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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灼遍山,斜幕落寞
桃灼遍山,斜幕落寞。
那是望不到盡頭的桃林,或姿態(tài)榮華,或淡妝濃抹,或若水飄零,或靜翹枝頭,總之,姿態(tài)千萬般的不同,卻都共同構(gòu)成這桃花灼灼的絕世桃花源。
延小道,曲徑通幽,待拂過許多枝葉,低頭細(xì)瞧,便可瞧見那眾多粉瓣簇?fù)碇牧蚜藥椎揽诘钠剖,它極小極小,所以顯得那幾道口也變得無所有無,不過,它又極是光滑,在斜陽鉆過桃枝煢葉以后,一絲光暈,便可在它身上映射出壯美的色澤。不似星河流入夜幕的蒼茫,也不若江濤奔流原野的壯闊,它可以是春季的風(fēng),溫溫脈脈,連尾影都浸滿了純情;它也可以是艄公眼里的漣漪,纏纏綿綿,醉了清客迷了津口守望的婦人;它還可以是才子墻頭的仕女圖,清揚(yáng)婉兮,驚鴻一瞥,恰恰驚艷了那一刻,也就那一刻,沉淀了兜轉(zhuǎn)浮沉的歲月。
分不清是什么時候的風(fēng),帶了意想不到的溫柔,輕輕扶起墜落枝頭的粉瓣,叫人看清了小道的真容,那是印了雜亂無章的輪軌跡的小道,瞧著那痕跡,干澀、凝固、反復(fù)、重疊、錯雜。突然讓人想起,城墻下,少婦泣斷腸的百轉(zhuǎn)柔腸愁思,密密匝匝,沉得連斜陽也不知不覺斂了神色。不禁想問那斜郭處的征人,在邁步的剎那,在消失在青山的剎那,可有勇氣轉(zhuǎn)過頭,看看那妗弱的妻子,她的身?量,在斜陽中很小,也很長,也很孱弱,甚至是在你轉(zhuǎn)身的瞬間,她看著你的肩頭,轉(zhuǎn)瞬掩去眸子里的水滴,你只瞧見,她笑靨如花,眉間擔(dān)憂。
越是向前,桃林愈漸稠密,然那古道的痕跡,很快便停滯在一處竹屋前。
那竹屋,是這桃林中難得瞧見的殊色,不可說它突兀,因為它恰恰與此間融成一幅和諧的古畫,也正是這恰恰,它的出現(xiàn),帶來了更多的故事,更多,耐人尋味,惹人探究的故事。
有人說,這竹屋里原是住了一對伉儷情深的年輕夫妻。他們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在懸崖秋千上并肩而坐,執(zhí)手相看綿長的日出;在桃林間琴瑟和鳴,起舞作畫;在蒼勁高大的樹上枕干為床,看著由上清天諸神袖手劃過的波瀾閃爍成的群星,兩人相視而笑,不言不語,因為天地間最動聽的話,都在對方含情的目色中,只對面一人可以窺見。
后來,西風(fēng)愈涼,男子獨步行在林間,身后,竹屋的顏色愈漸斑駁,同樣零碎的,還有紅衣翩躚的淚目。據(jù)說,他是因為要去完成未完的夢,所以離開了,離開了那個令無數(shù)人艷羨的境界。
女子知道那個夢,那個夢,關(guān)于沙場,關(guān)于家國,關(guān)于執(zhí)著和不悔,卻是,無關(guān)她與他的風(fēng)花雪月,無關(guān)她與他的紅燭高堂。但她只是停在院前,身著紅衣,看著他決然離去的背影,不帶停留,在桃林間逐漸若隱若現(xiàn)。
春,過了,他們種的花,也謝了。
夏,走了,他們扎的箏,線斷了。
秋,默了,他們筑的家,溫缺了。
冬,倦了,他們立的碑,消瘦了。
再后來,她也站不得了,走不了了,于是她彈琴的手,做起了輪椅。同樣,是她,做起了明白,或者,不明白的守候。
起初,她還可以坐著輪椅從竹屋到石碑間徘徊,伴著星光或日月,總不缺粉瓣,在古道上,徘徊。
直到,她晨間梳妝,瞧見華發(fā),了然地笑了笑。她把竹屋從頭至尾地看了個仔細(xì),之后拎著紅傘,到了懸崖邊,那棵巨樹,早已沒了挺拔,有些枝丫,甚至墜落到云霧橫亙的涯間。那秋千,也早已只剩下枯萎的藤蔓,還在欣賞著日出的無瑕。她的眸色,變得很淺很淺,薄薄的一層,便是清澈透亮,映出了些未知的情意,叫飄零而來的粉瓣都羞澀了妝容。
之后,女子攜著紅傘,坐著輪椅,徹徹底底地停在了石碑旁。刮風(fēng)下雨,風(fēng)吹日曬,她都未曾離過半點。她把紅傘系在輪椅上,腿上架了把琴,琴上,放了幾卷畫,那是很久以前,她還能與他琴瑟在御的記憶。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她的紅衣如火,熱烈得壯烈,也綻放得安靜,更繾綣得純粹。
她一直坐在那里,不言不語,卻瞧不見了那人的目色,至今,她的心事,盡數(shù)說與了林間桃樹所知,或許,日月也知,山風(fēng)也知,這里所有的所有都知道,也許,很遠(yuǎn)很遠(yuǎn)到不知多遠(yuǎn)的他,也知道,只是,她未瞧得見。
不知是哪季何時,懸崖邊,巨樹塌了,身如飄絮,在云霧中滾燙著從生至死。那秋千,被清冷的風(fēng)輕點,頃刻,風(fēng)煙俱散,日出已過,斜陽正濃。
老婦人臉上,溝壑縱橫,再也瞧不出那等風(fēng)華,她怔愣著雙目,目色很淺,薄薄的一層,霧濁云厚。風(fēng)又來了,吹斷她身后系著的張開的破洞的淺色紅傘,傘柄未曾斷落,繩碎了。它落在地上,驚起地上鋪墊得很厚的粉瓣,一時,分不清傘面和粉瓣,到底誰是誰,唯有傘柄,還是那個醇厚的色澤。老婦人慢慢闔了眼,拒絕了掙妍斗艷的桃花,隔空了鉆破密林的斜陽,阻斷了,阻斷了林間,那最后的純白袖色。她一直護(hù)在腿上的琴,粉末掉了弦,再也彈不出,那最動人的,最惑人的琴曲;而琴上的古畫,被風(fēng),悄悄帶去了何處,無人知曉,只是云涯間,灼熱了斜陽。
如此,只如此,僅如此,屬于她的守候的一生,斷尾在最后一抹溫脈的斜幕中。只那石碑,還在等,等的,是另一個人的故事,另一個人的絕色,另一個人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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