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明蘭一度覺得她不能喜歡齊衡，縱然齊衡是個光風霽月的端方君子，對她又極好，兩人相識多年，她無法克制好感與情愫，但平寧郡主那般看重家世的人，定然是瞧不上她的。

　　明知沒有結(jié)果還要去做，平白惹了郡主羞辱，這份委屈她只能自己擔著。

　　“我可以陪你擔著！”小公爺站在她面前，長身玉立，表情真誠地急急表達自己的心意，明蘭相信齊衡的確可以做到，所以她也不能讓他一個人與平寧郡主抗爭。

　　罷了，她已拒絕齊衡多次，負他心意太多，自覺心中愧疚不安，此次便打定主意，敞開心扉。

　　“至少你遇到了阻礙，一定要告訴我�！泵魈m說道，然后又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衣角，“就算我無法幫你解決這個問題，但至少可以幫你分憂。”

　　“什么事我們都不能自己扛著，自己扛太久了會很累的�！彼槐菊�(jīng)地說著通俗易懂的大道理，齊衡看著她這副裝大人的模樣只覺得可愛，見他一直愣愣地盯著自己，明蘭不由得有些羞惱：“小公爺，我同你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嗎？”

　　“六妹妹，你為何不像其他人一樣叫我元若哥哥？”齊衡低語，明蘭覺得見鬼，矜貴驕傲的小公爺語氣里居然有幾分委屈，她板起了臉，假裝自己聽不見：“我以為小公爺懂我……”

　　似乎是聽出來她語氣里的沮喪，齊衡立即收回了之前的話：“是我孟浪了，六妹妹一向是最守禮的，不過……”他頓了頓，目光又落到了她顫抖的睫毛上，“我可以理解為如果我很累的話，六妹妹會心疼我？”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明蘭直接站了起來，臉上染上些許薄紅，有這樣的人嗎，這種話也直勾勾說出來，罷了，先前他不是沒說過更直白的內(nèi)容，“我不同你說了，你自己坐在那里當悶葫蘆想去吧�！�

　　見明蘭要走，齊衡心底已是有了答案，若不是戳中了她內(nèi)心的想法，一向淡然的明蘭怎么可能會露出這種小姑娘的表情，他得了便宜可不能賣乖，只得強忍住心中的喜意，對她作揖道歉：“六妹妹今日能來，已是我絕食抗爭中的最大慰藉，我一時間欣喜蒙了頭有些口不擇言，還望六妹妹不要責怪……”

　　她倒是想責怪呢，瞧他那眼里話里的熾熱，看得人心慌慌差點跟著燒起來，明蘭別過頭去，哼了一聲：“我哪里敢怪你�！�

　　“出了事你盡管怪我�！饼R衡接過話來。

　　這讓明蘭頗有些懷念當初的齊衡，或許男子總是容易得寸進尺的，她與齊衡本來就是偷偷在他人府上見面，無法久留，此時總有千萬心緒，也只得下次敘說。

　　“你我見面需要謹慎些，如果來人不是不為，手上須得有我這塊玉佩信物，否則你不要見面，我怕有人會誆你出來、壞你名節(jié)�！饼R衡雖對內(nèi)宅了解不多，但勝在細心，他最后這番叮囑讓明蘭心中也覺得頗為熨帖，比喝了杯熱茶還要暖上些許。

　　有這樣的人在身邊，她想，她也可以搏上一搏。

　　明蘭其實沒想到她與齊衡之間除卻平寧郡主的阻撓，還能有什么更堅固的障礙，直到齊衡派人來給她送信的時候，她這才知道事態(tài)的嚴重——盡管她猜到此前榮飛燕的死背后隱藏著什么古怪，但沒想到這居然是邕王在背后搞鬼。

　　人又不是東西物什，放在那里沒有感情，邕王現(xiàn)在還未登東宮，一旁兗王虎視眈眈，他竟然可以為了女兒嘉成縣主做出這等昏事……

　　“怎么是你來送信，不為呢？”雖說來人出示了玉佩，但明蘭還是警惕地讓小桃去問了一句，對方答道：“郡主之前大怒要打死不為哥哥，還好國公爺及時回來勸住了郡主，不為哥哥這才保了一條命，重傷去莊子養(yǎng)病了�！�

　　明蘭懸著的心這才安了下來，瞧著花團錦簇的國公府，和別的地方?jīng)]什么區(qū)別，都是華貴窟，說打死人就能打死人，如果不為死了，齊衡肯定會很傷心……活著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待到日后傷好了，齊衡派人把不為接回來就可以了。

