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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背景設定是未來科幻,末世求生。
少校軍官方景寒(攻)X下屬云陽(受)。
內容標簽: 悲劇
 
主角 視角
云陽
互動
方景寒


一句話簡介:科幻背景的原耽故事。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701   總書評數(shù):3 當前被收藏數(shù):8 文章積分:216,900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純愛-幻想未來-科幻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科學幻想-原耽
    之 科幻
  • 文章進度:完結
  • 全文字數(shù):14242字
  • 版權轉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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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重逢

作者:難夢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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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1
      剛開始恢復神智的時候,整個大腦都是模糊的。

      意識里好像有無數(shù)個色彩斑斕的火花閃過,耳邊亂哄哄的一片,喧囂而吵鬧,但有一個聲音在眾多雜音里脫出,平靜的語氣帶著難言的疏離和冷漠:

      “……把傳感器放在他的手腕上,然后交替著念你和他的名字。確保他在睜開眼睛之后,第一個看到的人是你!

      “喚醒時長大約在一個小時到數(shù)十小時之間,你必須要耐心的等待。”

      “還要等啊……”

      耳邊掠過一句無從捉摸的嘆息聲,說話的人語氣充滿了無奈,有什么東西握住了我的手腕,被覆蓋住的地方在逐漸升溫,一道低沉的嗓音輕輕說著什么,像是虔誠的教徒在吟誦,又像是巫師念著神秘的咒語。

      “云陽!

      “方景寒!

      “云陽!

      “方景寒。”

      “云陽……”

      不斷重復的這兩個名字讓我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手腕上的觸感漸漸清晰起來,電流脈沖從心臟中央迸發(fā)到循環(huán)系統(tǒng),隨即以迅猛的速度在身體里開始無休止的運作。每循環(huán)一次,我對周圍的感知就會清晰許多,終于,當他的聲音漸漸弱下來的時候,我獲得了睜開雙眼的能力。

      簡約而安詳?shù)呐P室,潔白的墻壁上布置著各種復雜的器械,頭頂是用某種乳白色材料打造的圓拱形天花板,除去那些泛著冷光的銀色機械,白色和藍色是房間里最主要的色調。

      我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完全沒有一點印象。應該說,我對蘇醒之前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都沒有印象。

      理論上來講,我應該是失憶了?缮硖幱谶@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我感覺不到害怕和憂慮。

      從日光的顏色來判斷,現(xiàn)在應該是黃昏,但窗外的天氣似乎亮的過分。橘黃色的光線從沒有拉上的窗簾外面散射進來,被半蹲在我面前的男人擋住了一大部分。

      暖色的光給他黑色的頭發(fā)帶上一層淺褐色的金邊,他的眼神像大海一樣深沉,我張了張嘴巴,輕輕的說:“……景寒,是你嗎!

      脫口而出的名字并不在我的記憶儲備里,可我卻說的很自然。他對此并不感到驚訝,似乎這種反應屬于正,F(xiàn)象。

      聽到我叫出他的名字后,方景寒笑了起來:“恩,是我。怎么樣,昨晚睡得好嗎?”

      他溫柔的表情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我回憶著夢里面喧囂嘈雜的場面,誠實的搖了搖頭:“不好。我好像做了個很糟糕的夢!

      “是個很糟糕的夢啊……”

      應該是我的錯覺,方景寒的表情有些恍惚,他想笑的,但眼睛卻微微濕潤起來,望著我的視線里痛苦夾雜著難過。

      我明明什么都沒有說,可他的反應卻告訴我,他很不快樂。

      “你很難過嗎?”我認真的望著他:“因為我那個糟糕的夢?”

      一股奇怪的感覺促使我向他問出了這句話。

      “不是的,我沒有難過!币痪湓挼臅r間,方景寒就整理好了情緒,他重新?lián)Q上一副微笑的神情,把剛剛一閃而過的陰影掩蓋在深沉的眸光之后:“現(xiàn)在能站起來嗎?我?guī)銋⒂^一下你的房間。”

      “……好。”

      自己獨立站起來完全沒有問題,我的肌肉應該已經(jīng)具備了直立行走的功能,但當他主動給我?guī)椭鷷r,我仍然無法抗拒的握住了那只伸向我的手。

      和我的手差不多大,但卻有種熟悉的踏實感。

      “地板很涼……把衣服穿上。”

      方景寒遞過來一套簡單的白色服裝,我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體,又看了看他身上鑲著金邊的淺藍色軍裝,順從的接過了衣服。

      對于過往的所有記憶,我大腦都是一片空白,因此,像是這種簡單的日;顒樱乙沧龅暮芷D難。

      展開那件白色的襯衫,我試圖把右臂套進袖子里,可每當我做出伸手臂的動作時,左手手指總會不由自主的痙攣,還沒有來得及穿上,衣服便飄然掉在了地上。

      由于我的肢體很不靈活,因此失敗了很多次。這明明是個簡單的動作,我卻無法領悟到要點,一次又一次。我急的眼淚快要掉出來,卻仍然沒辦法給自己穿上。

      最后,他終于看不下去,他走過來,撿起那件襯衫,輕柔的裹住我的身體。

      “我?guī)湍。?br>
      他的聲音極具安撫性,我沒能力抗拒,只好低頭不語,默然的許可了這種行為。

      方景寒的動作很熟練,仿佛已經(jīng)為我穿了很多次一樣。

      我們相對而站,就著穿衣服的姿勢,他修長的手臂繞過我的身體,恍惚間,我有一種被他攬進懷里的錯覺。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熟悉的令我狂躁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我把額頭輕輕抵在他的肩膀上,輕聲的說:“謝謝。”

      他剛幫我套上右手臂的袖子,感覺到我的動作,方景寒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之后便再也沒有了動作。

      我訝異的抬頭去看,腦袋卻被一只手壓在了他的胸前,耳邊傳來沙啞的聲音:“不用謝的。我說了很多次,你不用對我說謝謝!

