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花開」
自有記憶起,我便是蒿里山中一縷離魄,彷徨于天地間,只為尋覓一點(diǎn)殘念。
是日清晨,我穿行在寂寂山林中,晨霧繚繞,白煙渺渺,林中飛鳥偶有長鳴,旋即又恢復(fù)了沉寂。
穿過密林,有一山澗泠泠,見溪水清澈,我坐在長滿青苔的石上,徑自脫去鞋襪,任由冷冽溪水沖刷腳背。
“嘶——”林中隱約有些細(xì)碎的聲音,我抬眼望去,一只麋鹿穿破晨霧,步伐緩緩而來。它通體赤紅,身披白茫茫霧靄,溯溪而上,仿佛天降祥瑞。
幾步之遙,它停下腳步,一雙黑亮清澈的眸子望著我,那視線仿佛能穿透人心。
我走上前,輕撫它背上鬃毛,它緩緩閉上眼,一陣柔聲嘶鳴。再睜開時,濕漉漉的雙眸竟似笑眼彎彎。
我驚異于這只麋鹿的通靈之處,卻絲毫未注意,不遠(yuǎn)處一支羽箭離弦而發(fā),擦過鹿的肚腹,復(fù)又劃過我的臉頰。
它仰天嘶鳴,疾步逃竄,很快消失于山林之中。我望著它遠(yuǎn)去的身影,伸手撫了撫臉頰,一滴血順著指尖滑落,滴入石上的青苔。
霎時,那滴血仿若長了觸角一般,沿著青苔迅速散去,洇出大片鮮紅的血跡。更為奇異的是,頃刻間,一簇簇花束自血跡中破土而出,它的花瓣絲絲縷縷,如烈焰般炙熱,似乎要將周遭一切吞噬,只消片刻,已將青苔覆蓋殆盡。
「尋人」
“是——曼珠沙華!”一個聲音猝然響起,驚起林中一陣飛鳥。
抬眼望去,不知何時,溪邊似乎站著一個男子,他頭戴長冠,身著長襦,腰間系著一枚色白玉潤的雙螭佩。隔著茫茫水霧,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覺得那投射來的目光灼灼。
心,竟難以抑制地抽痛。我撫著心口,沉沉抽氣,待抬起頭時,眼前分明又是一個身著葛衣的年輕男子,他身量清瘦,手握弓箭的臂膀卻堅實(shí)有力。
四目相對,他瞳仁驟然緊縮,雙眉如周遭的晨霧般漸漸凝滯。他有些失神,怔怔望著我,一步一步朝我走近。晨曦透過林間的縫隙,映照在他的面上,他的眉眼也漸漸清晰,是個面容清雋的男子。
“你是誰?”我直視著他,昂首問道。
幾步之遙,他驀地停下腳步,雙眉如同山峰漸漸聚攏,久久,方才問道:“你...你呢?”
我略作思忖,終是搖搖頭:“我忘了,只記得我來這兒是想尋一個人。”
他忽地垂下頭,緊盯著我的腳尖,半晌不語。我心生詫異,只見他猶疑著,終是走上前,拾起我的鞋襪,俯身為我穿上。
“山中寒涼,姑娘...還是多多珍重!
「前世」
我跟隨著這個名為青的男子下山而去,行至城外,眼前是一棵高達(dá)六七丈的公孫樹,蓊蓊郁郁、綠意盈目。我不禁停下腳步,仰頭看去,這樹的枝干聳立,如同撐起巨大的華蓋,遮天蔽日。
“你......記得它?”
我緩緩搖頭,耳邊傳來低聲嘆息。
“人真的會有前世的記憶嗎?”
我看向身側(cè)的青,他徑自走上前,俯身拾起一片落葉,轉(zhuǎn)身遞給我,眼底是溫柔笑意:“相傳,這棵公孫樹已經(jīng)一千余歲,千年,又是多少世的輪回?若真有記憶,又該是哪一世的記憶呢?”
青定定看著我,深邃的目光如同巨大的漩渦,將我的思緒一點(diǎn)點(diǎn)抽離。
時光流逝之間,我仿佛見到了天地四時、草木枯榮,眼前一幕幕在流轉(zhuǎn),最終,又是那身著長襦的男子站在樹下,遙遙望著我。
心,又是難以抑制的顫抖。
我頓了頓,道:“那必定是刻骨銘心的!
青仍是看著我,他雖笑著,不知為何,我竟覺得那笑意中泛著一絲苦澀。
“也許,有那么一世,你執(zhí)傘自樹下走過,我們曾經(jīng)相識......”恍惚之間,我似乎看到眼前人伸出手,卻在即將觸及我眉心之時,適時地收回了。
「如愿」
天空陰云翻涌,似是大雨將至,我們加快腳步,進(jìn)入城中。途中,經(jīng)過一道觀煙霧裊裊,彌漫著馥郁芬芳。駐足停留,可見觀中道士們建醮祈禱,一眾男女正燃燒香燭、褚紙。
念及今日所到之處,家家戶戶門前都懸掛著紙旗,我問道:“今日是何日?”
青欲答話時,一男女與我們擦肩而過,步入觀中。僅僅一眼,待我看清他腰間佩戴是一塊雙螭佩后,我如同雷轟電掣般,再也移不開目光。
穿過熙攘人群,我緊隨二人而去。那人與女子進(jìn)入殿堂,立于神像之前,三禮九叩、虔誠跪拜。他起身看向那女子時,目光繾綣。
我行至他面前,可他卻恍若未見,執(zhí)起女子之手,轉(zhuǎn)身離開。
我立于原地,目送他二人漸漸遠(yuǎn)去,早已是淚眼婆娑。
緩步行至他停留之處,抬眼望去,神像莊嚴(yán),俯瞰眾生。我循著他們的樣子,俯身跪拜、三禮九叩,頓了許久,終是哽咽道:“愿他所求,皆能如愿!
