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冬天依舊很冷，北風(fēng)呼呼地刮，刮得臉蛋疼。我拉了拉衣服，把手踹進(jìn)只有一個口袋的衣服，我也不知這衣服穿了好久，發(fā)正能穿就行。

　　“秦緣！去，給我打壺酒去，這該死的冬天，還讓不讓人活了�！边@人大大咧咧，腳放在茶幾上，右手拿著快要燒到手指的煙頭，左手拿著手機，不知道在扒什么。對，這人就是我的干爹，秦輝。我跟了他三年。

　　04年，我還過著如狗一般的生活，可能野狗都過得比我好，至少不用受到別人異樣的眼光。

　　“喂，臭乞丐，你爹媽真是教得好，教你偷東西，你他媽就是一坨爛泥，踩你就嫌臟，媽的，呸！”我被打得起不來，全身燒疼，特別是肚子那塊，火辣辣的疼，又有點想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你別跟老子裝，你就是個災(zāi)星，你克爹克媽克全家，你給老子滾開點，真是晦氣�！�

　　你就是個災(zāi)星。

　　你就是個災(zāi)星。災(zāi)星。

　　克全家的災(zāi)星。

　　“不！不！我沒有！我不是！”我抱著頭大叫。

　　“你叫喪��！”說完，那人又在他小肚子狠踹了幾下。

　　剎拉間，耳邊有重重耳鳴，整個人暈晃晃的，意識也不清楚，勉強能睜開眼睛，全身就像麻透了一樣，沒有知覺，沒有疼痛。

　　就這樣吧。

　　“喂，你這人咋欺負(fù)小孩呢？”

　　“你他媽是個什么東西，這事要你管嗎，給老子滾開點，滾！”

　　那人輕笑，“呵，我還真不是個好東西，我想管什么事，你還真攔不住�！闭f罷，那人上前，迅速一拳掄上，打在其右臉上，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在左臉上。

　　“嗯，這樣才對稱嘛，呸，小雜碎�！�

　　那小雜碎雙手捂著臉，痛得哈氣，眼角似乎還有淚，“老子不過是教訓(xùn)這偷東西的屁小孩，礙著你啥事，我操！”

　　“他偷你多少錢，我出了�！�

　　我看著那人，驚訝，震驚，有個超級英雄從天而降，救了他

　　再醒來時，全身痛得他呲牙咧嘴。

　　“喲，醒了啊，醒了就自己回去吧�！�

　　我一動不動，看著這位超級英雄，厲害，牛逼，霸氣。。。。。。

　　“你還準(zhǔn)備賴上我，是吧，我這人嫌麻煩，你趕快回你家，唉，麻煩�！�

　　“我沒家，爸媽死了，他們都說我是克全家的災(zāi)星，沒人敢收留我。”

　　“你這，唉，我，我跟你說，我不是什么個好東西，你別像個螞蟥死扒著我，快給我滾！真不該救你。”

　　聽到這句話，我慌了，“我沒家，沒人跟我交朋友，沒人跟我說話，沒人把我當(dāng)個東西，我就想跟著你�！闭f完這句話，眼角似乎有淚水滑過，自從爸媽死后，就沒被正眼瞧過，每個人都躲他，打他，罵他，但面前這人不同，他幫他出氣，幫他付他偷的錢，沒有嫌棄他，他是我的超級英雄。

　　“誒，媽的，你他媽是個男的嗎，你哭喪呢，別給老子整這一套，要哭給老子滾遠(yuǎn)點�！蹦侨税l(fā)怒道。

　　我急忙擦干淚水，“我不哭，以后都不哭了，求你讓我跟著你好嗎？”我畏手畏腳地走過去，拉著他腰間的衣服，手指顫抖，望著他的臉。

　　那眼睛大而圓，眼中盡是可憐，哀求，他頓了一下，他想到了他的兒子，每次他要走時，就是這種眼神。是啊，好久沒跟家里聯(lián)系了。

　　“唉，你就跟著我吧，以后你就叫我干爹，怎么樣。”

　　“真的��！太好了！干爹，我有干爹了，干爹……”我太高興了，一直叫著干爹。

　　“好了，好了，煩死了，叫一聲就夠了，以為你叫喪呢�！�

　　“好的，干爹，嘿嘿嘿�！蔽易ブ竽X勺笑道。

　　“對了，你叫啥名�！�

　　“我叫二蛋！”

