,一副怎么都睡不夠的樣子。我扶著哥哥躺好,給他倒了杯熱水放在床頭,哥哥的睡姿端正乖巧,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困了就睡。”我說,“我守著,沒事的。”
“小曦……”
“嗯?”
“寶寶起名字了嗎?”
“她還小,不急!
“要起的呀!备绺绲拿佳郯櫝梢粓F,很認(rèn)真地看著我,“寶寶得有自己的名字啊!
我忽然就想,對啊,哥哥得到了一些東西也失去了一些東西,這么多年了,真正屬于哥哥的,好像也只有“陸寒之”這個名字而已。
“哥哥,你幫忙取一個吧!
“最好名字里能有個‘恬’字,”哥哥微微笑著,“我希望她一生無風(fēng)無雨,萬事順?biāo),安平喜樂!?br> 哥哥的笑容很溫柔,話尾卻仿佛將有嘆息。我替他掖了掖被角,起身出門,不想他看見自己微濕的眼眶。
等待著情熱期里沒有自家Alpha相陪的Omega的,會是一場煎熬不已的酷刑。我把鎮(zhèn)靜噴霧塞進哥哥手里,鎖好門守在外面,隨時準(zhǔn)備接受哥哥的求援。
層疊的欲望逼迫著哥哥發(fā)出嗚咽隱忍的吟聲,我靠著墻面,白梅的幽香不斷擴散,撩撥我的神經(jīng)。
他難受,我也難受。我拆開一支鎮(zhèn)靜劑,扎破小臂的肌膚慢慢推進去,自嘲地想著,這大概是懲罰吧,懲罰我,生出過那些不該有的想法,才有如今種種煎熬。
結(jié)束后哥哥整個人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脫力,囫圇話都說不全。
“不能這樣下去了!蔽曳鲋绺绾攘丝谒,輕聲道:“你會被他害死的!
哥哥卻搖了搖頭,話語堅定,“我……不會去找他。”
“其實——”
“撐不住……我也不會找他。”
——我還能說什么呢。
跟曉雨商量過后,我決定給女兒取名叫“安恬”,陸安恬。賠償款打到哥哥賬上了,哥哥用這筆款子在市郊供了套房,我去看過,小高層精裝,面積不很大,有個閣樓,算是復(fù)式。住進新房后哥哥整個人仿佛也跟著煥然一新,我也很高興,哥哥要是能像現(xiàn)在這樣時常笑著就好了,他笑起來特別好看,像暖風(fēng)吹開春蕾,湖畔細柳垂枝。
哥哥定期體檢的那個醫(yī)院有個醫(yī)生跟哥哥走得很近,是個Beta男性,常跟哥哥聊天,一來二去的就熟了。提起他時哥哥臉上帶笑,我就猜到哥哥的心思了。
我覺得挺好。哥哥需要有人照顧,安恬要上幼兒園了,我為這事忙得焦頭爛額,實在沒法分心再去哥哥那里。
聽哥哥說,那個醫(yī)生姓黎,叫黎昕,比哥哥大差不多四歲,他們已經(jīng)同居了。黎醫(yī)生并不介意哥哥以前的事,為人比較開朗健談,我見過他幾次,感覺人還不錯,眼看著哥哥要奔三了,真能這么定下來也很好。
他們的婚禮很盛大,哥哥本來想隨便走個流程就好,黎醫(yī)生堅持要大辦,他說能跟哥哥在一起是他的福氣,他恨不得廣而告之所有他認(rèn)識的人,婚禮當(dāng)然要大辦。哥哥拗不過他,不過婚禮當(dāng)天我并沒有看見黎家多少長輩,多是同學(xué)朋友,黎醫(yī)生解釋說是家里人因為哥哥過去的經(jīng)歷不太喜歡哥哥,但是不要緊,反正他在城里發(fā)展,家人大都遠在鄉(xiāng)下,管不到他的事。
哥哥在醫(yī)院附近找了份工作,比較清閑,還能空出時間做做家務(wù),我每次去哥哥家里都一塵不染的。哥哥變得愛笑了,黎醫(yī)生很會說話,哥哥每每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我在邊上看著心里也快慰。
有一回我?guī)О蔡裆细绺缒抢锍燥,黎醫(yī)生抱著安恬逗她玩,忽然對哥哥笑說寒之,咱們也要個孩子吧?
