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蘇薇，你哥今天又偷東西被抓進局子里了，你快去看看吧！”

　　大清早，包子鋪還沒有開始迎客，大門的卷簾還是嚴絲合縫地關著，一聲又一聲急促的拍門聲響起。來人是包子鋪的老顧客常叔，他一臉急色，趕忙拉開爬滿紅繡的卷簾門跑到后廚喊蘇薇出來。

　　蘇薇愣了愣，包包子的手一抖，包子餡兒全掉了地上，她趕緊把圍裙一甩架子上，急急忙忙往外跑，“叔，我哥在哪個局子？”

　　“還能有哪個局子？他又偷了當年誣賴你偷東西的那個超市老板的東西，現(xiàn)在還在城北派出所里蹲著呢。”

　　蘇薇跟著常叔到派出所，被打得一身傷的男人抱頭蹲在角落里，一見到她，抬起頭，嘴里呢喃著，“薇薇”。

　　依稀間，看見他潑墨眼瞼里的那絲心疼，那是好久以前的記憶，被冤枉偷東西的女孩和冷漠相看的少年。

　　蘇薇所有埋怨的話到嘴邊，都被他一個求原諒小奶狗的眼神給逼得咽了回去。

　　“走吧，你真是的�！彼胁话驳那榫w在見到他那刻消散一空，警察局的大叔一如既往地在教育完他們后歡送他們離開，被偷了東西的胖老板仍舊在后面像只斗敗的瘋狗一樣，罵到他們八輩子祖宗那代。

　　蘇薇背著他大喘氣，寒冬臘月，老巷子里飄出陣陣食物香氣，鉆鼻勾胃，而她腳上是一雙脫了線的棉拖鞋。她說著，不知給誰聽，“蘇伊士運河，你難道就只記得我難堪的樣子嗎？說什么記憶退化，結果就只記得我難堪的樣子，你還真是惡趣味�！碧K一，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蘇一似乎聽懂了，拍著手，說著模糊不清的字句，有時候是“薇薇”，有時候是“愛你”。

　　蘇薇覺得，她這輩子都逃不出蘇一的魔爪了，哪怕他現(xiàn)在成了一個傻子，不再是以前那個拽得上天、風光無限的蘇一。

　　“走，回家。走，回家。薇薇回家�！�

　　“你還想著拐我回你家，蘇伊士運河，你的執(zhí)念怎么就那么深？”蘇薇攙著被店老板打得半條腿已經(jīng)腫成豬蹄的人往回趕，巷子幽深神秘，光陰追攆有序，就像他們曾經(jīng)，恪守準則，一個進了一步，一個就要退一步。

　　你不會想象到，會有人比我更愛你，蘇伊士運河的存在只是想要載一個叫蘇薇的姑娘回到她的家。

　　城南小小包子鋪里，住著一個包的一手好包子的包子姑娘，和一個總愛在剛出爐的籠屜里偷摸拿包子的男生，歡聲笑語，追逐打鬧，哪怕你記憶不再，如稚兒癡傻純凈，那我也要感謝你，給了我一份如稚兒一般癡傻純凈的愛。

　　2.

　　城南有家包子鋪，包子鋪的老板娘包的一手好包子，皮薄餡多，咬一口，唇齒留香，吃一頓，能叫你回味三頓。老板娘生的普通，卻有一個不普通的兒子，名叫蘇一，從小霸占年級第一不動搖，年僅十七已經(jīng)得到保送當?shù)刂攸c大學的機會。

　　學霸蘇一有一個學渣加學癡的妹妹蘇薇，蘇薇從小的學習成績都不怎么樣，可她比任何人都愛學習，沒事就愛抱著書鉆研，只是書都被她翻爛了，也不見得她學習成績有什么進步。反而是蘇一，平日里不怎么見人家學習，天天帶人組隊網(wǎng)吧開黑，坐網(wǎng)吧當摳腳大漢也不回家。可他的學習成績就是能穩(wěn)打地雄霸年級第一的寶座。