　　“你這名還挺清奇的 ，為啥叫這名�！�

　　“我爸說我挺操蛋的，于是就叫我二蛋�！贝_實我挺操蛋的，慫的一批。

　　“這名字喊出來，還挺操蛋的，這樣你都是我干兒子了，就跟我姓，姓秦怎么樣”

　　“秦二蛋，這，也挺清奇的�！蔽倚Φ馈�

　　“你，唉，算了，你不叫秦二蛋，你叫秦緣，行了吧。

　　秦緣，秦緣，我有名字了，準(zhǔn)確的來說終于沒有那個操蛋又清奇的名字了，啊，真好，有點想高歌一曲。

　　外面又下起了大雪，腳下的雪就快到小腿了。走在路上，很滑，他可沒有那么多錢買新鞋子。得快點了，免得干爹不高興了。

　　回到出租屋門前，我照常先敲一下門，然后說聲，干爹，是我，秦緣，最后等干爹回答了，才能拿出鑰匙開門，其實，這也是我一直搞不明白的一件事，總覺得干爹在防著誰。

　　今天有點奇怪，干爹一直沒回答，我突然心慌了一下，雖然知道干爹本事很大，應(yīng)該不有什么小偷會膽大到這一步，但是……不對，要出事。我立馬拿出鑰匙開門，把酒扔到沙發(fā)上，往臥室跑。

　　此時，干爹正拿著刀，往自己衣服上靠近。

　　“干爹！”我沖過去，把他的手?jǐn)Q了一下，再從他的手上把刀搶過來，“你這是要干什么，你不要我這個干兒子了嗎？�。　蔽壹t著眼瞪著他。

　　“呃，你這是磕藥了我衣服線頭被我拉出來了，我沒找到剪刀，就用刀了，咋啦”

　　我心里嘆了一口氣，撲倒干爹的懷抱中，手緊緊的抱住干爹的腰，“干爹以后可別再嚇我了�！�

　　“都這么大個人了，還撒嬌呢，你是不是以為我要做傻事，傻瓜，你干爹還沒活膩呢。”秦輝摸了摸我的頭，頓了一會道:“乖，摸摸毛嚇不著�！备傻菜闶墙咏迨鄽q的人了，說出這句話，反差還挺大的，于是我在干爹懷里嘿嘿嘿笑著。

　　其實，我的擔(dān)心不是多余的，干爹這今年很不對勁，晚上經(jīng)常做噩夢，睡得不踏實，會常常起來抽煙，一抽就是后半夜了，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我聽樓下小賣部的人說，經(jīng)常性失眠可不是好事，會得抑郁癥的，抑郁癥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聽到自殺，我慌了，我怕，真的怕，后背發(fā)涼。

　　我叫干爹去醫(yī)院看看，可干爹不去，我以為干爹耍脾氣，硬是要拉干爹去，因為我怕后一秒干爹就走了，我不會允許干爹離開，但那一次，干爹發(fā)了很大的脾氣，扇了我一巴掌，這是干爹第一次打我，后來我再也沒有說過醫(yī)院這兩個字，就算有個頭痛腦熱，我也堅決不去醫(yī)院，干爹也沒想過帶我去醫(yī)院，一直以來都是自愈，那時，我很疑惑，為什么干爹不去醫(yī)院，為什么我們一直在一些鎮(zhèn)啊，縣啊跑，不去市區(qū)，為什么一直居無定所，又為什么干爹不準(zhǔn)我玩手機，看電視。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是干爹在我最落魄，最狼狽，最糟糕的時候給了我那一點許久未見的陽光，不管是怎樣，只要一直在干爹身邊闖蕩江湖就是了。

　　不知道是真的嚇著的緣故，晚上遲遲不能入睡，一想到假如干爹真的不見了，我該怎么辦，怎么辦，這個問題我不愿想，也不敢想。

　　實在是睡不著，想著就去陽臺吹吹風(fēng)吧，讓腦子清醒點，別一天想晦氣事。

　　到陽臺的拐角處，就看到有外面房子的光照到陽臺上形成的倒影，這倒影中有一個人影，人影趴在欄桿上，右手拿著快燒到手指的煙，這老頭煙不抽成灰，是不會扔的。

　　“干爹，睡不著”

