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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記憶有味道
他看起來好像很急躁,筆尖刷刷地在試卷上快速移動著,時而皺眉時而又停頓?纯醋约鹤雷由线@張數(shù)學試卷,這上面還干干凈凈的。我用筆帽敲敲桌子,瞥眼去看他,他卻不為所動。這呆瓜,明明考試前都說好要“互幫互助”了!
沒辦法,我只好愣愣地坐在位置上,時不時看一眼他的試卷,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再清楚的就看不見了。他一定看見了我的目光。我不時敲桌面,甚至監(jiān)考老師都抬頭來看我,他卻依舊深埋著頭。
兩個小時很快伴隨著我的一聲長長的嘆氣聲結(jié)束了,相較于他的試卷,我的真是干凈地可憐。大片大片的空白上寥寥數(shù)筆,來收卷的那個人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我撇撇嘴站起身也不管椅子和地面摩擦發(fā)出的刺耳聲響就跟著他快步出了考場。
我在后面喊住他,“我這次又要掛紅燈了!”我氣急敗壞地拿筆戳他,他也不躲。
“對不起啊,我忘記了!彼娜松砩峡傆幸还上匆路畚叮医(jīng)常笑他是不是衣服沒有洗干凈。他扶了扶鏡框,“我選擇題告訴你了的,應該錯不了!蔽以诒乔皳]了揮手,兩個小時總聞著這一股洗衣粉的味道,鼻子都要被麻醉了。
印象里,他的整一個人都是干凈的。就算是上完體育課別的男生汗臭熏天時,他的校服也是白凈的,沒有什么惱人的味道。我做他的同桌已經(jīng)快要一年了,發(fā)現(xiàn)他不僅校服上是洗衣粉味道,球鞋也是雪白的,書包也是潔凈的。那時候這樣的男孩對于沉迷于熱血漫畫的我來說,只想用“白斬雞”形容,一丁點都沒有男子漢氣概。
那時候的我不會想到,幾年后的我卻最懷念這個味道。
褪去初一初二的懵懂,是所有人似乎都在說要“好好學習”的時候,我也啃起了數(shù)學這根硬骨頭,可他卻突然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老師只是有一天告訴我們,他請了長假,卻不說起這個假有多長。我們每一個人都埋頭在題海中無暇顧他,我也被無數(shù)個可怕又不得不面對的數(shù)字逼得頭昏腦漲,一個人坐早已經(jīng)習慣。
直到等到我們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在兩個多月的時候,直到我終于想起來周圍的那股洗衣粉味道好久沒有出現(xiàn)的時候,他回到學校里了,可是這次回來的這個人,真的是他嗎?
偶然去辦公室交一次資料,我的手在碰到冰涼的門把手時突然縮了回去。班主任尖利的聲音像一把刺刀劃過我的耳膜,“你們看看這個孩子,初一的時候成績可好了,哪知道到了初三這幅不成器,檔案里寫著光派出所就進去過三次,不是偷人家手機就是偷人家錢包。哎,我都不想說他是我的學生了!
辦公室內(nèi)的老師們連聲附和,似乎忘記了自己三年前是怎么變著法子對班主任夸她教育有方的。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經(jīng)歷了什么,有人說他母親外遇去了外省,有人說他離家出走了整整一個月,有人說……可我始終不相信有人說,我只相信他說的話。但當我看到他的中考志愿表空空如也,家庭信息中父母一欄寫的是“無”時,莫大的恐懼感如同波濤江水向我的大腦滾滾而來,像一道電光流過我的四肢百骸。我抑制不住地想要知道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于是下課后我終于也鉆進了女生的那一個小圈子。
“不是說他父母離異了嗎?”“不是吧,哪有那么簡單,他爸媽好像都不要他了,他住在爺爺家。父母也不給錢就都走了,他爺爺都八十多歲了……”
我受不了,不知道是真相過于赤裸讓人刺痛,還是女生嘰嘰喳喳的分貝讓人懊惱。面對老師的連連搖頭,我看到他眼里的那束火苗微微搖晃了一下,然后“啪”地熄滅了。
所以當我看到他坐在我旁邊理著所有書本要放進他那個背帶被磨破的書包時,我蹲下來為他撐開了書包的口。他淡淡地說了聲謝謝,我卻像被釘在原地一般突然無法動彈。從那個破舊骯臟的書包里傳出來的,不是一陣一陣的清爽的洗衣粉味,而是一股濃濃的刺鼻的劣質(zhì)香煙味。
我驚詫地抬起頭看他,他已經(jīng)不戴那副書呆子氣十足的無框眼鏡了。他的眼神于是毫無阻攔的直直射向我,像兩把尖利的刀鋒!澳阍趺础蔽叶自诘厣峡此谋澈笫且淮笕Π谉霟舸棠康墓庥,我有點看不清楚他了。
他把所有書一股腦塞了進去,然后甩上肩膀從后門走了出去。拉開凳子的時候發(fā)出重重的刺耳聲,本來下課時喧嚷的教室忽然安靜下來。空氣里彌漫著令人作嘔的香煙味。
當我在最后幾天看見熾烈的陽光下他在學校旁邊戴著某培訓機構(gòu)的帽子發(fā)傳單時,我一點也不驚訝。他也看到我了,走過來遞給我一支筆,“同學你好,幫我們寫一下你的資料吧,我們會有優(yōu)惠課程的!薄八齻冋f的是謠言吧?”我沒有抬頭看他,筆尖卻劃得極慢極慢。
“不是謠言。我現(xiàn)在和我爺爺住在一起,爺爺沒有錢供我讀高中了,這樣80塊一天,能夠夠我和爺爺吃三天。”他接過我的單子,用手背擦擦汗。
靠近我的時候,有一股汗酸味包裹著的煙味。毛巾裹著的手腕上有幾道不淺的傷痕,結(jié)了痂是一大塊紫紅色的褶皺皮膚,很猙獰。
“我以前在外面睡了一個月,這個朋友那個朋友認識了不少,傷也多了不少,”他看到我盯著他的手腕,“工地里不要童工,不然的話一天搬磚能有……”
我越過他的影子,加快腳步向?qū)W校走去。
中考后的暑假,畢業(yè)宴時他也來了。學校里流行在校服上簽各自的名字,他也把校服帶來了。我拿著馬克筆,手心里全是汗。我試圖努力找尋空氣里那一股久違了的洗衣粉味,卻還是徒勞無功。他的校服依舊是白凈的,但是裹上了一重不舒服的味道。那不是我記憶里的味道。我把校服還給他的時候,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點點頭便給其他人了。我知道,或許我再也找不回那個味道了,它早已經(jīng)被掩蓋住了,甚至一絲縫隙也沒有留。
我看見那一股乳白色的味道,被一點一點地抽絲殆盡,最終在空氣里分解;我看見那件潔白的校服,開始有了一塊一塊的污點,變得骯臟褶皺;我看見他的眼神,在一點一點失去光彩,三年前靈動的眼里像是有一整片星空,而現(xiàn)在卻黯然無色。那個穿著白凈衣服的少年在夏日里斑斑點點的光影下,沖我大喊:
“再見了,再見。”
如果記憶有味道,我寧愿那還是太陽底下的那件校服上的,洗衣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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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底是否也有這樣的一個無法忘懷的人,一股無法忘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