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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癲
閻王水鏡三千界,界界人生各不同。
他只是三千水鏡之一默默無聞一道者,瀟灑不羈看世人,悠悠蕩蕩渡紅塵,他其實也是會道法的,只是疏于修煉,才勉勉強強混了個神棍的稱號。
當(dāng)年他被青天觀觀主收留,觀主教他道法,叫他看破紅塵,可惜他終究還是世間一蠢兒,總追著觀主問,未曾看透何來看破?
觀主不喜,無奈之下,只好將他逐出門外。
如此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也已經(jīng)在世間游蕩十?dāng)?shù)年。
認(rèn)識他的人瞧他瘋癲模樣,總是不齒,便喚他為瘋癲道人,而他只是淡淡一笑,若真瘋癲,那便得道了,于是他便給自己取了一個名,不癲。
他本以為此生他用不上道法,竟沒想到,林路之間,竟遇上了一個尋求道者的小童。
本著堅持神棍的名號不動搖,又聽聞有豐厚的回報,他二話不說便應(yīng)了下來。
沒成想,那家主子竟同時請了兩位道者,其中一個是他不癲道人,還有一位是一個極為俊秀的和尚。
這下好,佛道兩家都到齊了。
那和尚白凈的面龐,那雙眼睛精致透明,一雙眸子里仿佛布滿星辰,饒是見多了世間美人的不癲也覺得他俊美不凡。
不癲也是自來熟,直接上去便唱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小師父安好?”
和尚一愣,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隨后后退幾步,卻沒有說話。
主人家看著一個道人口中卻是唱著佛號,心中不免對他的專業(yè)性產(chǎn)生了懷疑,于是又對那和尚殷勤了幾分。
不癲卻是不以為然,他也不過是來混口飯吃的,道法他早就忘了。
主人家的邪祟其實并不難除,只是當(dāng)初造宅子時,毀了人家祖宗的地基,住在地府枉死城中的那些祖宗親戚們怒了便上來鬧了鬧,好在被二人一個勸一個恐嚇地離開了主人家。
主人家大喜過望,便接連擺宴三日,為的就是感謝二人去除邪祟之恩。
不癲興奮地坐在和尚身旁,他行走江湖數(shù)年,從未見過有這般好看的和尚,不由得再想與他打招呼,有頭一次見面時的前科,不癲便再也不唱佛號,只連連給他飯碗里夾素菜,然后自我介紹說自己人稱不癲道人。
和尚微微蹙眉,他似乎對不癲的熱情極度不適應(yīng),只是連連退后,最后吐出兩個字,“莫問”。
莫問?不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和尚是讓他莫要問他的名字嗎?
擺宴三日,和尚只留了一日,第二日便離開了,為了不掃主人家的興,不癲便留足了三日,臨行前還帶上了屬于自己的那部分報酬以及那和尚未來得及帶走的報酬。
他想著不拿白不拿,若是能遇上那和尚便順手給了他,若是遇不上那他自己獨吞也是極好的。
只是許是冥冥之中注定,他們又一次相遇了。
重重妖氣包裹著的深山中,不癲與往常一般想隨便尋個山洞歇腳,竟是在半山牙洞之中又遇上了他。
此時的和尚一身喜服,光禿禿的腦袋上圈著一圈紅綢,坐在一團(tuán)蒲團(tuán)之上,不癲倒是瞧明白了其中關(guān)節(jié),忽而笑了起來,“小和尚,幾日不見,你竟是還俗了?”
那和尚眉心緊蹙,豆大的汗水從他的額頭滴落下來,他的雙唇緊閉著,看樣子極為痛苦。
不癲瞧他不對,本想上前擦擦他額頭的汗水,一股無形的力量竟將他彈得老遠(yuǎn),一口鮮血從他的口中噴涌而出。
和尚是被封印了。
他這才仔細(xì)觀察這山洞,本以為是個無人用的,沒想到這四周到處都張燈結(jié)彩,只是半個人影也無。
不癲本想詢問他到底是被哪位兇悍的美娘子擄了來,一想到他開不了口,也正好放棄。
正此時,一股子妖氣從洞口飄入,不癲警覺,直接給自己貼了一道隱身符。
好家伙,原來進(jìn)來的竟是一群已經(jīng)修成人形的老鼠。
為首一個極為貌美的美娘子輕挪蓮步走到和尚面前,似乎在嗅些什么,那女子不說話,不癲根本不知該如何幫他。
可惜,正當(dāng)不癲思索時,那美娘子似乎發(fā)現(xiàn)了不癲的存在,直接朝他攻擊而來。
到底還是他失算,老鼠的鼻子遠(yuǎn)比人靈光。
早知道這般,他定該日日都洗澡才是!
