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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夏娥是個信球。
信球是安徽方言,翻譯成普通話,就是傻子。
夏娥不太懂‘傻子’這個詞的意思,她也不想懂,她每天有好多事要做,陪螞蟻搬家,給小雞捉蚯蚓,帶大黃爬山,幫媽媽種花……
你看,她有這么多事要忙,她才沒空去研究什么是傻子呢。
不過夏娥最喜歡做的事,還是和大黃一起爬山。她們村的后山真是太美太美了,春天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花,桃花、杏花,還有山腳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夏蛾會帶著大黃在滿山的花海里轉(zhuǎn)悠,采一把最好看最漂亮的花送給媽媽。
和夏蛾一樣喜歡花的,還有開卡車的伯伯。每年花開的時候,卡車伯伯就會開著卡車載來許多木箱子。媽媽說那是蜂箱,蜜蜂的家,有了蜜蜂花朵才能結(jié)出果子。
夏娥喜歡吃果子,夏天的時候后山的桃花杏花就變成了果子,她會每天帶著大黃山上,摘兩個最大、最好看的果子,一個自己吃,一個給媽媽?上Т簏S不吃果子,又甜又脆的果子,它竟然不愛吃。
夏蛾喜歡花,喜歡吃果子,所以也喜歡上蜜蜂。每年卡車伯伯在山腳下搭起棚子的時候,夏蛾就會開心地跑去蹲在蜂箱旁,看蜜蜂飛出去采蜜再飛回來,一看就是大半天。卡車伯伯說她傻,這有什么好看的。不過卡車伯伯割蜂蜜時,總會給她一小塊,那真是夏蛾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了,又甜又香,好像是把花兒和果子一起吃進了嘴里。
可惜卡車伯伯去年沒來,夏蛾好想念他的蜂蜜啊,媽媽給她買的蜂蜜沒有卡車伯伯的蜂蜜好吃。到今年桃花開的時候,夏蛾每天帶大黃爬到山頂,站在山頂?shù)拇笫峡赐ㄍ謇锏穆。如果卡車伯伯今年來,她就會第一個看見。
夏蛾每天都去后山等,每天都去,直到油菜花金黃的時候,那輛大卡車終于搖搖晃晃地開進了村。夏蛾像飛鳥一樣沖下山去,邊笑邊喊:“大黃,快一點!再跑快一點!”
卡車伯伯瘦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大哥哥?ㄜ嚥嬖V夏蛾,那是他的兒子閔夏,他還告訴夏蛾今年是最后一次來大青山,以后再也不來了,因為他生病了。
夏蛾很難過,她喜歡蜂蜜,喜歡蜜蜂,她也喜歡卡車伯伯。夏蛾跑回家把自己藏在抽屜里的最后一支棒棒糖拿了出來,送給卡車伯伯。她生病的時候媽媽就會給她一支棒棒糖,吃了糖病就會好。
卡車伯伯不要她的糖,還送了她一罐蜂蜜。夏蛾沒舍得吃,藏在了柜子里。
卡車伯伯干不動活了,閔夏幫他干。閔夏每天干完了活就畫畫,夏蛾覺得閔夏可厲害了,幾支筆在畫布上點來點去,桃花杏花就全都跑到畫布上去啦。
閔夏不止畫花,還畫村子,畫大青山,最后把夏蛾也給畫進了畫里。畫里的夏娥笑得比桃花還燦爛,比杏花還明艷。
夏娥更忙了,忙到?jīng)]有時間再去看蜜蜂采蜜。她帶著閔夏去了大青山所有她喜歡的地方。閔夏會把這些地方全都畫進畫里,還會教夏娥畫畫?墒窍亩鸩粫嫲,畫布上只會有一團一團的色彩。她有些難過,她太笨了。可閔夏有辦法,在夏娥畫的團子上添上幾筆,就變成了桃花林。
夏娥高興地把畫帶回去給媽媽看,“媽媽你看,閔夏多厲害啊,閔夏和媽媽一樣厲害!”
可媽媽不喜歡,把畫鎖進了抽屜,也不準夏娥再去蜂場了。夏娥難過極了,閔夏說過還要給她和大黃一起畫張畫哩。
夏娥生病了,渾身滾燙滾燙,村里衛(wèi)生所說治不好,要去縣城?墒强h城在大青山外頭,好遠好遠啊。
媽媽背著夏娥要去縣城,走到村口,閔夏就開著大卡車來了。閔夏送夏娥和媽媽到縣城的醫(yī)院時,夏娥已經(jīng)睡著,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娥在醫(yī)院住了一星期,媽媽和閔夏都陪著她。夜里媽媽睡著的時候,閔夏就給夏娥講故事,講他自己的故事,講大青山外面的故事。夏娥有些聽的懂,又有些聽不懂,但她還是很喜歡聽,因為是閔夏講的故事呀。
從醫(yī)院回來,媽媽就不再關(guān)著夏娥了,她又可以整天跟著閔夏去畫畫,去割蜂蜜,去漫山遍野地跑。
整個四月,大黃,夏娥,閔夏,跑遍了大青山的每一個角落,可突然有一天,大黃就走不動了。
閔夏說它老了,要離開了。
“離開是去哪里了?”