　　“你要不別學了，就繼承咱家的包子鋪多好，你瞧瞧，你包的包子皮薄餡兒多，一口吃下去，我舌頭都快掉了�！彼鋸埖仫椦葜�，演技好不浮夸。老燈泡黃暈的燈映著窗外白蒙蒙闖進黑夜的細雪，他好看又極其嘚瑟的容顏清晰地映在貼滿膠條的木框玻璃窗上。

　　“你舌頭掉了還能說話？”蘇薇瞪著他，手上是一本翻久了的輔導書，上面堆滿了像蟲爬的筆記。

　　蘇一見狀，立馬端著新出爐的包子扭過頭去，蘇薇心里憋得慌，這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呢？她努力地學，拼了命地學，每天必備三條咖啡，離頭懸梁只差一根繩子，離錐刺股只差一把錐子。早晨她起床的時候，他還在床上睡大覺，晚上她熬夜的時候，他還在網(wǎng)吧摳腳開黑�？蔀槭裁此趺淳蛯W不好呢？

　　沒道理啊。

　　冬天的天氣很冷，屋檐下結冰錐子，包子鋪早早地在寒冬里豎起了裊裊炊煙，來的客人不見少，反而多了起來。

　　家里只有一輛自行車供他們兩個上學用，蘇薇是養(yǎng)女，這輛車的歸屬權自然而然是落在包子鋪的合法繼承人蘇一身上。

　　自行車已經(jīng)有了些年頭，一騎起來就卡崩卡崩地響個不停。蘇薇一路上跟著車尾巴跑，她從小就那樣跑過來的。

　　過了包子鋪拐角的胡同，蘇一停下車，蘇薇以為是車出了什么問題，卻見他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坐墊，用棉布和鐵架做成。他將車往邊上停，拿著坐墊往車后座安，搗鼓幾下，還真有幾分后座的樣子。

　　“你干什么？你媽會罵死你的，小心你連這輛‘老牛車’也沒得騎�！碧K薇抱著他甩給她的包，唯唯諾諾地說著，她承認她是有點羨慕他的這輛老牛車，畢竟她追著跑了那么多年。

　　“我說，你就不能說我點好聽的？成天盼著我死對你有什么好處？你好繼承我這輛破車？”他開著玩笑，隨即拍了拍后座，“上來吧，瞧你每天跟只哈巴狗一樣跟在我屁股后面跑，怪不好意思的�！�

　　蘇薇可不信。不好意思？那他這個不好意思的周期也有點長了。

　　等她半信半疑地坐上了后座，他咻的一下將車騎出去很遠，她緊緊拽著他的衣擺，寒風被他穿著羽絨服臃腫的身體劈開，又順著她耳畔細發(fā)柔柔滑過，她似乎聽見風在笑，在大笑。她的身后仿佛長出了風做的翅膀，一下一下，輕拍著她的臉頰，在帶著她翻山越嶺。她試探著張嘴，卻被灌進一嘴的寒風，惹得騎車的蘇一咯咯地笑，車一下子歪歪扭扭，像初嫁到外家的小媳婦走路。

　　“你傻不傻，這么冷的天想喝西北風？”