      很多次……

      哪里來的很多次?自我睡醒之后,從我有意識開始,我們明明是第一次相逢。

      2
      “讓他醒來,辦得到嗎?”

      “……”

      凱里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不同意。方景寒繞過他準備去拉那個還沾著冰渣的裹尸袋,冷不丁被人從后面用力的抱住。

      一個奮力的抵抗,一個奮力的阻止。然后就是不可避免的掙扎與對打。

      凱里在后退的過程中碰到了床位,那個袋子不可遏制的晃動了一下,方景寒在瞬間停止了動作。

      凱里趁這個機會把對方制服,面對面的時候,兩個人都在喘著氣。

      放在以前簡直難以想象——在這零下幾度的生化房里,竟然會因為打架而出一身的汗。

      “……現(xiàn)在冷靜點。你必須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我從來沒有這么冷靜過。”方景寒說,他被凱里強硬的拉到了角落。

      穿著白大褂的凱里緊緊皺著眉。醫(yī)學上說,精神病從來拒絕承認自己有病,跟瀕臨崩潰的人總是認為自己很冷靜一樣。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他活著。”

      凱里用嚴厲的聲音駁斥:“這不可能。時間過去了這么久,他的心臟早就已經(jīng)停止跳動了。”

      用冰冷的聲線扼斷最后的希望,凱里試圖貫徹一個生化博士該有的冷靜和殘酷,但說出口的字卻在喉嚨里帶著飽含濕度的哽咽。

      “他再也不可能回家了……景寒。他也不能再對你笑了!

      走廊的通道并肩容納兩個人沒有問題,但我還是覺得狹窄。

      這里的門很多,每走過十幾米就會有一扇,在感應到人的時候會自動升起,但也不是全部,有的地方就需要插入鑰匙卡。

      方景寒熟練的操作著門上的調節(jié)器,有時會轉過頭來讓我小心腳下,我低頭看了一眼,鏤空的金屬板下面是黑漆漆的一片。

      “下面是什么?”我問。

      “飛船的核心,斯尼旺號的控制室!

      斯尼旺號,是這艘飛船的名字。

      銀冷色的機械和不知名的白色材料是這里結構的骨架,沒有木材,沒有磚瓦,讓人感覺溫馨的東西一個都沒有……到處都給人一種高科技的冰冷感。

      我不明白飛船是什么東西,可我卻沒有面臨未知事物的畏懼。這可能都歸功于眼前這個人。

      寬敞明亮的大廳隨著最后一扇門的升起緩緩出現(xiàn)在眼前,所有的家具都應用盡有,但不知為何就是給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沒有別人!

      “恩,這里只有我!狈骄昂貞,他的語調沒有太大的起伏波動,但聽起來相當空虛。

      “……還有我!

      我提醒著。他不該對我的存在視而不見。但或許是因為我剛剛蘇醒,他還沒有辦法適應。我可以理解。

      我們坐在大廳里,沙發(fā)很柔軟,方景寒手里拿著一本圖冊,拉我坐在他身邊,開始給我講解。

      他說,這些內容可以幫我更好的適應飛船上的環(huán)境,比如:用過的廢棄物要扔進垃圾袋;不要碰尖銳的物體;喜歡什么東西要與別人分享,不喜歡什么東西要趁早丟棄……我翻了翻那本畫冊的封面,上面寫著‘5—10歲兒童必讀刊物’。

      “怎么了?”

      見我沒有反應,他的動作停下來。

      “我已經(jīng)二十歲了。”

      我們之間誰才是有問題的那個?這個事情讓我感到迷惑。

      翻閱畫冊的手就那樣定在半空,方景寒靜靜的看著我,久久不發(fā)一言。他的眼睛里飽含了太多復雜的情緒,在分析的時候我感到疲憊。

      手腕傳來的灼痛感令我有些不適應,我讀不懂他到底想表達什么,索性放棄。

      “……真是令人驚訝……你這次知道自己的年齡了!

      不得不說聽到贊美的我還是有些興奮的,我還想對他炫耀著更多能力的時候,他用另外一種語調很輕很輕的說‘能笑的話就更好了’,然后用手指溫柔的順著我的頭發(fā)。

      “我可以的!

      他應該是不知道自己的喃喃自語會被我聽到,所以當我說完這句話后,那張臉上驚訝的表情被我看的一清二楚。

      “你看!

      我學著他那樣提起嘴角,臉頰旁邊卻突然有生物電流嘶嘶的響起來,下頜骨有陣輕微的灼痛,緊接著是什么東西燒焦了的味道。

      “……別,別笑,停下……!”

      方景寒手忙腳亂的捧住我的臉,火花將他顫抖的手指燒成了黑色。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漸漸收起了笑容。從那雙濕潤的黑眸里,清晰的映出一個下巴猙獰的人形倒影,就像一個破爛蒼白的布偶娃娃。

      所幸下巴的傷口處理起來不算太費勁。

      我不覺得痛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是,這比聽他講兒童的注意事項要好得多。

      桌子上散亂的擺放著他拿過來的一些機械廢料,化學合成液,粘合劑等等。黃色的塑料袋十分顯眼。上藥的過程不算久,但沉默總是會將感知延長。

      看著他落寞的表情,我想,我剛剛大概是做錯了什么事情。自從蘇醒之后我就一直在惹他不高興,一來二去的連我自己也開始難過起來。

      “……我會學的!惫钠鹩職獯蚱瞥聊,方景寒訝異的看向我。

      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讓我做下這種承諾:“給我時間,我就能學會的。畫冊我也會好好看的,你不要難過了。”

      “我沒有難過,我很高興聽你說這些!