哥哥一下就笑不出來了。我看了看哥哥,故意沖黎醫(yī)生擠眉弄眼的,說昕哥,那你可得加把勁啊,這事兒我哥他一個人可做不到。
哥哥沒吭聲,低著頭只顧把燒好的菜往桌上擺。
走之前我單獨拉住哥哥說話。
“昕哥不知道你身體有問題嗎?”
哥哥苦笑,“我的體檢單都是他開的!
“那他還說那種話!
“阿昕真的很喜歡小孩……”
我不爽了,“喜歡讓他自己生去啊!
“你別這樣講。”哥哥低聲勸我,“如果可以,我想給阿昕生個小孩的……”
“身體是你自己的!蔽曳鲎「绺绲募,“無論如何,你不要拿自己身體開玩笑——我也會擔(dān)心的!
哥哥嗯了一聲,“我知道的。”
以哥哥現(xiàn)在的身體機能,就是懷上了分娩過程也會兇險萬分。哥哥也很清楚這一點,他開始吃藥,各種各樣的藥片膠囊流水一樣送服,調(diào)理一段時間后又要接受針劑治療,小臂上細密的一片青紫針眼。我看得很不舒服,可是哥哥執(zhí)意如此,我一點勸阻的話都說不出。
就這樣治了些時日,有一天哥哥興奮地打電話給我,說是體檢結(jié)果顯示有孕。他讓我先不要告訴黎醫(yī)生,打算等顯懷了再說,要給他的阿昕一個驚喜。我自是滿口答應(yīng)下來,黎醫(yī)生正在外地一家醫(yī)院交流學(xué)習(xí),等他回來差不多哥哥的孕期就有四個月了,時機剛剛好,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完美。
結(jié)果哥哥再也沒有等到他的阿昕回來。
黎醫(yī)生走高速回來的時候正下著暴雨,前方的連環(huán)車禍波及到了他們,一車的人,當(dāng)場死亡。消息是哥哥告訴我的,說話時他的神色平靜極了,好像死去的那個人并非他的伴侶一樣,我心里莫名慌張,哥哥太鎮(zhèn)靜了,鎮(zhèn)靜地不同尋常。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蔽伊滔码娫捼s到哥哥身邊,怕他做出什么過激的事,“你還有我啊。你看看我,哥哥,你看看我,我會一直在的!
哥哥滿目空茫地笑了笑,“小曦,你說,會不會是我這人太晦氣?”
“不要這樣亂講!蔽椅站o他的手,“也別亂想了!
“早上阿昕的爸媽來找我了……”哥哥捂住眼睛,“我就想,難道他們說的是對的?都是因為我,阿昕才會——”
“這種鬼話你也信?”我搖著哥哥單薄的肩膀,“哥哥你要振作,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呢,你不能倒下的,你還有昕哥的孩子啊!