又是一口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他瞧了一眼封印中緊閉雙眼的和尚,人生苦短,恐怕他要將這條命丟在這兒了,那和尚定會為他報仇的吧?
思及此,他便毫無征兆地睡了過去。
醒來時,不癲正躺在毛絨之間,這應(yīng)該是那美娘子的睡榻,朦朧之間,一身喜服的和尚正在給他喂著一種溫?zé)嵝忍鸬囊后w。
不癲大大咧咧地四仰八叉起來,他虛弱著身子,雙手放在腦后,調(diào)笑道,“這算不算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和尚眉心一抽,將手中的碗直接塞進(jìn)他的懷中,迅速起身,去換了衣服。
不癲這才意識到,原本喜慶的山洞里,滿地都是老鼠。
全死光了。
鮮血遍地,難怪他聞到一股子腥甜。
不癲忽而想起上次見面和尚未拿走的報酬,如今好巧不巧,他自己的那份已經(jīng)被他揮霍,若是將和尚的那一份給了他,他便又兩袖空空。
于是他起身搭上和尚的肩膀,笑著道,“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就養(yǎng)你幾日吧。”
糾纏在那和尚身邊已經(jīng)幾月有余,他身上的傷也已經(jīng)全都大好,他還如往常一般搭在和尚肩上,笑嘻嘻問他,“你到底叫什么?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小和尚吧?”
和尚將身子一抽,單手合掌在胸前,朝他微微躬身。
“你又想讓我莫問?”不癲挑眉,“你這和尚古怪的很,怕是還未曾在這世間走過一遭!”
二人本在街上逛著,不癲本打算在前頭的酒樓停下,請那俊秀小和尚喝一杯,好讓他嘗嘗人間美味,沒曾想他走出幾步回過頭,那和尚竟在一間富貴樓門前停了下來。
那樓門面額上自右向左書寫著三個字,“百花樓”。
這是這城中著名的楚館青樓。
不癲挑眉,又習(xí)慣性地搭上和尚的肩膀,一副笑嘻嘻的模樣,“我就知道你是個假和尚,難怪每回問你法號你都讓我莫問,如今既然來了這里,不然咱們便進(jìn)去瞧瞧?我大約已經(jīng)許久未曾摸過女人了,手癢得很!”
和尚再一次將他的手放下,只是朝他說了一個字,“好!
不癲進(jìn)門輕車熟路地上了雅間,而和尚卻是自顧自地在百花樓上下游走。
在幾十里之外,他明明感應(yīng)到此處妖氣沖天,而進(jìn)來之后,那股子妖氣竟是全都散了,他走了一大圈,竟是什么都不曾發(fā)現(xiàn)。
有的也不過是那些穿著花枝招展的女子。
和尚無奈,只好返回不癲的廂房。
才一進(jìn)門,卻見床榻之上一道袍郎君瀟灑坐著,手中捏著一只酒杯,嘴里還振振有詞,他的身旁正跪坐著一位美艷女子,手中正拿著刮刀,給不癲刮著胡子。
這還是不癲半年來洗的頭一回澡,暖玉溫香的讓不癲極為舒適,平日里松散蓬亂的頭發(fā)如今被梳得整整齊齊,好好在頭上綰了一個發(fā)髻,看著竟是隨意中帶著飄逸。
女子放下刮刀,不癲緩緩起身,朝那俊美和尚挑挑眉,“如何?如今我也人模人樣一回了!
說罷,那女子順勢將自己塞進(jìn)他的懷中,“奴家還是頭一回見郎君帶著個和尚來逛楚館的,道者不是真道者也就罷了,怎么和尚也是個假和尚不成?”