      他笑了,但淚水卻醞釀的更多。

      傻瓜。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我,也是以后的日子里最常對我說的話。

      結束后,方景寒去幫我準備食物。臨走之前他讓我熟悉飛船的設施,可以自由的行走,但要注意安全。

      安全就是不要讓任何東西傷到你被衣服遮住的地方。

      這次還不等我發(fā)問,他就率先一步向我說明。

      我點頭答應,他放心的離開。

      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通道拐角處,不由自主的想起他穿的那件軍裝。那件淺藍色的制服胸前已經(jīng)綴滿了勛章。他在來這里之前一定是個可靠而榮耀的軍官。

      那我呢?我之前是什么?

      大腦依然一片空白,耳邊除了生物電傳遞信息時發(fā)出的嘶嘶聲,就再也沒有任何其他有價值的訊息。

      最后我放棄了思考——這種行為除了徒增傷悲之外,起不到一點正面作用。

      大廳里的溫度不低,但因為空蕩蕩的,總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尤其在他走了之后,這種感覺更甚。

      我走向大廳的舷窗,那個一直都被海藍色簾布遮住的地方。因為過于厚重,所以看不到外面,那些布簾很美,但我更好奇被遮住的景色。會不會像方景寒描述的那樣,宛如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海牢里,絕望的令人無奈?

      ‘刷拉’——布簾被拉向兩邊,海藍色的波紋如洶涌澎湃的波濤,以最狂野的姿態(tài)在風中舞動,火紅的光芒瞬間傾瀉進來。

      飛船正在徐徐經(jīng)過一個巨大的星體,舷窗已經(jīng)足夠大了,但這顆恒星卻仍是占據(jù)了我二分之一的視野。

      隔著數(shù)萬光年的距離,它散發(fā)著濃重深沉的血紅色,像惡魔的眼睛,周圍是一圈燦爛而瑰麗的光環(huán)。

      那些宇宙塵埃,冷凍氣體,和無數(shù)的彗星與隕石,組成了這條龐大的星帶。

      耀眼的幾乎令人無法直視——盡管那艷麗的色彩昭示著它即將走向毀滅的邊緣。

      方景寒的觀點錯的很徹底,這明明那么美麗。

      “……畢宿五……”

      我輕聲的說著,眼底輝映出它妖冶猩紅的光芒。

      旁邊傳來盤子碎裂的聲音,轉過頭,方景寒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回到了這里,他望著我,久久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我的表現(xiàn)很失常,但我無法控制我的下一步動作。就像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憶過去一樣。

      “方景寒……這么多年,你是不是很寂寞?”

      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的話,但我卻說的很自然。

      他笑著搖了搖頭,對我說‘還好’,那故作輕松的姿態(tài)一看就在逞強。

      斯尼旺號總共有十萬平米,依靠真空力推進,不需要燃料,除去必要的發(fā)動裝置和控制設施,供人活動的地方也仍有一萬平米。

      但飛船上只有兩個人。

      我說,這么大的地方,還是兩個人在一起比較好。

      如果以后都要一直待在這里,兩個人互相陪伴,排解寂寞,是最好的。

      “恩。能永遠這樣就好了。”

      “……要是能永遠這樣,永遠不變就好了……”

      他在舷窗前擁我入懷。窗外,恢弘瑰麗的紅巨星靜靜的發(fā)著光,給我們的身上都鑲了一層金紅色的披風。

      相擁的我們像浴血奮戰(zhàn)卻無家可歸的戰(zhàn)士,又像被神拋棄后依偎取暖的旅人。

      我忽然有些理解他之前的孤寂。

      換做是我,要面對這樣巨大清冷的飛船艙,獨自生活直到另一個人蘇醒,那一定是件非常孤寂的事。

      “沒關系,從今以后,有我陪在你身邊,你就不會覺得寂寞了。”我小聲的說。

      他把我抱得更緊。

      3
      “……;什ㄈC清大地,只有被神選中的人才能在星際流亡中活下來……”凱里靜靜的說著:“他是被神拋棄的人,被拋棄的人沒有資格登上方舟,更沒有資格存活!

      “神幾乎拋棄了地球上的所有人。”方景寒說,他看起來情緒極其不穩(wěn)定,眼睛跳動著火光,“你真的信那一套?”

      “你還不明白嗎,方景寒……誰生誰死,根本輪不到我們來選擇。這注定是一條沒有回頭路可走的懸崖。”

      方景寒別過頭去。

      凱里悲哀的看著他,他在做最后的說服,盡管他清楚,讓對方回心轉意的可能性為零。

      “少!恢档媚忝半U!

      “他值得!

      話音落地之間,洶涌的海洋霎時翻騰起洶涌的巨浪,誰從劈分為二的巨浪中優(yōu)雅的走來,手舉泛著寒光的三叉戟,以至高無上的姿態(tài)高高指向天空,給人間降落下兇狠殘忍的天罰。

      當我走進衛(wèi)生間的時候,他的聲音在身后響了起來:“會上廁所嗎?”他十分的認真,看臉上的表情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我已經(jīng)20歲了,你覺得呢?”

      “前幾天你也是這么說的,最后用□□把通風管道燒壞了!

