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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蛇皮
到今天為止,許宣仍然認(rèn)為那是一場命中注定的相遇。
一:
許宣往嘴里灌了口酒,杯底空了,他搖了搖暈沉的腦袋,在一片觥籌中朝人打了個手勢,喊道:“我先回去了。”
一群狐朋狗友早就喝的不知東南,他們正對著每一個走過的人打口哨,毫不在意他的離開。
許宣晃晃忽忽的走出酒吧,黑魆魆的天空被猩紅酒綠的霓虹燈印出最赤燃熱烈的色彩?诖锏氖謾C(jī)已經(jīng)響了很多遍,焦躁急切,帶著點歇斯底里的前兆。
天空蒙蒙的飄起小雨來,細(xì)如千針,密如牛毛,撲醒了他被酒意熏染的雙頰。
天氣預(yù)報沒說會下雨,離家還有五條街的距離……鈴聲還在一遍遍的運作,就像很多次那樣,勢必要把手機(jī)打到?jīng)]電為止。
許宣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婚姻總是愛情的墳?zāi)埂T崛ネ占で,埋住未來向往,只剩那一片片斑駁的、焦苦的愁意。
細(xì)雨迎風(fēng)撲面,給整個杭州城披上一層潤酥的外衣。眨眼間,純白的連衣裙隨輕風(fēng)纏綿,細(xì)膩如花瓣的鮮嫩藕臂,像是從西湖里浮出的,那最柔軟最含媚的一波。
就像曾經(jīng)他愛的綿綿春雨,撫的細(xì)柳柔枝。
許宣覺得自己還沒醉到這個地步,可腳下的路的確開始打滑。蜿蜒的繞了幾個轉(zhuǎn),再幾個彎,比蛇還要曲折。
“要傘嗎?”清冷如初雪的聲音。
一段在杭州城下的相遇,兩股由傘相遞的秋波。一個是醉眼朦朧,一個是煙視媚行。就似千年前宣紙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帶著才子佳人的猜測,甜唇蜜齒的傾吐。無獨有偶,她姓白,他喚她阿貞。
許宣不止一次的笑說他們是現(xiàn)代的白蛇和許仙,阿貞則扭著水蛇似的柔軟腰肢,霧蒙蒙的眼里像下了一場如油春雨。
“聽過白蛇傳嗎?”
許宣哼笑出來,阿貞接口道:“西湖春媚,煙波如柳,他二人斷橋相逢,借傘生情……”
“后面的故事我看過!痹S宣不以為意,“白蛇傳,每年都要重播!
阿貞反問,“結(jié)局是法海收了白蛇,許仙愧疚此生?”
許宣嗤笑了一聲,遂又著迷的看著阿貞清美如浩煙的臉孔,“許仙是無福消受美人恩,白蛇被他關(guān)到了雷峰塔,青蛇又不知所蹤。也真是該終老一生!
阿貞幽長的瞳孔里細(xì)微的一變,茶幾上的手機(jī)先她一步“嗡嗡”的震動了起來。阿貞勾起一個輕嘲的笑容,“倦鳥該歸巢了。”
許宣利落的掛斷,關(guān)機(jī),促狹的笑了起來,“我就喜歡你說這些文縐縐的酸話!
阿貞媚眼如絲,薄薄的紅唇一抿,誘得許宣撲到她身上。二人在安樂窩里滾作一團(tuán),夜色正濃,漫漫春情無邊,月色漏到阿貞白如初雪的肌膚上,正是酣暢淋漓間,阿貞卻恍惚憶道:“我說到哪里了?對了,許仙。”
許宣正意亂情迷,含糊應(yīng)道:“我在這!
涼夜如水,細(xì)碎的割開散漫的情、欲。一縷一簇的,凝成對往事的回顧。
“真正的開始是,許仙早有個青梅竹馬!
許宣盡了興,抱著阿貞喁喁低話,“青梅竹馬,她叫什么名字?”
“既是青梅竹馬,就叫青梅!