“去天上!
“為什么要去天上,去天上我就見不到它了。”
“沒關(guān)系,它會在天上看著你,陪著你!
閔夏突然懂得了什么,好久好久以前,媽媽也跟她說,爸爸去天上了,然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爸爸。
她哭了起來,是不是所有人都會去天上?媽媽會去嗎?閔夏也會去嗎?那夏娥怎么辦?
夏娥好害怕,越哭越大聲。閔夏抱著夏蛾,像媽媽哄她時一樣輕輕地拍著她。
“夏娥不怕,我會等著夏娥一起去天上的,不會丟下夏娥一個人!
“真的嗎?”
“真的!
那之后夏娥更喜歡跟著閔夏了,像個小尾巴,不管閔夏做什么她都要跟著。他們可是要一起去天上的人啊,她可不能把他弄丟了。
夏娥跟著閔夏,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學會了唱歌,學會了割蜂蜜,學會了好多好多以前不會的事。到了夏娥十八歲生日那天,媽媽特別高興,做了好多菜,還請了卡車伯伯和閔夏一起來吃飯。
夏娥第一次吃到了生日蛋糕,那是閔夏開著大卡車去縣城給她買的。又白又軟的奶油就像天上的云一樣,化在嘴里,甜到心里。
閔夏說過生日要許愿。
夏娥許了一個愿:夏娥每天每天都要這么開心,和閔夏、媽媽,還有卡車伯伯一起開心。
閔夏還把自己畫畫的工具送給了夏娥當禮物,夏娥當做寶貝收了起來。她有一個大箱子,里面裝著她所有的寶貝。她從箱子里找出一個纏著紅繩的桃核,這是小時候爸爸送給她的,是她最寶貝的東西。
閔夏送給她最寶貝的東西,她也要把自己的寶貝送給閔夏。
夜里她抱著那顆桃核睡覺,做了個夢。夢里她學會了畫畫,她把自己的畫拿給閔夏看,閔夏夸她畫得好。
第二天一早,夏娥就捏著桃核跑去蜂場,可是蜂場不見了。
所有的木箱子都被裝上了卡車,閔夏也被裝上了車,身上纏著繩子。
“閔夏、閔夏,你怎么了?”
夏娥急得哭了,她想爬上車去找閔夏,被卡車伯伯推倒在地:你這個傻子、傻子!
大卡車開走了,比它來的時候開得快得多。
夏娥跟在卡車后面追,閔夏叫她不要追,可她怎么能不追呢?
“你要去哪?你要去哪?”
“你不要夏娥了嗎?”
“你說要和夏娥一起去天上的。”
“你帶夏娥一起呀!”
“閔夏!”
“閔夏!”
“閔夏!”
夏娥跟著車跑出了好遠好遠,直到再也跑不動。她的鞋子丟了,腳上全是血,她跑不動了,她坐在地上哭,她喊著閔夏,閔夏……
可是卡車,已經(jīng)看不見了。
夏娥被媽媽帶回了家,媽媽給她洗腳,給她上藥,給她棒棒糖。這次,夏娥發(fā)現(xiàn)棒棒糖治不好她的病了,她吃了好多棒棒糖,還是痛。就連卡車伯伯送給她的那罐蜂蜜,也沒那么甜了。
夏娥問媽媽閔夏去哪了,媽媽說,閔夏走了。
走了,去天上了嗎?可是閔夏說過,要等她一起去天上的呀。他為什么不等她了呢?
夏娥也想去天上,去找閔夏,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去。她整天坐在院子里爬滿薔薇花的院墻上,望著天努力地思考,要怎么樣才能去天上?
夏娥想啊、想啊,從春天想到夏天,夏天想到秋天,又從秋天想到冬天,還是沒有想到辦法。
她想,一定是她太笨了,她應該去問問聰明的人。果然,村里最聰明的孩子就有辦法,他說:傻子,你看那大青山多高啊,你爬到山頂,手一伸就碰到天了!
夏娥望向大青山,真的是好高好高啊,比后山高多了,她還從來沒有爬到過大青山的山頂呢。
夏娥把爸爸送的桃核,卡車伯伯送的蜂蜜,媽媽給的棒棒糖,還有大黃留給她的鈴鐺全都裝進了書包里。她要帶著她所有的寶貝去找閔夏,把它們都送給他,要他開心。哦,還有閔夏的畫筆,他在天上一定也想畫畫,沒有筆怎么行呢。
夏娥背著書包高興地出發(fā)了,她走啊走啊,從早上走到晚上,大青山怎么那么高呢,好像永遠也爬不到山頂一樣。
夜里下雪了,夏娥好冷,她爬不動了?墒翘焐系拈h夏一定知道她來了吧,他一定在等著她,她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三天后,村里人在大青山的山頂找到了夏娥,她一手抱著書包,一手伸向天空,倒在雪地里,笑得明媚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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