      類似的對話和場景幾乎每天都會發(fā)生。他的擔心不無道理,但我總覺得他憂慮的過分。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這里的冷清和寂靜已經(jīng)成了常態(tài),交流的手段貧乏到只能依賴語言和書籍。能囑咐的地方,他都為我考慮的周到詳細。

      我上飛船之前,他在這里住了多久已經(jīng)無從得知。但從他每日規(guī)律的作息和對飛船了解的程度來看,那一定是一段非常非常長的時間。

      行駛在星際中的船,宛如在海上飄蕩的巨型游輪一般,星云與星體錯落有致的遍布在目力所及的每一個角落,造就了夢幻多彩的海浪波濤,神秘而美好。

      恒星,彗星,白矮星,超新星,紅巨星……飛船在一望無際的宇宙洋流中飄蕩著,路過了無數(shù)個燦爛耀眼的星體,我時常站在舷窗邊眺望,一看就是一整天。

      偶爾心血來潮,我會問他現(xiàn)在我們在哪里,他說以我目前對周圍世界的認知,很難告訴我現(xiàn)在的空間位置。

      只需要相信我就好了,其余的什么都不用管!骄昂偸怯眠@樣模糊的答案來代替那些被掩蓋的真相。

      在我眼里恢弘而瑰麗的景致似乎令他疲倦,我轉過頭,那個時候,方景寒仍在看書,厚厚的一本,陳舊且古老。

      他散發(fā)出的寧靜氣息令人有種窒息的孤寂感,落在地上的剪影很輕易的讓我聯(lián)想到永恒。

      我換了個問法:我們的目的地是哪里。

      他翻過了一頁紙:“……我們沒有目的地!

      大腦后方的生物電流又開始不規(guī)則的嘶嘶作響,手腕劇烈的灼痛起來。

      每當出現(xiàn)這個反應,就表示我在嘗試思考和分析什么,盡管每次都一無所獲,但我不愿放棄。

      那頁被他翻過又撕掉的紙被我幸運的在垃圾桶找到,書的頁腳上寫著《古希臘神話》,畫面上是掌管海洋的;,波塞冬高舉三叉戟,踩著蔚藍的波濤前行,跪在地上虔誠供奉他的人類最后得到的饋贈卻是豪雨之后的覆滅。

      同樣在垃圾桶里找到的,還有一臺老照相機。

      從它上面磕磕絆絆的痕跡來看就知道已經(jīng)飽受舊主人的摧殘,我細心的擦去落在上面的灰塵,在端詳?shù)臅r候不小心摁下了快門。

      耀眼的亮光一閃而過,攝像頭正對著前方,躺在床上正在休息的,方景寒的側臉。

      他沒有醒,沒有覺察到我在做什么,這讓我舒了一口氣,像個隱瞞了罪行的孩子。

      拍出來的照片比我想象中好看,雖然和我的技術沒有多大關系——他本身五官就深邃,眉眼雖然富有攻擊性,但當安靜下來的時候,卻有另一種令人泥足深陷的感覺。

      老天給了他一副不會老的皮囊,對他真是優(yōu)待。

      與此同時,好奇心驅使著我往相片冊的前面翻去,隨著手指在按鍵上滾動,我感到有點不對勁。
      不,應該說……相當不對勁。

      相機里所有的照片竟都是他。

      都是同樣的睡顏,同樣的輪廓,甚至同樣的角度。

      唯一的區(qū)別只在于時間的不同。有時是早上,有時是中午,有時又是深夜。

      蹩腳的拍照手法足以讓我斷定那些全部都是我拍的,但具體是在什么時候拍的,為什么會拍這么多,我又完全沒有印象。

      “……發(fā)生什么事了?”

      不遠處傳來金屬砸上地面的響聲,應該是摔壞了。

      我把那臺照相機扔到了一個不知名的昏暗的房間,它具體掉在了哪里我無從得知,但我確定自己再也不想見到它。

      回到臥室,從床上撐起身的方景寒困倦的看著我。

      “你說過的,要我相信你!笔滞筇鄣膮柡Γ覉猿植蝗ピ谝。

      “恩!

      “你也說過,藍色的軒轅十四是最亮的星!

      “……恩。”

      他遲疑的回應,似乎不確定我到底想說什么。

      “我們就去那里,目的地就定在那個地方!

      最亮的地方能驅走黑暗和恐懼,我相信光明,而他,能帶給我光明。

      然而一向不會拒絕我的方景寒這次卻避開了我的視線,他猶豫著看向別處,用低低的聲音說‘那里太遠了,你等不到的……'我暴躁的打斷他,“我能等到的,我可以的。我不會離開你,也不會離開這里……帶我去吧。”

      這個陰森冰冷的飛船令我害怕,它可以帶給我絢爛的宇宙,也可以給我無邊的恐懼。

      能依賴的人,幾萬光年里,也只有他了。

      在這片無止境的宇宙海洋里,方景寒就像是航行中最可靠的船夫,而我猶如在狂亂的洋流中漂浮的朽木。

      他靜默了很久,終是朝我點了點頭,我撲進他的懷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我抱住。

      我們就像是冬日里落單的食草動物一樣緊緊靠住互相取暖,我害怕過去,他害怕未來。

      4
      “要喚醒一個死亡的人,還要賦予他永生的能力,你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凱里的眼神中帶著清晰的痛苦:“……這種行為已經(jīng)嚴重違背了新世界的規(guī)則,如果你一意孤行,將會受到圣域審判的懲罰,永遠被流放在星際之中,不能降落,也無法返回。”

      方景寒不說話了,他沉默著盯了凱里一會兒,問道:“蘇醒之后,他會死嗎?”

      “會!