“好好好!
二:
天邊漏了寸許光,迷蒙的沾亮魚肚白。遠(yuǎn)處水光依依,天水一片。一輪紅日剛升,鮮亮的淋漓盡致。白府正開了門,漾出的藥味由淡轉(zhuǎn)濃,青梅挎了個包袱怯怯的看,“許仙在這里?”
許仙剛從內(nèi)堂出來,小青柳腰輕擺的朝他迎上,懶懶的打了個哈欠,“許官人,有位女子來找你!
青梅還在無措的打量這高門府邸,看到許仙時眼里才一下有了光彩。這一路風(fēng)餐露宿,白壁蒙了塵,錯成了風(fēng)塵仆仆的愚婦。
許仙驚的面無人色,偏偏身后余音款款,“官人,是何人來了?”
“許……”
“姐姐!痹S仙忙忙使下顏色,大步走到她面前,雙眼含淚的執(zhí)了她的手,一把收緊,“一別數(shù)年,姐姐可算來了!
白蛇聞聲也隨了上來,因著晨起,她只披了一件淺淡的紗衣。薄紗下身段如柳,似秋水捏造,神玉做骨。她的眼里盛了煙波浩渺,“是姐姐來了?”曼妙身姿不僅使得青梅無顏色,教許仙也直了眼睛,“娘子!
他又重重一握青梅的手,“姐姐怎么不寄封信就來了,這一路可吃苦了!”他瞥到一旁的粗鄙男兒,“姐夫也在!
男兒一驚,他本是青梅同鄉(xiāng),奈何青梅早早許了人家,他只能把旖思咽下。此番也是耐不住青梅苦苦哀求,才陪她同行,共來尋她數(shù)年不見的未婚夫。
可看此情此景,原是這許仙另娶了人家。男兒喜從中來,忙不迭地的攬住青梅的腰,“娘子,我就說弟弟家有良妻美眷,讓你別白白操心!
許仙咬著牙,面上依然波瀾不驚,“姐夫說的正是!
青梅霍霍倒退了兩步,甚至無法顧及腰上多出的手,含水的眼眸又怨又憐的瞪著許仙,滿腔的怒怨不知如何訴說。
站在他旁邊的白蛇眉目如畫,一身的白色更顯清華,她輕盈的施了個禮,“往后,姐姐就在這住下。”
青梅受了禮,此身分明。
三:
入夜后,白蛇早早睡下了。許仙側(cè)著身,一直等到耳畔呼吸平勻才掀被起身,躡手躡腳往院中走去。
院中銀月光華,被一樹樹繁枝篩碎了寸許寸光。院中一池清水,清如滑鏡,偶爾風(fēng)搖樹動,水面蕩起無數(shù)波瀾。
青梅早早等在了那處,眼淚滴在池中,粉面被淚水沖刷的分明。她仿佛知道許仙定會來此,也不含糊,張口便道:“許郎既尋了好去處,為何不早告知于我,何必要我辛苦尋來!”
許仙沖上去忙捂住她的嘴,頗有責(zé)意,“你不該……”回想二人昔日情意,口氣又軟了下來,“我只是,你知道,我流落異鄉(xiāng)……”
三言兩語,青梅又流下淚來,“最難消受美人恩。”
許仙本不是巧舌,被她落中實處,張口難辨。
“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往后,就姐弟相稱了嗎?”
“等我找到機(jī)會,就跟娘子說。”
青梅為自己不平,“何不直截了當(dāng)?shù)母嬖V她,你一妻一妾,豈不快哉!
許仙被唬了一跳,“不可!彼镒硬粌H美若天仙,又是十方百里的善人。人人都喚她“白娘子”,他們夫妻恩愛,早是佳話。
何況,這良田美宅,那藥鋪營生,都是她娘子牽線搭橋,才讓他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名醫(yī)。
想他許仙,無糧也無銀,初初流落此地不知吃了多少腌臜苦楚。那徹骨的涼意,怎教他再體驗一次?