　　蘇薇堅信這是蘇一在嘲笑她，這是他從小的惡趣味。她悶聲不吭，嘴閉得比什么都緊。

　　自從初中學了地理，蘇薇在和蘇一斗敗的時候，就會喊他‘蘇伊士運河’，借此來懟他。

　　蘇一是個受歡迎的人，上到頭發(fā)花白以嚴苛著名的班主任，下到班主任家年僅三歲愛淘氣的小孫女。唯一討厭蘇一的，恐怕就是蘇薇這個與他朝夕相處的妹妹了。

　　那時候，學校流行在表白墻和貼吧上表白，送情書和禮物也是十分受歡迎的事。

　　很多次，貼吧上都會有發(fā)蘇一的圖片，再配上表白的文字，借以抒發(fā)作者滔滔如江海的仰慕、喜愛、愛慕之情。

　　為什么不直接是愛慕呢？

　　那是因為，當你首先了解到蘇一的時候，你會對他的成績仰慕，然后對他的外表喜愛，再然后，你會突然發(fā)覺自己，愛了。

　　蘇薇每次就換著馬甲在貼吧里勸人“回頭是岸”。

　　“他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碧K薇坐在家里唯一一臺二手電腦前敲著字，家里沒有wife，全是蹭隔壁家的網(wǎng)，網(wǎng)速極慢，堪比龜速，所以蘇一總愛去網(wǎng)吧開黑。

　　網(wǎng)上跟帖的全是清一色的不認同。

　　……

　　“那是哪樣？”

　　“對啊，哪樣？你不了解就別亂說。”

　　蘇薇心虛地轉(zhuǎn)頭看了看關緊的門，膽子終于回來了，牙一咬，手速極快地敲著。電腦屏幕的燈光照映著她像是膽小老鼠正在偷油的小臉上，房間很是安靜，很安全，敵人目前還未回來。

　　“才不是，你能想象在六月的天坐在網(wǎng)吧玩游戲還摳腳的大叔嗎？沒錯，就是你們口中的蘇一，我真真實實看見的�！彼粗帜�，眼前又浮現(xiàn)出蘇一在電腦前拼殺還叫她端茶遞水的得瑟樣，在抹黑他后，心里比廝殺了幾十道數(shù)學題最后大獲全勝還要爽。

　　網(wǎng)上還是有他的鐵粉在為他辯護。

　　“樓上無憑無據(jù)，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蘇薇再加把火，“王者網(wǎng)吧，從現(xiàn)在到晚上十一點的時間段，他都在，自己去看�！�

　　“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彼娪腥讼嘈帕�，心里一喜，趕緊趁熱打鐵。

　　“那你既然知道路了，就順便給我?guī)б换\牛肉包子來，再順便從我房間拿件圍巾，冷死我了。對了，別再動我電腦，有些東西你動不得的。”

　　蘇薇立馬從多年威壓下嗅到了這是誰的話，手下還敲著抹黑他的字，立馬亂掉了。

　　什么東西是她碰不得的難道是他考試次次第一的秘籍她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

　　鼠標無意間打開了桌面的一個圖標，霎時房間里傳出某些男女不和諧的聲音，她漲紅了臉，急急忙忙關上了電腦。

　　蘇家的住宿就在包子鋪樓上，房子極小，老板娘一間臥房，她和蘇一就只能共用一間臥房。小的時候后還好，他們倆最多就只是爭爭吃的，打打架。長大了，就是各種尷尬，特別是到了青春期，男女的意識已經(jīng)有了，早晨起來一見到對方就是各種尷尬。

　　偏偏老板娘沒那意識，所有來的客人都戲謔老板娘這不是養(yǎng)閨女，而是給自家兒子養(yǎng)著個童養(yǎng)媳。

　　后來還是蘇一親自去弄了幾塊大木板來，將本就窄小的一個房間硬生生又分成了兩個。

　　蘇薇上下學就坐蘇一的后座，快到家時，他就把車座卸下來放書包里。有一次，夏天，早晨的風不大，他們到了很和諧的一段時期，既不互懟，也不吵架。

　　蘇一騎車載她在熟悉的小巷子里穿梭，車騎得慢悠悠，像是被時光用黏著劑粘住了，他們一呼一吸都那樣清晰，破車卡崩卡崩得和往常一樣厲害。

　　青春里詩意的場景，青春里深陷曖昧陷阱，又全然不懂曖昧二字的少男少女，究竟會是誰先領悟到，愛情已經(jīng)在他們頭頂下了降頭。

　　是笨的她，還是聰明的他

　　“薇薇，我想這樣好久了�！�

　　她聽見他的話，那么清晰，比風呼嘯過耳邊的呼哧聲還要清晰，她以為她聽錯了，可她的的確確聽見了。

　　“蘇伊士運河，你說了什么嗎？”她問他。

　　“沒有�！�

　　看，也就這樣的決心。蘇薇不做聲，車搖搖晃晃，她靠上騎車人劈開晨風的后背，他們的臉頰上映著和煦的朝陽晨光。從巷子陰影里飛出這輛尋找光明的老車，晃悠悠。早晨迷迷蒙蒙，蘇薇又泛起睡意。