身側(cè)傳來一陣聲響,我回身看去,青亦是眼中含淚,十分動容。
「丹青」
雨后初霽,長空一碧如洗。我們穿行于深巷之中,一路無言。行至一家畫館門前,帷幕掀動,一男子手執(zhí)銅洗,與我擦肩而過,卻恍若無人。我看著他遠(yuǎn)去的身影,呆楞立于原地。
“你呢?你有何心愿?”青看著我,眉間籠罩著淡淡愁緒。久未等到我的答案,他掀開帷幕進(jìn)入室內(nèi),鋪開絹帛,席地坐下,執(zhí)起案上的竹管筆描畫。
風(fēng)吹動帷幕,傳來“簌簌”的聲音,他卻凝神專注、筆走龍蛇,一起一落間,漆黑的墨汁在素白的絹帛上勾勒出流暢線條。
博山爐中升起裊裊白煙,透過縹緲的煙霧,可見他眉峰緊蹙,眸子卻越發(fā)透亮。
電光火石之間,我的腦海中閃過一幕——那男子伏在案前,脊背微弓,一筆一畫、細(xì)細(xì)描摹,腰間的雙螭佩隨之晃動,泛起潤澤的白光。
我驚異地看著兩個影跡交疊,直至青收起筆,將那塊絹帛遞給我,才將我的思緒拉回來。
那絹帛之上,女子淡掃峨眉,明眸皓齒,眉目之間俱是風(fēng)情。
剎那間,一種莫名的情愫襲上心頭,我看著笑意在他眸中暈染開來,驚異問道:“你......你是誰?”
他看著我,目光灼灼,唇邊仍是淺淡笑意:“我是冀青!
「落日」
昏黃的日光灑在他的面上,描摹出他英挺的鼻,瘦削的臉龐。一瞬間,我回過神來,兩個身影驟然分離,似乎那人是那人,青又是青了。
我不禁啞然失笑,此刻,一只飛鳥掠過他身后的屋檐,越過重重樓閣,向著天際的斜陽而去。我望著那鳥的影跡漸漸消逝,低聲呢喃:“落日......”
“嗯?”
“我的心愿,是看一場人間的落日。”
他眼中光芒驟起,執(zhí)起我的手,疾步朝城門奔去。出了城,翻過一座座小山丘,沿著青草蔓生的山坡緩緩爬行。許久,終至山頂,我們并肩而立,極目遠(yuǎn)眺,將山腳下的泰安城盡收眼底。
夕陽之下,城中炊煙裊裊,黃昏的掩映下,亭臺樓閣蒙上一層落日余暉,泛著金色的光芒,整座城靜謐而祥和。
“夕陽無限好,只是......”青立于風(fēng)中,衣袍呼呼作響,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道:“太陽東升西落,今日落下了,明日還會有的!
他并不言語,仍是仰頭望著天空,目光里有著隱隱悲戚。
「荷燈」
回到城中,已是夜色漸沉,水面飄來一盞盞荷燈,星星點(diǎn)點(diǎn),如同星辰閃爍。
青點(diǎn)燃一盞荷燈,交至我手中。這盞燈糊如宮殿形狀,中有蠟油點(diǎn)火,內(nèi)里放置著一紙旗。
我將它放至河中,夜風(fēng)微漾,頃刻之間,便已飄遠(yuǎn)。跟隨其后的,是青的荷燈。
“那你呢?你又有什么心愿?”我看著他,發(fā)問道。
他收回視線,望著我,眸中漸漸蒙上一層水霧,又是許久的沉寂,他答道:“足夠了!
“什么足夠了?”我追問道。
可他轉(zhuǎn)過頭去,不再言語,望著荷燈飄遠(yuǎn),眸色漸沉。夜幕之下,他周遭籠罩著揮之不去的孤寂,令我心下一凜。
“你還未告訴我,今日是什么日子?”
“中元節(jié)。”
“何為中元節(jié)?”
“據(jù)說,中元之日,地宮打開地獄之門,眾魂魄離開冥界,游蕩于人間。人們會在水域中放荷燈,為魂魄照路。”
一盞盞荷燈交相排列,漂浮于水面,竟如同一條蜿蜒曲折的長路,那路的盡頭,是蒼茫夜色。
“那你呢?你的荷燈為何而放?”
“我點(diǎn)荷燈,是為我所念之人照亮歸家之路!
“你所念何人?”
他回身看我,目光沉沉。
我們坐在河邊,看著夜色漸漸褪去。我能覺察到,身側(cè)的青寒意漸重,望向夜空的目光越發(fā)冷冽。
“要天光了。”他喃喃念道。
旋即,望向我的目光里,竟是...難以言明的痛楚。
我胸中緊滯,沉沉呼吸,問道:“今日過后,我們還會再見嗎?”
他一如初相見之時,怔怔望著我。待到一道霞光劃破天際,映照在他清雋的面上,他終是緩緩點(diǎn)頭。
那一刻,一簇簇曼珠沙華自我身側(cè)破土而出,如朝霞般熾烈,將我團(tuán)團(tuán)圍住,也將我們生生分隔開來。
抬眼望去,隔著曼珠沙華,那男子也在望著我,他頭戴長冠,身著長襦,面容漸漸清晰,那——分明是青的樣子。
“阿寧...再見了!
頃刻,淚水涌出眼眶,我向他奔去,在觸手可及之時,卻見一縷青煙逸散于天地之間。
「冥界」
神荼:你以魂飛魄散,換來此生摯愛之人陪在你身邊一天,值得嗎?
男子舒展眉頭,目光堅毅:值得。
插入書簽
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也許,有一世,我們曾相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