“青梅!彼葡铝藳Q心,“此處人杰地靈,你若不棄,我也可以為你尋個好去處!”
“喲,許官人,大半夜的,怎還不歇息去?”天外一聲砸的許仙魂不知竅,原是小青提了個紙燈籠,燭光忽閃忽閃,映得她眼現(xiàn)了綠光,“原來家姐也在!
“是小青,你怎也不歇息?”許仙遮掩,話語凄寒,“姐姐看我家有賢妻,一時感慨,就觸景傷情了!
小青只笑不語,天井中夜色濃稠,水波徐徐,蓋住了她手中燭光。
許仙禁不住她的笑容,轉(zhuǎn)身時聽她喃喃,“許官人怎從未說過,家有仙姐呢?”
青梅如遭雷擊,面色紅紅紫紫,一轉(zhuǎn)身朝了客房奔去。想到這一路的苦楚,悲慟莫名。誰料甫一推門,卻見一壯漢恒據(jù)在她的床上,驚的她毫無防備,“你怎么在這!”
青梅一番劇跑,發(fā)髻全亂,朱釵亂斜。裙踞還翻騰著亂舞,領(lǐng)口斜斜散散,露了頸間最鮮紅的一根,別樣的風(fēng)情。
壯漢紅了眼,泄了情,多年的心愿就要沖體而出,“你我已是夫妻,你問我怎么在這?”
青梅用力唾了一口,“哪里來的癡心妄想,收回你的肚里去!
壯漢倒不覺被辱,他等了一晚,總是通體舒暢。他一個箭步上前,堪堪按住青梅欲掙的雙臂。只把她往肩上一抗,往了床上摜去,心里柔情蜜意,手上粗暴異常。青梅啞著嗓子低低的哭了幾聲,怨哀在心,轉(zhuǎn)眼就似被貓叼了舌頭,只有沉悶的,粘膩的哭響。
“莫喊莫喊,教那許仙知道了,他娘子也就知道了。女人啊,總是你妒我,我妒我。知道你曾是他相好,她能饒了你!”
青梅還在掙動不休,眼淚滾燙的沾了面頰,卻聽他道:“這一天我可打聽的清楚,這宅子是那白娘子給的,那藥鋪也是白娘子的地皮。你若泄了聲,那許仙就連個落腳處都沒了。你就只能跟我回鄉(xiāng),做些粗婦活!
心頭被針尖刺刺的一扎,青梅含著淚,又給吞了下去。
“嘿,我的好妹妹,你也莫怪我。是你那舊情郎將你許給了我,我也肖想了多年,眼下天時地利,哪能這么放了你。你若要怪,就去怪那許仙好了!
青梅被捂著嘴,倒也不掙扎了。被里翻著紅浪,燭火瑩著春波,眼淚也隨那蠟燭一樣,越燒越干了。
姐姐,姐夫,倒是一語成讖。
窗紗上飛快的印出一道曲影,吐露紅信,像蛇的曲折。
三:
青梅第二日喝下白蛇奉的茶,一頭青絲綰了個高髻,纏纏繞繞,像包藏禍心,把漸漸污穢的心臟緊緊的纏住。釵頭玉梳,映了芙蓉面。
轉(zhuǎn)眼到了端午,要飲雄黃酒,愿闔家安康。
這日艷明蒸騰,黃土悶起熱氣,一家子吃過飯也就散了。壯漢最近尋了個衙差的活計,青梅幫著白蛇主持家計,不像初初的悶悶不樂,反似有說不出的快活。
入了夜還是那樣熱,白蛇打著扇,一身凝脂似被水洗過,熱汗?jié)L落,膩得她萬般焦灼。
天這樣熱,她的臉還是如常的蒼白,浸了潮態(tài)。許仙瞇著眼欣賞了會含珠美色,癡看著就要竊玉偷香。白蛇身上灼熱,隱有萬千股熱氣要破體而出。她素手一揮,面上忽現(xiàn)痛色,毒辣辣的熱氣都喂到了心腹。她扭曲了臉色,忽地跌在床扯了帷帳覆住全身,“官人,那酒里,酒里加了什么?”