那女子說罷笑著倒在了不癲的懷中,而一旁聰明的女子竟也順勢要鉆進(jìn)和尚的懷里。
和尚大怒,直接伸手在每個女子的額頭點了一點,屋子里的所有女子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竟全都止住了行為。
和尚上前順勢想要將不癲拉走,不癲卻是疑惑,“我來楚館,并非只為洗個澡的。”
和尚道,“有妖!
“在何處?”不癲指著那些個被施了咒的女子,“難不成是她們?”
和尚不語,只是拉起他便徑直朝門外走去。
百花樓的確有妖,他們出來時,那百花樓便幻化成了形,乍一看,竟像是個虎頭,整棟樓,大門便是她那血盆大口,而那匾額,則是那老虎的額頭上的紋路。
不癲雖說沒親眼見過和尚的本事,但那日他分明已經(jīng)被封印住了竟還能將那一洞修為不淺的老鼠打得四散零落,說明他還是有些神通的。
這降妖不是下個枉死城尋個親戚的本事,不癲隨即也緊張了起來。
好在那頭老虎修為尚淺,并未能修成人形,只是和尚卻是受了重傷,其間還為不癲擋了好幾道暗掌。
不癲看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和尚嘆氣,“打不過跑就是了,你這是何必呢?”
無奈之下,他只好打橫將那和尚抱起,打算給他尋醫(yī)。
城里因為降妖,一路的屋子已經(jīng)被毀地一塌糊涂,兩個始作俑者也無臉在城中待下去,是故不癲也只好抱著和尚在城外尋了一個客棧住了下來。
好在銀錢還有些,至少能將和尚的外傷治好。
和尚著實秀氣,不癲自問自己也是個翩翩瀟灑的俊道士,可在這和尚面前,竟還是遜色了幾分。
燭光之下,和尚的睫毛如同蝶翅煽動,他的臉仿若是陶瓷般無任何瑕疵,不癲自顧自地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臉,不僅粗糙,竟還有胡茬!
同樣是人,為何竟還有如此大的差別!
思索間,和尚竟是不安分地動了動,無奈之下,他也只好伸出手來在他的胸前拍了拍,他見過婦人哄孩子睡都用的這個法子。
可惜,他配合,而和尚不配合。
恍惚間,和尚以為是什么妖物,竟在睡夢中使了個困身法,將他牢牢地困在了他方圓幾步之內(nèi),連他的手也被和尚牢牢鉗住,動彈不得。
良辰美景,美人在懷,可惜手下的竟是個俊美和尚。
月光皎潔,這和尚看久了,不癲的心竟開始砰砰直跳了起來。
將養(yǎng)一月,和尚身子已經(jīng)大好,這一月,不癲總覺得自己對那和尚的感覺怪怪的,也就在這一日,他留下了所有銀錢,不辭而別。
他是一個天下行走的道者,怎能拘泥于這一片方寸之地?
再見和尚時,是在不癲的婚禮之上,對外說不癲道人遇上一位奇女子,準(zhǔn)備還俗以續(xù)緣,面對這樣一個美嬌娘他自然是歡喜的,可他不知怎地,心中某處竟是怪怪的。
他并非是真的要成婚,只是那姑娘想要逃避祭祀,這才想著成婚得以保命,祭祀是要選未嫁女的,那姑娘在不癲快餓死時給了他一口飯吃,為了報答,不癲這才與她舉行了婚禮。
而這日,和尚正好上門化緣,看到了這一幕。
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不癲的心竟是有些慌亂,縱然他在塵世多年,竟也是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
和尚上前,給了他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愿你此生不負(fù)!
說完,他便走了。
和尚一轉(zhuǎn)身,不癲幾乎整個人都碎了,他想借酒消愁,卻不想酒一入口,竟連舌根都是苦的。
終究,他的婚禮沒成,并非是他們發(fā)現(xiàn)他道者身份,而是因為那美嬌娘死了。
是被一條蛇妖活生生吃了。
不癲頓時怒火上升,連帶著多年未曾記起的修為也記了起來,他提起自己的劍,直接殺進(jìn)蛇洞,將洞中成了人形的十幾條蛇妖直接斬殺。
那都是些成了形的大妖了!