哥哥的情緒不穩(wěn)定,黎家從鄉(xiāng)下趕來的幾位長輩又難纏得很,我專程請假去陪,卻還是沒能護好哥哥。
黎家到黎昕這里三代單傳,現(xiàn)在獨生子沒了,當(dāng)然不會善罷甘休。他們上門來找哥哥的麻煩,話里話外地要把哥哥說成是不要臉的狐媚子了。眼看快要動手推搡,我上前去把哥哥擋在身后,見狀黎家人怒火更盛,越過我狠狠地把哥哥推到了地上。
哥哥本來身體就不好,肚子里這個孩子來得更是十分勉強,這一下力道太狠,哥哥坐在那里半天爬不起來,身下漸漸洇出了血痕。
我心里一涼,抱起哥哥就往醫(yī)院跑。哥哥疼得直咬牙,卻硬撐著沒出聲,可能他也明白孩子要保不住了。黎昕沒給哥哥留下什么話,現(xiàn)在孩子也要沒有了,我不知道哥哥以后要怎么辦。
孩子到底還是沒保住。傷心的黎家人并不會因為哥哥小產(chǎn)而生出多余的憐憫,爭論的焦點轉(zhuǎn)成了哥哥那套房子的歸屬問題,哥哥結(jié)婚以后房子是他和黎昕一起供的,現(xiàn)在黎家想要拿走屬于他們的那份財產(chǎn),哥哥不想把房子賣掉折現(xiàn),他們就百般刁難,一定要限期拿到那筆款子。
母親也趕來同他們理論,她不愿自家吃虧,逼著哥哥表態(tài),哥哥滿身的疲倦,半天也沒多說什么。母親十分的怒其不爭,把哥哥撇在一邊同黎家人說話去了,到最后反而沒哥哥什么事。這一場婚姻,哥哥得到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
看著哥哥失魂落魄的背影,我忽然之間深切地明白了這是一種什么滋味。那是百般嘗試后的無可奈何,明明已經(jīng)很用力地活過了,到頭來還是一無所有。
大概人間浩大,總有種種不公,巧得很,叫人一齊趕上了,就顯得總也如意不了。
哥哥的身體越來越差。黎昕的后事基本都是哥哥在打理,小產(chǎn)連著各種瑣事,消耗了哥哥大半精力,又得不到好的休息,病來如山倒,一下就臥床不起了。入冬換季,一個沒留神安恬也生了病,我只好兩頭跑,時間一長有些撐不住,曉雨心疼我讓我不要再去哥哥那里,但我想著安恬還有曉雨,哥哥只有我了啊。
后來安恬的病好了,哥哥的高燒卻不見消退,燒得開始說胡話。他不愿長久地待在醫(yī)院,我只好把他接回來,晚上看他入睡才離開。
病情日漸轉(zhuǎn)佳,情熱期像一個不散的幽靈,重又開始折磨他。有一天下雪,我去給他送吃的,他剛睡醒,拉著我的手開心地告訴我,說他看到阿昕了,阿昕還有話要留給他呢。
我有些害怕,哥哥的樣子太奇怪了。我擔(dān)心他的精神狀態(tài)出問題,要送他去看心理醫(yī)生,哥哥很抗拒,他說你覺得我是精神病嗎?我沒有騙你的,我真的看到阿昕了。
我只是一味催他睡覺。于是哥哥再沒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春節(jié)將近,落了一場大雪。我開車去接哥哥回老家過年,打哥哥電話那邊怎么都不接,我心里莫名生出不好的感覺,想快點過去,路上還堵車,煩得我直摁喇叭。
好不容易趕到哥哥家里,敲了幾下門,沒有應(yīng)聲。我拿備用鑰匙打開門,客廳沒人,臥室里傳來一聲輕響,我若有所感地走過去,指尖觸上緊閉的房門,遲疑片刻,猛地一推。
有風(fēng)穿過窗臺。繪著白色海燕的布藝窗簾被高高吹起,海燕飛過洋面,飛過驚濤,飛向了無垠的高空。
哥哥坐在窗臺上,慢慢地哼著一首歌。他轉(zhuǎn)過頭,灑然一笑,翻身落下,像嚴(yán)冬里白梅枝頭輕飄的一片細雪。
我沉默地看著,靈魂也隨之墜落。扒著窗沿向下望去,白茫茫的雪地上漸漸開出了一朵紅梅。
紅梅煨熱細雪,瑟瑟寒風(fēng)里,卻是春光明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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