白蛇少露狂態(tài),許仙極是不解,“端午佳節(jié),自然要飲雄黃酒。”
“雄黃!”帳內(nèi)尖聲驟起,許仙連忙朝外奔去。
青梅獨自坐在天井,石桌上擺了兩杯涼酒。她見許仙匆匆而來,也不問緣由,只遞了他一杯酒,“不陪我這個長姐飲一杯?”
她口稱“長姐”,許仙頓生羞愧。想著自己要去給娘子打水,可轉(zhuǎn)念間,又想起和眼前的人有過的花前月下,郎情妾意。一時觸動情腸,接過酒立時飲下。
“小青不在,你娘子又不快活。真是難為了今天這么好的日子!
青梅頰染了紅粉,眸中嫣嫣切切。水銀月色浸淫下來,直瞧得許仙柔心大動。青梅唇紅齒白,五官精巧,比起他高潔脫俗的“白娘子”更有一分少女的青澀嬌媚。月下少女似一枝嫩芽,指尖一掐就染春水。
不,她初為人婦,又有了點微浸的風(fēng)韻。似剛綻的苞,只開了一層,更甜的在里頭。
他怎忘了,這原就是他的人。
有句話如何說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又不如偷不著……
他娘子是好,可就是太好,白蓮都熬成了溫水。投個石子下去,又給吞的不見蹤影。
院中竹葉悉嗦,磚地上還殘留著今日的灼熱。青梅發(fā)釵凌亂,衣衫半解,勾著許仙的脖子半推半就,“現(xiàn)下可知道我的好處了!
許仙紅著臉,意外的,竟有說不清的暢快,“這雄黃酒,不能多喝……”
青梅婉轉(zhuǎn)扭腰,半身掩在竹林里,在他耳邊吹風(fēng),“酒醉還有三分醒,你去同你娘子說。讓你一妻一妾,享齊人之福!
許仙乍然清醒過來,他推脫著要站起身,青梅偏扯了不讓他走。偌大的院子,只聽輕語嬌吟,竹枝碰亂。倏然,卻聽白蛇的房里轟然一聲巨震,繼而噼啪亂響,似有什么重物在抽打房檐。
許仙一驚之下非同小可,哪還有尋歡的心思。他連忙站起來整理衣衫,電光火石間,只見一條碧油青蛇呼嘯而來。蛇頭足有磨盤大,毒牙明閃,血盆大口襲來陣陣猩臭。
那一雙幽幽碧眼,竟沁出血樣顏色。
“!”青梅白眼一翻,暈了過去。許仙大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的身體在瞬間僵硬,潮紅血色褪的干干凈凈,身一斜,立時駭死過去。
白蛇已現(xiàn)了原形,粗碩的蛇尾打的房中一片狼藉。青蛇嚇?biāo)酪粚σ傍x鴦,也從院內(nèi)游去,滑膩蛇身立刻纏住白蛇,血紅的蛇信嘶嘶一吐,安撫起白蛇原始的獸性。
兩具蛇身一截纏著一截,像絲蘿附喬木。緊如蜜里澆油,又如膠裹深漆。
兩縷白霧飄然到門邊,新鬼的身體瑟瑟,驚駭?shù)耐且磺嘁话住?br>
青梅撫著心口,“你棄我于不顧,就是為了這兩條蛇妖!
一想到自己是與這無足軟蟲同床共枕,許仙猛地彎下腰大嘔。他現(xiàn)在就剩一縷魂,還是覺撕心裂肺。
他是人,怎么能與妖牽上勾當(dāng)。
青梅聲聲幽怨,“這妖好毒的心思,現(xiàn)在你我死于非命,還怎么和妖斗法!