　　高考后，蘇薇成績平平，就在本地上大學，而蘇一上了外地的一所重點大學。他臨行前那天，對所有送行的人都笑臉相迎，唯獨蘇薇除外。

　　他對她說：“蘇薇，這次算是我栽在你手里了。我走遠了，你就高興了？”

　　蘇薇當時愣怔了片刻，笑著回答他：“蘇伊士運河，你走了我當然高興，你考的大學這么好，說不定能給我?guī)Щ貋硪粋�漂亮又有才華的嫂嫂呢，到時候就有人和我統(tǒng)一戰(zhàn)線了。”

　　蘇一面無表情，拎著行李箱獨自上了車。

　　“那你得先叫我哥。”

　　這是他留給她臨行前的最后一句話，這句話碎在了火車轟隆隆的鐵軌上，進了她的心里。

　　3.

　　大學，蘇一幾乎不怎么回家，除了寒暑假，就見不了他的面，哪怕是寒暑假，他也不會在家久留。蘇薇再也見不到在網(wǎng)吧摳腳打游戲的蘇一了，蘇一變化很大，幾乎要到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的變化速度。

　　唯一不變的，就是他那一副仍然看不慣她的樣子，一進屋就要瞧一眼她在不在，然后進行各種人身心理攻擊。

　　買了特產(chǎn)回來，分到她這兒肯定會恰好分完；新年紅包，肯定她的紅包里有超過一半的是白紙而不是錢；她包的包子要出鍋了，肯定在她轉(zhuǎn)身就會少了一籠。

　　大二那年冬天，他帶了特產(chǎn)回來，同樣到了她這兒就沒有了。晚上，他和老同學聚會，喝得醉醺醺從窗口那棵老樹上爬回來，不敢讓他媽知道。

　　迷迷糊糊，蘇薇就被一陣冷凍醒了，鼻息間是一股子酒味。蘇一掀開了被子就往里拱，哪里暖和就往哪里拱。蘇薇被他跟貓胡亂找窩的蹭法弄得沒法睡覺，于是只好翻身下床去打算去他的床上將就一晚上。

　　可她剛一下床，那酒醉的人就隨著她的離開砰的一聲摔下了床，這下，蘇薇哪能不知道這是真醉還是假醉。

　　可是那假醉的人不愿意起來，她也沒轍。

　　“蘇伊士運河，你給我起來，去床上睡去。”

　　那人不理她。

　　“蘇伊士運河，我喜歡你�！�

　　“說真的？”他閉著眼說話。

　　“你不是醉了嗎？”

　　“你當年和我說想去南京，結果你自己卻沒去，當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嗎？我以為，我被全世界拋棄了。”

　　“你這是說我是你的全世界的意思？”蘇薇將被子扯下來搭在他身上，坐在他邊上，“我這不是分數(shù)不夠，沒被錄取嗎？”

　　“你找借口能不能用心點？我后來看了，你壓根沒填在南京的志愿，我給你劃出來的那個大學，你怎么都能上，就在我大學的邊上，我們本來應該一起離開的�！�

　　濕濕熱熱吻終于揭開他們之間點不破的那層紗，黑夜沉悶粘稠，緊緊裹挾著他們年輕的身體，藏在黑夜里的疼痛和鮮紅的血，緊咬的嘴唇被一次次拂開，細細碎碎的聲音不容得深陷情欲里男女后退。

　　“薇薇，我愛你�！�

　　晨光熹微，一間單人房，兩張單人床，兩個有了最親密聯(lián)系的人，木板再隔不了兩個相愛的男女。它形同虛設，不時從板上跑出兩只手，比劃著“520”、“我愛你”。咯咯的笑聲從房間悠悠揚揚傳出，蘇薇的心里蕩著童話甜蜜的帆船，她再不會隔著木板猜測對面蘇一多變的心思。

　　家里黃花菜，外面解語花，蘇伊士運河，你可不要讓我黃了。

　　他聽了，拿著一張四四方方白紙，畫了個丑丑的小姑娘，寫著“蘇薇專屬運河”，他笑著說：“蘇伊士運河的存在就是載蘇薇姑娘回他的家�！�

　　4.