      “可你不是說他能永生?”方景寒心中一緊。

      “用活體干細胞培養(yǎng)□□,然后在手腕里插入復制好的基因芯片,他就能活過來。這些基因會定位在他十歲那年,他必須在培養(yǎng)箱中再培養(yǎng)十年,才會成為現(xiàn)在的樣子。提前喚醒只會招致失敗。”

      “但這項技術遠沒有你想象的那么成熟,少校。他的基因里永遠攜帶著‘波塞冬’,無論重生多少次都會死掉。而且機器也還在完善,很可能以后的某一天,機器就會因為某個零件故障而使他在培養(yǎng)基里永遠的死亡。他的記憶也不穩(wěn)定,表情神態(tài)都不能像常人那樣自然的表現(xiàn),他甚至連微笑的表情都做不出來,他……”

      “閉嘴!”方景寒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吼紅了眼睛:“我只要知道他能活過來就夠了,現(xiàn)在就動手術!

      “立刻,馬上!”

      年輕的將領下達了命令,那不容拒絕的態(tài)度令人心痛到極點,凱里的眼睛濕潤了起來,他早就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沒辦法拒絕。

      “……我知道了,如您所愿。”

      那是來自于一個美麗的神話。

      海神波塞冬用洪水肅清了大地,帶著他選中的子民進入了方舟,尋找新世紀的凈土。

      神話上說,波塞冬用了七天七夜的時間,將陸地全部淹沒,只剩下無盡的汪洋。我沒有見過大海,但據(jù)說大海與宇宙一樣,充滿了未知與神秘。

      方景寒講到這里的時候,距離我在飛船上蘇醒,已經(jīng)過了六天。六天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這其中就包括我。

      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這件事,我已經(jīng)無從得知,但就是在意識到之后,我已經(jīng)開始無可恢復的步向衰老。我的身體以一種奇異迅猛的速度在短短的六天內老化,我能清晰的感覺到,我不能再進行大量的思考,反應也遲鈍了許多。

      經(jīng)常是前一天剛剛學會的東西,第二天就徹底的忘記。重要的記憶在腦海里慢慢的流失,手腕疼痛的時間也在延長。

      那天晚上,我連走動都很困難,只好接受了方景寒給我講故事的決定。他講給我聽,但故事內容必須由我來選擇。

      我選了那頁被他撕掉的古希臘神話,他吃驚的問我在哪里找到的殘頁,模樣變得有些可怕,我低下頭,不肯回答。

      要說我刻意為難他也好,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待著。但讓我意外的是,那個故事他早已背的滾瓜爛熟,不用翻書也講得很流暢。我猜他私下里是不是還有一本書,他沉默了一會兒,搖頭否定,說:“不是的,同樣的故事,我已經(jīng)講了很多遍給你聽。”

      “你胡說!”我沒來由的煩躁起來:“我都十歲了,從來沒有聽你講過這個。”

      故事的最后也沒有講完,不止是因為我打斷了他。

      在聽見我的抱怨之后,方景寒不再說話,他把頭深深的埋進我懷里,身體一直在顫抖,我能感覺到他的淚水,因為衣服都變濕了。

      “情況越來越糟糕了……以后該怎么辦呢……這已經(jīng)是第幾十個了……”

      他緊緊的抱著我,不斷的說著我完全聽不懂的話。

      我無法思考,因為手腕疼的厲害,這幾天比前段時間的痛感更為強烈。

      僅憑我現(xiàn)有的能力亦無法理解,但方景寒似乎很想說給我聽,我也只好認真的,一字一句的記住。

      窗外的正中掛著一輪橘黃色的星體,發(fā)出近似黃昏的光,在靠近舷窗的地板和沙發(fā)上投下深褐色的光暈。

      天空中的其他地方則是綴滿了星空的夜幕。

      何時才能穿過畢宿五呢……我茫然的望著外面的星體,飛船一直在動,卻又好像沒有動過。

      能早點到就好了,我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恐怕?lián)尾涣硕嗑谩?br>
      飛船上沒有白天夜晚之分,但每活動一段時間,方景寒都會強制性的要求我去睡覺。

      夜晚,他把我安置在膠囊艙里之后,卻會獨自躲在房間里喝酒。

      喝酒時,不知為什么,方景寒總在哭,他總是會低聲的呢喃,不停的說著‘對不起,我沒辦法帶你去,對不起’之類的話……他的神情看上去很痛苦,手里始終捏著一張老舊的照片。

      趁他不在的時候,我偷偷的看過那張照片,但結果令人失望。

      照片上的人影歷經(jīng)很多年,早已模糊不堪,可看輪廓卻不難猜出是個男孩子,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老實說,我有點嫉妒。

      就在講完故事的那個晚上,我沒有如往常一樣躺進膠囊艙,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疼痛讓我倍加清醒。

      方景寒去飛船的另一邊檢查故障,我一個人待在走廊上,愣愣的望著鏤空地板下黑漆漆的地方出神。

      ——這里遠沒有在上面看的那么陰森。

      在接近核心的途中要經(jīng)過一個房間,房子很整潔也很寂靜,到處都飄蕩著一股陳舊的味道。桌子上擺放著已經(jīng)放涼的咖啡,日記本和可錄音通訊器。

      沒有遲疑,我翻開了那個厚厚的日記本,上面是方景寒方正的字體:

      2099年5月30日
      “地球覆滅了,人類沒有如預想中的那樣死在外星人來襲或者彗星撞擊的場景里,也沒有死在病毒的手里,而是死在自相殘殺里。”

      2331年8月16日
      “……我逃了出來,帶著他一起,以及那個還沒有開發(fā)成熟的人體生物克隆器。出逃的飛船卻在空間跳躍時遇到了障礙,數(shù)百年過去了,斯尼旺號永遠在畢宿五附近徘徊,無法前進半分!

      2499年7月30日
      “我們被永遠囚禁于此。剩下的人類是否逃走了?我不知道。飛船上有強烈的干擾,我發(fā)不出信號!