許仙慘白著臉,新魂積了怨。他一會望著院中的尸身,一會看著糾纏的蛇腰。如被天外一鑿,砸的他暈頭轉(zhuǎn)向。一眨眼,一黑一白,鬼差飄然而至。
四:
白蛇怔怔的看著許仙的尸身,如遭雷擊。沒想到端午駭亂,竟直接嚇?biāo)懒嗽S仙。
小青還未現(xiàn)完全恢復(fù)人形,她慵懶的躺在一片廢墟中,愜意的甩著長長的青尾,“這腌臜的潑皮貨,竟拋下姐姐不顧,和這□□風(fēng)花雪夜。什么長姐,原是他舊鄉(xiāng)相好,早定了終身,今日就迫不及待的洞房了!彼浩痫w來的蚊蠅,“也不曉得找個僻靜地方,讓我小青撞個正著!
白蛇冰冰冷冷的血,又似加了塊寒冰,怒道:“我和他緣定今生,你不該殺他!”
“他不過是一個凡人,生死早是常事。我早早送他一程,早日輪回,還早享富貴!
“住口。”白蛇心煩意亂,臉上鱗片閃忽,“小青,我和他千世才修得同船,你可懂!蹦┝,她又搖頭,“罷了罷了,這人間情愛,你如何能懂!
小青瞪圓了綠眼,猛扯了白蛇的手放在胸口,“我不懂,我的好姐姐,你摸摸我的心口,我如何不懂!我陪了你千年,和你走了多少歲月。可你呢,你竟愿委身這一副孽弱皮肉,還叫我眼睜睜看著你成婚,看著你成為那愚家婦人。你說,到底是你不懂,還是我不懂!”
都是冷血冷清的蛇妖,可小青的心口竟如火燎,燙的白蛇立刻抽回手。她就是懂,才叫她看著她成婚,看著她柴米油鹽。就是這份縱容,竟叫她害死她的許仙。
“你太膽大妄為!卑咨咧苌碓旗F四起,“你若眼里還有我這個姐姐,就隨我去蓬萊山。趁著官人的魂魄未消,靈芝仙草還可以救活他。若在晚一刻……”她怒目圓瞪,素手一揮,凝來凌厲劍波,“休怪我不念姐妹情誼!
劍波擦著小青的臉頰而過,消縱時落下顆顆血珠。
白蛇說罷喚來法術(shù),乘云而去。
灼灼白日,是如死水一樣的靜謐。小青干脆的現(xiàn)了蛇形,粗桶狀的蛇身在院中一通亂撞。竹枝被連根拔起,池水被翻覆成泥。
“許仙,許仙,你哪里來的好本事,我竟殺不了你!”
剎那妖氣洶涌,直逼云霄。天邊一通驟雨,落地成了滾滾的黑泥。金光寺的和尚怒目圓瞪,大叱風(fēng)云,“妖孽!”法缽都似聞了妖氣,金光一閃,嗡嗡作響,叫囂著騰飛而去。
五:
許仙似做了一場夢,夢得他溫香軟玉,有妻有業(yè),眨眼間就得了人間美事,快活的不知往昔。
娘子,白娘子,千年的白蛇妖!
美夢忽然變成了噩夢,娘子化了個尖頭蛇臉,嘶嘶吐出鮮紅蛇信,鮮紅欲滴的張開一個血盆大口,將他齊胸吞下。
“蛇!”許仙大喊著醒來,滿頭的熱汗同時被人拭去。滑軟的絲帕拂在他的額頭上,像夢里那滑膩的蛇身,“官人,你可算醒了!
還是白蛇的如畫情波,似蹙非蹙的含情目。她皮膚雪白,唇紅如脂,無骨的身子靠在許仙的懷中,“官人可算醒了!”
許仙如被咬了舌,手腳僵硬的似石雕。只有一個聲音在喊著,“她是妖,是妖!”
“原來官人有納妾的心思,怎不早早告訴我?”