　　“喲，病友。”干爹邊說邊從爛了一半的口袋拿出最后一根煙，“抽抽，睡不著就得抽這個，男人吧，就得有出息�！�

　　唉，干爹就這樣，抽煙即出息，我伸手拿過煙，平常錢就夠干爹一個人抽，我很少抽煙，但今天不知怎的，也不管這是不是最后一根煙，就是想抽了。

　　“哈哈哈哈，干兒子，出息！”

　　“干爹，我怕，我怕你有一天會丟下我，我就不知道怎么辦了，我沒有親人，沒有家，他們都不敢碰我，因為我是個災(zāi)星，只有干爹你，帶著我。”我說道，心里不知名的一個地方抽搐了一下，血液似乎流的很慢，腦袋也不太清楚，這可能就是身在黑暗中，抬頭往上看，有一縷陽光，很暖，既陌生又熟悉，想靠近又不敢，貪婪在神經(jīng)中蔓延，害怕失去，要抓住。

　　干爹咳了一下，沉默。一會兒摸著我的頭道：“傻兒子，我不敢給你任何承諾，有些事你還不懂，你也總會長大，干爹呢，也會離開，沒人會永遠(yuǎn)陪著你，知道嗎，你自己才是一切，你要為自己而活�！�

　　“干爹，我都懂，可我就是不想離開你，干爹�！毖蹨I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說好的以后都不哭了的，秦緣，你就是慫的操蛋。

　　“秦緣，干爹不是個好東西，我注定是在地獄里的，而你卻有大好的人生�！�

　　干爹說的話，我沒懂，我也不想弄懂，就這樣，挺好的。

　　過了這個冬天，我跟干爹就要走了，這三年跟干爹跑了大半個中國，見了許多沒見過的風(fēng)景，雖然每個陌生的地方，沒有留下一點痕跡，但只要有干爹在身邊，就很踏實。

　　“我的好兒子，酒沒了，最近嘴巴沒味，這煙也抽夠了，所以……”

　　“干爹，你跟我客氣啥，我這就去�！蔽倚Φ�。

　　“對，這才是我的好兒子，沒白疼你，去吧，打完酒，就動身走吧。”

　　“嗯。”

　　我快速跑到打酒的地方，地方不遠(yuǎn)，就在出租屋樓下小賣部的對面。

　　“喲，小緣，又給你爸打酒啊�！辟u酒的人道。

　　“嗯，麻煩叔了�！�

　　“嘿，小事，不麻煩�！�

　　賣酒的阿叔很熱情，也不嫌棄他，挺好。

　　“今日，也就是剛剛從A縣警局得到消息，逃逸十年的犯罪嫌疑人秦某于上午自首，秦某，男，四十八歲，出生于……”電視機正放映著本地新聞。

　　“小緣，這人怎么長得像你爸呢，不會真是的吧……誒，小緣，酒不要啦！”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弄錯了，干爹怎么，怎么可能是呢，干爹那么好，肯定是弄錯了，那人不是干爹，只是長得像罷了，這世上長得像的那么多。

　　可是，那就是干爹呀。

　　我飛快的跑回出租屋，我喘著氣站在門口，喉嚨似乎有血涌入，腥甜，聲音顫抖道：“干，干爹，我……秦緣，干爹你在嗎干爹，我害怕，你回答我呀�！�

　　黑黝黝的走廊，異常安靜，安靜的可怕，如同又身處在黑暗一般，沒有陽光，只有無盡的害怕。

　　我顫顫巍巍打開門，房間如往常一樣，亂，很亂，沒人，寂靜的如死了人一般。我蹲下來，把臉埋在臂彎中。秦緣，你不能就這樣等著，你不能哭，你得問問干爹，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再是干爹屋檐下的雨燕，你得振作起來，對，振作起來！

　　A縣某警局。

　　“叔叔，我干爹到底怎么樣了，我要去看他，求你了。”

　　“喂，小孩，經(jīng)過調(diào)查，你跟多年前的殺人事件沒有關(guān)系，就不要再來這里鬧了，等秦輝的罪名定下來，正式逮捕之后，再批準(zhǔn)你去見你的干爹，別再鬧了，回去！”一名負(fù)責(zé)本案的刑警道。

　　“好，我會等的�！�

　　那天，天很暗，暗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壓抑，害怕，恐懼，就像回到從前一樣，沒有遇到干爹，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躺在那里，周圍到處都是謾罵。

