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總是藥。川流不息地送了來，褐黑的藥汁填著這副被雪亮刀鋒給掏空了的身體。泉奈纏綿病榻已經(jīng)有一段時日了，日日靜靜地躺著，自知身體是如何衰敗殘破，怕是等不到春季的櫻花盛開。他將要死在這個寒冷的冬季。
　　這樣也好。泉奈淡漠地想，即便是活著，一個沒有眼睛的宇智波也不過是廢人，沒有價值不說，還浪費族里的醫(yī)療資源。這樣的話大家表面自然都是不說，但心底未免不會這么覺得。
　　忍者是工具，失去了利用價值也就不配存在。
　　連他自己都厭惡著這樣軟弱無力的樣子。

　　只有兄長那個笨蛋才不那樣覺得。大抵是想起了同胞的兄長，泉奈冷酷的心難得泛起一點柔軟和心酸——他的天真的和平主義的哥哥，世人只說宇智波族長是位冷酷殘暴的獨、裁者，這實在是個再大不過的誤解。只有他知道，他的哥哥是多么溫柔天真的一位理想主義者，真正的冷酷獨、裁者是他，宇智波泉奈，族里主戰(zhàn)派的代表者。
　　他擔(dān)心著哥哥，這也是他兀自撐著不肯利索死去的一大原因。依照哥哥愛好和平的脾性，他死后哥哥多半會被千手的巧言騙去結(jié)盟。
　　他不相信千手，他知道千手也永不會相信宇智波。

　　泉奈在做堅決而無力的抵抗，他知道，近日族內(nèi)厭戰(zhàn)情緒日益高漲，百年來的戰(zhàn)爭終是壓垮了這個驕傲的氏族，死亡和失敗的恐怖終日壓迫眾人，結(jié)盟才是心之所向。
　　他獨身抵抗著時代的浪潮，固執(zhí)的舊時代的鷹派，終將成為被碾壓成齏粉的祭品，作為和平一個小小的，微不足言的代價。最后徹底被隆隆碾過的時代巨輪遺忘。

　　他既失去了引以為傲的眼睛，不見光明，終日昏昏地躺著，也就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時間是粘滯的，緩慢的，失去知覺的，好像和死亡也并無不同。只有兄長到來的時候，兄長身體的溫暖和淚水的滾燙才會喚起泉奈一點活著的感覺，然而這感覺是痛苦的——那種血脈相連的所能共感的痛苦。
　　大多數(shù)無所事事，又無法昏睡的時候，忍耐身體的疼痛也格外艱難，因為不知止境，沒有康復(fù)希望的痛苦是最令人絕望的。這個時候，他便常常會想起那個人，千手扉間。
　　他的宿敵，命中的對手。他的傷多半因這人而起，他短暫如潮汐的一生，也大多與這人糾纏不休。泉奈有時候真是恨他恨得發(fā)狂，因為他終將死去，而千手扉間還可以活著，那個卑劣下作的千手。泉奈知道他會用盡一切手段打壓宇智波，但亡故的泉奈已經(jīng)無力像以往一般阻止他了。
　　是的，他深知這一點，因他與千手扉間本質(zhì)是同類，沒有人會比他更了解千手扉間。

　　他們同樣有著屬于忍者的卑劣，狠毒，冷酷，無情。他們同樣有心懷和平，胸有大志，天真強大的兄長。兄長們有他們的世界，那個世界光明宏大，他們在那個世界心意相通，惺惺相惜。因著對兄長的愛意，泉奈試圖融入過那個世界。
　　但到底，他也理解不了兄長，泉奈是生于戰(zhàn)火之中絕對的忍者，純粹的宇智波，他無法想象沒有仇恨的和平世界，所以他理解不了自己深愛的兄長。但縱使無法理解也無妨，他會永遠是兄長最好的助手，輔佐。
　　扉間也是一樣，這一點兩人都心知肚明。

　　相比于磊落強大的兄長們，他與千手扉間更符合世俗的忍者的定義——在黑暗里刀尖舐血的無情之人。
　　他們相互爭斗廝殺著，算計著，對彼此了如指掌，忍者中最好的年華就消耗在這種你來我往的無盡斗爭中了。連泉奈也覺著自己的可笑可憐了，他無法理解深愛的血脈相連的親人，而最與他心意相通的，竟是敵族的忍者，千手扉間。

　　又是茍且活著一日，重病虛弱的泉奈在床榻上恍惚憶起少時，想起斑與柱間的南賀川的往事，忽然覺得很落寞，他沒有辦法像哥哥那般擁有一個體己人。一個難以遏制的念頭襲了上來，若是他與千手扉間初遇之時能同兄長們一般不知彼此姓氏，能成為……摯友嗎？或者，更好更密切的關(guān)系……
　　泉奈打了個冷顫。這種想法來得如此突然和強烈，幾乎令一向冷靜的泉奈手足無措。

　　泉奈強迫自己忘懷，他最終還是成功遏制住了自己這種軟弱的念頭。
　　直至死亡降臨，泉奈都未曾再記起。

　　有些事，有些人，不必言說。時光終將帶走一切，舊時代過去了，那些舊時代里死去的人們?nèi)缤嗡�，徹底湮沒于滾滾歷史之中。泉奈是那個時代獻給新世界的最后的祭品之一。
　　泉奈所不知道的是，他步入新時代的老對手，曾經(jīng)認真思考過那個泉奈所恐懼的軟弱想法。
　　輾轉(zhuǎn)地，反復(fù)地想過。
　　因為心有不甘，因為那未曾出口的遺憾，因為年少無知時懵懂的悸動。扉間構(gòu)建過無數(shù)的可能，想象過無數(shù)的選擇，只為求那冥冥之中那一點點虛妄的幸福的可能。
　　求而不得。

　　然而沒關(guān)系。反正這都是過去的人，過去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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