      2635年10月3日
      “基因將他的年齡鎖定在十歲那年,每經(jīng)過十年的培養(yǎng),他就會以二十歲的模樣從夢里醒來。第一次喚醒他花了一個小時,第二次是十個小時,第三次,第四次……很多次,但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蘇醒需要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了。而醒過來的日子,也越來越少了。”

      2757年3月11日
      “為數(shù)不多的相處時光里,他鼓勵我,承諾我,說我們能永遠在一起。很多次他告訴我,他想去看軒轅十四,那顆藍色的恒星;他喜歡我,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富帶情感的人類,也是生化培養(yǎng)的克隆體。前一秒他會冷冷的看著我哭泣,下一秒?yún)s又小心翼翼的把我抱在懷里……”

      2929年8月16日
      “有時候他會記得很多東西,有時候又會完全忘記。應該和嵌入神經(jīng)芯片的記憶能力有關。他每次都會以不同的方式死去,我一次次的吸取經(jīng)驗,但都無濟于事。血清和他的基因不匹配,重生的是他的□□而不是基因。……那些傷痕累累,突變過多的基因到底還能撐多少年,我不知道……”

      2929年8月17日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無法履行任何一個和你的約定……”

      “你在做什么?”

      方景寒的聲音忽然從門口響起,我手下一顫,日記本啪嗒掉落在地,那張舊照片從夾層中悄然滑出,他的表情在接觸到照片后瞬間改變。

      我沒有被發(fā)現(xiàn)做錯事情之后的膽戰(zhàn)心驚,只是覺得異常寒冷。

      “……生化培養(yǎng)的克隆體是什么?”

      “你把我喚醒了很多次嗎?”

      “你不能帶我去軒轅十四,為什么?因為他嗎?”我指著地上的那張照片。

      “我有很多地方不明白,方景寒,你講給我聽啊!

      后腦的老化神經(jīng)元劇烈的膨脹著,過載的信息量讓它無法承受,轉化成清晰的痛覺刺激著我。但我沒有停止回憶和思考,我執(zhí)拗的與它搏斗著,與基因里試圖改變我的病毒搏斗著,我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道從背后傳來,我不確定那是不是我的腦袋。

      “云陽!不要再想了!云陽!”

      方景寒的眼睛瞬間變得猩紅,我一步步的向后倒退著,不聽使喚的手試圖尋找一個能維持我站立的支點。

      慌亂間,我碰上了那臺可錄音式通訊器的開關。

      5
      “少校,如果有一天,你決定放棄這段旅途,那么就請拿出他手腕里的基因芯片,然后用芯片重啟飛船。只有通過芯片才能與諾亞方舟建立聯(lián)系,我會在船上隨時待命接應你!

      “但這樣,他就再也不會蘇醒,而你,卻能永遠結束這段無止境的流放!

      方景寒自始至終都知道,波塞冬不是一個神話,它真實的存在。

      2090年,全球氣溫變暖,冰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融化,大面積的洋流覆蓋陸地,使得曾經(jīng)一度近乎滅絕的古生菌復蘇,這種古生菌隱匿在水里,以芽孢的方式茍延殘喘了上萬年。

      或許是蟄伏的太久,復活后它們突變?yōu)榱倚约纳w,感染性強的可怕,通過水源與空氣傳播,很快就把成千上億的人逼上絕路。

      人類一旦受到感染,古生菌分泌的蛋白就會不斷誘發(fā)重要位點基因的突變,將編碼蛋白質的基因全部變成無法編碼RNA的假基因。由于這種突變無法預知定位,因此每個人的發(fā)病表現(xiàn)都不一樣。

      但普遍的癥狀是表皮神經(jīng)退化,致使臉部動作僵硬,記憶嚴重衰退,智力水平隨大腦神經(jīng)元的損傷下降,出現(xiàn)早衰癥,凡是依靠核酸分子遺傳的碳基生物無一幸免。也就是說,這種細菌針對包括人類在內的地球上所有活物。

      這種古生菌伴隨著洋流的兇猛特性,使人們一度想到了那個殘酷的古希臘之神,由此被命名為‘波塞冬’。

      全世界的研究所緊急集合,開始馬不停蹄的做技術攻關。十年后,波塞冬的特效血清終于面世,然而,那種特殊的致病機制決定了它的血清必須和基因結合才能起根治的作用。

      基因差異何止千萬,得到了血清也不是萬能的,有的人能活下來,有的人就不行。

      被治愈的人類仿佛得到了神的眷顧,不僅不會再患病,還因為基因改造而延長了壽命,作用在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不等。

      而那些沒有得到血清或者血清不起作用的人,則被神永遠的拋棄了。

      這待遇是如此的不公——意識到這一點的人,還不等波塞冬席卷全世界,他們就開始了先一步的反抗。

      政府機關在第一時間下令,一邊安撫尚且存活的群眾,一邊規(guī)定對濫殺無辜的市民處以死刑,但本身就因攜帶波塞冬而無法存活的人則對此根本不在乎。他們滿身是血的舉著銳利的尖刀沖向平定暴亂的軍隊人員,口中不斷發(fā)出嘶啞的吶喊:我要拉你們陪葬!