　　我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走回去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度過這漫長的等待。

　　干爹罪名成立，念在自首，從輕處理，判刑10年有期徒刑緩刑一年。

　　這天，竟然有陽光，久違的陽光很暖，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從出租屋到警局的路上，心情竟有些平靜，似乎在干爹自首后，那些天渾渾噩噩，不做什么，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想了不知道有多少見到干爹之后，自己問干爹到底怎么回事的場景�？涩F(xiàn)在卻很平靜，不管干爹以前干過什么事，至少干爹對他是好的，我只想問問干爹，你還好嗎，我好想你。

　　我見到了干爹，他被警察帶出來時，我看見干爹臉上的皺紋愈見加深，臉頰也瘦的凹陷下去，整個又老了幾歲。

　　我拿起旁邊的電話，放在耳邊，這幾日，想了好多話要給干爹說，但真到了這一刻，反倒什么話也說不出口，喉嚨像卡住了一樣，說不出來，就這樣，我看著干爹，一直看著，隔著玻璃，足足看了一分鐘。干爹，怎么會是殺人犯呢，他那么好，怎么會呢，這個問題一直像個毒瘤，怎么也除不去。

　　我盡力掩飾身體的顫抖，道：“干爹，你還好嗎”我想你了。

　　對面那人的手，緊緊捏著電話，隨后又松了松，嘆氣道：“我對不起你……你一定想問干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干爹也說不清楚，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我們不能事先預(yù)見的，但是我們有改變的機會，不過干爹放棄了這個機會�！�

　　“干爹……”

　　干爹沒有理我，繼續(xù)道:“我那時就不該讓你跟著我，不然你就不會遇到這種情況，我說過干爹不是給好東西，可你偏要，我……”干爹說到這偏過頭，抽泣著。

　　“干爹，你錯了，對我而言，你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是你讓我知道，溫暖是怎樣的感覺，是你把我從泥濘中拉出來，是你不嫌棄我，還對我這么好，是你�！�

　　干爹笑了笑，“傻瓜，以后干爹不能陪著你了，你也跟我混了這么多年，要照顧自己，男子漢，要有出息，可別像你干爹這樣。”干爹伸了伸手，隔著玻璃，摸著我的頭。

　　我偏過頭，用手把淚擦干，對著干爹笑道:“摸摸毛嚇不著，干爹，我等你！”

　　雖然干爹你不能給我什么承諾，但是我把這個承諾給你。會越來越好的，超級英雄。

　　干爹這一生，犯了這一個錯，卻把后半生搭了進(jìn)去，十年前，當(dāng)?shù)匾粋�有權(quán)有勢的官員到干爹所在的工地檢查，工地全體人員為他接風(fēng)，干爹的妻子也在工地，他們就是在工地里認(rèn)識的。當(dāng)晚，那官員看上了干爹的妻子，趁著大家都喝醉了，□□了她。后來，干爹的妻子因為這事患上了精神病，整日里胡言亂語，最終自殺了，那時，干爹幾乎崩潰，想著打官司，給他們一個公道，可是，誰敢碰這當(dāng)?shù)赜绣X有勢的人，只能一拖再拖，慢慢的，這件事也就過去了。干爹的兒子為了出這一口氣，綁架了那個官員，把他拖到天臺，可世事難料，因為推拉，干爹的兒子就從天臺墜落而死，十五歲的少年，用這樣的形式結(jié)束了一生。干爹再也不想忍著了，他要給死去的家人報仇。在干爹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頭，鮮血染紅了街道的每個縫隙，警笛聲，驚慌聲，人們的討論聲，充斥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那天，干爹跑了，干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跑，可能是殺完人的恐懼，或者是身體的本能。

　　見干爹的那天干爹還說，他終于能踏實了，終于能睡好覺了，跑了這么久，該休息了，你也可以安下心來，好好生活，人這一輩子不能就這么過了，以前干爹沒什么擔(dān)當(dāng)，但盡然是干爹帶你趟這趟渾水的，那么就該對你負(fù)責(zé)，干爹遇見你就想到了我那早早死了的孩子，也許就是緣分吧。

　　緣分這東西，誰說得準(zhǔn)呢？可是緣，讓我遇見了干爹，是啊，這就是緣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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