　　蘇一在寒假結束后回去南京，蘇薇待在這座城市里，思念如消融雪水下瘋長的草芽，只有在他的電話聲里，她才找回那個戀愛中甜蜜的小女人蘇薇。

　　包子鋪有從南京回來的老顧客，他們聊起蘇一，說蘇一在大學找了個漂亮有氣質(zhì)的姑娘，聽說是教授的女兒，他過去的時候，就是蘇一帶著那個姑娘接的他。

　　包子鋪里一如既往溫暖，溢滿了食香，蘇薇慌亂中打破了碗碟，清脆的啪啦聲，引得聊天的顧客都用探究和早知如此的眼神看著她。蘇薇捂著被割破的手，忍著眼里的淚往樓上跑。

　　“早就知道那小姑娘是抓不住蘇小子的，現(xiàn)在人家是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大學里的高材生，在外面混得風生水起，哪里還會回來。”

　　蘇薇趴在蘇一干凈的床上，心里一下子空空蕩蕩，“我以為，我失去了我的全世界”，原來，他說的失去全世界的滋味是這樣。一個未被證實的流言，就那樣輕易地將她擊潰。

　　她蜷縮成一個蠶蛹，她覺得，她的背上終究會長出翅膀，帶著她，突破千難萬險，飛到他的世界，然后落地扎根，深扎。

　　那之后，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變得模式化，那個所謂教授的女兒，他的女友，成了蘇薇喉嚨里的那根堵著她所有話的刺。

　　“薇薇，我今天參加校聯(lián)合籃球比賽了，你猜我得了第幾？”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得瑟，帶著急促的喘息聲，想來是才比賽完就心急地打了電話過來。

　　“第一�！�

　　他總是最耀眼的那一個，第一第一，從小到大他大概永遠不會懂得像她這樣不管怎么努力，也仍然只是個失敗者的滋味。

　　電話那頭，蘇一說了很多，蘇薇只是應答，再不將自己那些隱秘的小心思分享給他，而是隱藏著，讓它們在她的心里滋長。終有一天會彌漫得她不能呼吸。

　　“哥，這是我的男朋友�！碧K薇挽著一個男生的手，在火車站和親友一起迎接歸來的蘇一。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蘇一扔了行李就往上走，拽著她的所謂男朋友，緊了拳頭就往他臉上揍。

　　一眾的親友趕忙上來拉架，手忙腳亂的場面，一片混亂。蘇一身上被砍了一刀，沒有人會想到那個單方面一直被打的男人身上會帶著刀，鮮血止不住地流，紅了他干凈的衣衫，也紅了她的淚眼。

　　長長的火車，在鐵軌上馳騁的火車，它送走了她優(yōu)秀帥氣的愛人，帶回來了一個瘋傻的傻子。

　　蘇一被檢查出有記憶退化的遺傳病，已經(jīng)發(fā)病有一段時間了，蘇薇這才知道，原來，蘇一也不是包子鋪的合法繼承人，他也是老板娘當年撿回來的孤兒。蘇薇看著在醫(yī)院里跑來跑去佝僂了腰背的女人，終于緊緊地抱住了她，這個女人何其善良，用一雙手養(yǎng)育了兩個完全和她沒有關系的孩子。