許仙更是不敢動,他做的事被掀出,生怕這妖突然露出蛇頭來,把他一口吞。
“你若早早說與我還好,可這青梅已經(jīng)做了別家的婦人,也成了你的姐姐,官人你是斷不能再娶了!卑咨呷×税呀伾龋幌孪碌乃推饹鲲L(fēng),“官人既看到了,我也不瞞你了。我原是西湖水下的一條白蛇,本欲修來仙骨,脫離這世俗五常,飛天成仙去?捎^音娘娘說,我與你有個緣未結(jié),必要我在人間了結(jié)此緣。我那時初見你,西湖水清,楊柳送情。你贈了我一把傘,我是收不了心了。這緣是結(jié)了,也斷不了了。官人,我也不想成仙了,只愿留在人間,和你把這緣修成仙骨。”
許仙聽著聽著,汗珠大顆大顆滴了下來。白蛇更賣力的打扇,“端午都過了,怎還這樣熱。喏,對了,小青也是條青蛇。我們姐妹甘作人形,為相公竊來官銀,蓋來高樓,鑄起遠(yuǎn)名。相公若愿意,何不把小青也收了房,那丫頭也大了,總也留不住!
許仙兩眼一翻,一手一手的冷汗。他好不容易才能啟齒,一字未出,卻聽遠(yuǎn)處響雷,細(xì)聽了,竟是一句,“妖在哪里!”
白蛇折了扇,又聽尖刺笑聲,像一波波蕩開的瀾依,“好你個白蛇,還妄圖讓許仙享齊人之福。我小青豈能隨你,我是妖,妖只會吃人!”
白蛇的眸子化作細(xì)細(xì)的一線,似嘆息,又似歡欣,“小青,小青,你雖道行不如我,可到底也修行了五百年。怎還是從前的性子,得不到的,就得毀!”
老和尚目如閃電,聲如洪鐘,執(zhí)著法缽落到院中,“阿彌陀佛,妖就是妖,竟妄圖學(xué)人。”
六:
白蛇飛到院中,不愿生起風(fēng)云,“法海,我已嫁作人婦,沾了人間的湯水。待我功德圓滿,就能得肉體凡胎。”
法海不慌不亂,唇間一抹嘲笑,“一身的妖氣,還不現(xiàn)了原形!
法缽早有靈性,發(fā)出刺目金光,漫天漫地的,將白蛇密不透風(fēng)的罩住。
白蛇氣定神閑,只是將手捂在了小腹,毫無還手的打算。
碧青的小蛇纏在法海的腕間,細(xì)鱗一片片的猙獰,“姐姐啊姐姐,你我是妖,除了害人,還能被高人作法。你躲了這么久,躲得了法海嗎!你猜法海給我們尋了什么去處?他要把我們關(guān)到西湖水干,雷峰塔倒?晌骱趺磿赡,雷峰塔又如何會倒!姐姐,你快束手就擒,離了這倒灶的許仙,隨我一起雷峰塔去!
小蛇興奮的扭動,眼看金光乍破,還以如愿以償?煽茨墙鹄弲s晃悠悠的回到了法海的手上,白娘子還是白娘子,竟還沒有現(xiàn)出原形。
“蛇妖懷子!”法海的佛面被震破一角,“蛇妖也能懷子,怎么可能!”
許仙踉踉蹌蹌的跌到院中,一聽這話,當(dāng)場涕淚橫流,又伏又拜,“大師,你快行行好,收了這蛇妖!從前我不明事理,現(xiàn)已知道她是妖,我如何要與她行夫妻之禮。這妖要害我,求大師開恩,快收了她去!”
青蛇甩著細(xì)尾,“姐姐快來,隨我去雷峰塔!”
捉妖之事向來手到擒來,可此次,法海如遭就九天轟雷,恍恍不知所以,“這妖只差一步就成了人,如今已不為我管!
白蛇跌倒在地,忽然切齒一笑,清明的眼中滲出清淚。
她不僅有了孕,又有了淚,修了人間的情愛,漸漸染了骨血。
許仙匍匐而上,抱住法海的袈裟不放,“求大師開恩,收了這妖。我早有良妻,是這妖迷我害我,讓我丟了心神迷了七竅,才做出這糊涂事來!