原來,他也是有這般實力的。
可是,斬殺蛇妖之后,他空落落的心似乎并沒有被填滿,反而更空了。
和尚,他找不到了。
找了好些年,都未曾找到。
修行之人是不會老的,可他卻似乎老了好多。
他又一次蓬頭垢面,又一次捉襟見肘,又一次不修邊幅。
手中還時不時握著一串念珠。
落魄時,給人看看風(fēng)水,捉捉妖精,賺些銀兩,有錢時,他便大山河川有妖出沒的地方去尋人。
不知尋了多少歲月。
看來那些人還是說對了,他如今已經(jīng)不是不癲道人,而是瘋癲道人了。
不知何時,他路遇北極之地,途中聽聞雪山之巔有妖物作祟,瘋癲道人精神一震,和尚會不會在此處?
雪山之巔的確有妖,那是一只天蠶,成了人形便想要吃人精魄以增加自己的修為。
瘋癲道人直接給了她一道天雷神火,神火入腦,那天蠶奄奄一息。
而雷火克冰雪,雪山之巔竟也化了出了一個洞口。
他本不以為然,只是朝那洞口瞥了一眼,竟看到一個人正坐在里頭打坐。
那樣子,如同當(dāng)年那個穿著喜服被封印了的俊秀和尚。
胸口瞬間洶涌澎湃,瘋癲道人直接跑上前去,卻見那里頭坐著的正是和尚,只是這和尚竟是已經(jīng)硬了。
睫毛還是那般長長的,落了雪,看著極好看,他的臉還是如同陶瓷一般順滑,他的鼻子還是那般挺俏可愛,他的唇還是那般小巧動人。
只是,竟是毫無生氣。
瘋癲的心,碎了。
他哭了。
頭一回,他嘗到了淚水的滋味。
他是個道者,但也是個男子,可他竟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心。
果然,紅塵竟是如此傷人,倒不如看破了的好。
和尚的身子與洞中的冰融為一體,他根本無法搬動,若是融了冰雪,怕是整座山都會塌陷,無奈之下,他只好掏出當(dāng)年和尚送給他的念珠。
這是和尚給他的,如今權(quán)當(dāng)還給他吧。那姑娘死了,他也沒辦法負(fù)責(zé)了。
念珠重回和尚的腕間,瘋癲的唇緩緩點在了和尚的唇上。
就此別過。
而此時,和尚的身子竟開始動了。
他緩緩睜開眼,竟看見和尚正睜著眼睛看著他。
“莫問!焙蜕虚_口的第一句話,竟還是這兩個字,一如當(dāng)年他問他。
瘋癲不解,和尚解釋,“貧僧法號,莫問!
原來當(dāng)年瘋癲在老鼠洞已經(jīng)元氣大傷,莫問自放血才救回了他的元氣,后來遇見虎妖,莫問替瘋癲擋了虎妖的暗掌受了重創(chuàng),身子元氣已經(jīng)只剩寥寥。
本想著尋個地方好好靜修,竟沒想到瘋癲竟將他照顧的無微不至,可當(dāng)他適應(yīng)了這無微不至的照顧時,那瘋癲竟留下了銀錢,自己跑了。
可惜,論起尋人,莫問的本事遠(yuǎn)遠(yuǎn)比瘋癲高上許多,那些日子他總是跟在瘋癲身后默默看著,最終見到瘋癲與姑娘成親,他心中萌發(fā)的依賴也漸漸散了。
師父說他煞氣重,入了佛門也不得清凈,所以將他放在世間做個苦行僧,他原以為苦行僧不過重于’苦行‘二字,沒成想最后竟落在了一個’苦‘字。
他們都是被門里丟棄的人,莫問原以為自己尋到了同類,沒想到終究還是不同路。
那日離別,莫問此生第一次嘗到淚水滋味,苦澀中帶著回味。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來到了極北之地雪山之巔,他的身子必須要好好修養(yǎng)才能恢復(fù),自此,他在這雪山之巔,待了好些年。
自此,江湖出現(xiàn)一僧一道,僧不是僧,道不是道,僧又是僧,道也還是道。
一名莫問,一號瘋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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