　　“小薇，你們兩個，在一起了？”老板娘雖是問著，卻是已經(jīng)有了答案。

　　蘇薇點頭。醫(yī)院走廊空空蕩蕩，走廊盡頭的門，像是被上帝永久鎖上，她有一天會長出翅膀，像天使，卻是被遺落在幸福門外的天使。

　　老板娘嫁給了常叔，包子鋪由蘇薇接手。老板娘的婚禮上，蘇一悶頭喝酒，杯盞更迭，觥籌交錯，噼啪的紅炮仗，劈里啪啦，白煙紅綢，彌漫了誰的淚眼。蘇薇背著又喝醉酒的蘇一往包子鋪趕，包子鋪真的就只剩下他們兩個孤單的人，在單人房里，緊緊地擁抱著彼此。

　　蘇一的記憶漸漸退化到了稚兒的程度，就連吃飯有時也得依賴蘇薇，這個被眾人評為不平凡的天才，終究以平凡的姿態(tài)留在了她的身邊。

　　每天的包子鋪，年輕的老板娘身后總跟著一個“尾巴”，那“尾巴”就一直跟著，只負責貌美好看，吸引了不少附近年輕的小姑娘常駐這個深巷里的平凡包子鋪。

　　5.

　　蘇薇以為，她的生活就要這樣過去，一輩子，和一個傻子。秋風單薄，黃葉簌簌作響，似大雨滂沱出了聲響，深秋的季節(jié)里，木窗格子啪嗒作響，蘇薇剛醒來，床邊空空蕩蕩沒有他的身影，臥房里只有斑駁的老墻和碩大的衣柜，床下的鞋子只有一雙，是她的，擺得整齊。

　　床頭擺著一碟包子，和一張寫著“寶貝，我愛你”的便簽，蘇薇顫抖地伸出手，她的心那么歡悅，像是有無數(shù)只喜鵲在歡叫，嘰嘰喳喳，吵得她好沒有頭緒。她塞了滿嘴的包子，臉鼓著，拖沓著拖鞋噔噔噔地往樓下跑。

　　樓下的包子鋪已經(jīng)開張了，主廚是昨天跟在她身后的“尾巴”，今天帥氣的包子鋪小哥。

　　“蘇伊士——”她趴在欄桿上喊，蘇一看向她，鋪子里的客人也都驚訝地盯著她。

　　蘇薇這才意識到自己衣衫不整，一頭海草的亂發(fā)張揚，睡衣歪歪扭扭地搭在身上。她捂臉大叫了一聲，又捂著臉噔噔噔地往樓上跑。

　　樓下洋溢著一片善意的笑聲，蘇一也笑，白面粉糊上了他的手腕，笑聲帶來了希望，帶來了喜鵲雀躍的愛情，長長久久，久久相伴。

　　醫(yī)生說，這是奇跡，可以理解為，記憶被磨掉的人，重新在腦子里刻上自己的記憶。

　　不久后，蘇一去了南京，臨行前，他告訴她，他會給她帶回來一份特別的禮物，叫她等他。

　　這一去有了兩個月，期間鮮少有他的消息，包子鋪的生意還是照常做下去，只是生意慘淡了許多。有人勸蘇薇別再相信蘇一的話，蘇一這樣的人，不是她能夠抓住的。

　　蘇薇只是笑笑，不答，撫著還未顯懷的肚子，她想，她的小翅膀已經(jīng)要長出來了。

　　蘇一在他離開后的第三個月里回來的，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漂亮有氣質(zhì)的姑娘和一個蒼顏白發(fā)的老人。

　　包子鋪的客人紛紛露出同情的眼神，自覺地付了賬走了，蘇薇從廚房里洗干凈手出來，笑著挽上蘇一臂彎，“你回來了�！�

　　“回來了�！碧K一攬著她單單薄的肩，為她一一介紹來人，“這是藺教授，這是他的小孫女藺思，你原名叫藺安然，是藺思的姐姐，今天我終于可以實現(xiàn)對你的承諾了，薇薇�！�

　　蘇伊士運河的存在，從始至終都只是想要載著一個叫蘇薇的姑娘回到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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