一直躲在暗處的青梅聽得此言,立刻捧心走來,“許郎,許郎……”
法海大笑三聲,這人也和妖一樣,妖竟比人還有意。收來無趣,等你當(dāng)膩了人,就來雷峰塔再續(xù)修行吧。
他猛喝一聲,法缽閃出茫茫白光,帶著青蛇隨他一起去了。
七:
許宣還是頭一次聽這樣的白蛇傳,他甚至忘了溫存,不由的入了神,“那后來呢,白蛇怎么樣了?”
阿貞撫過他的五官,“附耳過來。”
白蛇失了法力,又傷了陰鷙,當(dāng)晚就現(xiàn)了蛇形。白府里漆然一片,隨著白蛇扭動的蛇身一起泛來幽洞的詭異。青梅扶著許仙,望著白色的無足軟蟲,笑容從腳底開始,如那密里含枝的爬山虎,幽綠幽綠的,沿著身體一寸寸的爬上了臉。
“許郎,你瞧瞧我的肚子。”她牽著許仙的手來到腹下,“我今日該來葵水的,偏偏遲了,只怕是有喜了!
許仙迷迷瞪瞪,“懷了,蛇妖也懷了!”
聽法海說,這白蛇只差一步就能修得仙根,想來道行不淺。青梅說她和許仙此番都受驚不小,只怕那飄走的魂魄還沒歸全。
“她現(xiàn)在不是妖,只是蛇。該叫人剝皮剔骨,做成飯桌上那一碗羹湯!
話說以形補(bǔ)形,該叫她的一胎,補(bǔ)她的肚。
夜?jié)饬耍偰馨涯切┮姴坏萌说氖禄焦抢铩?br>
許宣聽得心神恍惚,“那白蛇,被做成了羹湯!
阿貞不說話,身體卻一點點的冷了下來。
許宣想起晚上吃的東西就有一道蛇肉,現(xiàn)在都蔓到了胸口,實在叫人作嘔。
“剝皮剔骨,燴蛇羹湯!卑⒇懻f著,雙眼細(xì)細(xì)的瞇成一線,她狂笑起來,“許仙啊許仙,你這貪歡忘舊的秉性,怎么多少年都不變!”
許宣就感覺貼著自己身體的嫩膚轉(zhuǎn)為滑膩的觸感,鱗片刺啦啦的刮起皮肉,剔開表皮,附在他的肉骨上。
阿貞的頭顱長長的圍著他繞了兩圈,張口吐出紅長蛇信,眼睛碧綠碧綠的。似院中碧水,一汪的望不到底。
“許仙,你說,你把我姐姐的蛇皮藏到哪里去了!”
“姐姐的魂找不到蛇皮,連棲身之地也沒有!”
“可是呢,找不到蛇皮更好,我就能帶著姐姐,一年再一年的等下去!
“許仙,下輩子也別想起來!”
“許仙啊許仙,雷峰塔里的千年,白蛇傳的傳說流傳了這么久?烧l又提到我小青!誰都知道白蛇癡,可誰又說過小青的怨呢!”
在蛇口嘶咬他之前,許宣眼前閃過無數(shù)人影;蚯嗄瓴趴,或意氣風(fēng)發(fā)……一世跟著一世,最后無一不是的,葬身蛇腹。
她是千年的蛇,偏丟了裹身的皮。她們就一直留在這人間,看著他輾轉(zhuǎn)紅粉,引著他玩弄風(fēng)流。然后窮困潦倒,死于非命。
許宣的慘叫聲就那么卡在喉中,青蛇毒牙森森,咬得他的全身麻木不堪。
他還看到千年前的西湖水,那么清,那么藍(lán)。清波小橋,白蛇的身影平添了無數(shù)詩情畫意,是一切都還沒開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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