      陸軍少校方景寒率領軍隊聽從指令,前往目的地制止這場暴動。

      上級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的全面清掃,屠殺人類已經(jīng)成了新世界建立起來后的一種常態(tài),但方景寒始終無法習慣。

      當屬下發(fā)來‘Clear’的消息,方景寒迫不及待的收回了槍支。整個城市在殘酷的掃蕩下寂靜一片,目力所及盡是滿地的狼藉,鮮血幾乎要將天空染成紅色。在回去的途中,方景寒不禁開始懷疑,究竟是波塞冬摧毀了人類,還是人類自己邁向了死亡。

      方景寒曾以為這就是人間地獄了,但變數(shù)發(fā)生的遠遠比他想象要快的多。

      同樣在軍隊任職的云陽在某次執(zhí)行任務時意外感染了波塞冬,在得知特效血清無法與他的基因相互作用時,方景寒的整個世界終于開始坍塌。

      ……那時,地球表面的陸地已經(jīng)有三分之二被洪水淹沒,研究院與聯(lián)合國政府將總基地選在了中國西藏,海拔最高的地方。有幸活下來的人們被集中在保護區(qū)里繼續(xù)生活,每到夜晚,廣場巨大的投影屏上,都會有研究員報告市民關于諾亞方舟最新的研究進展。

      諾亞方舟,那個塵封在神話里的名字如今再次重現(xiàn)光輝,代表了它不言而喻的重大使命。

      逃離地球,前往宇宙——這是人類在萬千渺茫中僅存的希望。不到數(shù)百萬的各國群眾在廣場上激烈而熱情的歡呼著。

      喝的醉眼朦朧的方景寒站在露天陽臺上,帶著冷漠又不屑的眼神遠遠看著屏幕上,某個物理學教授自欺欺人的模樣,心底涌上了一股濃重的悲涼。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政府早已擬定好登上方舟號的人員名單,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血清的制作成本是拿活人來做試驗,如果不是看到被集中在保護區(qū)的普通人民最后得到的不是方舟的船票,而是所謂‘神賦予的解脫’,方景寒不會有反抗和逃跑的想法。

      他從前一直深愛著這顆星球,愛著這個國家……也愛著他。

      軍隊不會留感染了病毒的軍人,失去政府的依賴后會是什么下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在要挾凱里用克隆技術復活云陽之后沒過幾天,方景寒就被軍方拘捕。理由是擅自運用未解禁的高科技手段,還偷走了血清,必須要嚴加懲處。但他的身份畢竟是少校,最后政府經(jīng)過協(xié)商后同意對他進行星際流放。

      但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那些反抗的暴民混進了保護區(qū),聯(lián)合國政府立刻派出軍隊鎮(zhèn)壓,但與此同時犧牲了大量普通民眾。

      趁著那天夜里市民的暴動,方景寒偷走了剛剛進入試飛階段的真空飛船,它的前身是星際間拉運燃料的運輸船,便捷但承載人員有限。

      軍方與暴亂的人混戰(zhàn)成一團,政府官員捂著腦袋四下逃竄,漫天的炮火與鮮血,無數(shù)個人拼了命的奔向尚未建成的諾言方舟,又有無數(shù)個人在半途中死去。

      已經(jīng)不再是軍官的方景寒淡淡的回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猶豫的推動飛船拉桿,前往外星。

      這個世界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波塞冬尚有血清,但人的心拿什么來滌蕩清洗。

      穿著白大褂的凱里也奔跑著趕到了現(xiàn)場,卻沒能見方景寒最后一面,他死在了半路上。

      手無寸鐵的生化博士輕而易舉的被充滿憤怒的暴徒打死,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見那個承載著人類希望的飛船已經(jīng)起飛,朝著富有希望的未來駛去。

      記憶里的諾亞方舟早已不再是那個坐落在群山之巔落滿白雪的圣潔之物。

      它染盡了血的顏色。

      6
      等通訊器發(fā)出嘀嘀的聲音時,我和他兩個人都怔住了,仿佛在等待命運的宣判一樣,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桌子上,沙沙的聲音接連不斷的從信號微弱的接收器上播放著。

      方景寒再熟悉不過,那是凱里的聲音。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從沒有復活一說!

      “我可以用生化克隆制造出無數(shù)個他,但你心里明白,那些都不是他。”

      “這是一種可怕的毒品,它制造的幻覺會讓你上癮。在營養(yǎng)液里花費十年,孕育出的克隆體,誰知道他是什么東西……只能靠生物電流和溶解液活著,僵硬的人造皮膚連最簡單的表情也做不出來。”

      “PCR全自動生化合成器一旦啟動,噩夢就會無休止的重復下去,每隔十年就從隔離罩里鉆出來,他會像地獄復蘇的惡鬼,各個都攜帶病毒,根本沒有價值,甚至令人惡心……”

      “……少校,別為他犯傻。違抗上級命令,復活死去的人,這都不值得!

      話語的尾音帶著深深的、沉重的哀傷,最后的嘆息聲被沙沙的干擾噪音蓋過,空氣里流動著令人難以忍受的寂靜沉默。

      按理說我的機體里應該是沒有水分的。但我仍然感覺到眼眶里有液體在流動。

      “我已經(jīng)死了嗎?”我輕聲的問。

      他黑色的眼睛里盛滿淚水,劇烈的朝我搖著頭。

      我聽不見心臟在胸腔里跳動的聲音,但耳邊滑過的電流聲卻響的銳利。

      “……令你惡心嗎?”