　　眼下更重要的還是國公爺一直沒能回府的事情，明蘭定了定神，問道：“小公爺怎么說？”

　　“公子說郡主娘娘進宮后雖然見到了圣人，但因為官家病重，圣人無子，不愿意為娘娘去開罪邕王，所以國公爺一定還在邕王府……”小廝壓低了聲音，“小公爺準備拿著匕首去王府，若是邕王不肯放人，他就當場自戕�！�

　　“什么？！”明蘭大驚。

　　堂堂國公府世子若是莫名其妙死在邕王府，邕王的確難辭其咎，然而此前御林軍與開封府尹如此大張旗鼓地尋找擄走榮飛燕的兇手卻沒有結(jié)果，可見官家對邕王所犯之事心知肚明。

　　其實官家對邕王和兗王未必有多少好感，明蘭想起此前在莊先生課上的討論，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愿意看到自己垂垂老矣的時候有正值壯年的人虎視眈眈，何況他們不是官家的兒子，只是如果激怒對方的話可能會引起宮變，故而需要徐徐圖之。

　　齊國公府的情況可沒辦法慢慢來了，明蘭有些慌亂，一旁小桃也大吃一驚：“天子腳下，那可是國公爺……”

　　她回過神來，是這樣，齊國公再怎么領不重要的閑職，那也是祖上親封的國公，是簪纓世家，無緣無故沒了性命，怕是邕王也沒這膽子。

　　“你回去告訴小公爺，邕王不會傷害齊國公，但若要請國公爺回府，必定會讓他答應什么條件，請他無論是何種威脅與條件，都暫且答應下來�！币股忻魈m的眸子亮亮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此事之后，還請小公爺暫病一段時日�！�

　　為了解救父親勞心費力，“病”上一段時日是很正常的。

　　送走了小廝，明蘭匆匆地往老太太院里去了，她記得祖母是勇毅侯獨女，當年與圣人私交甚篤，是閨中密友，不然祖母不可能請來孔嬤嬤的。

　　她此前既然已經(jīng)答應了齊衡，又在祖母面前表明了心愿，祖母也答應愿意幫她爭取……雖說勞累老人家是不應該的，然而事態(tài)越緊急，明蘭心中卻愈發(fā)清明——她有種直覺，單論齊國公的事情，邕王府無法逼迫齊衡就范，因為雙方都知道王府無法像擄走榮飛燕那樣直接害死齊國公這個朝臣，所以必然處于僵持狀態(tài)。

　　因而邕王府一定會拿出新的籌碼，齊衡愛慕她的事情人盡皆知，這籌碼必定與盛家有關。是啊，動不了國公府，難道在這勛貴多如狗皇親遍地走的汴京，王府還動不了一個五品小官嗎？

　　明蘭此時有些慶幸她讀了書，因而她的思路非常明晰，齊衡大可以為了盛府答應嘉成縣主的婚書，這是盛府承了他的恩情，盡管這是由她帶來的無妄之災……然而邕王這般跋扈的人若是入主東宮，只怕還會看盛府不順眼，到時候隨意找個邊遠地區(qū)把爹爹外放了，他們又該如何是好？

　　因而這不只是她與齊衡的事情，而是面對立儲的風云詭譎里，整個盛家的生死存亡。

　　理清了思緒，明蘭屏退眾人，口齒清晰地向祖母表達了她的想法，老太太聽罷沉默了半晌，明蘭卻沒有因此感到惴惴不安，過了一會老太太嘆了口氣：“我活了大半輩子，到頭來居然不如明丫頭你看的清楚……”

　　“這事若是告訴爹爹，他必然選擇明哲保身�！泵魈m清楚父親的性格，她表情嚴峻道：“然而如果無法出現(xiàn)新的人選改變現(xiàn)在的情況，我們既已和齊家有所牽連，就不可能在日后徹底劃清界限�！�

　　“兗王與邕王都是一丘之貉，官家與圣人自然知曉，只是人總是有趨利避害的僥幸心，覺得能拖一時風平浪靜就拖上一時，這才沒有發(fā)落他們，若是讓他們清楚了其中的利害，知曉了王府的狼子野心，必然會出現(xiàn)新的轉(zhuǎn)機�！泵魈m跪下對老太太行禮，“祖母，若您去面見圣人，她可否會聽您的話？”

　　老太太沉吟道：“我可以一試，當年我出嫁的時候時為太子妃的圣人為我添妝贈了一枚上好的暖玉，被我收在了匣子里，如果取來的話，念在當年情誼，她會允我一見。這暖玉是她戲說不亞于丹書鐵券免死金牌，至少活著從宮里出來還是可以的�！�

　　事不宜遲，雖然老太太要進宮的事情驚動了闔府上下，但見老太太神色沉重，想來也是問不出個東西，只好準備馬車送二人去宮門了。

　　玉佩遞上去又等了許久這才得以入宮，圣人體貼，知曉老太太自己走如此之長的覲見之路實屬不易，特允她可以帶一人陪同進宮，明蘭忙攙著祖母踩著長長的石板街，在內(nèi)侍的帶領下朝著圣人所在的宮殿前行。

　　行禮之后，圣人有些疲倦地讓人為祖孫倆看座，只留下親信在旁，這才開口笑道：“老姐姐居然進宮來了，我原以為這玉佩送出去，依你的性格，是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圣人，老身亦是感懷當年未及笄時的時光，此次前來……”祖母慢慢開口，明蘭覺得一瞬間她好像就回到了多年以前，看到了曾經(jīng)侯府千金的風華，因為祖母很懂得說話的技巧，她不只是點出了邕王的狼子野心、齊國公的困境，更是從圣人的角度出發(fā)。

　　直接提官家的話那是大不敬，但從圣人角度，則是出于對當年姐妹的關心，又提及圣人夭折的公主，動之以情，圣人自然動搖。

　　圣人聽罷，笑意漸漸淡去：“平寧到底是我沒教好，她只滿心救夫，卻未點出這背后的事情，我近來為官家侍疾，忙得頭昏腦脹，竟然疏忽了此時……其實官家心中也有人選，本是想打壓榮家氣焰這才放了邕王一馬，誰料想他居然強嫁女兒，姐姐你說得對，沒準下一次，他可能就要強登龍椅了�！�

　　只字不提是她自己疏忽了這背后的事情，責任都推到了平寧郡主身上，皇家人總是淡薄情誼的，哪怕平寧郡主在圣人身邊養(yǎng)大，也是如此。

　　“我自是不會怪你，你這孫女蕙質(zhì)蘭心，教的極好，若是我的小公主長到這般年齡……”圣人表情微微黯淡，“都是為了夫君與孩子，拳拳之心我可以理解�！�

　　“圣人謬贊，我這孫女拙笨的很，怎能與公主相比�！崩咸珖@氣，“就是出身低了些，是從庶母肚子里爬出來的，婚事難相與�！�

　　圣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平寧眼光太高才招致了今日禍患，若早早為世子定下婚約，哪有今日嘉成縣主之事，高門嫁女低門娶媳，你孫女雖然出身低了些，但也不是全然無法彌補……淑妃的公主正在宮學讀書，伴讀恰好病了，可否讓這丫頭來替上幾日？”

　　這就是有意抬舉明蘭了，淑妃可是圣人的族妹，自然是好相與的。

　　明蘭和老太太一齊道謝，再得了圣人的保證后，這才驚覺已是出了一身冷汗，老太太要將暖玉還給圣人，圣人卻道：“是我養(yǎng)的平寧導致了現(xiàn)在的困局，這暖玉我怎好收回，老姐姐留著給你孫女做嫁妝吧�！�

　　祖孫倆回去后是如何歇息的暫且不提，次日齊國公府卻傳出了小公爺病了的消息，聽說病的還不輕，湯藥不斷伺候著，郡主娘娘都愁白了頭發(fā)。

　　其間齊衡又使人送了一回信來，正如明蘭所想，邕王府的確拿了盛家來做威脅，他咬著牙簽了婚書，又哭又笑讓邕王妃險些以為他瘋了，病重自然可以拖得大婚日期，但王府當然不信，又派了太醫(yī)前來診治一探虛實，怕他裝病。

　　“當日回府后我便洗了冷水浴，在冷水里泡了足足一個時辰，又吃了些發(fā)物，總算是病的真實，太醫(yī)回去稟報后王府都有些無可奈何，所幸是幸不辱命，我平日里身體康健，吃藥時倒走一些，病也會慢慢好轉(zhuǎn)，還望六妹妹不要擔心�！�

　　明蘭把信箋丟到火爐里燃了，心里有些心疼，寒冬臘月的齊衡這么病上一場，一條命準是去了半條，她嘆了口氣，讓小廝傳話回去。

　　齊衡躺在病床上，聽著小廝回話：“六姑娘說當日事態(tài)緊急，只有讓公子虛與委蛇才可暫且渡過難關，雖然日后官家會收拾王府，圣人也會讓公子與縣主的婚事作廢，但汴京少不得有人要說公子背信棄義，六姑娘希望公子不要擔心這些閑言碎語……”