      一時間,大腦的電流以前所未有的強度沖擊著脆弱的神經(jīng)末端,隨著啪地聲響,電火花終于破壞了細微的神經(jīng)元,我渾身都止不住的發(fā)顫,體內的溶解液順著指尖一滴滴的掉在地上。

      他說了什么,因為語速太急,我聽不清楚,耳邊只有嘶嘶的電流聲。

      我也覺得自己惡心。

      我不需要心臟泵血功能,不需要神經(jīng)遞質傳遞化學信號,甚至不需要進食和排泄,我只靠營養(yǎng)液和生物電就足以維持生存,因為我不是他,那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類。

      這么多年了,我重生的次數(shù)已經(jīng)多到自己也數(shù)不清,他竟然都沒有放棄。

      “云陽……”飽含悲傷的聲音沙啞的騷著耳膜。

      “很抱歉我與他不同……但是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

      曾經(jīng)的很多個我都說過這句話,我總想與他們不一樣,但真正到了此刻,我卻覺得只有這句才能表達我所有的心情。

      不知名的液體從眼眶的地方奔涌而出——那本是用來將皮膚固定在培養(yǎng)基上的化學合成液。

      淺綠色的粘合劑腐蝕著我臉頰上的皮膚,發(fā)出撕拉的響聲。

      是的,我的記憶伴隨著體內生物電的紊亂,重新回到了我的大腦里。但也僅限于此了,等到所有內部器官被燒毀,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條。

      我轉身朝著飛船最深處狂奔,不理睬他在后面的吶喊和追趕。

      有下輩子就好了……這樣我們還能在一起。

      腦海中無端掠過了這句話。

      時間唰地倒退回去,曾經(jīng)在路過某個不知名的星球時,手里的陶瓷杯在交織的光線下鑲著深邃的藍邊,我把咖啡遞給他,然后坐在他身邊,輕聲的許下這樣的承諾。

      他一言不發(fā)的看著我,隨后輕輕彎起了嘴角,湊近我的額頭,落下了溫柔的吻。

      現(xiàn)在想來,他臉上的表情也許并不是微笑,只是在用親密的動作來掩蓋悲傷。

      我曾經(jīng)以為最亮的地方就能驅走黑暗和恐懼,但我錯了。恒星之所以能發(fā)光是因為它的核心有無數(shù)的粒子在劇烈燃燒,粒子的湮滅造就了耀眼的光明,光明的背后總有陰影,沒有一個地方是永恒的圣潔。

      希臘神話上說,波塞冬在人間降了七天七夜的豪雨,最終懲治了貪婪的人類,但人類還是有辦法造出方舟,得到一線生機。

      可如今,那豪雨化為最精細的基因誘變劑,從內部徹底的進行摧毀,七天的時間,沒有人逃得過。

      包括克隆人,包括我。

      7
      我還是在最后一步失敗了。

      照著方景寒日記里的話,我知道引導斯尼旺號與諾亞方舟建立聯(lián)系的正是我左腕上的芯片。我毫不猶豫的掰斷手腕,在取出它的那一刻,身體伴隨著劇烈的抽搐躺倒在地。

      失去了芯片,我不可能進行任何活動。我只能緊緊的捏著它,眼睜睜看著這不到半米的距離橫亙在面前。

      波塞冬在我的基因序列里瘋狂的制造著漏洞,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第幾次倒在這里,我只知道,在這么多年的歲月里,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我只是這么多里面的其中一個。

      我還自以為能帶給他快樂。

      后面的腳步聲逐漸清晰,狂亂而焦急,我知道是他來了,但我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回應。

      結實的手臂再一次從背后繞上腰部,方景寒把我翻轉過來,他低下頭,神色顯露出無法言喻的難過:“……這次只有七天嗎……只能活七天嗎……”

      “……對不起,云陽,對不起……”

      他又哭了,可我已經(jīng)再也沒有力氣把他抱進我的懷里了。

      改造過后的身體連流淚都不允許——但如果可以哭泣就好了,至少讓他明白自己的情緒。

      我也愛著你。

      我好愛你,方景寒。

      望著他沾滿淚水的臉頰,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

      “……我們會再見的,”方景寒輕輕用手掌捂住我的雙眼,聲音微微顫抖著:“十年后,我們還會在這里重逢!

      “不要怕,云陽!

      “你只是做了一場惡夢!

      “夢醒來,一切都會恢復原狀的!

      “……一切都會的!

      尾聲
      窗簾外面射進溫柔的藍光,剛剛蘇醒的少年懵懂的走下床鋪,他平靜的打量著房間的裝束,就好像是第一次來到這里一樣。

      門口突然傳來響動。

      他警覺的轉頭看去,一身軍裝的男人在看見他之后,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方景寒?”

      少年試探性的低喚了一聲。

      被喚作方景寒的男人眼眶泛紅,緊接著他迅速跑過來,緊緊的將少年擁在懷里。

      “……我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云陽困惑的站在原地,但卻沒有拒絕這個人的懷抱,他試著抬起手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胳膊,手腕卻傳來一陣劇痛。

      “我一直在等你。”

      方景寒用雙臂緊緊的抱住他。

      非常的用力。

      用力到云陽難以呼吸,胸腔中所有的空氣似乎都被這個擁抱擠了出去。

      少年乖巧順從的任由對方抱著,眼底里有光芒在微微閃動:“是嗎?一直在等我啊……你等了多久?”

      “我等了你好多個十年……”方景寒的聲音微微的顫抖:“多到能夠組成幾輩子!

      “那么久啊……”云陽的眼眸深亮。

      舷窗外,來自未知星球的光芒灑在他臉龐上,暈散開朦朧而夢幻的美好,明明真實的能用手指觸摸,但總給人隨時會幻滅的空虛感:“方景寒……這么多年,你是不是很寂寞?”

      方景寒更用力的抱住他。

      “是啊,我很寂寞。”

      抱緊他的男人終于哭了出來,方景寒把頭深深埋進對方的頸邊。

      “沒關系,從今以后,有我陪在你身邊,你就不會覺得寂寞了!痹脐枩厝岬膿崦念^發(fā),臉上的微笑一如往昔。

      “再也不會了!

      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以后還會有更多、更多的我,陪著你度過。

      無論相隔多久,

      無論漂流到什么地方,

      我們始終會重逢。

      在蔚藍的波濤里,宛如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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