　　他聽了便笑：“不為，你瞧，六妹妹果真是心疼我了。”說完之后齊衡又發(fā)覺不對，現(xiàn)在在他身邊的可不是不為，于是他也嘆了口氣：“你去使人上莊子看一看，不為的傷勢如何了�！比羰强梢栽缧┤d許他與明蘭的好日子，不為還能趕上。

　　明蘭收拾齊衡送她的書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枚花箋，此事按下不提，再說官家之事，也不知圣人如何勸說了一番，官家果然有所行動，居然請了位拿到鎮(zhèn)壓叛亂兵權(quán)的偏遠宗室暗中入京，最后一并收拾了兩位王爺。

　　當日如何腥風血雨明蘭自然不知，她因為祖母從宮里得了消息，盛府大門緊閉，窩在暖爐邊繡了方帕子，這災禍就過去了，后來一場大雨，將一切血跡都洗刷干凈。

　　百姓嘛，才不會關注勛貴間到底出了什么事，日子照常去過。

　　她倒真入宮陪了淑妃家的主主小半個月，公主脾氣雖然嬌縱了些，但明蘭素日在家里就習慣了墨蘭如蘭的性格，應對綽綽有余，讓淑妃都挑不出半點刺來。

　　邕王府垮臺，嘉成縣主自然不再是縣主，圣人親自表示二人婚事作罷，坊間縱是有人覺得齊國公府捧高踩低當然也說不出話來，這讓平寧郡主松了口氣，她正準備繼續(xù)為兒子找個高門媳婦，圣人卻開口了：“你可知道近來淑妃的公主是誰在做伴讀嗎？”

　　平寧郡主一愣，頓時心生不好預感：“我病中消息阻塞……”其實她當然知道對方就是明蘭，此時不過是不懂裝懂罷了。

　　“那孩子很不錯，你一味因家世而否決了她其他優(yōu)點，殊不知她入了我的眼的地方，恰好就與家世無關�！笔ト瞬惠p不重地敲打了平寧郡主一番，“你且別做出表面同意實則滿心不愿的模樣，齊衡前途光明，日后自然會是新東宮黨，兒媳婦娶回家也別整日立規(guī)矩，齊家子嗣單薄，你何必做拿惡婆母？”

　　高傲的平寧郡主被數(shù)落的灰頭土臉，回去后心情不愉地讓人去盛家下聘，齊衡卻是滿心歡喜，病幾乎都好了大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娶媳婦是來沖喜的，未進門就是個祥瑞，直接病愈。

　　“母親，我若是在你面前說明蘭千好萬好，你定會覺得我娶了妻子忘了母親，但我日后是要同她走一輩子的，很有可能會外放做官，與母親相處的時間便沒有往日那么久了，為使以后回想起來我們母子之間都是愉快的回憶，還望母親想開一些，兒子心中最愛戴尊敬的人永遠是您�！�

　　齊衡也學聰明了很多，他往日喜歡夸獎明蘭，但越說明蘭好，郡主臉越黑，現(xiàn)在換一種說法，又有圣人壓著，連淑妃與公主都對明蘭滿意，郡主若再挑剔，少不得被他人閑言碎語。

　　明蘭在來年的春天風光大嫁齊衡，宮里圣人、淑妃與公主都送了東西添妝，雖不是十里紅妝，但因為嫁的是名滿盛京的齊小公爺，齊小公爺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發(fā)地去迎娶，自然引得眾人羨慕不已。

　　不為的傷也好了，今日忙東忙西的，小桃見了他也很開心，畢竟兩人相視已久，這倒讓兩位主子動了點心思，不過沒關系，來日方長。

　　紅燭燃燒，兩人獨處的時候，齊衡凝視著她的眼睛，忽然說道：“總覺得一切恍然如夢，許是我太緊張了，昨日竟夢到我同六妹妹不是這個結(jié)局，夢到你另嫁他人，說來也是奇怪，你是不可能與顧二叔牽扯到關系的。”

　　“夢里你嫁給了他，而我娶了縣主之后又娶了兩個妻子，落了個克妻鰥夫的下場，實在難安……不過好在夢里你依然有一個圓滿的人生，雖說我有遺憾，但好在你平安喜樂就好。”

　　“但還是慶幸此時今日，與你攜手的人是我�！�

　　明蘭微微一笑：“傻元若，那不過是個夢�！�

　　“你終于肯開口叫我元若了。”齊衡笑了笑，他看著面前的妻子，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從屏風后走出，一眼看到明蘭時的場景，如同如今溫暖的春日一樣。

　　如沐春風，喜不自勝。

　　負過春神數(shù)次，這次說什么也要好好品味今年的春天了。

　　END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